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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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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已被他掌握,如果高行天愿意,他现在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帐篷区,闯进小院,去取岑玉柴的项上人头。

但是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答案是否定的。

院内起码有三个人肯定绕不开的。

山中舍的小院中央生长着一棵古树,古树花香满园,天然遮阳,树下两人对弈一盘棋。

执黑子的中年男子捻着唇上的两撇小胡子,饶有深意的看着对方,却不落子,对面的青衣女子则手捧茶杯,浅笑回视,怡然自若。古树的另一边靠树盘坐着一名蓝衣青年,他背对棋盘,正自闭目养神。三人分别是王府军师鬼谋苏艳邦,郑世家核心子弟郑潭心,以及杀手组织一家亲的首脑李纯一。

任何一个杀手欲在这三个人联手护卫的情况下动手杀人,恐怕都要三思再三思。

高行天亦不例外。

他亲眼见过李纯一的身手,虽然观察时间极短,结局也极不如意,但丈夫不以成败论英雄,他断定李纯一是个难得的高手。而郑潭心是郑家年轻一代最重要的人物,深得郑老太太的疼爱,在江湖上已经闯下了赫赫名声,是四大世家新一代的旗帜人物,与周家的周自横、方家的方庭之、袁家的袁自在齐名,武功也是超卓之流。至于苏艳邦,高行天却看不透这个人,此人江湖出身,很早就加入西北王府为岑玉柴效力,智算百出,号称鬼谋,西北王凡有大计均与其商议,西北王的势力膨胀的这么快,固然主因是岑玉柴雄才大略,但是苏艳邦绝对贡献颇多。

谋定而后动,事半功倍,有的时候武功也要让位给大脑。

高行天的脑海就模拟了无数次突入的画面。

即使帐篷区的护卫森严,突入小院也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因为西北王足不出户,岑玉柴究竟处在那个房间,仍是谜团。在三大高手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搜索,不可能的荒诞之举。

有的只是一次出手的机会。

倘使误中副车,一切皆休。

或许夜晚更加适合动手……

就在高行天思维集中运转的时候,一声奇异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声音细碎直刺耳膜,听起来让人非常的不舒服。但是高行天猛然联想起一物。

触须!

他无声无息的滑下钻天杨,折腰刀缓缓出鞘,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然后便收敛形迹,径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摸去。很快,高行天就寻到了目标。

乱草大石之上,翘腿赤足坐着一个慵懒美丽的女子,女子以紫色的指甲刮蹭着手中的一枚触须令,另一只手却捧着一只酒杯,她抵唇轻饮一口葡萄美酒,漫不经心间,黯然销魂的酒水溢下紫唇,描出酥胸的惊人曲线,她的眼神迷离,仿佛时刻需要一个新鲜的灵魂来填满空虚。

高行天见到这个女子,冷酷的面容也有所动,他收刀入鞘,低声道:“桑玉蹑,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桑玉蹑娇哼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朝高行天轻轻勾了勾。

高行天皱了眉头,不过还是迈步靠近。待到跟前,桑玉蹑莲臂舒抬,便要去摸高行天生满胡茬的脸腮。高行天脸色一沉,摆起刀把拨开了桑玉蹑的手。

桑玉蹑放肆的大笑,她眼神勾魂的道:“你不近女色?为了什么?保持刀锋的愤怒?”

高行天心底微怒,作色道:“这里不是你嬉笑的地方,如果坏了我的事,桑玉蹑……”

桑玉蹑快速截道:“坏了你的事,怎样?一刀杀了我吗?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或者你就这么不珍惜你的性命?郑潭心、李纯一、苏艳邦三人联手守这山中舍方寸之地,平心而论,我认为你没有机会做的成,何况苏艳邦还请了衣家的人,他们懂的规矩只比我们多,不比我们少。”

高行天眯眼如刀,道:“衣家谁在这里?”

杀手一家衣家是三大杀手组织之一,衣世家神秘低调,绝少有信息透露给外界。江湖只是晓得雇佣衣家人办事代价高昂,附加条件苛刻,而衣家究竟做过什么,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还停留在聪明人心照不宣的阶段。

桑玉蹑舔了舔唇上的残酒,柔媚的道:“我又不是衣家的后,衣家在杀手通缉令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我那里能喊出名来。衣家杀人,深藏功名,从不炫耀,你应该跟衣家学学,你在那无味的榜单上爬升的太快了,简直快追上屈洒了,但是杀手的价值不是用一张废纸来衡量的。”

“刑部一群酒囊饭袋写的通缉令,与我何干,衣家不把刑部放在眼里,我就在乎他们么。”高行天冷笑一声,道:“有事说事,我没有功夫与你废话。”

桑玉蹑奇怪的道:“西北王明里暗里来者不拒,摆明一副杀一儆百的架势。院中三大高手铁锁一般横着,你的心思路数么,也大约会被衣家埋伏的杀手猜个八九不离十,这样的情况你还想动手?以你现在的任务成功率,应付玄蚁的评议绰绰有余,不需要拼得这么凶。”

高行天反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桑玉蹑不说话了,她空洞而美丽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高行天看,眸子里透着少有的异彩,桑玉蹑保持了好一会儿的沉默,她一口饮下美酒,方道:“你可知我手上的触须是谁的?”

提及触须,那就涉及到蚁王的权威。

不过,高行天的触须已在他自己的手上,没有什么话是他必须相信,必须执行的,即使眼前跟他交代事情的是蚂蚁窝的蚁后。蚁后的地位虽然仅次于蚁王,权利极大,但这并不代表蚁后拥有调度每一只蚂蚁的权利。事实上,除了蚁后的直属护戍部队对其忠诚无二,蚁后可以影响的人物便是位于蚁窝上层拥有晋升资格的准血蚁。高行天入窝时间较晚,可他却是当前最接近血蚁的一个。只是这只蚂蚁有些特立独行,并没有依循常规的打算。

高行天仔细端详着摆弄在蚁后手上的触须,琢磨着说道:“这是陆无归的触须,他的任务有变?”

桑玉蹑笑道:“陆无归的任务需要继续完成,我只是告诉他下一步的地点。倒是你的任务,我认为应该立即中止,当然你还打算小试宝刀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不过,我希望你活着无损的回到蚁窝。”

“屈洒怎么说?”

“便宜行事。”

高行天漠然道:“我明白了。那么,不送。”

桑玉蹑抛了空杯,修长的美腿屈回,手掌一撑,起立于石上,风情万种的道:“我不辞辛苦,万里传信,你就不感激我么?”

高行天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冰冷道:“蚁窝到平朔没有万里那么远。”

“奴家走的可是好辛苦,不亚于万里征程呢。”桑玉蹑哀怨的看着高行天,幽艳的叹了一口气,蓦地足下发力,掠起翩翩消失于山林之间。

高行天尽管面容平静,内心却有愤怒的火苗腾然而起。西北这一路他付出多少艰辛与忍耐,结果竟换作一个幌子?他缓缓闭上眼睛,万物之声入耳,那一缕愤怒的火苗瞬间虚化消散。

罢了。

既有今日,当初便应早知。

高行天再度睁开的眼睛一片清明,他没有立即离开南山,而是转移三里之遥,依旧潜伏在山中舍附近。

夜色来临。

山中舍小院墙头挂满灯笼,照的院落灯火通明,院内屋宅始终无人进,也无人出,郑潭心、李纯一与苏艳邦三人坐镇繁花古树之下,对月酌酒,山风入怀,三人时而默然,时而谈笑风生。

至于西北王岑玉柴,此时却能透着窗纸的光影,依稀瞅见一个老人在屋内挥毫疾书。

一夜无事,只是西北已然不同。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远波起伏,浩瀚无涯,这壮阔的湖泊便是中原西北与北漠的界湖,古海。沿着古海的边缘一直向东北前进,就会来到天堑九烟峡谷,待出了九烟峡谷,脚下已非中原皇土。

古海湖畔,浩荡而行的北漠商队绵延十余里,打头的商队来自北漠十三大部的冰魄部落。冰魄部落人口约为五十万,人口基数是衡量北漠诸部落实力强弱的通用标尺,从这一点来看,冰魄部落远远没有跻身十三大部的资格。然而实际上,冰魄部落在十三大部中排名第九,地位已是不低,几十年之内不存在掉出十三大部的隐忧,冰魄部落之所以有今天这个地位,完全要归功于一个人。

那就是稳居启辉第一的李章目。

至少拥有一名启辉者是成为北漠十三大部的必要条件。否则部落人口数量再众,弓弩再多,也无济于事。不借强者之口,说出去的话语都是软弱的。启辉之称号代表了王座的认同,接受着圣坛的祝福,启辉者是披着天启之光的真正北漠强者,他们超脱部落的管束,地位崇高,位居普通的巫祭、王族之上,各部落的王汗也对启辉者恭敬有加。

李章目作为启辉第一,拥有与左右贤王以及圣坛大巫祭平等对话的权利。

健马的背上驮着病弱的少年人。

少年眼眶深陷,面色欠佳,精神不振,仲夏的季节,他的身上却额外披着一件皮衣。

此人即是金家的三公子金寒窗。

褐色的大地上,马蹄轻扬,马首旁李章目默默随行。

李章目有马不骑,有车不乘,一路徒步行来。不管行路、吃饭、还是睡眠,李章目始终位于金寒窗身边一丈的距离。

金寒窗有意无意的观察了李章目很久,这个剑客的身上没有一点疲惫之态。李章目走在砂石、坑地、陡坡等任何地形,都轻松不费力,大地像是铺在其脚下自动移动的履带。远行对李章目不仅不是负担,反而是变相的休息,或者说那是一种修炼。走路是修炼,饮食、休息等生活琐事也不例外,武学的韵律在李章目的举止间流动不停。时间从不被浪费,李章目高效的修习速度起码是同等条件之人的两倍。金寒窗平生所见之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时间的利用率高过李章目。剑客对武学技艺有着无尽的追求,这种恒毅的追求非常可怕。不论化身为谁,金寒窗都不想有李章目这样一个敌人。不过金寒窗很识相的明白,他还不足以树立一个如李章目这般强大的敌人。

有的时候,敌人才能准确的标明一个人的身价。

李章目散发着一股冰寒之气,叫金寒窗难以亲近。金寒窗刚刚摆脱牢狱之苦,身体还有精神都处于低谷,没心思夸夸其谈。两人虽然一路并头而行,但是谈话不超十句。李章目寡言少语,时间久了,金寒窗愈发张不开嘴搭讪,两人就这么沉默的相处着。

因为李章目崇高的地位,商队队伍里发生的大事,各部落的远行人皆向李章目通禀,而李章目只对路径问题关心一二,其余诸事基本充耳不闻。

这时,一骠骑减速奔至李章目身边,马上男子样貌粗犷,扎着一头细长的短碎辫,袒露的上身胸口处纹着一只狰狞的雪暴熊,男子于马上俯身,单手按在心口,谦慎的道:“尊敬的启辉第一,我是熊心部落的远行人彼德,我部负责殿后任务,适才勇士们发现了中原人尾随的侦骑,他们人数不下二十骑,一直掉在我们后头,图谋不轨。”

第四十章余音(下)

李章目淡然道:“古海这边现在是中原人的地界,我们数个部落联合行动,队伍声势超过以往,肯定惊动了西北军营,边将出动一些骑兵侦查,情理之中,可是倘若出了九烟峡谷,他们还敢跟随商队,你们就自行处理吧,不必通禀。”

彼德目光森然,勒马回返前道了一声:“明白。”

金寒窗听着两人的问答,捕捉着彼德透着杀机的表情,心有所猜。北漠人的通用语是王座语,金寒窗不懂北漠语,但是北漠语中有关中原的发音他已经很熟悉了,艾尔那指中原,艾尔那尼兹即是中原人的意思。金寒窗扭头回眺远处,漫漫烟尘在阳光里跳舞,视界中的商队浩荡蜿蜒,长无尽头,长风掠过古海,拂过脸庞,风带着边荒的苍茫气息,犹如家乡那边的海风。

心突然间就揪紧了。

队伍中段的商队来自追风部落,此时商队百余名奴仆里有一人倏然抬头,悄然阴冷的盯了金寒窗一眼,北漠人等级森严,这些奴仆们身份卑贱,全部掩面,此人的脸面更是蒙得严实,然而他适才的眼神隐含精芒,怨毒深深。

金寒窗拔起水壶的塞子,饮了一口水,轻声向李章目问道:“两边为什么一定是战争?”

“两边是什么意思?是说北漠那边与中原这边吗?”李章目脚步不停,除了个别字眼的发音仍不标准,启辉者的中原语在短时间内进步神速,他答道:“我们冰魄部落有句谚语,‘光荣只恩眷一人’,这个世间的强者太多,光荣却没有那么多,两边挨得太近,随便翻个身,刀剑就撞的叮当作响,怎么会不流血。”

金寒窗摇头道:“我小时候想象过这个世界的边际,然而现在才知这个世界比我那最荒谬无涯的想象的还要宏大千百倍。两边怎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光荣就意味着另一方要受屈辱被压迫?掳掠得来的东西,通过交换的方式一样可以得到。通商的凉州便是个好的例子,大家各取所需,互通有无,多好啊。”

李章目扭头看了金寒窗一眼,生硬的道:“不可能的,仇恨,仇恨的种子早已经发芽生长。金的儿子,我看得出来,你的心中也埋着一颗仇恨的种子,你会原谅你的仇敌吗?”

金寒窗刚刚明朗的面色又黯淡了下去,他倔强的咬着嘴唇,眼眶模糊,万分痛苦的道:“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但是现在的我却无法做到。”

李章目仿佛冰封霜冻的冷漠脸庞略有融化,他微微一笑,道:“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是为了让你变强,弱小与苦难伴生,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困扰你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金寒窗苦涩道:“父亲竟然和你们通气,此事若被其他中原门派知晓,金家的声誉就全毁了。这是一个灾难性的选择,我简直无法理解父亲的想法。”

李章目平静的道:“金只是想让你活下来而已。”

金寒窗心情纠结如麻,他显然不信的追问道:“仅此而已吗?”

李章目目视前方,九烟峡谷险峻的轮廓隐然可见,他沉声道:“仅此而已。”

西北的血色清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无双门与大罗教的战火却还没有完全熄灭。无双门掌握了平朔城,但是襄城、云野、威宇几城争斗的余波犹在,大罗教深植凉州乃至西北的庞大根系不可能一朝尽除。

江湖人因为西北的剧变而心神震动。而在小小的蚁镇,吴敬启这一刻的心情也是无法形容。

这一刻是指当他接到这个押送任务的时候。

押送物品是蚁窝最简单的几种任务之一。

吴敬启喜欢简单的任务,得过且过,能过就好,他不是身怀野心的人物。

吴敬启原先的职业并非杀手,他替人看家护院,也就是一名保镖。吴敬启勤奋刻苦,身手锻炼得极为矫健,因此很快脱颖而出。但是他出了小名,就栽了大跟头。吴敬启的身手被贵人看上,接受了保护冀州允宁城知府家眷入京的任务,结果他们半路遭到了公主岭游寇的伏杀,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完全是一面倒的虐杀,女眷里的面貌姣好者被强掳上岭,随行扈从几乎无一幸免,逃脱的只有吴敬启。

这种事情发生了,吴敬启光明的道路立马一片漆黑。

护卫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意味着所有的责任要由他来背。拼命活着,反而成了一种罪。允宁城乃至全冀州境内,到处张贴着捉拿吴敬启的缉文,缉文咬定他私通匪类,罪不可赦,知府拿强横的公主岭没有办法,擒拿吴敬启却是干劲百倍。天大地大,吴敬启找到的容身之地只有蚂蚁窝。他没有特殊技艺,也没有万贯家财,不可能被蚁王直接选中,唯有参加血腥的试炼,不过吴敬启竟然侥幸保住性命,于是成为了一只巡蚁。

自此,混日子就成了吴敬启生活的不变基调。他唯一需要警惕的只是虚悬每一名蚂蚁头顶的功劳簿。

吴敬启于界碑出发。

向北。

他不穿行折羽山,直接绕道向北。

蚁窝向北有路,但是极少有人走这条路。因为这是一条专属于王者的路。如果蚁窝完成交替,诞生了新的王者,那么五年之内,新的王者必须去一次朱崖,履行使命性的刺杀。否则,新王的权威无法得到众蚁的认同。初代蚁王向北,然后死返于他亲立的界碑之下。之后的蚁王无一例外,均坚定的执行了向北一刺,结果只有屈洒活着回来。

相比于蚁王生命中必须完成的艰难任务,蚂蚁们则需要每年完成一件蚁窝的公派任务,巡蚁也好,工蚁也罢,都逃不过这一关,只不过他们的任务难度远低于兵蚁。对于任务,吴敬启只求简单,而他万万想不到这个简单的押送任务竟会让他这种小人物也能踏上向北的道路,活在蚁窝的年月里,吹过眼角的风从未如此劲烈,执挽缰绳的手从未如此紧张。

昼夜兼程,偶有小休,第三日的黄昏,吴敬启终于望见了那座武林巅峰。

朱崖巍然矗立于幽州最南方,高逾四百丈的孤崖色如丹砂,状如一个不规则的梯形,山崖正面斜弯似残月之弧,朝着遥远的帝都明日城。山崖背面则笔直垂立平整如镜,对着可谓近邻的蚂蚁窝方向。天空浮云仙霭作刀,山崖崖顶仿佛被这云刀横切了一下,最高处呈现出一个天然平整的平台。群山西来,尊隔数里,遥遥匍匐在朱崖的脚下,一倾波光闪耀的圆湖环偎着崖南的千仞绝壁,山崖其余两方向却是平原开阔,青绿无边,极远处依稀见得两三炊烟。

吴敬启湖边打马,绕向武陵山庄的正门入口。

疏淡崖影半落圆湖,分割出一个阴晴互生宛如太极般的湖面,空幽的景色里不见一人,马蹄踏草,心也入境,朱色山崖在吴敬启的视界里缓缓的移动,仿佛与湖中的水花一同轻轻旋转着。吴敬启仰望着高耸的朱崖,心底自然而然的泛上来一个人的名字,司马穷途。

天下第一,夫唯不争,司马穷途。

这个当世的绝顶人物虽然久久未有什么举动,但是武林人无一认为他的地位有丝毫降低。

挑战司马穷途?现在还有多少人这么想,并且勇于一试呢?

吴敬启平生第一次大胆的往这方面联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然后人的名,崖的影,他的心头就被那威严的崖体阴影笼罩着,畏惧不已。敢于向朱崖至高无上的存在亮剑,三代蚁王是怀着何等的壮志啊。感慨间,朱崖的正面景观逐渐展露在眼前,吴敬启刹那呆住。如果不是尚骑在马背上,他此刻必定已挪不动脚步。

武陵山庄有着两个别名。

其一朱崖。山庄座落的崖体山石砂土皆显赤红,绿荫草木亦难掩这丹砂之色。武林通常以座落地点作为势力的代称,很好理解。

其二武冢。

吴敬启眼前赫然一片武器的坟墓!

一把又一把,一柄又一柄,一杆又一杆的武器林立在黄昏下,旷野中。这些无主刀叉剑戟的数量之多,堪称难以计数,覆盖方圆七十丈。武器有的已经锈蚀朽坏,破损不堪的在晚风中摇曳,望之令人心酸。有的却依旧宛然如新,光华流转,杀气森寒,慑得飞鸟不得落。苍然的老奴与稚嫩的小仆徘徊在冢间,默默的打扫照料着。两人做事恭敬,尽管坟冢无名,但是见器如见人,山庄的敌人也罢,朋友也罢,这些武器的主人当年可都是曾经叱咤风云的豪杰。

如果把时光拉回至四十年前,然后再放开,任它疾速快进,静立于此的人,当可以看到不断凋零的武器如雨瀑一般陨坠。

一滴雨一条命。

四十年前一场暴雨,二十年前一场急雨,两场风云变幻间小雨点淅淅沥沥不停的绵续着,到了今朝却是几乎云消雨停了。

吴敬启翻身下马,于冢前施了一礼,扬声道:“老人家,请问这里可是武陵山庄?”

对面人久无应答。

山风晚来,阵亡在武冢的器刃之上。

无数段被切割的风语令千器鸣响,合出恍惚肃杀的镇魂曲音。吴敬启感觉山风拂过的后背隐隐发凉,他再拜,心底发狠,猛然提高音量道:“老人家,敢问这里可是武陵山庄。”

小仆往吴敬启这边看了一眼,拉了拉身边老人的袖子,那老人转过头,用浑浊的眼珠子寻找着人,然后有气无力的喊了两句。

吴敬启扯长了耳朵也没听清老人说了什么,他系好马匹,向前走去,问道:“老人家,你说啥?”

老人摇摇头,迎上几步,慌张着急的道:“这位大侠,您啊,您要去山庄,就自行前去,俺们祖孙不是习武的人,啥也不懂,你不要拜俺,俺们只是受山庄照顾,平日在这里打扫打扫。”

吴敬启沿着武冢中疏僻的路径前行,闻言一愣,他细看老人与童子,只见老人步履蹒跚,老态颓颓,童子样子怕生,神态也不怎么灵动,两人的确不像是武林中人。不过吴敬启仍谨慎的拜谢一番,才步步观心的穿过这片武器的坟墓。

山庄的入口立着一面牌坊,坊上无联无对,孤挂一块旧匾,上书武陵山庄四个大字,平淡无奇。迈过这面牌坊,就算正式进入了武陵山庄,按照江湖规矩,不经通禀而入即属擅闯门户,等同欲行不轨的挑衅,闯入者遭到格杀也不应有怨言。吴敬启左顾右盼,大声吆喝,空荡的四周却是难寻一个人影。他仰望着入云的阶梯,心下一横,大步越过了坊门。

登了三百余级的台阶,吴敬启才见到第一个武陵山庄的人。

那人一丝不苟的在林地间打坐,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宽松的麻衣,短发如针,浓眉方口,相貌英豪。他见生人上来,闭着的眸子蓦地睁开,透出逼人的神采,直向吴敬启看去。

吴敬启被这人的精气神一引,便走上不去,警惕的与之对视着。

那人打量吴敬启片刻,见其怀中所负鼓囊之物棱角,便收了气机,又闭上了眼睛。

吴敬启张口试图解释道:“我……”

那人伸出手向上一指,截住了吴敬启的话。

吴敬启噎了后话,知机的大跨步的向上跑。他再登百十级台阶,还未到山顶,但是眼前地势豁然一平,空阔地带的远处散落着八间屋舍,空地上摆放着一堆堆劈好的柴伙,充满着生活的气息,平地中央处还有一口辘轳深井,井旁站着一名挺拔青年,青年挽着袖子正在打水。

这就是传说中的九层天台的第一层了吧。

吴敬启思量间,奔到井旁,喘着气问道:“小哥,山庄可有管事的人在,敝人齐经求见。”

青年摇着辘轳,微笑道:“不必再走了,你有何事?向我说便可。”

青年的神情从容不迫,口气却是不小,编了个假名的吴敬启怔了怔,但他马上抖擞精神,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青年。青年的年纪应该是三十多岁,其长发挽于顶,佩着一根黄杨木簪子,垂落的几缕发丝随着舒缓的动作在风中飞扬,青年举止间毫无做作之态,带着淡泊无争的气质。吴敬启试探着道:“我有要事。告知前,是否能知晓小哥的名讳?”

“哗啦”一桶水自井中提起,青年稳稳放下水桶,清楚的言道:“在下王云卧。”

吴敬启楞道:“你就是王云卧!?”

青年笑道:“怎么?武陵山庄只我一个人叫做王云卧,现在三师弟不在,你若有事,可对我讲。”

吴敬启深深的看着青年的眼睛,沉声道:“我有一物相交,王公子取否?”

青年双手轻甩,那手上的井水啪的震散,然后他随意的一搓,一双手已然整洁干爽,他思量片刻,含笑道:“东西拿来我看。”

吴敬启从怀中掏出一只朴素无奇的黑色匣盒,郑重无比的双手托付。

青年看着这只黑色匣盒,表情也为之一肃,他接过盒子,道了声:“有劳。”

吴敬启只觉浑身的压力一下消失,说不出的轻松自在,他长出一口气,拱手道:“久仰王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任务完成,就此拜别。”

“兄台请便,恕不远送。”王云卧执着黑色的小匣盒,温言说道。

吴敬启转身顺着台阶下山了,青年的眼睛却远望着那西北方向的群山,黑色的匣盒在他的手上一点不显得烫手,似乎一切应当应分。

第四一章新声(上)

酒馆向来是七嘴八舌的地方。

酒喝多了,嘴便管不住。即使是严谨的人,在旁人极力的煽动下也会讲出一些骇人言语。这些骇人的言语是消息的源泉,也会是纷争的起始。

夜已深了,蚁镇的酒馆灯火通明。

蚁窝只有这一家酒馆,生意很好,老板赵祖欣是第一代蚁民,在蚁窝里人缘很好。杀手们几乎个个都是夜猫子,因此夜里的酒馆人满为患,八张桌子皆有客人。

中间的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围坐着七个人。此时,七人中斜戴着眼罩的男子赤红着独眼,叫骂道:“他妈的,老子这次真是看走了眼,四十二人的试炼竟让一个小娘们蒙过了关,滚他大爷的毒手刺客,什么毒手杀人无形,就是个屁啊,亏我把银子全压在他的身上,杀他千刀的。”

“独眼龙,你一直鸟叫烦不烦。老子输得一点不比你少,但咱认赌服输,四十二人,水准还可以,比你当年的人数多,你要是和她分在一批,说不定谁生是死呢,哈哈哈哈。”

“那娘们皮肉嫩的像是豆腐做的,一看就不像是咱道上磨砺出来的,就算她厉害,就算我正面对不过,嘿,背地里我阴她三个。老子的实力是能用人数掂量的吗?”独眼龙狠狠瞪着对面的疤脸壮汉,一举酒碗,衅然道:“干了!”

疤脸壮汉毫无犹豫的递过酒碗,和独眼龙的撞了个脆响,仰脖一饮而尽,他咂抹着嘴巴,淫邪的道:“独眼龙,窝里多少年没进女人了,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妞,应该高兴才对,你个傻鸟。”

独眼龙显然有点醉了,他摸着后脑勺,稍作联想,涨红的脸面便情不自禁的叠起了层层笑纹。

“谁担保这女人进来的?”酒酣耳热中,忽然插进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疤脸壮汉转过头,一手搭在身旁生得面白眼狭汉子的肩膀,打个酒嗝,道:“不知,俞老二,你知道?”

俞老二摇摇头,不动声色的拂掉疤脸壮汉的手,道:“我问你的,你怎么反过来问我。”

桌上几人瞅来瞥去,最终目光定在一个披着狐裘的男子身上,此人乃是镇里消息非常灵通的王不破。

王不破虽然单手抱着一只暖手炉,但是一身寒气弱了许多,看来已无大碍,他放下慢饮的酒碗,笑道:“看我作什么,我才不关心这种没有价值的事情。想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你们可以去执律厅找玄蚁,申请查看她纳的投名状,投名状是公开的,玄蚁不会替她保密。这女人不是三位血蚁推荐的人选,一切程序都无法免。她现在或许还没见到蚁王呢,蚁王没有发话,她本事再大,也还是一只野狗,母的。”

桌中一个相貌猥琐的中年秃头开口道:“我倒是挺期待的,期待这妞爬上去,你们想想她若是混成了血蚁,会出现什么情况?”

众人脑子里瞬间出现一幅可以点燃烈酒的香艳画面,每一个都人哈哈大笑起来。

名唤小路子的青年也挤在这一桌,他是蚁镇公认的废柴,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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