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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天下黄花-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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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眼看就要夺他的权了,大喇叭整天广播着,他害怕不害怕?赖和尚一说要见,李葫芦、卫东、卫彪说他肚子疼,没有参加),就不好说不见。于是就定下来见。只是对会面的地点,李葫芦有些看法。因为会面地点原来是赵刺猬定的,定的是吴寡妇家,而吴寡妇家是赵刺猬的根据地;你提出邀请,又由你定会面地点,不妥;既然你提邀请,会面地 点就应该由我们定,应该定在牛寡妇或是吕寡妇家,这样才公平。其实李葫芦倒不是真对会面地点有什么看法,在哪个寡妇家都无所谓,只是联合之后第一次参加赖和尚的会议,总得说些什么;一句话不说,只知道仰着脸听赖和尚讲话,岂不被人看不起?不过赖和尚听了李葫芦的话,却觉得说得很有道理。他提邀请,就不能提会面地点;如果要见面,就得改会面地点,就得你来,我们不能去,就得在我们寡妇家。联合会开后,赖和尚便让卫东派人将这个意见通达给赵刺猬。赵刺猬接到通达,对会面地点倒不太计较,只要赖和尚同意见面,地点在哪里他无所谓,于是就同意会面地点改在牛寡妇家。不过在会面的前一天,他让冯麻子给牛寡妇家送去一条牛腿,两只鸡,四瓶白干,二十多个咸鸭蛋。赖和尚知道赵刺猬送东西,也只是一笑。
这天夜里,自〃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赵刺猬、赖和尚又重新第一次在一起吃〃夜草〃。由于这次会见的意义重大,引起了全村人的注意。牛寡妇也提了精神,将这次〃夜草〃做得很丰盛。有炖牛肉、有炖鸡,还有一盘烩蛤蟆;旁边有八瓶白干。两人在一起吃过十几年〃夜草〃,对双方的饮食习惯都很熟悉。赖和尚是吃饭之前先喝酒,赵刺猬是吃上 一点饭垫底然后再喝。两人仍像过去一样,谁也不让谁,各自吃喝各自的,这倒有一种亲切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候。过去两个人都是吃到一半停下去说事,说完事再接着吃,所以这次他们也吃到一半停下,准备说事。只是过去两人都是在吴寡妇家吃,现在第一次共同在牛寡妇家吃,牛寡妇不熟悉两个人在一起的习惯,见两人停下筷子不吃了,在一旁殷勤地劝:
〃吃呀,别停筷子,锅里还有一只蛤蟆哩!〃
这让赖和尚觉得有些丢脸,瞪了她一眼:
〃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倒是赵刺猬宽厚地一笑,看牛寡妇出去。他这一笑,有些惹恼赖和尚。牛寡妇出去 以后,他不像往常一样停下筷子专心说事,仍拿起酒杯,慢慢地往肚子里喝。
赵刺猬却完全停止了吃喝,专心地说事。赵刺猬看着赖和尚说:
〃和尚,'文化大革命'搞了两年多了吧?〃
赖和尚喝得脸通红,答:
〃可不。〃
赵刺猬说:
〃咱俩也两年多没在一起吃'夜草'了吧?〃
赖和尚说:
〃可不!〃
赵刺猬说:
〃自打土改到现在,咱哥俩也搁十几年伙计了吧?〃
赖和尚说:
〃可不!〃
赵刺猬向前探探身子说:
〃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向你说句话,十几年中,我要有哪些地方对不住兄弟,还望兄弟高抬贵手,原谅我一次!〃
这时赖和尚身子往旁边铺上一歪,倒在那里,嘴里嘟嘟嚷嚷地说:
〃不行了,今天喝醉了,一瓶酒下去,把人就打翻了,不行了,老了。〃
接着又响起了鼾声。
赖和尚这个举动,令赵刺猬十分愤怒。两人在一起共事多年,他知道赖和尚的酒量。他这肯定是装醉。自己放下架子低声求他,他连句话都不吐就装醉,一方面证明他多么看不起自己,另一方面表明他不肯〃高抬贵手〃,原谅自己。这让赵赖猬心中的怒火一股股往上蹿。妈的,自己低头求他,也无非是一种高姿态,他倒拿根针当棒槌,摆上了 架子。看样子他是要与自己战斗到底,中途罢休是不可能的。自己的实力不比他差,早知道这样,谁低头求他,与他一块吃〃夜草〃!当年不是老子拉你出来搞土改,你现在也无非是个穷小子,也不装醉摆威风了。不过他觉得今天和他一块吃〃夜草〃,探一下他的口气也好,知道他要战斗到底,自己也有个思想准备。那咱们就战斗到底吧!想到这里,赵刺猬又生出一股豪情,等待战斗开始。所以他不再说话,就看着赖和尚装醉。
赖和尚还真是装醉。他来和赵刺猬一块吃〃夜草〃,本来就不想和他商量什么事,只是想探探赵刺猬的口气,看他搞什么阴谋诡计。都已经成了阶级敌人,还有什么可以商 量的?他想知道的,也无非是赵刺猬要商量什么。当他听到赵刺猬商量的目的,也无非是要他〃高抬贵手〃〃原谅他〃,心里不禁一阵惊喜。原来是这个。这说明自己联合的策略成功了,赵刺猬有些心虚。而对方一心虚,他这边夺权就胜利了一半。就好象两个人打架,一个心虚,一个不要命,不要命的肯定打得过心虚的。但赖和尚决不准备〃原谅〃赵刺猬。两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十几年了,已经成了阶级矛盾,无法更改、无法〃原谅〃了。什么〃原谅〃?现在你听他说得好听,他要你〃原谅〃,是因为现在你得势; 你真要〃原谅〃他,等到他得了势,他决不会再〃原谅〃你。牵涉到谁上台谁下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别听那些废话。赖和尚好歹也当了十几年干部,这点斗争经验还是有的。但他又不好正面回答人家〃原谅〃还是〃不原谅〃,像战场上交兵一样,兵打得你死我活,血肉模糊,但当官的见面,还得握手讲些礼貌。所以他既不回答〃原谅〃,也不回答〃不原谅〃,倒在铺上就醉了过去。
赵刺猬看着赖和尚在那里装醉,知道再说什么都是白废,与其在这里求人,不如回去加紧练兵,等着人家攻击。因为政治斗争就是这个,知道对方已经下了决心,你就不 要再犹豫了。战场上没有通过求饶求得和平的,除非你当人家的俘虏。具体到村里,除非你现在把公章捧出来,双手递给赖和尚,赖和尚才能原谅你。一想到这个场面,赵刺猬就觉得赖和尚太无赖太不自量,头上一股股火苗往上蹿。既然你要执迷不悟,我也只好奉陪到底,看这权、公章是好夺的?想到这里,他不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剩下的一半也不吃了,站起身走了。
赵刺猬一走,赖和尚一骨碌从铺上爬起来,又接着喝酒吃肉,又说又唱,还高声喊叫,让牛寡妇上蛤蟆。
第二天,全村都知道了赵刺猬和赖和尚和谈破裂。和谈既然破裂,大家都开始互相 谩骂对方不仁义,接着开始磨刀擦枪准备战斗,准备夺权和反夺权。赵刺猬的副队长冯麻子、二组组长金宝埋怨赵刺猬说:
〃早就劝老叔不要找赖和尚谈,你非要去谈,看,受了人家一顿侮辱不是!与其去受人家侮辱,还不如在家磨两口大铡刀哩!〃
赵刺猬叹口气拍了一下巴掌说:
〃怪老叔脑子胡涂,从今往后,再不说和人家谈,你们都回去磨铡吧,等着人家来夺权!人家剁了咱的脑袋,咱就把权交给人家;要是剁不下咱的脑袋,咱还掌权,就把他的脑袋给剁下来!〃
冯麻子和金宝这才高兴起来,欢天喜地回去动员大家磨铡。
赖和尚这边,也向李葫芦、卫东、卫彪宣布了当天的情况。大家都觉得赖和尚装醉侮辱了赵刺猬一番很开心。赖和尚说:
〃既然拒绝了人家的'原谅',咱就得争口气,回去动员大家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夺权!别大话吹了半天,到时候权夺不回来,可就丢大人了!〃
李葫芦、卫东、卫彪下去,也动员两个组织的群众磨刀擦枪,随时准备夺权。群众也很高兴,磨刀的磨刀,擦枪的擦枪,准备夺权。村里出现前所未有的兴奋气氛。
李葫芦的大喇叭,口号喊得更响了。
××××××××××××××××××××××××××××××××
夺权开始了。
夺权提前了。
夺权在七月中旬。
本来赖和尚没想这么早夺权。虽然县上、公社、周围别的村,已经有许多夺权的,但赖和尚跟李葫芦、卫东、卫彪定下的夺权日子是八月一日。〃偏向虎山行〃和〃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两个组织的群众也是这么准备的。赖和尚认为八月一日是毛主席搞秋收起义的日子,搞事情容易成功,倒不在乎早两天晚两天。但先因为村里一只鸡蛋,后因为村里一只猪,在七月中旬,夺权竟出乎意料地提前了。
鸡蛋事件是由两派队员张石头张砖头引起的。张石头张砖头是兄弟俩,现在都三十多岁。哥俩小时候一块长大,感情很好,一块到地里割草偷毛豆,一块下河里摸泥鳅; 和外边孩子打架,哥俩说上一块上,说下一块下,弄得满街的孩子都怕他哥俩。但兄弟俩长大娶媳妇之后,之间开始产生隔阂。一开始娶媳妇,大家在一块过,之间没有什么。但后来大媳妇二媳妇闹矛盾,弄得两个兄弟也有了隔阂。石头说砖头太自私,砖头说哥哥没个当哥哥的样子。两个媳妇都说:
〃这个鸡巴家,还过它干什么!〃
于是哥俩分了家。但分家之后仍在一个院子住,为了孩子、鸡、鸭、鹅、猪、狗,也断不了闹矛盾。有一天,张石头张砖头的父亲张拳头死了,为给张拳头做棺材,两家往一块凑棺材板,两个媳妇埋怨凑得不公,互相吐了一阵唾沫。丧事办完,两家分丧筵 上撤下来的杂菜,两个媳妇又吵起了架,最后石头砖头也卷入进去,石头将砖头砸掉一颗门牙,砖头朝石头裤裆里踢了一脚。等到〃文化大革命〃起来,村里开始分派,兄弟两个就参加了不同的派别。本来两个都在一队,都该参加赵刺猬的〃锷未残战斗队〃。但砖头媳妇见石头参加了赵刺猬,便不准砖头参加赵刺猬,非要参加赖和尚,说:
〃咱跟他有仇,门牙都让他打去了,咱不能跟他一派!〃
但砖头觉得全队的人都参加了〃锷未残〃,自己一个人参加赖和尚恐怕不好,媳妇说:
〃你要参加赵刺猬,我就不跟你个龟孙过!〃
这样,砖头只好参加赖和尚,成了〃偏向虎山行战斗队〃的队员。兄弟俩自参加不同的派别,一个拥护赵刺猬,一个拥护赖和尚,双方都盼望自己的一派胜利,好压倒对方。他们共同居住的院子,还是父亲张拳头创下的。自兄弟俩闹纠纷以后,院子显得很乱,一地的鸡屎、杂草和猪粪。两家虽然有分歧,但两家的母鸡、猪、狗不懂事,还常在一块玩。两家的狗常在一起抢东西吃,两家的鸡常在一块做伴下蛋。为了狗食和鸡蛋的归属,两个媳妇常在一起骂架。〃文化大革命〃刚开始,赵刺猬一派在村里势力大,石头参加的是赵刺猬,大媳妇在吵架中就稍占上风,有时有事没事还跐着门槛骂:
〃瞧那鸡巴样,啥时候毛主席一声令下,就叫你们成了地主富农反革命,那才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二媳妇也自知自己的组织比人家弱一些,说话骂架底气就差些。这时她也有些后悔让丈夫参加了赖和尚。后来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特别是兴起〃夺权〃以来,赖和尚又明显占上风,赵刺猬就显得有些被动,二媳妇又高兴起来,她开始跐着门槛骂:
〃觉得自己抱了个粗腿,弄了半天,原来是个走资派!听听大喇叭吧,快打倒了,快夺权了!等打倒了,夺权了,都装到监狱枪毙了,那才叫解恨呢!〃
这时大媳妇又有些心虚,担心自己的权真有一天被人夺去。如果权真被人家夺去,二媳妇那样的泼妇,还不骑到人脖子上拉屎?只是后来听丈夫开会回来说,赵刺猬不承认自己是走资派,权不是好夺的,村里到底谁胜谁负还料不定,这才放下心来。
七月十三日,院子里有鸡在草屋下了一个蛋。听到鸡叫,大媳妇二媳妇同时从屋里出来,看这只蛋到底是谁家的鸡下的。两人跑到蛋前,蛋前站着两只母鸡,一只是大媳妇的,一只是二媳妇的,于是发生了纠纷,大媳妇说这只蛋是她家的母鸡下的,二媳妇说这只蛋是她家的母鸡下的。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那时大媳妇在院子里占上风,鸡蛋 就被大媳妇捡去了;这次二媳妇认为自己这边快夺权了,该占上风,这只鸡蛋也该归自己捡去。可这次这只鸡蛋确实是大媳妇家的鸡下的,因为她家的鸡下蛋有一个特征:鸡蛋上有血丝。这次这只鸡蛋就有血丝,如果平白无故捡去,就太没有道理。两人先是争吵,后开始厮打。厮打一阵,地上的鸡蛋已经被两人来回翻滚的身子压碎了。这时老二砖头从自己战斗队开完会回家,见两个媳妇在一起打,便跑上去劝架。他一劝架,二媳妇便不和大媳妇打了,照丈夫脸上就是一巴掌:
〃妈那个×,你老婆被人欺负,你不报仇,反倒劝架。要是这样,还夺那个鸡巴权干什么!〃
老二砖头怕老婆惯了,挨了老婆一巴掌,也怒气上升,反过来照嫂子脸上扇了一巴掌。没想到大媳妇平日有头昏的毛病,脸上突然挨了一大巴掌,立即晕倒在地。但砖头和二媳妇以为她是装蒜,又一人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回了屋。这时老大石头也从自己的战斗队开完会回来,见老婆晕倒在地,急忙弄了一碗凉水泼到老婆脸上。老婆醒来,扑到丈夫身上就哭了起来。石头听了老婆的哭诉,也怒火上升。但他没有立即找老二报仇,而是拉着媳妇就出了门,去找自己的组织。石头平时和自己组 织二组组长金宝混得不错。他拉老婆来到队部,金宝正好散会还没有走,留下来和副队长冯麻子一块喝干酒(即没有菜的酒)。石头将老婆推到金宝面前说:
〃看看,刚才你们还说咱们的权人家夺不了,村里夺了夺不了,家里可已经让人家夺去了!仗着是'偏向虎山行'的,一巴掌就把人打昏在地。我想问问你们当头的,这事你们管不管?你们要不管,我也不参加你们了,早晚是被人家打倒,还不如早些向人家缴枪投降,免得天天挨巴掌!〃
接着让老婆把刚才发生的事哭诉了一遍。
金宝、冯麻子这时都已喝得有些脸红,金宝听后挠着头说:
〃管谁不想管,只是你们这是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叫俺如何管?〃
冯麻子却用手止住金宝,说:
〃这不是家务事,这事情不一般!以前他怎么不打人,现在他怎么打人了?是看着咱们'锷未残'快败了!要是这样,咱还不能不管。咱要不管,他更该得寸进尺了!这风气传染开,最后弄得咱们的人到处受欺负,那还了得?这次咱要吃个哑巴亏,就证明咱快被打倒了,这不行。金宝,你带几个人去,去把砖头家'呼啦'了,看到底谁先被打倒,看他以后再打人!〃
金宝这时也想通了,立即放下酒盅,去集合了几个人。临走时冯麻子又交代:
〃记着用柳条抽他,问他还夺权不夺权了!〃
金宝答应了,就带着人,拿着柳条,由石头和他的媳妇领路,去到砖头家打人。可到了砖头家,砖头和他媳妇早闻风而逃,逃到了〃偏向虎山行〃的队部。石头问:
〃他两口跑到了他们队部,怎么办?〃
金宝刚才喝了酒,出门风一吹,现在已经有些微醉了,说:
〃麻子说了,这次不同往常,他就是跑到天边,也得把他抓回来!〃
于是带着人又去了〃偏向虎山行〃的队部。等他们来到队部,卫东已经带着〃偏向虎山行〃的一帮人在门口等着。自从知道把石头老婆一巴掌真打晕了,砖头和他老婆就有些着慌。后来闻到金宝要带人来替石头老婆报仇,就急忙避到了自己队部,将情况向副队长 卫东汇报了。卫东听后一笑:
〃又没有打死她,怕他个毯哩。让他们来人,咱们正要夺他们的权,还怕他们来人?〃
所以金宝带人来时,卫东已带人在门口等着。金宝和卫东本来就有些相互看不起,金宝觉得卫东胎毛还没褪尽,年轻不懂事,上了几年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他是生产队长,卫东无非是生产队一个劳动力,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叫他打狗他不敢打鸡。卫东觉得金宝大字不识,有勇无谋,赵刺猬手下都是这样的人,哪有不败的道理?但今天金宝来势很猛,见面就将柳条伸了出来,用柳条指着卫东说:
〃狗蛋(卫东以前的名字),今天明着告诉你,我喝了点酒,别惹大爷生气。大爷今天来事情也不大,无非抓一个凶手,差点把人给打死!你要识相,把凶手给交出来,大爷仍回去喝酒,你要不识相,别怪我手里的柳条认不得你!〃
卫东听到金宝叫自己过去名字,感到非常恼怒,又见金宝说话这么不讲礼貌,弄个柳条在他脸前晃,心中更加生气。这老王八真是活腻了,哪天把权夺过来,一定要好好用柳条教训他。但卫东现在没有发火,而是将膀子架起来,对金宝嬉皮笑脸,说:
〃金大爷,你不要生气,我今天也喝了点酒。告诉我谁是凶手,我就将凶手交给你!〃
金宝说:
〃砖头家两口就是凶手,一巴掌把石头老婆打晕在地!仗着谁的势力了,这么猖狂!〃
这时砖头媳妇在屋里喊:
〃她先下的手!她仗着谁的势力,这么猖狂!〃
卫东止住屋里的砖头媳妇,指着金宝身后的石头媳妇说:
〃金大爷,你说石头媳妇被打晕了,她怎么在你身后好好地站着?〃
金宝这时有些结巴,说:
〃现在她好了,刚才她晕来着!〃
卫东说:
〃刚才她晕我没看见,现在她没晕我可看见了!〃
接着又转身向屋里的砖头和砖头媳妇:
〃你们把石头媳妇打晕了吗?〃
砖头和砖头媳妇在屋里异口同声答:
〃没有!〃
卫东拍着巴掌说:
〃看看,金大爷,一个没晕,一个没打,你这不是带人无理取闹吗?你无理取闹不说,手里还拿着柳条想打人,我看你不是来捉凶手的,你倒是来当凶手了!〃
金宝被卫东的话绕了进去。他到底没文化,嘴上说不过卫东,所以急得脸都白了:
〃什么,你倒说我是凶手?权还没夺过来,你倒血口喷人了!我说不过你,我不跟你说,我今天先捉走砖头两口拉倒!〃
说完,一挥柳条,就指挥〃锷未残战斗队〃的人进屋捉拿砖头两口。卫东见金宝来硬 的,倒有些害怕,不过他身边的十几个战斗队员倒是不怕,仇怨已积了两三年,有的人之间本来就有矛盾,这次可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于是一个对一个,拦住不让进门,砖头和砖头媳妇也从屋里走出来,又对上石头和石头媳妇。大家先是扭在一起,后来是厮打,后来动起了柳条,后来动起了棍棒和铁锹把。金宝冲锋在前,卫东却退后溜了。不过他没有溜到别处,而是溜到地里,把正在地里干活的〃偏向虎山行〃、〃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的人叫回一些助战。助战的人一到,打得更热闹了。卫东又通知李葫芦,让他把喇叭打开了。
一场混战,双方各有损伤。〃偏向虎山行〃、〃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到底人多,又有喇叭助威,取得了战斗的胜利。〃锷未残〃这边人少,伤的较多,其中两个脑袋开花,三个腿被打断了,一个腰被打坏了,都血里糊拉的,金宝的脸、眼睛也被打肿了,脑袋上开了两个口子,往下淌血。〃偏向虎山行〃、〃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的人也伤了几个,其中一个脑袋开花,其它都比较轻。在这次混战中,石头媳妇又被砖头扇了一巴掌,又晕了过去,这次没醒来;砖头在扇石头媳妇时,被石头从背后拍了一铁锹,头上开了花,也晕倒在地。混战结束,两派各自抬着自家的伤员,急忙奔了 公社卫生院。
双方混战的消息,传到了双方的最高领导赵刺猬和赖和尚耳朵里。赖和尚这两天又犯痔疮,在家里躺着。当时他听到街上一阵喧嚷,但当时痔疮正疼,他没有放到心上。到了下午,卫东、李葫芦、卫彪来了,向他汇报今天中午发生混战的情况。卫东说:
〃幸亏咱们今天人多,才没有吃亏,不然非被他们撂倒几个!老叔,既然今天咱取得了胜利,索性乘胜追击,明天正式把他们的权夺了算了,何必要等到八月一日!〃
赖和尚躺在床上没动。听到今天混战取得了胜利,他心里也有些高兴,他问了问自己这边伤了几个人,是否都送到了医院?但他对今天混战的起因有些不满意,说打就打 ,何必因为一只鸡蛋?理由听起来有些不大方。不过既然打过了,又取得了胜利,也就算了。但他对卫东提出要乘胜追击,提前夺权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说好八月一号,就是八月一号,哪里差这几天?再说自己现在正犯痔疮,如何到现场指挥?大概卫东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又说:
〃其实夺权十分简单,咱们人多,像今天这样,把他们的人一包围,大喇叭喊着,再撂翻他几个,还怕他不交出公章?他不交公章连他也撂翻!要是你老叔犯痔疮,不方便,你不用动,由我跟李葫芦去指挥就行了,保证把权给你夺回来!〃
听到卫东这番话,赖和尚马上有些警觉,从炕上坐起来,两眼盯着卫东看。他从这番话里,突然听出卫东有野心。他今天指挥了一场战斗,有些忘乎所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革命要胜利了,他想篡权,想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自己指挥部队。以前没有看出来,关键时候看出来了,原来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不过赖和尚没有从脸上露出来,只是转过头问李葫芦:
〃葫芦,你看呢?〃
李葫芦到底卖过几天油,他已看出赖和尚脸上有些不高兴,也觉出了卫东太忘乎所以,说话不注意。于是他说:
〃依我看,夺权还是不能提前,起码得等老叔的痔疮好了。老叔在村里多年,没有老叔,这权恐怕夺不回来!〃
赖和尚看了李葫芦一眼,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真是我中有敌,敌中有我,情况复杂。过去他与李葫芦联合,只是想借用他的大喇叭和造反团壮声势,从心里并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他原来给李葫芦许愿,联合夺权成功,给他一个革委会主任,其实那只是一个空头支票,只是骗他来联合。真夺权成功,革委会岂能给他个正主任?顶多给个副的,正的还得给自己人。现在看,李葫芦倒比卫东还强。他已经下定决心,将来夺权成功,空头支票可以兑现,卫东则应该往后排一排。想到这里,他又重新躺到炕上,板着脸 说:
〃夺权不能提前,还是八月一号,没事你们散了吧!〃
这时卫东、李葫芦、卫彪都看出赖和尚有些不高兴。本来卫东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赖和尚的脸色,头脑也有些清醒。于是大家高兴而来,败兴而归,散了。
赵刺猬得到混战消息已经是傍晚。当时他没有在家,在村西贫农吴老贵家躺着。吴老贵的老婆,就是当年地主李家的少奶奶。李家少奶奶当年的男人李清洋,土改时被政府镇压。男人被镇压以后,李家少奶奶一个人没法过;这时村里已经没有地主,为了改变自己的成分,她嫁给了贫农吴老贵。吴老贵是个老实疙瘩。自从赵刺猬在村里当了支 书,就开始到吴老贵家来找她。吴老贵害怕赵刺猬,也不敢不让他来找自己的老婆。倒是李家少奶奶一开始并不愿意与赵刺猬来往,看不上他那下嘴唇比上嘴唇长的模样。但赵刺猬开导她:你看不上我,就看上吴老贵了?你看不上他,不照样嫁了她?现在解放了,不是你当少奶奶的时候了,一切凑合着吧。李家少奶奶想了想,只好与赵刺猬相好。好在土改时赵刺猬曾把她叫到贫农团半夜审讯,所以两人也不是人生地不熟。自与赵刺猬相好,赵刺猬倒对她十分照顾,她可以不下田劳动,在磨坊看驴拉磨。年轻时赵刺 猬来得勤,来了吴老贵必须出去。后来年纪大了,赵刺猬来得便少了,再来也无非是遇到烦心事时,过来聊聊天开心,大不了再让李家少奶奶掐掐脑袋,这时吴老贵出去不出去都可以。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赵刺猬心烦的时候增多,来吴老贵家又勤了。自从开始夺权,他每天都要来。这天他又心烦,出于习惯,他又到村西吴老贵家来,让李家少奶奶给他掐脑袋。从上午一直掐到傍晚,中午饭、晚饭都是在吴老贵家吃的。吃过晚饭,赵刺猬又让李家少奶奶给他掐头,这时突然闯进两个人,一个是冯麻子,一个是金宝。金宝头上缠着绷带,浑身上下血糊糊的。把赵刺猬等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冯麻子 和金宝,赵刺猬问:
〃你们俩跟谁打架了?〃
金宝〃哇〃地一声哭了,说:
〃老叔,不得了,咱们的人都让人家打倒了!〃
冯麻子接着将混战的过程向赵刺猬作个汇报。赵刺猬听说发生混战,吃了一惊,这是不好的征兆。就怪冯麻子、金宝没事找事,为一只鸡蛋,为人家的家务事,去跟人家搅事端。听说发生混战以后,自己这边伤的人多,人家取得了胜利,心里又十分窝囊。又怪冯麻子、金宝有挑事的本事,没打仗的能耐。既然没有这个能耐,为什么还挑事?既然挑事,就该把这个事弄胜才是。他从这次部下的失败上,似乎隐约预感到最终失败 的结果。又看到金宝被人家打得一头血污,在那里〃呜呜〃地哭,更气不打一处来,不过金宝满头是血,他也不好马上把金宝怎么样,只是瞪起眼睛问:
〃你们平常不是都挺厉害,怎么一上战场就草鸡了?听说人家八月一号准备夺权,照你们这样子,还不如把公章早些交给人家,免得你们再挨人家一顿打!〃
这时冯麻子说:
〃老叔不要生气,这次发生得有点突然,没有准备,所以失了败;下次咱们准备好,看打得过他们不!〃
金宝撅着嘴说:
〃他们手里都有凶器,棍棒的棍棒,铁枺奶鷸},咱们都是赤手空拳!〃
赵刺猬朝他们两人脸上一人啐了一口唾沫:
〃谁让你们赤手空拳?他们会拿凶器,你们就不会拿凶器了?什么都要我教给你们!回去给群众布置,从今往后,一人怀里揣一把镰刀,等着他们再来打人!等着他八月一号来夺权!他夺咱的权,咱就开他的肚子;开了他肚子,他就夺不了咱的权!就这样人家还给你们打得鼻口出血,要等人家夺了权,人家还不烧吃了你!〃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冯麻子和包着脑袋的金宝,就下去布置群众揣镰刀,等着再一次打仗,等着八月一号赖和尚和李葫芦的战斗队和造反团来夺权。
没等到八月一号,七月二十二号这天,双方又发生一次冲突。这次冲突比上次大, 死了七八个人。这次冲突导致了夺权的提前。上次冲突因为一只鸡蛋,这次冲突因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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