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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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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城 第三十五节(2)
张国梁实在是误会了。高佑民之所以打听他的名字,是觉得他很了不起,尤其是他的那句话,让高佑民感受到了中国工人阶级骨子里的那种硬气。张国梁却把门关上了,把一个敬佩他理解他的人关在门外了。高佑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神色更加凝重,他知道,人民政府和人民之间隔着的已经远不止这一扇门了。一旁站着的市工总党委书记看见高副市长这样子,这样被动,这样尴尬,也不好意思了,连忙作检讨:“高市长,这都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您别生气,我会给他再做些思想工作的。”高佑民说:“还是让他来做做我们的思想工作吧,让他来给我们这些当领导的人上上课,让他告诉我们,什么是人格,什么是尊严!”
  书记眼里便射出一种恍惚的光来。
  高佑民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把这种徒具象征意义的慰问活动,改成一个解决工人实际困难的现场办公会。书记赶紧去布置落实,不到半个小时,市工总破败不堪的大礼堂里已坐满了人。高佑民没走过场,几句开场白一讲,就让群众发言,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很快,一些久拖不决的实际问题都被端了出来,自然也包括了张国梁挨打的事。
  高佑民立刻就打电话把市公安局长刘一鸣叫来了。刘一鸣开始不想来,找借口,说他正在审讯一个大案,走不开身。高佑民说,就是死人失火的事,你也得来。刘一鸣还在推,说要派一位副局长过来,高佑民把电话挂了,他要亲自去公安局,亲自去请刘一鸣,可过了一会儿,刘一鸣还是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刘一鸣是个十分高大威武的胖子,特大号警服套在他身上,也还嫌小,就把扣子解开了,一个大肚子挺身而出,狮子鼻朝上翻着,不停地喷气,仿佛战马的嘶鸣。
  刘一鸣一来,大礼堂里的情绪就变得高涨起来。现在的老百姓,对公安部门的意见要多大有多大。这一点刘一鸣也知道。刘一鸣实在不想开高佑民的会,更不想面对这么多的群众。现在的党政部门,动不动就调动公安干警,有时候还是武警,把政府的强力机关推到第一线,也严重地影响了公安的形象。可他不来不行。前几天薛村找他谈话,暗示要推荐他出任市政法委书记。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刘一鸣盯这个位置已盯了好几年了,他甚至觉得这是组织上欠他的债,别的地方早就是这样的体制了,唯独梦城不是。但委屈归委屈,大局归大局,刘一鸣既要有薛村这样的大老板做靠山,问题是高佑民也毕竟不是小老板,他知道这样的人事是得由市委常委讨论通过的,而高佑民也是常委里面举足轻重的一员,刘一鸣怕和他闹得太僵了高佑民会在常委会上坚决反对。现在的事,不怕你不帮忙,就怕你从中作梗,以高佑民这样跋扈的性格,又加上薛村那种随时都可能牺牲亲信的高风亮节,他很可能就没戏了。
  但刘一鸣还是很快就后悔了,他不该来。他还在两排条椅中间的过道上走,台上的高佑民就指了他一下:“刘局长,你上来!”刘一鸣还以为是让他坐到主席台上去呢,高佑民却不让他坐,高佑民伸手一指,让他站在台上把张国梁挨了打公安部门不管不问这件事解释清楚。说白了就是逼着他交代。这位令全市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堂堂市公安局长,竟像一个罚站的小学生那样站在台上。刘一鸣的血压一下子升高了,眼睛红得像要拼命的牯牛一样了。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全国著名的公安英雄,不知道破了多少大案疑案,还受到过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梦城 第三十五节(3)
市工总党委书记坐在高佑民身边,他也觉得太过分了,他碰了碰高佑民的手臂,低声提醒道:“老刘工作有错误,您可以在小范围内批评他,现在当着这么多群众的面,您还是先让他坐下,否则,他今后怎么工作啊?”高佑民坚决地说:“不行,就是因为这几千双眼睛盯着他,我才要他站在台上说清楚。可惜这个礼堂还太小了,只坐得下几千人,应该让全市几百万人都这样盯着他,我们不总是说要让人民监督我们吗,这就是监督。我也不能坐在这里了,我也要站在台上,让这几千双眼睛看得更清楚一些!”
  高佑民看似粗暴简单的工作方式中却有许多出人意料的细致微妙,他站起来这一招还真够损的,搞得那些在主席台上坐惯了的领导们一个个屁股都坐不住了,都站了起来,当着几千群众来了个集体罚站,无形中又给了刘一鸣一点面子,有这么多人陪着他,就比刚才像个人民公敌似的孤零零地站着要好受得多,心里也平衡得多。连死刑犯也是这样,一个人挨枪子儿时心里觉得特惨,两个人一起挨枪子儿,就不觉得那么惨了,至少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自己遭受了同样的命运,扯平了。高佑民把这台上站着的每一个领导都一一作了介绍,谁叫什么名字,担任什么职务,管什么事儿,连肠子肚子一块儿兜底翻出来,冤有头,债有主,都亮相了,你就知道你的问题该找谁去问了,你的冤该找谁去申了。申了还不行,能解决的现在就解决,不能解决的限期解决,只要是不违背法律和政策的,一律解决。
  第一个问题得到解决的就是张国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刘一鸣一点马虎眼也不敢打了,他当场表态:“我马上派人去查,犯到哪里,判到哪里。”他刚把话说完,市城管大队长赶紧追上了一句:“不用查了,是我手下的人犯的事,散了会我立马就把那几个家伙给你送过去。”
  阴云笼罩的会场就这样被激活了,变得热烈起来,激昂起来,像一锅被熊熊炉火烧开了的水。这有点像是土改时的斗地主,是对一个社会的总清算。解放这么多年了,这些当官的,平常都干了些啥事,或应该干啥事,在广大群众的眼里也还带有地下党隐蔽的性质;现在一下子都站在明处了,亮了相了,被几百瓦的灯泡照着,又被这几千双雪亮的集中在一起的目光照着,一个个额头上直冒热汗,只想快一点把要解决的问题解决掉。但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这一天了,一天实在太短了,会开到天黑了好久还没法散。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很尖锐的声音:“邹含之什么时候放?”
  刘一鸣不动声色地拿眼去瞅高佑民。
  高佑民说:“你瞅我干吗,问你呢,老邹可是你抓起来的!”
  刘一鸣没想到高佑民会来这一手,一下就撕开了真相,也彻底推掉了责任,台下多少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听着呢,一下都哗然了,原来邹含之被抓与高佑民没有关系啊,原来抓他的是这个公安局长啊。刘一鸣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他不停地用衣袖揩着额头上的汗,狮子鼻孔又开始一翻一翻的了,“这个,这个……”刘一鸣嗫嚅着,“这个我怕是做不了主,我还要请示市领导。”
  高佑民厉声问:“你说清楚一点,究竟要请示哪一位市领导?我算不算个市领导?我现在就以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身份命令你,把邹含之同志放出来!”
  台下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刘一鸣的心脏都在跟着颤抖。他没想到,他估计薛村也没想到,高佑民会来这一手。放?还是不放?刘一鸣索性把厚厚的大嘴一闭,跟条犟牛似的,死不开口了。有一条底线他是无论如何要守住的,他不能出卖薛村。但高佑民今天是攥紧他的牛鼻子不肯松手了,他逼着问:“你是不是要把责任推到薛村同志身上?那好,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这是极其富有挑战意味的一招,刘一鸣的神色立刻慌乱了,他这不是要把薛村从幕后推到前台来吗,让他来个缺席罚站吗?薛村肯定会怪刘一鸣把他给卖了。刘一鸣没想到表面上大大咧咧的高佑民竟会是这样一个博弈高手,一步步把自己逼进了绝境,逼得他没有退路了。刘一鸣的脸像两个面袋似的垮了下来,额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像蚯蚓般蠕动着。他只有反扑了,只能以进为退了。他嚷道:“好!你能代表市委和政府吗?你能代表,你就签字,我马上放人!”
  高佑民早就防着他这一招,叫了一声好,就把手伸到背后去,立刻就有人给他递上了纸和笔。他刷刷几下,写完了,又当众念了一遍:“我代表市委和市政府,命令市公安局局长刘一鸣在一个小时之内把邹含之同志从看守所放出来。我负责,高佑民。”
  大概还没有哪一个领导把字签得如此详尽周到,如此硬,只有高佑民才做得出。他刚一念完,台下就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高佑民的确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他把每个人的血液都搅得沸腾起来了,也把一些异常牢固的东西在顷刻间冲刷得土崩瓦解泥沙俱下了。
  高佑民又发出了最后通牒:“你可以走了,刘局长!”
  刘一鸣紧紧地攥着高佑民写的那张纸条,像攥着一个什么生死攸关的把柄,他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想要走快一点却怎么也走不快。不仅仅是肥胖的缘故,在台上站了这么久,脚都站麻了,一时还没找到走路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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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城 第三十六节(1)
往往,政治的诡谲最能表现人性的复杂。高佑民这个人不简单,没有市工总发生的那一幕,你不会感觉到像高佑民这种人的道行不浅。他并非你所想象的那种火爆爆的只会发脾气的人,他从来就不缺乏搞政治的伎俩和手段,几乎是在一个下午,他就把满盘皆输的局面彻底翻过来了。从那里离去时,掌声至少鼓了半个小时,他上车后,几千双眼睛都热热地凝视着他,其实是凝视着他的奥迪车喷出的尾气。
  然而,很多事情又是这个人没有料到的,譬如,该出事那天没事,不该出事这天却出事了。那是云梦大桥举行奠基典礼的日子。仍是个雨天。这雨没完没了地下了半个多月了,老天爷下得都好像忘记出太阳了。好在这雨不昏不濛,天是亮亮的,整个云梦从头到尾都洋溢出又干净又安详的光芒,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片浸在水里的倒影。高佑民一早起床,没去办公室,在家里打了几个重要电话,就去迎候特意来参加奠基典礼的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王克勤了。省纪委书记来为一个大工程奠基,意味深长啊。
  薛村是一市之长,自然也是要参加的。可薛村一大早却给高佑民打来电话,说他不能参加了。高佑民就是被这个电话吵醒的,接电话时天还没亮呢。薛村口气很急,说是市下面一个山区县昨晚山洪暴发,他要赶去指挥抢险救灾。高佑民没说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关系人民生命财产安危的理由,他要还说什么他就是个白痴了。高佑民心里却明白,薛村是故意给他一个难堪。市里第一号大工程,连市长都不参加,广大市民会怎么想?王克勤这位省领导会怎么想?高佑民的确很难堪。可高佑民还是太低估了薛村,薛村给他的难堪绝不是他能想象的那个层次。薛村可比高佑民想得周到得多。
  雨把云梦市的大街小巷落得一片寂静,异样的寂静。高佑民给王克勤撑着伞,他倒不是要拍这个马屁,王克勤又不太老,撑一把伞的力气还是有的,但王克勤一定要和高佑民共一把伞,高佑民也就只好给他撑伞了。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挤在一起,都是大个子,一把伞遮挡不住,王克勤就抱着他的半个肩膀,热烘烘地透着亲热。
  这亲热倒不是装出来的,是一种在血火中铸就的战友情谊。王克勤是高佑民的老首长,他当连长时高佑民还是个小兵蛋子,驻地在广州白云山北麓。上世纪六十年代末,那地方还是荒僻的农田,种满了番薯。高佑民这伙小兵蛋子,常去偷老百姓的番薯,老百姓告到连长王克勤这里来了。一个兵把高佑民揭发了,说是他偷的。但高佑民死不肯承认,还骂是哪个狗日的偷吃了老乡的番薯烂嚼舌根。王克勤说就是你这狗日的烂嚼舌根,你瞧瞧你那张嘴还沾着番薯汁呢,一日三餐白米饭,撑不死你?还要去扒老百姓的口粮。老实交代,用什么东西挖的?
  高佑民见无法抵赖了,就哭丧着脸说,手。
  王克勤不信,岭南的土地黏性大,被太阳一晒就更加板结,硬得用尖嘴锄头也挖不开。手?王克勤破口大骂,你娘的这双爪子是铁打的啊?那好,连里那三分菜地,你给老子用爪子全部耕一遍!
  这可是稀奇事,王克勤也真想得出。连里一百多号人都来了,站在那三分地边看高佑民用爪子耕地。王克勤幸灾乐祸地问,地硬不硬?高佑民骂,比你的*还硬哩。围着看的那些人都笑了起来,王克勤也笑,笑着骂,我日你娘咧!高佑民耕累了,王克勤还殷勤地把一个军用水壶凑上去,喂他喝。高佑民喉咙里一阵咕噜就把一壶水全都喝干了。王克勤又把那张长满了络腮胡子的脸凑上去,问他啥味啊?高佑民抹着嘴上的水珠子说,没啥味。王克勤满脸都是失望说,妈的,老子这壶尿是白尿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梦城 第三十六节(2)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乐得不知怎么才好。
  王克勤又说,你要是实在耕不得了,告一声饶,我就放了你。
  这小子倔得很,鼻头猛吸一下又开始耕了,愣是一声不吭地把那三分地耕完了。两只爪子从泥地里拔出来时,指甲全翻起来了,满手的血,像是点燃了。王克勤当时也挺感动,他表达感动的方式也还是骂:“娘的,我让别耕了你还要耕!娘的,还是条汉子,没白穿了这身军衣!”
  年轻时干下的蠢事,到了很久的后来,倒也不一定是蠢事,高佑民若是没干那样一个蠢事,不会给王克勤留下那样深刻的印象。那时部队就是这样单纯,当兵的和当官的都有一股率性而为的野气,活得很真实。哪像现在,你提防着我,我算计着你,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把一点真性情都磨得光秃秃的了,没一点质感了,没一点人味儿了。就比如说现在,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样子那么亲热,话却像打在伞上的雨点,闪烁其词了。高佑民毕竟不是那个偷番薯的大头兵了,王克勤现在已是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级别是正省级,不是什么话都可以随便说的,人到了这么高的地位随便说一句话都意义重大。人也活得越来越概念了。
  高佑民看了一下表,离奠基典礼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提议陪老首长去看看市里这几年兴建的几个重点工程。王克勤高兴地答应了。商业步行街,沿湖风光走廊,国际贸易大厦,鹭鸶湾立交桥,都已一一看过。最后,王克勤登上了鹭鸶湾立交桥,他凝望着在白漫漫的雨线下一直不停地延伸开去的明亮耀眼的城区,很是欣慰,但这欣慰也是被克制住了的,显得很有分寸。“你们干得不错啊,我每一次来云梦,云梦都给我一个全新的感觉,云梦这几年的变化很大啊。”王克勤说。他还记得,大约是十年前,他刚从一位正军级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第一次来云梦看看,陪同他的云梦市领导也是带他去看一座立交桥。那算什么立交桥啊,又矮又小,王克勤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在广州看了那么多高架桥立交桥,怎么会把这座小小的立交桥放在眼里呢。当时他信口说了一句:“这也是立交桥啊?我怎么觉得是个立交沟呢。”虽是半开玩笑,却把梦城的那些市长、副市长搞得一个个面红耳赤、狼狈不堪的。现在想来,那话也是太率直了,可以称得上是很严厉的批评了。不过也好,可以让他们长长见识,知道天外还有天呢,别为自己搞出来了那么点儿小摆设就沾沾自喜。云梦市自那以后就长进了,一天一个样。你看看这座鹭鸶湾立交桥,你看看!多气派。就是摆在广州、深圳的大街上,也是值得一看的。
  王克勤的脸上不仅只是一个领导者的欣慰了,这座生气勃勃的城市,也让他焕发出了生气,他又开起了玩笑,他问高佑民:“这都是你用爪子耕出来的吧?当初我提拔你当班长时,我就相信我没看错人,一个人不流点血,不破点皮,是干不成什么大事的。”
  高佑民记得,王克勤那时也常说,一个能用手指耕出三分地的人,就是不成个大好人,也要成个大坏蛋,但决不会成为一个平庸的碌碌无为的人。也就是从那以后,王克勤开始着意栽培高佑民。王克勤当营长时,高佑民干上了排长,王克勤当师长时,高佑民干上了连长。一九七九年南方战事爆发的那一年,王克勤当上了军长,高佑民也干上了师长。可以说,没有王克勤就没有高佑民的今天。高佑民有时也感觉到命运的神奇,邹含之靠一支竹笔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高佑民靠一双手,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当他用那双手拼命耕地时,那支竹笔就一直在他眼前晃动。否则,他是耕不完那三分地的。

梦城 第三十六节(3)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人的命运可能就是另一个人。
  对他而言,邹含之给了他精神的支撑,而王克勤改变了他的命运。如果他在部队提不了干,以普通一兵的身份复员回家,就算当区委书记的父亲能给他安排一个不错的工作,混到头了也就他爹那个样子吧,一个比乡镇略高一级的干部。仗打完后,高佑民本想继续留在部队里,王克勤却很有预见,说以后不大可能有仗打了,你还是早点回地方去干点实事吧。高佑民听他的,转业到地方,当上了副市长。没想一当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副市长。要说没有怨言没有情绪那也是假的。或许正因为这样,在老首长夸奖他时,他才一点也不谦虚,好像这个城市就真是他用爪子扒拉出来的,更不应该的是,他还说了这样一句话:“阻力太大啊,不然,梦城哪是今天这个样子。”
  这是一句高度敏感的话,王克勤立刻就把眉头皱起来了,问:“什么阻力?下面的还是上面的?”
  高佑民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王克勤毕竟不是那个骂骂咧咧的老首长了,老首长早已成了记忆。王克勤现在是省委的一位重量级领导,这才是摆在高佑民面前的一个现实。可高佑民,却一下子变成了那个小兵蛋子了,说出了那么幼稚的话。高佑民避开了王副书记那锐利的目光,同时也赶紧避开了这个话题。他把伞往王克勤那边移了一些,伞上已汪了大片的雨水,像是比刚才重了许多。
  高佑民说:“王书记,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工地吧。”
  叫了一声王书记,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从老首长的眼神里看到了明显的顾忌和疑虑。好在,王克勤倒也没有逼着问,他看着高佑民湿透了的一只肩膀,心里有些感动。高佑民打伞是一直以他的头顶为中心的。高佑民身上湿了他却一身干爽。这是很小的生活细节,但也说明高佑民不傻嘛。他要开导开导他。他走了几步,轻声说:“薛村可是个好同志啊,他每次去省里办事,见了我,都说你勤政,能干,好几次还向省委主动让贤,说你更适合担任市长,他想退到二线来。这样的同志,可是不多见啊。”
  高佑民撑伞的手下意识地颤了一下。高佑民没想到薛村把手伸得这样长,伸到自己的老首长这里来了,伸到自己的树上来摘桃子了。高佑民的脸有点发青。
  好在王克勤没太注意他的表情,又缓缓说:“你们市委书记褚天民同志在中央党校学习之后,组织上可能另有安排,我这次来,也是给你们打招呼的,市委这边,薛村同志以后可能会要多管一些。”
  高佑民听了又是一惊,脱口问:“他?当书记?”忽然间又意识到这也是自己不该问的,他赶紧把望着王克勤的目光缩回来了,又是一脸讪讪的表情。高佑民发现,他和王克勤之间已经找不到尽兴、无碍的话题了,说什么都可疑,问什么都会引起对方的警觉。雨下得更大了,伞上喧哗着模糊的声音。高佑民把目光尽量向远处望去,一切在濛濛的雨汽中显得亮晃晃的,他的两眼却莫名其妙地有些缥缈了。
  王克勤似若无意地问:“薛村同志多大了?”
  “五十七。”高佑民回答了,又看了王克勤一眼,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
  “你呢?”王克勤依旧不动声色。
  高佑民的心像被什么猛地揪了一下,随即一阵狂跳。高佑民比薛村小五岁。五岁,这对在政界上作最后冲刺的人意味着什么?老首长还是老首长啊,王克勤只是没把话完全挑明了。高佑民紧挨着他宽大沉稳的身体,那种暖烘烘的好多年都没有过了的感觉,一下子又找回来了。
  王克勤拍拍他的肩膀又说:“小高,你早已不是那个小兵蛋子了,干啥呢都要多多考虑全盘工作,要像哪一天你挑起全副担子那样去干。”
  这一次,高佑民已经两眼热热地看着他的老首长了,就像那些老百姓看着他。
  “咱们快走吧!”这次是王克勤催他了。他使劲点了点头。
  

梦城 第三十七节(1)
顷刻间,雨线中忽见火光冲天,远处传来一阵爆破声。
  两个人几乎在同时惊悸了一下。好在他们都是在血火战场上拼杀过的,没有退缩,而是加快了步伐。没事,赶过去时,他们才知道有人在放鞭炮,是那种很响的冲天雷鸣炮。在已经挖开的一堆新土上,撒落了一地鞭炮的碎屑。高佑民嗅了一鼻子空气中残留着的火药味,也憋着一肚子火了,他厉声喝问:“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放鞭炮的?”
  梦城禁放鞭炮已经七八年了,也难怪高佑民这样生气。可让他生气的还不止这些。他把目光放得更远了一些,竟然看见一个身穿白袍的道人手拿桃木剑,口里发的怪叫声,正在作法。脚边还蹲着一只黑猫。道人前面的泥坑里,跪着黑压压的一大片民工。道人叫一声,一片人头便低下去,仿佛一阵风吹过芦苇顺势倒伏。猫叫一声,一片身子又直起来,随着那道人的怪叫声发出波澜起伏一般的怪叫。也不知在叫些什么。人群后面,还临时架起了一副铺板,躺着一头刚刚宰杀的牲猪,散发着阵阵热气。一个民工手里抓着一只惊恐地怪叫着的大红公鸡,手里操着刀,正要宰杀。
  王克勤失声大笑:“高佑民,你是请我来做道场啊?”
  高佑民几乎气疯了,冲过去,指住那个尖顶道冠的老道人问:“你这是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那位道士虽不认识高佑民,但看这气势也猜得出是个领导,连忙冲高佑民连连打躬作揖,说是为了开工顺利,杀了牲猪,宰了雄鸡,拜土地,祭龙王。
  “方友松呢?把他给我叫来!”
  这哪像市里一个现代化工程的奠基典礼,这完全是旧中国的农民要造几间土屋破土时的搞法。乱弹琴!高佑民当兵时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恨不得要日方友松的娘了。方友松冤枉了。方友松并不知道民工在玩这种把戏,他正到处找高佑民呢,只怪高佑民走错了地方。由省市领导出席的奠基典礼,设在另一边,那里排场很大,很现代,有穿统一制服的交响乐队,有遮风避雨的主席台,有斜披红绶带的礼仪小姐,还给领导准备好了铲土的铁锨,锨柄上都系上了红缎带。高佑民和他的老首长王克勤,只是无意间撞进了这隆重典礼的幕后,看见了中国社会现实的另一面,或许也是更真实的一面。
  方友松被暴跳如雷的高佑民打发人叫来了。
  方友松远远地就把一双手伸给王克勤,又伸给高佑民。王克勤握了握,高佑民两手叉腰,两眼*,那脸绷得像一颗地雷似的。
  方友松赶紧赔罪:“这都是些做小工的农民,您就只当没看见吧,主席台那边都在等着王书记和高市长呢,请——”一个请的姿势。两位漂亮的小姐立刻把两把伞分别罩在王克勤和高佑民的头上了。这两位小姐一看就是请来的时装模特儿,个子比王克勤和高佑民还要高半头。这又是方友松的不明智,两个首长一下被矮化了。
  高佑民还是不动步,说:“方友松,这个奠基典礼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吧,我们不参加了!”
  王克勤倒显得很大度,反过来劝他:“小高,咱们既然来了,就去铲几锨土吧。”
  鼓乐声中,王克勤、高佑民和其他一些领导每人手里操着一把铁锨,各自摆出庄严的姿势,将目光投向远方,记者们的镁光灯、摄像灯纷纷亮了起来、闪动起来。高佑民一向讨厌这样的出镜,把头偏了过去。他瞟了瞟老首长,王克勤对记者拍照倒是十分配合,像是个有经验的演员,遇着镜头时,总是适时调整自己的表情,佯作亲切地笑一下,下巴泛着青光。一锨锨黄土撒开去,落在大理石碑上沧沧桑桑像是下雨,这埋得太久了的土还让人感觉到有点头晕。在这样的气息中,那块大理石碑却越埋越深,直至消失。多少年之后,它会成为供后人考古发掘的一个遗迹,诱惑遥远未来的人们去猜测一座桥或一座城市的历史,回望那久远年代里的日出日落。日已落尽,白云幽深,这才发现时间已把一座桥一座城市拖出好远了。同无限的岁月相比,人类对时空的占有实在太有限了。一个人能够留下点什么,心里便觉得有了依靠,有了一种在真实的岁月里活着的凭证。

梦城 第三十七节(2)
高佑民已经有点想入非非了。在别的人都已经停止挥锨时,他犹自挥个不停,泥土都堆得高了起来,像是一座坟了。雨依然在下。地上的积水化做无数条小溪,顺着湖坡哗哗地奔向那个大湖,听起来就像潮水般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一条条小溪怎么会发出如此汹涌澎湃的声音?高佑民吃惊了。他紧握着铁锨的一双手不动了,抬起头来,连眼球也定住了。
  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没有再铲土了,都和他望着同一个方向。
  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并非那一条条小溪发出的,而是人。这突然涌来的人仿佛从溃决了的堤坝后面奔腾而来,他们打着横幅,呼喊着口号:“我们要吃饭,还我邹含之!”积水被他们踩得四散飞溅,那么多双脚一齐踏下去,发出骤雨般的轰响。连高佑民站着的这个地方也在他们的震动范围之内了。高佑民听见了四分五裂的声音。他的心都像是被震碎了,震得四分五裂了。他认出来了,这都是市工总面临下岗的工人。他迟疑了一下,把铁锨一扔,就奔向那如滚滚洪流一样的人们,伸开双臂,想要把他们拦住。他这样多可怜啊。螳臂挡车就是这样的。哗地一下,一股洪流就把他淹没了。
  高佑民就这样被人暗算了。他还是低估了薛村的本事,薛村其实早已洞悉和明察了这样一个结局,甚至是预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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