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媚宫·玉漏-第1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潮腐呛人的气息弥漫在他的鼻端,他难掩嫌恶地皱了皱眉,转而舒展眉目,一副旖旎的明亮笑容。叶仲宁半蹲下身子,用刀背挑起夏侯元的下颚,映着他的瞳仁,含着游离的笑意,字字分明地说着:“我就是你在关西要找的那个人。”

    夏侯元猛地抬头,脸上的刀疤纠曲着,在凌乱的发和愤怒的表情的缀饰下显得更为狰狞可怖,他沉着干涸的嗓子低吼道:“是你杀了我二弟!”

    叶仲宁收了笑容,他扬手褪去匕首的鞘壳,亮着雪光的白刃抵在夏侯元的喉咙,稍一用力,已染了血丝:“他早该死,我只不过是替天行道!”

    守在牢外的狱卒见状抓了铁栏,轻声又急促地叫道:“将军,王爷吩咐了,留活口……”

    “她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叶仲宁并未松手,反而更用力,浓腥的血顺着白刃流下,滴在夏侯元沾满污渍的战袍上。狱底的茅草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霉气。

    牢房里很安静,只有夜风灌涌进来的哨音,晃得半明半灭的烛火更为晦暗。圆脸狱卒急得想冲进来,瘦长脸使了个眼色,又拉了下他的衣角,两人默默地退到角落里。

    “她好好的……”夏侯元疲倦虚弱的声音沉闷地游在湿冷的狱中。他庞大壮实的身躯蜷缩在牢狱的一角,无以言表的疲累和屈辱。

    “啊!”

    叶夫人的一声尖叫惊醒了酣睡中的叶老爷,他骨碌一下坐了起来,颤声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叶夫人捂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脑门上渗了细密的汗,哭声道:“我梦见宁儿了……”

    “梦见宁儿怎么了?”

    “抓着把匕首,满身是血,还若无其事地笑……吓死我了!”叶夫人还未从梦境中醒过味来,回想时一身战栗。她擦了下挂在眼角的泪,推了把叶老爷:“你起来,别睡了,去问问周吴,有没有宁儿的信。”

    “不是刚收到封么,初战告捷。”叶老爷也没了睡意,起身披好了长袍。

    “只是初战,还不知道有多少场呢……”叶夫人坐在榻上,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目光又变得深远哀伤:“好好的,打什么战啊,刀光剑影一落,断胳膊断腿的……”

    “一大清早,别说这些晦气的话了。宁儿是将军,又是驸马,将士们还不拼死保护他?再说了,梦只是梦,别多心了。”

    “话是这么说,”叶夫人也离了榻,帮叶老爷整了整长袍,系好了衣带,感慨地说着:“谁不是娘生的,上战场的都还是些孩子,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个娘在伤心呢!”

    叶夫人说着,来到窗边支起了窗页。斜风细雨轻打着窗棂上雕刻的木蝙蝠,一枝鲜艳的桃花探出墙外,掬其沁凉与幽香,愉快地浸润在早春一汀浅绿的烟雨中。

    “我还是去看看公主。”叶夫人心神不宁地咕哝着。她转身唤了杏儿:“公主醒了么?”

    “听留春说,公主一早就去鹤唳山了。”

    “去鹤唳山做什么?”

    “说是去青凌观见明远道长。”

    鹤唳山逶迤的山道,两袭浅淡的身影徐行于空阔的春意中。细雨点点润红了杏梢,一江烟水叠叠复春光,漏泄在新催的柳色深处。春花烂漫似锦,踏歌椎鼓回音于空谷,摇曳一山斑斓暖色。

    雨丝渐收,偶有三两点雨调皮地打在行人的青箬笠上。

    明远道长披着绿蓑衣,一枝青竹杖在手,蹑芒鞋上沾满湿泥,一脸宁和地漫步在山路间,他伸手搀扶:“公主请小心……”

    “道长不必担心。”赵楚楚微笑着,同样一身细致蓑衣:“这点山路难不倒我。”

    明远道长宽慰一笑,举步上了石阶。山腰处素湍绿潭,掩映着行云与朝露的丰姿,他举目遥望,喟叹道:“时光如梭。想当年为先帝炼丹之时,日夜候在炼丹炉前,不明这世间还有如此美色。转眼又是近二十年……”

    道长略微一顿,低声问道:“公主此次前来,可是为了驸马?”

    赵楚楚的眉梢沾了雨露,她点点头,垂首间似结着安静如水的愁怨。

    “公主不必忧虑,驸马吉人天相,静候佳音便是。”道长朗声说道。

    一只仙鹤优美地掠过古松流水,朝日已圆满。晨风起时,遍山松针滴露。赵楚楚微展眉心,仍是不语。

    明远道长摘了青箬笠,搁在胸前,笑意盈盈地说道:“贫道从公主的脸上读到了一个念想。”

    “什么念想?”

    “公主可是叹‘情花不开’?”道长抖抖箬笠上的水珠,重又戴好。他伸手指向山对面的秀丽景致,语重心长地说着:“公主请看,人置山中,最美好的景色却永远在山外。这犹如盘踞在人心里的那份美丽,只不过是因为拉长了距离而愈显动人,使人欲罢不能。所谓,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道长说得极是。”

    “公主明白。贫道认为,驸马终有一天也会明白,最美丽的景致其实就在他身边。”明远道长清和地说道。他深叹了口气,把竹杖搁在岩石上,语气绵远:“道家迷恋于肌肉坚实,肤色丰美的青春,孜孜不倦地攻研不老丹药。其实,时间流逝,美并不只是停留在红颜少年的齿牙春色……”

    山风扑面,明远道长止了话。他躬身引手:“春寒料峭,公主请回吧。”

    “多谢道长指点。”赵楚楚转身下山。

    山道旁漉湿的草叶笼着软烟,花枝曳动。一蓬发垢面的疯癫道士坐在道口,他瞟了眼昌乐公主,嘿嘿地傻笑着,伸出脏腻的手扯了几缕带雨的枝条,向山谷里扔去。

第八十八章 烽烟望五津(四)

    营帐外一方漏雨的天,稀落的雪籽打在被水浸泡得透亮的砖地上,筛响起如细小珠玉相碰时空远精致的绝妙音色。帐内,一豆孤灯奄奄一息地燃着,它一灭一明,微弱如风中的一支烛火,却始终不能熄灭,深邃莫测地摇摆着案前人投下的明晦不清的身影。

    赵易伸手拨了下灯火,帐内亮了几分。这份来得突然的亮意使正在汇报战绩的将士顿了下,一角光亮扑在他银色的甲胄上,他抬头看了眼案前心不在焉的相王,又埋头继续报读着:“……俘获兵器百余件,战马数十匹……战俘共二百余人……”

    “我军的损失呢?”

    将士愣了下,转又答道:“尚在统计中……”

    “统计好了,比较比较再报。”

    “是!”将士躬身抱拳,欲引身退下,又想到了什么,转回来面露难色地说:“那个战俘……”

    赵易凝了眉端,正色问道:“他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被叶将军刺中了喉咙,流了好多血……”

    “还活着?”

    “活着。”

    “叫医士过去,保他性命。”

    将士领命退下。帐内漫开一方宁寂,絮絮喑哑的磨墨声时断时续。外面的雪籽下得更响了,带着冷月寒星的凉意,持续着一种脆亮而密集的调子,刺不透这沉沉夜幕。

    “墨磨得太淡了。”赵易侧着身子对站在旁边的侍女说道,眉目冷清似水。侍女有些惊恐,局促之下洒了几滴墨,污渍晕散在宣纸上。

    他淡然一笑。冷雨梳人灵魂似的继续落着,灯火勾勒出案边似曾相识的明亮侧影。思念在深沉依恋中放大了夜的萧瑟,他极轻地,仿佛是自语似地说着:“等她回来了,让她教你。”

    帐帘被掀开,夜风轻轻地翻动着来人的衣襟,滴落的水珠在地上聚了滩稀薄的水渍。夜更薄凉。

    “王爷,索老将军快不行了。”

    连天夜雨针肤砭骨,急风舞着冰屑,刮得人脸上生疼。油纸伞难抵疾风,靴履下满路未消融的冰渣子。赵易扔了伞,疾步到索复所在的营帐。

    帐内烛火幽暗,漂浮在榻上人干涸衰老的身躯上。枯瘦的面容在昏弱的光线下含混不清,只有目光还如往日明亮。索复干咳了几声,耗尽了力气,伸出消瘦微颤的手:“王爷……”

    “索老将军。”赵易在榻边坐下。

    “王爷,将士临阵,不死带伤,理之自然。只是……只是,老臣没料到这天来得这么快……”空漾的声音游浮在他耳边,苍老如即将燃尽的烛:“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近二十年。十七年前,同先帝战胡虏,今时,又和王爷一起……老臣很欣慰,王爷比先帝多了份清醒的睿智……”

    索复眉头紧蹙,目光变得游离,似陷落在凄迷的梦乡。他努力地张嘴,声音微弱:“多年前,刘氏得势独掌天下,排除异己,妍媸不分,良莠不辨。先帝册封的太子今为皇帝,这天下……”

    赵易心里一紧,神情变得坚决。

    索复断断续续地说着,目光忽又明澈,面色潮红:“老臣离了朝廷,来到雁岭,不必再窥人轨辙,看人模样。毕竟,抵御外敌比同室操戈更让人快慰……可惜这些年,除了平添几处胡人留下的刀伤外,再无任何可喜的成就……”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峨冠博带终会零落成泥。王爷,兵权……”

    索复看着相王,满眼的希望和伤痛,他张了张嘴,虚弱地闭上了眼睛,停留在他嘴角的却是一丝安宁的笑意。

    雨水冲刷着牢狱花台上浓稠的血水,几名狱卒在雨中刷洗着战犯遗留下的血污,丝丝缕缕的腥臭味在冷雨天里淡薄凝结。罗伏成立在雨中,浑身湿透。他遥望着幽远夜空,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微仰的脸流下,汹涌似累积了多年的泪。

    狱中,墙壁上了多了几把松明火把,把牢狱照得亮如白昼。一名医士正在为夏侯元包扎伤口。

    他仔细地用帛布包裹好伤口,又像关照所有的病人般关照了句:“切记,忌水。”然后起身,挥落了沾在身上一绺纤细的茅草,示意狱卒打开牢门。

    狱卒打开了窸嗦乱响的铁链,笑脸客气地请医士出来。紧接着,他的笑脸顿时僵在脸上,手里的刀也紧跟着出了鞘。

    “放我出去!”夏侯元用箍在手上的镣铐勒住医士的脖子,铁链像条黑亮的蛇猛地收紧了身子,勒得医士双眼外突,满脸涨红。

    “你这小人!”狱卒们握着刀,面面相觑,神情愤慨,却也不敢乱动。狱中一时静得能听到火把油脂燃烧的吱吱声。

    风裹了深夜的潮气灌进霉湿的牢狱,黑石阶上疾步而下的人带了旺盛的怒气。他伸手扯过刑墙上粗壮的虎尾鞭,用尽全身的力气,准确无误地往夏侯元的腿肚上甩去。尖锐的鞭哨后是骨骼断裂的轻微脆响,惨叫声在雨空回荡。

    挣脱了铁链的医士惨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猛喘着气。狱卒回过神,赶忙掺了他一把。

    “这一鞭子,是你欠她的。”赵易收了鞭子,握着鞭尾的指节微微发白。冷峻的眉目,催发了磅礴的眼神。火光闪耀间隙,他眼里现了微薄的泪花。

第八十九章 玉漏莫相催(一)

    平原躺在柔情迤逦的夕阳下,远方的山峰潆洄在墨线勾勒的边缘,高飞的云雀振翅鸣一曲,抖落了积在杉木上的团团春雪,柳絮似的纷扬落下。

    草色朦胧似青色柳烟,绕过道旁立着的半截字迹模糊的字碑和一柱支离破碎的拴马石,层层叠叠地铺到天边。

    风摇百草,一个淡烟疏雨的黄昏。

    莫莫走了很久。记忆里马蹄飞快掠过的原野此时在她脚下无尽地延伸,苍茫地覆盖了她的视野,想折回去已是不可能。极目眺望,暮色四起,阴云低垂,山际仍是一团淡色的墨渍。她记得穿过一片树林,他曾在那里等她。

    几滴雨沾落在她的面颊,透着冰冷的困乏不可驾驭地蔓延了她的全身。曾有的温柔的疲累又轻轻地裹住了她的思绪,鼻腔内涌起一股热意。

    莫莫费力地望去,林原静魆无声,夜晚正慢慢地靠拢。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纷乱地敲碎了广袤平静。一匹战马载着人,带着战场上隐然余下的杀气,逃离似的从林深树密处直冲过来。

    莫莫来不及躲闪,马匹已来到在她面前,两道目光鹰睃狼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这是一名从战场上逃窜的兵士,刀伤遍体,残甲沾血。他脸上险恶的杀气未退尽,轻薄的笑意浮在眼角,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突然出现的,令人垂涎的猎物。

    沉沉暮霭轻笼四周,直冷到她心里去。

    “女人。”兵士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邪恶的眼神如月下狼眸。他猛一弯腰,臂弯一带,把莫莫拐上了马背,不由分说地掉转马头往树林里去。

    颠簸的马背震得她五脏六腑要翻过来似的,半临空的姿势使她随时可能葬身于纷急的马蹄下,猛然降临的恐惧令她哑然失声,泪水来不及温热就惊惶万状地直掉下来。莫莫紧抓着马鬃,僮僮树影阴险诡异地在她眼里掠过,游丝般的血腥拌合着杀意,嚣张得使人窒息。

    夜幕总是能够庇护罪恶凶残的本质,催发道德薄弱者心底阴暗嗜血的一面,使见惯了杀戮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地与高尚温良背道而驰。兵士勒紧马缰,松了手,随意得像是把一件物品扔在地上。坚硬冰冷的地面嗑得莫莫生疼,她发出一声难耐的轻吟。马蹄在她耳边如鼓点点擂响,意识逐渐模糊……

    风过树林,吹落了蓄在枝上的露水,清雨般落在莫莫的脸上,她醒了一大半。身上的衣服被粗暴地扯开,寒冷丝丝浸入她的肌肤,一只粗糙的手正游离在她的胸部。

    惊醒在尚未完结的噩梦边缘比落入陷阱之后更让人心悸,她惊叫一声,用尽全部的力气抓向兵士的脸。大概被抠到了眼睛,兵士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呻吟了几声。莫莫翻身裹好散落的衣裳,向林子深处跑去。

    夜枭喳喳地叫着,嘶哑的嗓音阴笑似地飘荡在最深的黑暗处,槐树枯骨样的枝丫缠过她的身体,阴寒如嶙瘦鬼爪,到处涌动着阴森的寒流。她已无暇顾及这些,颤栗着向前跑去。马蹄再次响起在背后,如影随形,恶毒的咒骂鬼火一样晃过。

    枝叶间的罅隙错叠成一堆堆浓密的黑影,仅有的光线被单调的暗沉所覆盖,莫莫踩了空,身体失了重心向前倾去,滚落至斜滑的土坡下。

    划破的手掌被火燎烤似的刺疼,她咬咬牙,硬是不发出一丝声响。头顶上方挥落几簇被利剑斩断的枝叶,润湿的枝条坠在身旁,反射着盈盈亮光,窸嗦细响地触动着她紧绷的心弦。

    一梳月亮撩开了薄云,在粼粼稍隙窥探着人世间的动静。马蹄随着卑劣恶俗的咒骂声渐渐远去,林子里宁静似一泓无波的秋水。

    一豆灯火瘦如花骨,忽明忽暗地透过细密的树丛映入她的瞳孔。莫莫挣扎着起了身,踩着绵软无力的步子往那点温暖走去。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只觉得这点静默柔弱的光潋滟在寒冷空阔的荒林之夜,比春阳还暖三分。

    树林苁蓉,转几步,一座古庙扑入了她的眼帘。红漆斑驳的木门半敞着,光线丝丝缕缕地挤出因长年抛掷而日趋增大的门面裂缝,一灭一明地窜动在夜风里。

    门环爬满了铁锈,冰冷的疼痛盘在她受伤的掌心。莫莫推开了门。

    积于门梁上的陈年灰尘扑落,不着痕地流动在微弱的烛光下。檐角纠结的蛛网坠着晶莹的露珠,随风轻轻晃动着。神龛上的长明灯晕开清水一般的光影,静静地迂回在一尊漆皮脱落的木佛前。

    柔暗的光线下,木佛丰腴的身姿略显倦怠,却有着一双俯视尘寰的佛眼,涤荡在世人邈远的心际。

    心境如绝处逢生,浸满了疲倦和酸软。掩藏不住的委屈和羞辱使她痛楚万分。

    她原以为思念可以平和如生长在崖上的合欢花,无根无源地依傍而生,静默开放,日深夜久后牢固如相互纠缠生长的根须,在临水处静静地照出两相倾慕的身影。可她没想到,思念竟会变得如此蚀骨凄郁,他热切的眼神和有力的臂膀仅仅是遥远一方的温暖慰藉。

    被风拂落的雨露敲着窗,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一支忧伤的夜歌。风吹得她鬓间散发微扬,莫莫屈膝跪于佛前,双掌合十,泪流满面。

第九十章 玉漏莫相催(二)

    夜色加深,黑暗渐渐收紧,偶过一阵微势的林风,夜凉更加敏锐地侵着人的肤体。古庙周围很静,静得能听见潺潺溪流泛着水波,轻擦过沟渠的声音。

    “过了这一夜,一切都会好的。”莫莫对着木佛拜了三拜。佛前长明灯的火花似脱离了灯芯,不安地游移着神明高深莫测的面部表情。

    风从窗的漏隙处涌灌进来,吹得发丝轻绕耳际,撩起了孤孓的过客在夜间萌发的缕缕轻愁。

    庙门呀的一声被打开,莫莫猛然回头,松了的心弦再次绷紧:幽然的火光映出一片灿灿银亮,那是兵士特备的银色胄甲,在此刻像地狱府门前窜出的白无常一样闪入了她惊魂未定的眼眸里。

    “啊!”莫莫一惊而跳,情急之下弯腰躲入了神龛后,双手把着木佛布满蛛网尘土的身子,惊恐地盯着滞立在门口的兵士。

    小兵显然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呆呆地站了会儿,挠挠脑壳进来了,右手拎着只在林子里逮到的秧鸡。他把已断气的野禽扔在地上,小心地走了几步,靠近佛龛,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瞧着神龛后惴惴不安的姑娘。

    “是你。”小兵咧开个无邪的笑容,眼里有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清廖的灯火漾开了夜的深永,浮在少年青春逼人的脸上。温和单纯的笑容抚平了她不宁的心绪,莫莫走出神龛,神情仍含了戒备:“我不认识你。”

    “这也不要紧。我认得你,还有你给的烤羊腿。”小兵笑笑,无趣地抓了抓后脑勺,“我叫徐士冉。”

    雁岭初秋的气息随记忆迎面扑来,清溪旁的野花坠入流水,蓝天里云影徘徊。军法处置!他不容置疑的口气曾让她以为年轻的生命就此逝去,可眼前的少年分明鲜活地存在着,单薄的身躯变得壮实,脸上浮现的是年轻男子日趋分明的轮廓。时光魔幻变异,迅速如思念里日渐丰满的情意。

    莫莫咬了下唇,止住了溢在眼眶的泪,相思的甜美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彻底放松,她放柔了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想打战,跑了。”徐士冉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忽又抬头看着她,下了决心似的快速地说着:“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说完,他拾起那只被扔在地上的秧鸡,低头摆弄着,一下一下拔得满手是毛:“这里有火有木头,刚好。我饿了。你不饿?”

    莫莫在他身旁坐下,裹紧了斗篷。骤然而至的一阵晕眩袭得她眼前发黑,她抚着额头,认为是饥肠辘辘所致:“我也饿了。”

    “帮我把那块木头搬来。”

    “哪块?”

    “那尊菩萨。”徐士冉朝神龛努了努嘴。

    “那不行!”莫莫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相信真的这世上有佛祖菩萨?”徐士冉褪干净了野禽的毛,不置可否地笑着问她。

    “那也不能这么做。”

    “反正我不相信。”徐士冉拎着光秃的秧鸡,晃了晃,认真地说道:“我娘每天吃斋念佛地求菩萨保佑,她儿子还是被抓来当了兵。”

    “至少,你还平安。”莫莫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有些伤感。她转身对着昏暗朦胧的佛像,合了掌,低眼轻轻地说着:“它也算是救过我……不能烧它。”

    “那好,不烧。”徐士冉看着她虔诚拜佛的样子,觉得有趣。他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墙角拾掇些干燥的柴火。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木头,火苗活络地跳跃着,冲淡了夜的深沉,染得低矮的古庙有了些许宜人的暖色。食物的香气慢慢地扩散在屋舍下,有了类似家的温暖。

    “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徐士冉兜转着半熟的秧鸡,抽了下鼻子。

    “我……迷路了,正打算回去。”莫莫不想多解释。她出神地看着野禽的油脂点点滴落在火里,嗤地窜起一络络细长的火舌。火光映得他们满脸通红,拖了两道长长的影子在身后。

    “你也跑得太远了。”徐士冉对她的话并不上心,用手试探了下野禽烤得焦黄的皮,烤热的油脂烫得他连连甩手。

    “你呢,准备去哪里?”莫莫看着愈烧愈旺的火,问道。

    这一问,像是触动了他的心思。

    静默良久。

    “不知道。”徐士冉没了轻松的神色,他拨了拨炭火,又扔了两块木头,火星噼里啪啦地响起,影映着他掩盖不住心事的年轻面容:“我很想我娘,我两年没见到她了。但我又不能回去,抓到了就当逃兵处置……”

    “你送我回雁岭。”火光在莫莫的眼里闪动。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上战场,死了就更见不到我娘了。”

    “你打算在深山野林里过一辈子?”莫莫低声问着,不停地揉着额头。眼前的火光越来越刺眼,像仰面对着正午的太阳,耀白的光刺得她猛一阵晕眩,呛人的生烟味飘浮过她的鼻尖,喉咙紧得难受。

    徐士冉没有回答,阵阵香味撩得他胃口大开,他饶有兴趣地翻转着烤得金黄的秧鸡,随手撕了只肥嫩的鸡腿,递给旁边的姑娘:“给你,你先吃。”

    手举在半空,旁边的人没任何反应,徐士冉转过头。

    莫莫蜷缩着躺在地上,火光跳映在她紧裹的狐裘上,缕缕灰白的烟在她身边轻轻盘绕而去,冷却在窗外清凛的月色里。

    夜安静得吓人。

    徐士冉扳过她的身子,拂去她散落在额前的丝发。她的双眼紧闭着,脸色苍白如降临的第一场冬雪,一缕纤弱的血丝点染唇边,轻盈似在黑暗中飘零的血色樱花,在低垂的夜幕下宣示着无力的凄艳。

第九十一章 玉漏莫相催(三)

    狱卒扶着掉了魂的医士出了牢狱,花台上,雪籽落地的脆响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下一幕空阔连绵的雨雾,在黑夜里无尽地蔓延着。

    “雨天路滑,您看着点路,慢走。”狱卒招了招手,笑脸相送。医士点点头,打开了油纸伞,蹒跚着走进了这漫天雨帘。

    狱卒依旧笑着,抖落了沾在衣袖上的几线雨丝,弯腰进了低矮的牢房,回头轻声嘀咕着:“腿打断了,估计这回没人来瞧……”话音未落,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原本安适的笑容因停滞而变得僵直而诡秘,身子直直地向前倾去,沉重地滚落在黑石阶上。

    牢狱口的黑色身影敏捷如一只锦衣夜行的狐狸,无声地和着狱外单调的雨声,带过潮湿的诡异。他挥手闪过一个带水的剑花,精确无比地朝赵易劈来。

    “保护王爷!”刚回过神的小卒们纷纷拔剑,一拥而上。寒刃银白的光亮灼灼逼人,缭花了人眼。一抹清亮的寒光迅速晃过,收剑时已是尸体横陈。

    “三弟救我!”夏侯元拖着残腿,用力地拍着牢门。他放肆地干笑了几声,有着绝地逢生的快意:“你们都不是我三弟的对手!”

    赵易挑起一把剑,冷静地对峙着这个浑身带着阴寒戾气的不速之客。他轻挑眉峰,微然一笑,语气嘲弄地对夏侯枫说道:“看来,你只会耍阴的。”

    一道剑光浮起,雪白似霜,纠缠如毒蛇吐芯,直刺向他的胸口。赵易侧身一闪,并未提剑反击。他反手把剑,虚虚实实地挽了几个剑花,两剑相交,发出“叮”地一声响,一道青光拂面。剑面相磨,尖音刺耳。赵易收了剑,正色说道:“你恨我,我们可以在战场上交锋,请别伤及无辜。”他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着:“她是无辜的。”

    “莲儿也是无辜的。”夏侯枫泛起一丝冷笑,“你害了她。”

    “你没资格提她!”赵易怒从心生,他手腕一转,抖落一个帅气的剑花,剑锋直指夏侯枫:“告诉我,莫莫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如果没有意外,”夏侯枫不偏不倚地迎上剑锋,笑容里敷着一层彻骨的阴寒:“毒发就在这几日。”

    赵易一怔,脑中有瞬间的空白,愤怒的火焰腾空而起,把他的眼睛烧得异常明亮,他收住剑锋,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救她。我自会放了你的兄弟。”

    “三弟,答应他!先答应他!”夏侯元趴在牢门前,抓着沾满污泥的牢木柱,听闻话语如捞到救命稻草。

    夏侯枫面无表情,觑得空隙,手中的剑略微一偏,剑势轻灵,伴着凛冽的寒气直取要害。赵易躲闪不及,白刃划破手臂,一行殷红的血渗出衣裳,鲜艳似开在冷雨中的蔷薇。

    “王爷!”闻风而来的兵士堵住了牢狱口,个个手执大刀利剑,神情愤懑而紧张,已有弓箭手搭满圆弓,只等待一声令下,乱箭便可如雨下。

    “我可以放你走。”赵易捂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也可以放了你兄弟,只要你救她,带她回来,我不计较你做的一切。”

    “我救不了她。”夏侯枫云淡风轻地说着,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他甚是得意地看着赵易的面部表情呈现微妙的变化,日夜纠缠的刻骨疼痛在仇人的身上验证,使他感到了某种程度的复仇的快感。

    “三弟,你可以的!”夏侯元近乎癫狂。

    “我就是要让你明白,什么叫做无能为力。”夏侯枫自始至终没看他的兄长一眼,扔下一句话,转身杀向密集在牢口的兵士。

    “让他走!”赵易下了令。

    兵士们犹豫不定地收了兵器,挪蹭着让开一条路。夏侯枫出了牢狱,疾行在铺天盖地的夜雨中。一支箭脱了手,朝他离去的方向临空射出,消失在茫茫雨雾里。

    浓重的林子无语噤默,月亮在浅浅冷风里矜持地移动着,水面浮起一道月光。一个缓慢行进的身影踏碎了水塘里倒映的一轮圆月,冰寒刺骨的水灌进了他的马靴,冷得他牙根直打哆嗦。

    徐士冉背着昏厥过去的莫莫,脚步深浅不一地往雁岭方向走去。月白风缓,他身后留下逶迤随行的一行水渍。

    “说晕就晕过去了……你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啊。”他自言自语着,停下脚步歇了口气,掂了掂背上的人,极目眺望着蜿蜒在视野之外的山脉,又说道:“反正我活不成了,临死前做件好事,送你回去。”

    孤星伴月,残照在他的身上,风哗地划过枝叶茂密的老树,树的枝丫在夜里摇晃如魑魅,也掀动了背上人蓬松的长发,她依然悄无声息,只有发丝撩拨着脖颈,面颊的温度传递到他被汗水濡湿的后背。

    “千万别死。”徐士冉颤着声说道,汗已吹冷,被冰水浸得发僵的脚趾头仿佛已不属于自己。夜枭阴寒的唳叫一声比一声紧。

    月亮升得更高,清水一样涓泻下来,依稀勾勒出远处山脉起伏的轮廓,空地上积聚的水洼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