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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道连狭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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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3年,短篇小说之王莫泊桑用裁纸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1905年,中国的近代革命家陈天华蹈海自杀;
1927年,诗人兼学者王国维自溺于颐和园昆明湖;
1941年,饱受精神分裂折磨的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投入马斯河自杀;
1961年,美国作家海明威,由于多种疾病的困扰,在海边将双筒猎枪管含进嘴里,扣动扳机;
1972年,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口含煤气管自杀;
1989年,诗人海子在山海关枕轨自杀;
1991年,台湾作家三毛在台北自己寓所的卫生间里,用丝袜上吊自杀;
…………
哀莫大于心死。这些自杀的人群中,有的是病于己,有的是病于时,但都是心死人死。说到底,人还是脆弱且可怜的,作家尤其神经质,总觉得自己代表着社会的良心,亦难以和世道人心妥协。作家的自杀,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话题。
谁都知道生命的可贵,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有谁敢轻言死事?有谁肯狠心抛别亲人?有谁愿意舍弃这人间无边春色?卢照邻活着,一定是觉得生不如死,所以才毅然决然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从《五悲文》和《释疾文》里,透露出他决意了却残生的众多信息,“岁去忧来兮东流水,地久天长兮人共死”,“嗟不容乎此生”,“恩已绝乎斯代”,笔下充满了悲凉、悲愤和悲哀。与亲属诀别之后,他纵身一跃,投入茫茫颍水,委身鱼腹,一死解千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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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骆宾王: 曲项向天歌(1)
骆宾王:曲项向天歌
我崇尚性灵的写作。灵感的火花在刹那间释放的能量,是创者自己也无法估量的。公元626年的一个夏天,一个七岁的孩子,站在池塘边,面对一群戏水的白鹅,而被长辈要求即兴吟咏,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首临池而作的涂鸦小诗,易懂好记,朗朗上口,千百年来一直成为儿童启蒙的阅读范例,拥有超过了十亿甚至更多的读者。
这个孩子叫骆宾王。因为一首小诗,亲戚朋友们众口相传,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其中有没有父母家人的点拨、老师同学的帮助,不得而知,但这首诗确实被定格为一个七岁孩子的独立作品。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乃至到现今,许多望子成龙的家长总会在孩子面前称赞他的天赋文采……中国是个盛产神童的国度,神童也常常被作为标准,成为孩子们喘不过气来的一个精神压力。唐朝的小孩子,有条件的人家,常常会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安排其苦读前贤大作,经典文章,虽说囫囵吞枣,狂填猛塞,日久天长,有些慧根的,竟也可在几年之内,做出一两篇像模像样的文字来。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从骆宾王的少年天才来看,他似乎拥有着鲜花似锦、烈火烹油的辉煌未来。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个名满天下的天才儿童,后来却成为身戴枷锁的阶下罪囚,再往后,成了一个全国通牒、严旨缉拿的“首恶分子”。
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神童,已是一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青年俊才。曾经进入道王李元庆(李渊第十六子)幕府工作,道王时任豫州刺史,三年之间,骆宾王凭借他的锦绣文章和诚朴忠义,赢得了赏识。李元庆十分喜爱他的才情,令之陈述才能,以备荐举。人生难得遇贤达,更难得的是上司慧眼识人,量才起用,将一个人摆到与之相适的层面上去发展。为此许多人不惜争取各种机会,引起上司的关注与瞩目,稍有些心机的人,多是闲闲用力,缓缓图之,伺机而动。可是,面对这样难得的升迁机遇,骆宾王交了一篇《自叙状》,居然文不对题地大发感慨,声称不愿“说己之长,言身之善”,而是要通过建功立业以图进取,结尾是“不奉令,谨状”。很明显地,骆宾王不但不领上司的情,而且毫不客气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旁人眼里,这样的举动,简直是一个异端!简直是不识抬举!
好运擦肩而过,骆宾王依旧喜欢与书为伍。对一个纯粹的文人来说,谋职仅仅是为了解决生活之需,读书和写作才是生命之道。脱离表面阅读,深入浩瀚文海,追溯于古代贤哲,责问于当世人情,抒怀于笔墨纸砚,回归于纯正真实,这是历代书生们相继绵延的价值标杆。只有笔下游走的文字,才是抚慰才子们孱弱心灵的鲜美鸡汤。就着寒夜青灯,手执十寸狼毫,胸怀万种风情,骆宾王写下了一首首清丽别致的诗作,也写下了著名的《帝京篇》:“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宝盖雕鞍金络马,兰窗绣柱玉盘龙。绣柱璇题粉壁映,锵金鸣玉王侯盛……”万户千门、大道青楼的长安生活情状,尽收笔底,气势磅礴,文采飞扬,汩汩才情如海浪滔滔,一泻千里,“当时以为绝唱”。
骆宾王善咏风物,不仅咏过鹅,还吟过蝉。那是在他成年之后的事情了。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在狱咏蝉》
这首诗与咏鹅同样著名,只不过没有了当初孩童的天真稚气,也不是在池塘边所作,而是作于不见天日的牢狱之中。骆宾王在官场混迹十年,位居下僚,官职平平,突然被擢为侍御史,又突然被囚禁,失去自由,生死难测。在武后临朝的时代,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有许多是酷吏与阴谋家。骆宾王屡屡上书,一定触动了权贵们的敏感神经,于是厄运就不可避免地降临。“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枯坐暗牢之中,一声蝉唱,托物寄兴,含冤负屈,何尝不是他心中一曲悲愤沉痛的哀歌?
关于骆宾王这次写诗的背景,也就是入狱的原因,作者含糊其辞,但是从新旧唐书的骆宾王传记里,可以看出些许眉目,也很有趣:
落魄无行,好与博徒游。高宗末,为长安主簿。坐赃,左迁临海丞……敬业败,伏诛,文多散失。则天素重其文,遣使求之。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上》
裴行俭为洮州总管,表掌书奏,不应,调长安主簿。武后时。数上疏言事。下除临海丞……敬业败,宾王亡命,不知所之。中宗时,诏求其文,得数百篇。
——《新唐书·卷二百一》
仔细看一下,同是记述唐朝正史的两本集子,却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旧唐书》对骆宾王整个持否定态度,落魄无行,又因为贪赃不洁,所以坐牢蹲大狱。而《新唐书》对骆宾王的品德没有怀疑(与裴行俭之间的事情,也可以从骆宾王的《上吏部裴侍郎书》中得到印证),只是由于上疏言事,指责酷吏,而招致牢狱之灾。写史文人的笔,的确厉害,可以置人于万丈悬崖,进退无路;也可还人于柳暗花明,清白林泉。同样的一群梁山汉子,施耐庵写了《水浒传》,俞万春写了《荡寇志》,文笔都好,结构都精,但主观意图不一样,一正一反,一真一假,令人扼腕长叹。不过,《水浒传》深入到了坊间,妇孺皆知,经久不衰,而《荡寇志》只有少数的研究者才会选择去读。正义忠奸,有时是要时间来证明、辨别的。
从少年神童到阶下囚,这条越走越窄的人生之路,骆宾王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也带给了他无限的苦闷。他在咏蝉诗里关于“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的浩叹,一半是针对自己的无辜与不幸,一半是针对当时的非常局势。武后临朝,专横跋扈,任用酷吏,在扫除最头疼的障碍,制造最骇人的血案之后,开始实施她蓄谋已久的女皇梦。这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举止,武则天做皇帝了!整个大唐的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风云之变唬住了,惊呆了,尽管有许多人心里在咒骂,在呐喊,但在沉寂的大街上,在血腥的罗网中,没有多少人敢吼出声来。少数人开始写赞表,上心得。更多的人在醉酒,在躲避,在装病。武则天的登基,成为天下苍生惊悸不已的一个噩梦,小民百姓可以想象皇宫内的储位之争,党派之争,但没有想到,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将儿子顺手推下,坐上那把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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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骆宾王: 曲项向天歌(2)
国运坎坷,万民忧心。骆宾王个人在政治上的沉浮荣辱倒不足记,但他在身处逆境之际,仍然心系李唐宗室。仕途上的落寂、政治上的彷徨和胸中的愤懑,终于在一场民间的武装反抗中喷薄而出,化作熊熊烈焰。唐高宗尸骨未寒,武则天登基不久,李唐王朝祖孙三代积下的浩荡皇恩开始起作用了。大唐开国功臣李勣(本姓徐,赐姓李)的孙子徐敬业率部在扬州起兵,骆宾王紧紧追随,被任命为艺文令,他所能做的,是充分发挥在天才儿童时期开始积累拥有的文学智慧,负责起草一篇讨伐檄文: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称檄州郡,感使知闻。
——《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
骆宾王突破了自我,站在了一个军事集团的高度,站在关注国家命运的高度,去审视了一个女人的种种行为。他扯开了喉咙,放声呐喊,大声疾呼。这篇檄文,尽显骆宾王的文笔、才情与抱负,铿锵如铁,气吞万里,将武则天“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写得入木三分,跃然纸上。当年的陈琳写的《讨曹操檄》,也是笔力雄劲,直指要害,曹操读后,悚然汗出,一跃而起。武则天听读檄文,先是哂笑,渐渐地,长剑出鞘……一代女皇读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句子,极为震动,带着责备的口吻说,有如此之材不用,宰相之过也。
自古以来骂皇帝的人和文章,很少。骂得精妙,而且骂得流芳百世的,更少。骆宾王以其才情和胆量完成了这一壮举。檄文写得很好,如长虹凌空,迅雷震宇,举兵起事的消息传出,一纸檄文天下动,“旬日间得兵十万”。部队出发了,将士们义无反顾,甚至在沿途吟唱骆宾王创作的一首《在军登城楼》:“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
但是徐敬业的实力毕竟有限,不过三月,即战败被杀。而骆宾王的下落,却出现了三个不同的版本,一说被杀,一说投水死,一说逃亡后削发为僧。一代诗杰的死因,成为千古之谜。但许多人宁愿相信他在杭州的灵隐寺里安享晚年,甚至把他与有人格缺陷、卖友求荣的诗人宋之问联系在一起,将宋诗里的“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两句妙语,移到了骆宾王的门下。后来复位的中宗曾下诏访求骆宾王的诗文,汇编成集。至于《旧唐书》中说武则天“素重其文,遣使求之”,令人怀疑。武则天有兴趣将那篇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的檄文,也收进文集中去,放在床头案上,日夜诵读吗?
“不汲汲于荣名,不戚戚于卑位”,骆宾王一生都在行吟高歌。他是一个诗歌号手,性格中乃至骨子里充满了正气,路见不平,立即化笔成枪,讨伐不义之举。他的两首诗《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就是为两个被遗弃的妇女鸣不平,“妾向双流窥石镜,君住三川守玉人”,“君心不记下山人,妾欲空期上林翼”,见异思迁、不负责任的爱情态度,即便是发生在好朋友卢照邻身上,在骆宾王以为,也是不妥的、不可原谅的。
从《咏鹅》到《在狱咏蝉》,再到《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从天才神童到阶下囚,再到义军文艺首领,骆宾王的一生,恰如一只洁白无瑕的天鹅,始终怀着理想与激情,为自由的生活,为人间的正义,曲项对天,放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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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杜审言: 恃才且疏狂(1)
杜审言:恃才且疏狂
杜甫的爷爷——杜审言,是一个有趣的人。这个老头,是诗人中的顽童,学者中的狂儒,官员中的另类。在一次人事招录工作结束后,他出来便大嚷,这回苏味道必死无疑!别人大惊,问是什么原因。他笑着说,我和苏味道一起撰写评语,他读了我写的东西,一定会羞愧而死。
听听,活脱脱的一个狂人。言下之意,苏味道的文章与他杜审言相比,一天一地,差之千里。而且,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好到极致。这种一点也不谦虚的玩笑话语,把苏味道狠狠地涮了一把,估计苏大人也很没面子。好在人家苏味道后来做了宰相,宽宏大量,并没有记这笔账,依旧将杜审言当做很好的好朋友,倒也成就了一段文坛佳话。
文人争名,商人斗富,历来多有故事。初唐时有一个文人崔信明,也是自比文章天下第一,海内望士全都不放在眼里,认为即使是当时的诗歌宿老李百药也比不上他。结果碰到一个更狂的郑世翼。有一次,郑世翼向崔信明讨教写作,崔便把自己的宝贝文章毫无保留地拿出来显摆。结果郑世翼略翻一翻,便不屑一顾地说,所见不如所闻,言罢挥动手臂,当场把崔信明的诗,全都扔到江里去了。然后,在崔才子惊恐万状的眼神中,像没事人一样,扬长而去。
唐代多狂人,贺知章自比“四明狂客”,杜审言的疏狂也是出了名的。杜审言不但喜欢开玩笑,而且也擅长吹牛,他与苏味道、崔融、李峤当时齐名,合称“文章四友”。这四个人,一起在宫廷写文章,混饭吃,都是响当当的大笔杆子,合称“崔、李、苏、杜”,老杜同志排最末,四人后来混得都还不错,苏味道和李峤都做到了宰相一级,崔融也深得皇室赏识。这其中,性情最不稳定,个性最为张扬的,就是杜审言。他喜欢开玩笑,有时不分场合,不问对象,一定要弄出个什么惊人之言来才行:
(杜审言)尝语人曰:“吾文章当得屈、宋作衙官,吾笔当得王羲之北面。”
——《唐才子传》
口气老大不小,自诩文章书法独步于天下,而且找出了最高的参考标准:大诗人屈原和宋玉的水平虽高,但论起写文章,也只能做我老杜的下手;我的书法嘛,就连大书法家王羲之也得臣服。这不能不使人发笑。
杜审言是一个标准的狂儒,不过狂人多少得有些值得炫耀的资本。他的疏狂,除了饱读诗书的自信而外,确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做支撑。清代才子金圣叹为儿子讲唐代律诗,讲了六百首,集成《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在这本书中,第一个批的便是杜审言,只选评了两首,却用了“异样才思”、“大笔大墨”、“未出其右”、“岂不伟哉”等赞颂之语,评价极高,而且坚定地认为,他的孙子杜甫沉郁顿挫的诗风,有源于此。看来吹牛也还需要有点底子才行。而今,你随便翻翻报刊、博客就能看出,现在每天产出多少狂人!不过像杜审言那样留得狂名的,还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杜审言虽然夸夸其谈,毕竟落笔生花,工于翰墨,比起腹中无货的狂人,不可同日而语。
疏狂亦应有度。性格缺陷往往带来的是命运悲剧。想必他平日出言不慎,玩笑随便,容易得罪人,祸事说来就来了。
杜审言雅善五言,尤工书翰,恃才謇傲,为时辈所嫉。自洛阳丞贬吉州司户,又与群寮不叶。司马周季重与员外司户郭若讷共构之,审言系狱,将因事杀之。审言子并,年十三,伺季重等酬宴,密怀刃以刺季重。季重中刃而死,并亦见害。季重临死,叹曰:“吾不知杜审言有孝子,郭若讷误我至此!”审言由是免官归东都,自为祭文以祭并。
——《大唐新语》
有才气的人如果不剔除傲气,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官场不比文场,两名官员因为忌恨杜审言,陷罪欲杀,置之于死地。如果不是他十多岁的小儿子杜并挺身而出,手刃恶官,杜审言早已一命呜呼了。这场风波使得杜审言痛失爱子,为疏狂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孝子救父的事情却感动了武则天,亲自召见了这位不一般的父亲,“甚加叹异”,准备提拔使用,问:“卿欢喜否?”可怜的杜审言激动得一塌糊涂,“蹈舞谢恩”,还作了一首《欢喜诗》。可是,杜审言的内心里,不知是否真的高兴?
后来,中宗李显复位,国号复唐。因为曾经有过媚附武则天的面首张易之兄弟的不良记录,杜审言被贬逐出京,下放边远地区。这是一次较大规模的政治贬逐,整个文学集团昔日的种种表现,都被新政权视为不谐之音。包括苏味道、崔融、李峤、沈佺期、阎朝隐等一大批文学精英,足有数十人,集体下放,远逐思过。
这次大规模的文人贬逐的直接后果造成了一次宫廷与民间诗歌、文学的交流,宫廷中一流的大笔杆子沦落民间,开始了一次较长时间的文化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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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杜审言: 恃才且疏狂(2)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萍。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这首诗,明代的胡应麟认为是唐人五言律诗第一,给了杜审言最高的褒扬。正是在被贬途中,杜审言触景生情,写下了诸如“酒中堪累月,身外即浮云”、“故乡逾万里,客思倍从来”,“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等大量的优秀诗句。相比之下,杜审言的贬谪诗比他的宫廷诗,更耐读,更感人。中国历代优秀作品,多来自民间,来自命运重压下的沉重呼吸和切肤疼痛。中国被贬文人的怀归情结,在他们的笔下,得到了浓重的体现。这些可怜的文化人,在被皇室抛弃之后,惆怅北望,日日盼归,仍然希望尽快地回到金銮殿前,为新政权效力。他们在压抑而又寂寥的旅途中,在怀归的悲伤基调里,平静下来,冷静反思,从诗歌中寻找精神归宿。
狂人入世,白发悲心。细细看下来,其实杜审言的狂,都是口头上的轻狂而已。他奉命写的应制诗里,却是一口一个“小臣”,显得毕恭毕敬,中规中矩,丝毫不敢马虎。面对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老夫子还是收敛的。陈子昂对他推崇不已,“重名于天下,独秀于朝端”,宋代的陈振孙也曾经评价他,“诗虽不多,句律极严,无一失粘者”。律诗到他手中,始有度。杜审言对中国文学做出的贡献不可谓不大。他的应制诗里,我最喜欢吟七夕的一首:“一年衔别怨,七夕始言归。敛泪开星靥,微步动云衣。天迥兔欲落,河旷鹊停飞。那堪尽此夜,复往弄残机。”显得飘逸隽永,月朗风清。即便是平日里他总是取笑苏味道,但在他给老苏的赠诗里,“舆驾还京邑,朋游满帝畿;方期来献凯,歌舞共春辉”,也是情深义重,看不出有半点调谑之笔。
说归说,写归写,杜审言的笔下,是一个严肃澄明的诗歌世界。即使今天,重读杜审言,仍然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花杂芳园鸟,风和绿野烟”,“马衔边地雪,衣染异方尘”,“日气含残雨,云阴送晚雷”……这些准确的切入与描摹,为唐诗开掘了鲜亮的散文化的诗学空间。难怪杜甫在后来回忆起他的爷爷时也说,诗是吾家事,吾祖诗冠古。这种准确的切入与生动活泼的描摹,在杜甫身上得以传承,杜甫成为后来下笔有神、名垂千古的诗圣,不能不说受了浓厚的家学熏陶,尤其与他祖父杜审言的影响不可分割。
杜审言的晚景尚好,被贬不久,在京的一帮好友从中周旋,又举荐入京,官授国子监主簿,任为修文馆直学士。
杜审言的有趣,还在于他的誓将疏狂进行到底。临终之季,宋之问、武平一等人到榻前探望,他强撑病体,也不忘记幽默调侃,说了一通令人怎么也想不到的话。大意是,命运造化小儿害得我好苦,然而我在世之日,一直压着你们,如今我死了,你们总算有出头之日了,只恨没有接替我的人。这是一个令人喷饭的笑谈。行将就木之人,仍然和当初一样,和朋友之间随便开着玩笑。不知道当时在病榻前的宋之问等人,是何反应。这则逸事,从另外一个角度可以看出,杜审言确有狂症,而且终生狂傲,一直到死。可惜这种幽默感,在很多人因为生活的重压,慢慢化为乌有,而在他,却能以顽童之心,坚持到寿终正寝,实在难能可贵。
“文章四友”中的崔融,因为写作导致脑溢血骤死,杜审言为之“服缌”,披麻送终。论起来,崔融的年纪,比起杜审言还要小几岁。在葬礼上,年过花甲、白发苍苍的杜审言为老朋友挂孝哀悼,泣不成声。谁能想到,这个狂得连屈原和王羲之也不放在眼里的人,会如此率真。真真一个可敬可爱的老夫子!
其实,杜审言应该感到欣慰,死后两年,他的孙子——诗圣杜甫便横空出世了。自己有一个以身救父的孝子杜并,还有一个诗歌巨星的贤孙杜甫。孝子贤孙,美文美名,两者都得了,还有什么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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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宋之问: 问君因何死(1)
宋之问:问君因何死
水分清浊,山分雄秀;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一人与另一人之间,一个人的开始与他的后来,也有分较。《论语》里讲,“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道德的修行,品质的磨砺,人格的历练,是几千年来关乎人生与道德的一个终极话题。而对于一个人的道德评判,有时几经反复,历时久远,才能水落石出,尘埃落定。写唐代诗人,不能不提宋之问。一直想跳开这个毁誉不断的人,但他确是唐朝诗人中独特的“这一个”。宋之问的一生,从向名到追名,从成名到毁名,从名败到身殁,他自己也许浑然不觉,一生诗意陶然。
平心而论,宋之问是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十年寒窗苦读,不仅为他赢得了功名,也为他赢得了诗名。年轻的时候,他就与“初唐四杰”之一的杨炯(他比杨炯小五六岁)一起分配到习艺馆上班,这是一份没有实权但很体面的工作,文章才气渐渐知名。后来,武则天因为欲掩丑声,令人编撰《三教珠英》,这是一项浩大的文化工程,共有一千三百卷之多,主要编译以孔子、释迦牟尼、老子为首的儒佛道三家精言。宋之问在参与这项工程之时,结识了当时诸如张说、刘知己、沈佺期等文化名流,过着“日夕谈论,赋诗聚会”的惬意日子。
武后游龙门,命群官赋诗,先成者赐以锦袍。左史东方虬诗成,拜赐。坐未安,之问诗后成,文理兼美,左右莫不称善,乃就夺锦袍衣之。
——《唐诗纪事》
初唐后期,武则天掌控着当时规模最大的一个宫廷诗人群会,游幸龙门时,举行了一场诗歌大赛。大臣们一字排开,奉旨作文,有的抓耳挠腮,有的奋笔疾书,皇帝考大臣,场面相当地引人注目。左史东方虬率先成诗,武后大悦,当即赐锦袍一件,东方先生感激涕零地捧着锦袍,叩谢皇恩。可没过多久,宋之问写好呈上,武则天看了赞不绝口,觉得意境更胜一筹(这首应制诗的尾句“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可谓将马屁拍得又正又准),又随手将东方先生手中的锦袍夺下,给了宋之问。转瞬之间,锦袍易主。东方虬的难堪是可以想见的,宋之问的喜悦自不必言说。
这一次诗赛,点燃了宋之问内心深处的无限虚荣,原来写诗不仅可以悦己,还能悦人。因诗而名,由文而贵的快感,在披上锦袍的刹那间,如鲜花一般绽放开来,成了宋之问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
从此宴游不得歇。王公贵族大摆车驾出行郊游的队伍里,少不了宋大才子。宋之问的锦绣文章,应景之作,歌功颂德的务虚文采,成了士大夫贵族消闲取乐的风雅之物。“凤刹侵云半,虹旌倚日边”,“今朝万寿引,宜向曲中弹”,“芳声耀今古,四海警宸威”,“微臣一何幸,再得听瑶琴”……勤奋而有天赋的宋之问,用最华美的辞藻,最虚夸的色调,最动听的颂词,描述着他所能有幸参与的每一次吃喝玩乐。凭借诗歌驰骋文场,结识了一大批达官贵人,写诗作文,赐金赏银,博得夸赞,为他带来了无限风光。
美酒喝坏了宋之问的脾胃,也喝坏了他的大脑。其间,他攀附上了武则天的宠男张易之兄弟。
之问与阎朝隐、沈佺期、刘允济等倾心媚附,易之所赋诸篇,尽之问、朝隐所为,至为易之奉溺器。
——《新唐书·卷二百二》
文人的悲哀,不在于写不出好文章,而在于操守的丧失。宋之问等文人,面对的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史上没有过的女皇执政,史上没有过的乾坤颠倒,他们碰到了。但史上文人的节气与风骨,他们应该是知道的,也可能经过痛苦的思考与抉择,也可能有过无奈与彷徨,可惜他们不是担当这种“作家即社会良心”的维系者,而是在热酒蒸腾之下,急不可待地投入了权贵的怀抱之中,心甘情愿地为之炮制文章,代做枪手,而且趋之若鹜,甚至不惜“奉溺器”。在名节与官位上,宋之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谁的声势大,就往谁家跑。写文章的人,沦落到这种地步,颇有些文丐的味道,诗才变成了诗奴。而且,宋之问貌美,长相很好,虽不比张易之那样的“莲花面首”,但还是比较出众的,当年还曾有过谋求武则天小蜜职位的举动,因为有“齿疾”(口臭)的毛病,没有如愿。否则,宋学士的仕途与前程,大约还要风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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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宋之问: 问君因何死(2)
公元705年,武则天垂垂老矣,病重不堪。张氏兄弟一倒台,宋之问便被贬到遥远的南方泷州(今广东罗定县)。应该说,这是命运的一次严重警告。在皇宫京城习惯了出有车、食有鱼的他,哪里能够受得贬谪之苦?时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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