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冈底斯遗书-第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书名:冈底斯遗书
作者:陈庆港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作者简介:
陈庆港,摄影家、作家。1966年生,江苏省连云港市人,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摄影系,曾就职于多家媒体,曾为《杭州日报》首席记者。目前供职于《浙江日报》。代表作《走出北川》获得52届荷赛突发类新闻一等奖。曾出版《真相:慰安妇调查纪实》《丽嘉则拉》《十四家:中国农民生存报告》《陌生地带》等。
内容简介:
那是一次逼近天堂,逼近死亡的旅程。那次旅程,让我懂得死亡不是终极,今生今世只是你的一部分。明白生命是个奇迹,它与万物相连,没有独立的存活,一切都与天有关、与地有关、与山有关、与水有关、与云有关、与风有关、与雨有关、与草有关、与树有关、与羊有关、与狼有关与善有关、与恶有关与你有关、与我有关明白每个生命都是另一个生命的神灵﹩米﹩花﹩书﹩库﹩ ;www。7mihua。com
书摘正文
最后一天
死者
走进阳光中,竟毫无觉察它与平日的不同,更没预感到一段远逝二十年的人生往事,此刻已掉头,正朝我夺路而来。其实那件不幸的事,早在昨天黎明时分就已发生,然而令人不安的消息却要等我接到那个即将响起的电话后才能知道。
打开车门那一刹那,似有一盆硫酸从里面泼出。一股热辣浸透全身。往车里坐,如同往炉膛里钻。屁股落到座椅上,像摊在煎锅里,先是一阵灼痛,接着有一条滚烫的蛇,在两股间钻游,并逐渐往空虚处探入那个抓不着挠不得的痛痒处,顿时生出一阵诡异的惬意。就在几天前那个同样炎热的中午,我正和此时一样,屁股在座椅上不停地“掂锅”,蓦地灵光乍现:如此高温刺激,是否会对痔疮有疗效?随即给一位开门诊的朋友拨打了电话。然而朋友支支吾吾了半天,并没给我一个明白答复。刚才,我不得已登门去找他,座椅的高温,终于让痔痛变得异常难忍。来到朋友的门诊前,我看到那里新添了一个巨幅灯箱广告,灯箱上有四个特别显眼的红色大字:“祖传绝痔”。“祖传绝痔”前的毒日下,摆着一溜椅子,朋友在汗流浃背地忙碌,他的汗珠滴在椅面上,滋滋地化作了缕缕白气。一群患者推推搡搡的在排队,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想坐到那一溜椅子上,希望能早点得到我朋友的治疗。看见我,朋友掰开拽住他的好几只手,迎了过来。他一手擦着额头的汗,一手扯起前襟扇着风,说:“刚刚推出的新项目,想不到一下子来这么多病人。”他扭头望了下吵吵嚷嚷的病人,然后略带几分羞涩地对我说:“这可有你很大功劳。”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发烧,我急忙转身而逃。
第2节,
像是去赶乘“诺亚方舟”,车一辆顶着一辆,拼命往高架路上涌。这场景让我联想到昨晚电视上的一则新闻:一群抹香鲸,不顾一切地往海滩上冲。
太阳照在前边的车顶上,发出电弧光一样的亮。高架路像一块白炽化的金属板,轮胎口香糖一样在上面粘着,挪动一步都很难。
广播里,几个专家在分析一起杀人案。中间,主持人时不时插入广告,还有听众一次次打热线进来。
“怕她记住了车牌号,以后会来找麻烦,他就朝她举起了刀”
“他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在被撞者的胸口连捅八刀,这一行为是他习惯了弹奏12345671八个音阶造成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受流俗文化的影响,那瞬间他只是下意识做了个吉利数字选择”
急救车在右侧“哇呜哇呜”叫个不停,车顶上快速旋转的蓝灯闪闪烁烁,搅得人心神不宁。左一把方向,右一把方向,急救车一直试图从前面的两车之间钻过去,但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所有的车都抽风般一阵一阵往前涌。谁也不让谁。
“没有预谋,没有计划,这不是直接发生的故意杀人,纯属偶然”
“有人说地球变暖主要是因为牛羊放屁造成的,老子算是找到今天这般炎热的缘由了,敢情是你们几个在这儿侃大山”
突然间专家和听众就气候问题展开了激烈讨论。这大大超出了主持人预料。广播里有些混乱。电话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我似乎隐隐预感到这个电话非同一般,但这丝微弱的预感转瞬即被更为现实的判断赶开。看了下时间:两点五十九。离开庭仅剩一分钟。我毫不犹豫地认定:电话是律师打来。
不接听。
主持人连续插播了两次广告,才终于将双方情绪稳定下来,并成功地把话题从无聊的气候问题上转移开。广播里嘶哑的争论声,再加上一阵阵尖锐的电话铃声,以及急救车连绵不绝的哀鸣声,使这个灼热午后令人厌恶,不堪忍受。
关掉收音机。
电话仍在响个不停。
在路上!我在心里回着律师的电话。即使不在这条路上,那么我也一定在通往这条路的另一条路上!这座城市,任何一条看似简单的道路,其实都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你在走完它之前,永远无法预测,它耗去的会是你的一天,还是你的一生。
第3节,
此时,高架路的另一侧,空空荡荡,泛着白光。路中心的隔离带,将一条路分成两个世界。一边是狭窄干涸的河滩,里面挤满了即将渴死的鱼虾鳖蟹。一边是浩淼宽阔的江流,它与狭窄干涸的河滩之间,隔着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想到喜马拉雅山脉时,我笑了起来。笑是因为让我想起喜马拉雅山脉的,竟是那条小小的隔离带。巍峨的喜马拉雅山脉能挡住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使它的北麓形成大片荒漠,然而它没有挡住道路。可路中心这条小小的隔离带,虽然它连一个屁也挡不住,但你却不能通过。
高架路的另一侧,已被牢牢封锁,每个出入口上,都笔直地站着警察。封路、开道,这种福利从来都是个别人享受,但有专家却大胆推测:根据最近一段时期封路、开道的频率,此项福利似乎正在逐级下放,并且极有可能至2018年,即会惠及科级领导听上去这像是扯淡,但因为之前他曾有过多次比这更荒诞的预测一一应验,所以他的这个预测,我没理由不信。。xjqi。
急救车仍在“哇呜哇呜”着一次次寻找机会往前挤。
电话仍在响个不停
“陈小鸟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与律师快速、尖刻的语调相比,这声音宽阔、深沉,让我的耳朵感觉很不适应。它在我耳膜上震荡时,竟让我想起了海子“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的诗句,就像是一只飞越了千年时光,穿过了茫茫天宇的鸟儿,最终停歇在我的耳畔。
虽然仅仅只是四个字,但它让我愣半天,一直回不过神来。对方也不急。
“陈小鸟吗?”过了一会,它再次在我耳旁响起。这声音不会和此时此刻的我有任何瓜葛。“陈小鸟”是我过去的名字,它代表的是我生命里那段已经远去了的日子。
“陈小鸟吗?”
“你是谁?”
“你就是陈小鸟吧?我是拉萨刑警,朗刚。”他的回答令我一惊。然而他接下来的这句话,则令我浑身打了个哆嗦:“昨天早上,在药王山下我们发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死者。”
“死者?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死者身上,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在拉萨一个身份不明的死者身上?”一方面我觉得这极其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又掩饰不住开始莫名的惊慌。
“那么他,他是谁?”我有点结结巴巴。
“我们想从你那得到答案。”拉萨刑警说。
第4节,
汗水预谋好了似的,它们在一秒内从身体的各部位同时冒出,弄得衣服湿淋淋的。这些年来,时不时冒出的种种意外,已将我变成为一只惊弓之鸟。
“我怎么知道一个万里之外的死人是谁?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想让这句话听起来轻松些,就特意在后面缀了声“嘿嘿”,但这装腔作势的笑,反而令自己真的像是心怀鬼胎。
“纸条上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名字。”
“还有谁?”
“还有朱卓尔、罗益、黄青、胡超、林百惠”
记忆深处,那个蛛网尘封的昏暗角落,掠起一阵旋风。尘埃落定后,一张张面孔逐渐清晰,映衬在他们身后的是白的雪山,绿的湖水,还有湛蓝湛蓝的天空时间常常只会让你和过往旧事多了回旋的距离,却绝难让你与它形同陌路。你可以把记忆折叠收起,藏到时间的深处,但它一旦被重新翻出,打开,你会发现,它竟然不曾有一点损减,簇新如昨。
“纸条不是纸条这个纸条是个合同”我的语调有些失控。
“是的,这确实是一份有你们共同签名合同。”
“那早就是个无效合同了。上面说得很清楚,它只对那次阿里之行起效用。那次阿里之行早在二十年前就结束了。”我很快控制住情绪。
“合同上不仅有签名,还有你们每个人的联系方式。”
“有什么都无效了。这份合同我早扔了。这件事早就结束了。”我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仍旧紧张,“更何况那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生命和财物安全由他本人负责。白纸黑字你看得到的。”
“我们试着和合同上的每个人都联系过,”他对我“过期无效”的言论并不发表看法,继续说:“除了你,其他人都联系不上。”
“你不能因为找不到其他人,就把所有嫌疑都推给我一个人。”我怕事情越来越复杂。
“当年你留的是父母电话号码。这个号码一直没变过,只是前面增加了一位数。我们和你父母通了电话,从他们那得到了你现在的电话。”
都调查过我父母了!情况果然很复杂。大脑变成一团乱麻,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全没有听明白。直到听见他说“是想得到你的协助,请你配合我们弄明死者的身份”,我的思绪才又重新清晰起来。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将粘在胸口的T恤向外拉了拉。
第5节,
急救车还在东一头西一头地往前挤。
“难道死者会是在合同上签名的人?”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我急忙问。
“这也正是我找你要弄明白的问题。”刑警朗刚说,“死者为男性。年龄在50岁左右。我会尽快传一张死者照片给你,请你帮助辨认。”
急救车朝着高架的出口靠去,它的转向灯一闪一闪着。我跟着它。
路口直行,通往市中心,通往医院、法院,也通往我上班的那座黑色大厦。急救车向着市中心驶去。在禁止左转的标志牌下,我左转掉头,返回高架。其实每次置身这个路口,内心都会萌生这样的冲动,但又总是都忍住,并且告诫自己:你得往前走,你不可以扔下那一堆乱麻不管。
封锁高架路入口的警察示意我靠边停车。我从他身边快速地开了过去。后视镜里,我看到警察跟着车追了两步,然后站住,他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又把手上的汗狠狠甩在了地下
死者是谁?
“冈底斯攻略”
当我出现时,爸爸像被点了穴,站在那直愣愣看我,而妈妈在大吃一惊后,转身朝黄历跑去。她手指头蘸着口水,扒黄历上翻了好久,然后重新回来迷惑不解地盯着我。离过年还有一百多天呢?!
“发生了什么事?”他俩眯起眼上下打量我,神情里饱含不安。
“没有任何事发生。”我柔声说。
鬼才信!在爸妈眼里,我是世上最忙的人。一年到头,只在过年时他们才能见到我。每次也都匆匆瞅一眼,就又分开。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们继续追问。
“你们别乱想了。我只是想回来看看。”我一直压着的声音高了起来。
见我变得不耐烦,老两口相互瞅一眼,转身去为我做饭。
“我的那只箱子还在吗?”吃好了饭,我问爸妈。
“在!在!”妈妈说着,起身就往阁楼上走。
一切依然保持着我在家时的样子。褐色的木箱,在阁楼的一角静静放着。离家那会,我把自己的东西全都锁在了里边。
“没打开过,”妈妈用手在箱盖上掸了掸,“我只是常上来看看,扫扫尘。”
阁楼上有股淡淡的霉味。推开屋顶那扇窗,一股浓浓的黄尘,夹着刺鼻的味道飘进来。妈妈赶忙又关上窗。她说:“这窗子不能开了,外面是工地,说是搞开发。”
“外面不是老街吗?”
“老街早被铲平了。”
第6节,
我又要去开窗,想看看老街是不是真的不在了。但妈妈拽住我的手,她说:“没什么好看的了。都拆了。很快就要拆到我们家了。”
看着那窗,我回想过去把它打开时的情景:扑面而来的潮润海风,接着是一阵“扑啦啦”的响声,那是因我开窗而惊起的一群鸽子,它们如风乍起,鸣着鸽哨盘旋在高高低低的屋顶间。一块块不同深浅、不同形状的屋顶,连成一片,如同马列维奇的画。鸽群在老街上空盘旋一周,会重新回到窗子对面的屋顶上站着,它们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然后歪着脑袋朝我这边张望。老街是我少时的乐园,它依山蜿蜒,窄长曲折,石头砌成的建筑别具一格,错落有致,或高或低的石台阶,或宽或窄的石板街道,两边的店铺里大多卖着各式各样渔具、海产,仅有一家挂着“酱油”白布招牌的日杂店,还有一家只摆了一把坐椅的剃头铺子,剃头铺子里的那把坐椅可以转动,它又笨又重,被磨得油光锃亮。而我最喜欢光顾的则是那家干货店,店老板会做标本,店墙上挂满了被钉在木板上的各种鱼怪。店老板不喜欢小孩,他不许我们唧唧喳喳地拥在店里,总是轰赶,只有见到外地口音的游客他才会露出笑容来。每次被干货店老板轰出来,顺坡往上走一百步,就到了十字街口,往右再一拐就到了那个旧书摊。卖旧书的人手里永远捧着一本又厚又破的书,但他的眼睛从来不往上看,他总是透过架在鼻尖上的老花镜,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脸上一直保持着诡异的表情
窗下的书桌上,有个相框,相框里,那张从旧书上剪下的图片,已呈暗黄,但图片中矗立的废墟,仍像是黄金铸成的一样。
“那是一盆炉火,太阳每天将它点燃,在那片荒冷的时空里,它就这样燃烧了千百年。”说这话时,卖旧书的人脸上仍然保持着诡异表情。
那片荒冷的时空,是因为它而不再黑暗,有了记忆吗?天空真的可以这么蓝吗?
他从不回答别人。他只告诉你他想告诉你的。卖旧书的人并不看着书,但他仅有的那半截指头,一下就准确地戳在图中那道参差的白线上,他用有点怪异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
“看到它的身后了吗?这就是冈—底—斯!”
他把图片递向我时,眼睛透过鼻尖上的老花镜,一直盯着我。
直到许多年后,当我站在古格废墟的最高处,才知道他当年所指的那道白色山脉并非是冈底斯。但这丝毫也没改变他在我心目中渊博高深的形象,反而让我更加明白冈底斯在他生命中的分量。事实上他和冈底斯之间的秘密,从来没有人知道过。只是那年拆庙,他躺在庙里不出来,被人往外抬时,他挥舞着仅剩半截食指的手哭喊:神灵在此莫放肆放肆遭惩治看我手指和弟兄都埋在了冈底斯抬他的人并没有细听他的哭喊。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冈底斯,但没人知道冈底斯是谁,也没人想知道冈底斯与他到底有什么关系。也许只有我每次路过这里时,想问他这些问题,但每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问题神圣,我担心这样随便开口,会不会轻慢神灵?
但他绝对是能看穿别人心思的人。他终于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像是领到一张被施了魔法的符,我接过他递来的图片,然后快快离去
第7节,
书桌旁的墙上,挂着那张合影。
合影里所有人都沐浴在高原强烈的阳光里,他们的笑容像是被凿子刻在脸上,鲜明,无法改变。那次阿里之行后的一两年,我们曾联系不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联系逐渐减少,偶尔通话会重提那次旅行中的某个故事,但更多的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到了后来,人人都为生计奔波劳碌,事情越来越多,相互间的问候,却越来越少。几年以后,我竟和合影里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
死者真的会在我们中间吗?
朗刚通过电子邮件发来一张死者照片。死者面容枯槁,肤色漆黑,双目深陷,额间有茧,头发板结成手指粗的一绺一绺,如拖把上污黑垢腻的布条看了死者照片,我长舒一口气。我推断他是长期在藏区托钵远游的流浪汉,或者是翻越了喜马拉雅山脉,从印度、尼泊尔来朝觐圣迹的苦修者。在去阿里的路上,我不止一次见过这样的人。
死者与合影上的人无关。我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那他为何要藏着与自己无关的合同?
妈妈端着油灯上楼时,夜已很深。就在我疑惑电灯这么亮,妈妈为何还点油灯时,却发现阁楼上所有的光其实都来自妈妈手中的这盏油灯。油灯上的玻璃罩,透彻明净。
妈妈将油灯轻轻放到桌上,然后站我身旁,和我一起端详那张合影。
“他们都好吗?”她轻声问。妈妈知道合影上每个人的名字。当年往墙上挂这张合影时,她问过我上面每个人的名字,从此再没忘记。
“你们曾经一起朝圣,神灵会护佑每个人。”见我沉默着转身朝箱子走去,妈妈就这样自言自语。
箱盖掀开的那一瞬,我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奇怪味道。木枪、泥偶、弹弓、手抄本,第一次遗精时用的纸巾箱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在仔细地翻找和嗅闻后,我终于确定那神秘气味是从铁皮糖盒里窜出。铁皮糖盒锈迹斑斑,面上的漆绘已模糊。我费很大劲,才把它撬开。一股甜瓜的香味扑鼻而来。糖盒里,一个拳头大的金色甜瓜,新鲜光洁,就像刚从藤上摘下。甜瓜上伏着一只白蛾,白蛾慢慢展开翅膀,它先小心扑闪了两下,然后突然光一样飞了出去。金色的甜瓜立刻变得暗淡,快速地发黑,腐烂,转眼化成一滩淤泥粘在盒底
我第一次从头至尾目睹一件事物,在瞬间由鲜活走向腐烂。
※米※花※书※库※ ;http://www。7mihua。com
第8节, 第一天
甜瓜的香味很快就烟消云散,房间里重又恢复淡淡的霉变味道。我抬头去找那只白蛾,它已不知飞往哪里。
我找到了那个黑色的笔记本。笔记本封面上“冈底斯攻略”六个美术字,是我当年自己写上去的。我不敢轻易打开笔记本,怕它也像糖盒里的甜瓜,转瞬化为淤泥。
从我的情绪中妈妈感觉到了什么,她转身轻轻朝楼梯口走去。
“妈妈,你看到那只白蛾了吗?”我听见自己在大声问妈妈,那声音发自我十岁时的嗓门。
妈妈站在楼梯口,似乎并没有听见我在问她。她的思绪仍留在那张合影里。
“这缘分一万年才修成。它不会那么轻易消失。”说完这话,妈妈就下楼了。
翻开“冈底斯攻略”时,我听见了黑暗中纸页枯萎的声音,嗅到空气中弥散的时间衰老的味道:*米*花*书*库* ;http://www。7mihua。com
“当时,我只知道自己正走向旧书摊,还不知道自己也正一步步走向古格。那是个彩霞映满天的傍晚。
“我遇见了古格——夹在书页里的古格,夕阳中金黄的古格。那一刻,忽然明白:在目光所不能及的天之涯,有一个我终将要抵达的早晨,或是黄昏。那一刻,忽然明白:在我生命的源头,自己与古格曾有过一个不可违的约定,而古格就在这个遥远的约定里,等着我”
飞往拉萨的最后一张机票
“明天飞往拉萨的航班,只剩这一张票了。您确定要,是吗?”航空公司订票处的小姐语调迷离,梦幻。
“是的。”
真的还能回去吗?
第一天
阿古顿巴
这次到达拉萨,与二十年前那次到达拉萨,是在同一个日子。
这是到了“阿古顿巴”后才知道的。
第9节,
“阿古顿巴”是我入住的旅馆。入住“阿古顿巴”,完全是因为它的名字,这名字能让我回想起许多往事。然而让我确信“阿古顿巴”与我记忆中的往事有着真实的联系,则是因为遇到那位围着白丝巾的女子。
不过,要遇到围着白丝巾的女子,还需再等上一个多小时。
出租车在一条幽深的巷子前停住,司机瞪着眼睛问我:“你确定住这儿?”
我转头看了一下四周。北京路上人来人往。虽然是夏季,但许多人仍穿着冬装。巷口站着四个战士,两个抱着枪,两个拿着盾牌。他们正盯着我这边看。拉萨的阳光下,明与暗永远都泾渭分明,没有过渡,所有灰秃秃的中间地带都被省略,即使是在女孩柔嫩的脸上,或是婀娜轻盈的桑烟上,明暗之间仍有锋利的边界,明亮处斑斓耀眼热烈似火,黑暗处神秘莫测阴冷发抖
见我最终还是拿起后座上的包,司机说:“你说的那家旅店就在巷子里。这一带全是老建筑,不安全,感觉不好就赶快换!”说完他就一溜烟走了。一路上,司机一直在讲前些天发生的那起火灾,他说同样的事已经连着发生了好几起,预防措施那么严,为什么还会这样,真让人想不明白。
巷子深处走来一队巡逻兵。我贴着墙根站住。他们迈着一致的步伐,从我面前走过,头上的钢盔闪闪发光。
巷子里有些冷。并不陌生。当年的那个旅馆,会不会也在这?那是凌晨,拉萨街头寒气袭人。同行的人下车后纷纷散去,只有我扶着背包不敢轻易挪动双脚。头像灌满了铅,直往下沉。脚像充足了气,飘飘欲升。几天几夜的颠簸,让我如一幢随时都能坍塌的危楼,不堪一摇。一辆出租车在身边停住。司机问我去哪?我说随你吧,只要能让我睡去。司机扶我上车,拉着我在拉萨的夜海里穿行
“阿古顿巴”的服务员用英语招呼我,她们说不会讲汉语。办理住店手续期间,她们一直没有抬眼看我,包括递给我钥匙时。
后来,出租车司机把我送进了一家旅馆。直到两天后的一个早晨,一阵歌声将我从昏睡中唤醒。太阳热辣辣的熨在脸上。睁开眼睛,窗外的树上挂满金灿灿的阳光。轻轻下了床,庭院里伊甸园般清澈安详
眼前的一切,似乎仍在当年,只是院子里没有歌声。树下斑驳的阳光里,一个戴着宽沿遮阳帽、围着白丝巾的女子,匆匆而过。她胸前挂着的那块琥珀色饰物,每微微一晃,都发出迷人的金黄光泽。是牛角板?如果是水牛角板,那么迎光细看,是能看到里面的一道道年轮的。这是黄青告诉我的,她有一块琥珀色牛角板,她还曾数着上面的年轮对我说,这是九岁牛的。
斑驳的阳光洒满女子的裙子时,我确信,这阳光,这树荫,我曾在里面穿行过。我与她一定在哪见过。许多年前?或是前世?
一种感觉,恍如隔世。
第10节,
楼梯边的墙上,挂着一溜老照片。照片上那些身着藏式戎装的士兵,穿得有些臃肿,手里拿着样子古怪的武器。
高原反应一直没有出现。这意外得令我惊喜。
“阿古顿巴”里,似乎只住着她和我。
她如仙人,忽隐忽现,不留踪迹。
直到听见旅馆屋顶上传来的朗读声,我才忽然发现,原来这个女子和当年山口看着同一本书:
“产生故事中这个人物的时代,牦牛已经被役使,马与野马已经分开。在传说中,这以前的时代叫做美好时代。而此时,天上的星宿因为种种疑虑已彼此不和。财富的多寡成为衡量贤愚、决定高贵与卑下的标准。妖魔的帮助使狡诈的一类人力量增大。总之,人们再也不像人神未分的时代那样正直行事了。这时世上很少出现神迹。阿古顿巴出生时也未出现任何神迹。只是后来传说他母亲产前梦见大片大片的彩云,颜色变幻无穷。而准确无误的是这个孩子的出生却要了他美丽母亲的性命,一个接生的女佣也因此丢掉了性命。阿古顿巴一生下来就不大受当领主的父亲的宠爱。下人们也尽量不和他发生接触。阿古顿巴从小就在富裕的庄园里过着孤独的生活。冬天,在高大寨楼的前面,坐在光滑的石阶下享受太阳的温暖;夏日,在院子里一株株苹果、核桃树的阴凉下陷入沉思。他的脑袋很大,宽广的额头下面是一双忧郁的眼睛,正是这双沉静的、早慧的眼睛真正看到了四季的开始与结束,以及人们以为早已熟知的生活。当阿古顿巴后来声名远播,成为智慧的化身时,庄园里的人甚至不能对他在任何一件事情上的表现有清晰的记忆。他的童年只是森严沉闷的庄园中的一道隐约的影子”
“阿古顿巴”,一个智者的名字。正在朗读的女子,她叫什么名字?
循声来到对面的屋顶,像是走进了一场旧梦。屋顶上,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矮墙根摆放着的那一排盆花,还是原来那几种,紫色的风铃花,黄色的金盏菊,红色的藏波罗花从这里望出去,眼前也还是一片片晒满阳光的屋顶,它们连在一起,中间夹着金碧辉煌、烟雾缭绕的寺庙金顶
“阿古顿巴”就是当年我住过的那家旅馆。这令我有了仿佛与老友久别重逢的欣喜。其实它不曾变,变的只是与它无关的人和事。
朗读的人已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屋顶的阳光,温煦宜人。
药王山经墙下面长明不灭的酥油灯。酥油灯在藏传佛教信徒心中十分重要,它传达着无限的虔诚和祈祷,可以让活人和逝者的灵魂得以交流和沟通。经书上说,点酥油灯可以使火的慧光永不受阻,排除障视和愚昧之黑暗,获得智慧之心。
第11节,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