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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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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抽解缰绳的时候,老者枯干的胳膊如柔软的蔓藤反绕树干,皮包骨头的食指颤颤巍巍的勾住了绳子。

好比一只偷鸡的黄鼠狼瞅见了看门狗,骆铃的注意力就完全被这根手指吸引了过去。

老者焦黄发黑的食指无力的抖着。

你说他是垂危病者,是的,老者的样子简直病入膏肓。不过,这一根食指却可以在一瞬间结果五条鲜活的生命,如果它刚才颤动的五次都化作攻击的话。

不仅是老者,四周树下的乞丐与伤者中还有两人轻微的翻了翻身。

咸鱼一样的翻身,死鱼一般的眼珠。两人直勾勾的盯着骆铃,那表情就如同垂死的伤者要拖一个人垫背一般。

三人以老者为尖端,形成一个钝角。杀气像是一道炙热的阳光忽然穿透了林荫,罩住了骆铃。骆铃觉得身体变得沉重,呼吸不能自如,汗珠自额际一滴一滴淌了下来。

“该死的陆无归。”少女恨恨的说着,但还是缓缓的缩回了手,她兔子一样退到树荫的最边缘,却不跑远,两只玉手不断的扇着空气,给慌张的小脸降温。

百草堂的大堂是抓药的地儿,大天井是临时安置病号的地儿,最里边的屋子是坐堂医生的地儿。百草堂的草药品质不错,药性好过市面同等级别的药草,一分价钱一分货,童叟无欺,而且百草堂的坐堂医生眼光不差,断病开方独有一套,尤其擅长跌打损伤,以此两点为基础,再加上帮会一般不会故意为难行医的铺子,因此百草堂算得上生意兴隆。走进大堂,抓药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环目左右,患者伤者夹道而坐,或痛苦,或失神,或急躁,或沮丧,诊病出来的人有的透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但亦有低垂着头颅被架走的,几十步间看尽人生百态。百草堂浓缩的人生好比一罐反复熬制的草药,浅尝即知里面还是苦滋味占多一些。

杀手默默的穿行。

哭泣与惨嘶和百草堂门口悬挂的风铃响动在陆无归的耳中是一般的声音,每一个人脸庞浮起还落下的表情也和风吹海棠无甚不同。陆无归的脚步不急不缓,避开阳光,趋向阴影,杀手的眼睛映不出悲伤,也透不出喜悦,这一双眸子更多看到的是终结。没有什么是特殊的,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因为什么都可以被终结。

第三四章定边城(三)

陆无归行到尽头,抬手敲门。

坐堂医生的屋门紧闭,无人应答。只从里面传出病人断断续续的呻吟。

陆无归面无表情的继续敲门。

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腰间围着白裙的医者走了出来,医者的头压得很低,且扭向旁边,刻意避开等在门口的陆无归,直接去厢房洗了把手,就去招呼天井里的病患了。

陆无归径自进入屋子,反手轻轻掩上了门。

屋子里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外加一张床,桃木桌面摆放两个青花大碗,一个白玉瓷壶,床上则躺着一个病人,夏天闷热,屋子却连窗也不开。病人和衣盖着棉被,背对着陆无归侧卧,棉被口露出几簇雪白的毛绒领子,看来病人身上还套着一件保暖的狐袄,饶是如此,他竟还在不停的打着哆嗦。

陆无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病人说话时冷的牙齿格格的打战。

陆无归摇头不停,叹息不止的道:“唉,王不破,你伤的这么重,却不疗养,依旧这么勤勤恳恳的为蚁窝出力,主持定边的联络点,唉,我是应该敬佩,还是应该同情?雪山之行非常惊心动魄吧,我就搞不懂了,你那么精明,何苦接那个任务呢。去大雪山暗杀雪仙子?这和刺杀雪山老祖有什么区别?那丫头可是雪山老祖的心头肉,雪山老祖能不出手么,你,唉……”

“功劳簿轮到我了!轮到了能不接?不接就得交罚银。你以为我想接?你他妈说的轻松。”王不破低吼着。

陆无归拉开椅子,坐下。他提起水壶,倒了两碗水,问道:“来一杯热的?我看你伤得也没那么重,无非冬暖夏凉罢了,雪山老祖手下留情了,否则大雪山山神庙前又多一座立威的冰雕。”

“冬暖夏凉?等到冬天,我还搞不定这一身寒气,必死无疑。”王不破咆哮着,呼呼然卷起被子,如一朵云般跃起,直落椅上。他脸腮胡须挂着零星的霜花,皱起的眉毛似乎冻在一处,再展不开,王不破呼出来的气息亦是寒白色的,他蜷缩在被子里,森冷的看着陆无归。

陆无归眯眼迎接王不破带起的呼啸寒风,畅笑道:“酷夏冰风,舒服。”

他手指轻弹,推出一碗水。

水碗从滑行到停止,滴水未溅。王不破凝视着疾速移动的水碗,半晌无言,他舔了舔嘴唇,吐出丁点的冰渣,涩声道:“你又变强了。”

陆无归无情的道:“是你弱了,你不可能成为血蚁,桑玉蹑永远不会选择你。你冒险刺杀雪仙子,讨好桑玉蹑也没用,你伤得这么惨,自找的,我不相信你连交罚银的钱都没有。”

王不破惨淡道:“我真的交不出罚银。去年那场试炼赌局,我输的是倾家荡产,脚无立锥之地。血蚁?呵呵,我早不奢望了。桑玉蹑现在欣赏的蚂蚁是高行天,他才是最有可能成为新血蚁的人,我有自知之名。”他分出一只手,两指叼起水碗,喝了几大口,继续道:“定边城有两个联络点,现在一个已经废弃了。”

陆无归闻言,心中一动,猜道:“高行天动用的?”

王不破道:“他几乎算是一只准血蚁了,为了不泄露他的行踪,整个联络点都要解散。你来找我,也是准备动身离开定边城?”

“使个法子,我要十天之内抵达平朔,不被拦截。”

“只能跟着大队人马走,我找一支有北漠背景的商队,把你给弄进去。大罗教和无双门正角力西北,什么后台的商队都不安全,除了这北漠的。北漠人极讲规矩,停战期谁要是动了他们商队,那群野蛮人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杀过来,战个血流成河。”

“靠北漠人……可行么?”陆无归一只手罩着水碗,缓缓使之转动着,思量道:“不光我一个,你还要弄一个人进来。”

王不破皱了皱眉,一点小小的霜花从眉头掉了下来,他惑道:“那个和你一起见徐予的丫头?她是远威镖盟的千金小姐吧,你怎么和她扯上了关系?不如杀了算了。”

陆无归冷道:“别做多余的事情,远威的人知道我和她在一起。我如何处置,需要你提建议吗?”

“你要带这个女人是公是私?这里面的门道我不懂。你们血蚁干的都是大事,我一个区区兵蚁不该问,没有权利问,我的职责是全力配合你,掩护你,替你打探整个西北的消息,帮你跟无双门秘密碰头,你如何处置远威的千金,随你高兴。但是,我拒绝掩送这个女人到平朔。”王不破在棉被里哆哆嗦嗦的,话语却一点点平稳有力,他明了的言道:“联络点花费了蚁窝大量的资金、人力,动用一次联络点的力量,代价高昂,联络点只为蚂蚁们服务,她一个远威镖盟的外人,没有这个资格。如果硬要带上她,血蚁,请给我一个理由。”

陆无归静静的看着王不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很好,很好的说辞,即使在窝外,蚁窝的铁律一样要被遵从。我没有反驳你的理由,因此我收回刚才的请求,一切按你说的办,一切按蚁窝的规矩走。不过王不破,我跟你把话说清楚,等我离开定边城,你再动手,血不要溅上我的衣袍一丝一点。如果此事缠上蚁窝,产生的后果你自己揽,倘使刮蹭到我一点,我就要了你的命。另外,那女人身上所有的东西,搜到后,全数交给我。”

王不破放下饮尽的水碗,手也缩进了被子里,冰冻的面色呈出几许失落。他没有想到陆无归竟然同意这个对双方皆为不利的方案。若是这般杀了骆铃,看似和陆无归没有关系,但嫌疑是无法摆脱的。下手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是蚂蚁窝的人,此事肯定少不了陆无归的一份。他本以为陆无归会选择更保守的方案。可是对方没有讨价还价。陆无归未给他半点发挥的空间。众所周知,陆无归是蚁窝最年轻的血蚁,更是被最快速度选中的血蚁。桑玉蹑观看完陆无归的试炼,第二天便行使了册封血蚁的权力。那是一个欲火缠绵,芙蓉帐暖的夜晚,桑玉蹑蛊惑一般的美艳如同一张不断编织的丝网,缠上青涩杀手的冰冷,直到将其催化成烈焰。一夜入幕之宾,一只新的血蚁,这是历代蚁后独特的赐予方式。新生的血蚁低调、谦忍、妥协,接着和兵蚁一样的任务,执行着不超出个人能力的计划,不冒险,不急进。比起另外两只血蚁,他没有白追那般的傲慢做派,也没有霍离生那种诡异的气场,他很平淡,平淡到蚂蚁们怀疑陆无归英俊的容貌才是打动新蚁后的关键。然而,只有少数人认真查看陆无归的任务记录才会发现,他的平淡却是从不失败。

一百零七次任务,全数成功。不可避免的,陆无归有四十二次负伤,但是没有一次属于致命重创。这一把短剑越杀越利,越磨越锋。

直到杀死厉啸兰,陆无归的平淡已经无法遮掩,年轻的杀手一点点挖掘出深远的潜力,平淡变成了威慑,普通变成了气度,绝大部分蚂蚁自觉的降低姿态,承认他血蚁的尊荣。有一些蚂蚁也悄悄的向他靠拢,希望陆无归牵头,组成一个和白追、霍离生两大势力抗衡的第三方集团,但是陆无归一律拒绝。除了必要的眼线,陆无归在蚂蚁窝没有一个盟友,他和高行天若即若离的关系已经算是比较亲密了。

陆无归环顾整间房屋,悠哉道:“王不破,你应该在屋里安个炉子。虽然现在安装有点晚了,但也可以暖和几天。我若走了,定边无蚁,这个联络点也会撤消,重新在这里安插眼线需要不少时日,不过,你也因此可以回蚁窝交差了,小镇的天气比这里要好,西北到了晚间总是凉得太快。”

王不破低着头,哈着寒气瞪着陆无归,忍不住道:“在你眼中,我就一点价值都没有吗?”

陆无归提起白玉瓷壶,给王不破斟水。细长的壶嘴垂下细长的水流,水位开始上升,青花碗的容量慢慢减少,水流逐渐缩成水线,再断为点滴。月圆则亏,水满则溢,水碗容量达到了极限,水高过了碗沿,只是水面一直未受外力,才不溢流。陆无归放下瓷壶,左手一抄,便将水碗稳如磐石、恰到好处的递到了王不破的唇边。

面对着陆无归操纵自如、游刃有余的手法,王不破只觉那碗沿像是锋利的兵器一般,他嘴唇抖了抖,道:“你?”

话音拂动水面。饱和的白水终于找到了一个失重的方向,倾了下来。

陆无归轻柔的把碗放回桌面,微笑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王不破哆嗦道:“你什么意思?”

陆无归笑道:“以前我不拉拢你,现在亦然。我不会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就像这碗里的水,本身自足,无欲无求。我知道你很奇怪我的做法,因为白追和霍离生各自聚拢了一批人,势力很大,单凭一人之力是无法与他们对抗的。可是你不要忘了蚁窝的铁律!”

王不破强作镇定,讥嘲道:“陆无归,你竟然是如此一个自负愚蠢的人。不结党?白追、霍离生结党拉派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有谁到蚁王面前告发过他们吗?”

陆无归的眼睛里慢慢浮上了一层同情的神色,他怜悯地答道:“王还活着呀。”

“王是活着,只是活着而已。他朱崖一战,光辉灿烂,可是落得浑身是伤,已经不能出手,等死罢了。”

“等死?哈哈哈哈,这是谁说的?一年你信,两年呢,三年呢,一个人等了将近五年还不死?不仅不死,杀手通缉令上也不落榜?窝外的人都看得明白,窝内的人却睁着眼睛装瞎子,世间最好笑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王不破的表情僵了僵,有些逃避道:“除了死亡、退隐、武功尽废等极特殊情况,只有五年之内没有活跃举动,才会被视为进入沉寂期,自动下榜,列入观察名单,这是杀手通缉令不成文的规矩。五年啊,时间还差了点,王凭着以前那些惊世壮举,不下榜是正常的,再说王的位次也掉了两位,赏金不是最高了。”

陆无归微笑道:“你愿意这样想,我无话可说。有没有今晚出发的北漠商队?我急着走。对了,高行天是什么时候走的?”

王不破的眸子转着,显然还在寻思蚁王的健康状态,他简要答道:“高行天昨天一早就走了。”

陆无归道:“这么快,他比我还赶时间么?嗯,远威千金身上的东西你早点送来,一件也别给我弄丢了。”

“咳……”王不破清了清嗓子,干声道:“不必了,你自己带她走吧,我全力配合,望你不要拒绝。”

陆无归本欲起身离去,闻言便向后靠了靠,点头道:“哦,很感谢你转变想法,我欣然接受。这算是你额外帮我的,以后这个人情会还给你的。我还有几件事情问你,一是我听无双门徐予说星罗棋布南下定边城,他来了?二是有没有金寒窗的消息,三者,据你的情报分析,无双门与大罗教的矛盾是否已经无法调和?”

王不破低头深思了一会儿,他思考的不仅仅是陆无归的问题,还有两者的关系。陆无归如同一只刺猬,他的实力在膨胀,他的刺却让人难以接近。他渴望提前登上这只前景远大的战船,但是现在看来这非常困难,不过能够获得陆无归的善意也还不错。王不破抬起头来,认真地回道:“‘星罗棋布’南下定边城,联络点也获得了这个消息,但是真伪如何,很难确定。在唐棠大张旗鼓乱入凉州的情况下,大罗教应该避其锋芒才是,重伤未愈的‘星罗棋’布实在不宜单独行动,而且定边的形势是大罗教占了上风,若来了‘星罗棋布’,无双门肯定也会有动作。”

陆无归皱眉道:“莫非回玉桥也会南下?”

王不破讶然道:“你怎知会是回玉桥?”

陆无归笑道:“那就是有这个可能了?这不难猜想,就算‘星罗棋布’战力大损,无双门能稳压他的也没几个。三大护法,两大供奉可算是大罗教的顶级战将。要对付‘星罗棋布’,李无忧不对等,萧温菊嘛,据我所知也不会动,据传无双门的倒影塔里藏着一个老怪物,这是无双门的底蕴,更不会轻易调动,那么能支援定边局面的就剩下李无忧最信任的回玉桥了。其他的四大刀王,以及剩余斩奏、斩闻、斩悔、斩经四个堂口,俱各有镇守重务,而且单来一支,根本无法压制‘星罗棋布’。因此要么无双门按兵不动,拼着定边城吃亏,转而在别的地方找回来,要么就果断下注增援,维持均势。回玉桥是南下最合适的人选,若一旦遇见唐棠,他这个无双门副门主也有资格和唐棠谈点交易。”

王不破心悦诚服道:“我刚刚接到线报,回玉桥确已离开平朔城,但并未急着南下,想来有等唐棠的意思。至于唐棠,她目前还未接到金寒窗,郭伯勋驾着翡翠香车幽灵一般四处游荡搜寻着,而金寒窗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定边城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陆无归叹了口气,他与金寒窗年少时就有交情,青春年少,叛逆孤行,那是陆无归无比怀念的一段时光。虽然,他再也无法重返那段时光,无法亲近那些人,但通过金寒窗这个纽带,他感觉依稀还可触碰那些记忆。

“针对唐棠的无罪论,武陵山庄作何反应?”陆无归问道。

“安静。非常安静。只是朱崖大总管姬冰辰公布了一条消息,说小孟公子考虑再度下山游历。”

第三四章定边城(四)

陆无归瞳孔骤然收缩。这则消息看似平淡,但隐含的内容意味深长。

司马穷途生平只收了三个弟子。三个弟子均是惊才绝艳,不世出之天才。首徒苗望北领受镇北将军印,统辖燕州兵马,抵御北漠铁骑,乃是朝廷倚重的栋梁,尤其是击退北漠左贤王一役,令苗望北声望大增,不管是庙堂、民间还是江湖,俱如日中天。二弟子王云卧则神秘的多,就像是大司马的一件贴心衣衫,王云卧始终不离朱崖。如此一个从未走出武冢参与江湖风雨的人物,其声名却一点不输于那些称霸一方的豪强,缘由很简单,因为那些费劲心机穿越层层险关重阻,才得以踏进山庄的顶尖高手们,几乎尽数被王云卧拦下来,扫出去。他把退敌卫崖这件事情做得好似于晨光中清扫庭院一般轻松。这样的一个人,未入江湖,但已站在江湖的顶端,奇妙得很。但是江湖公认继承大司马意志的弟子却是末徒孟千回。三徒之中,他最年轻,然而他经历的江湖洗礼却最多。自孟千回横空出世,苗望北便一心经略东北,扎根燕州,王云卧亦安坐山庄,没有了一丝出世的想法,大司马平常更是不指点发话的,实际坐镇武陵山庄的则是孟千回,江湖涌向大司马的是非争议、风浪诡波也都拍击上孟千回的双肩,但他扛得住,背的动,拿得起,放得下,假以时日,简直就是下一个司马穷途。大司马的三个弟子,苗望北居庙堂,王云卧栖朱崖,孟千回对上的才是江湖武林这张壮阔画卷。

如今这个微妙时刻,武陵山庄宣布孟千回考虑下山,针对的是什么,心里有数的人应该不少。

王不破见陆无归不语,便继续沉吟道:“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从各方面迹象来看,西北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但是西北双雄还不可能开战。他们打不起,双雄太庞大了,战则两伤。纵观大局,西北王亦不想凉州乱套,岑玉柴的不臣之心早已不是秘密,有着大罗教、无双门的西北武林是稳固的,稳固到武陵山庄都无法插手的地步。两派真是斗起来,岑玉柴必然第一个站出来阻止。双雄摩擦,起点火花,这都无所谓,关键是平衡,西北王要的是一个平衡的西北凉州,岑玉柴是个目光深远的枭雄。”

陆无归端起碗来,低眉扫了王不破一眼,轻声道:“一碗水很难端平呀。”他见王不破似欲开口反驳,又轻轻接了一句,“但这就是大人物的烦恼。”

王不破哆嗦了几下,不知是笑还是冷,他叩响桌子,高声道:“来人。”

屋外立即有人敲了敲门,那人没有进来,隔着门低沉地问道:“有何吩咐?”

王不破道:“前天草堂诊治了一位北漠狼歌部落的远行人,他现在应该住在花开客栈,你去联系一下,就说草堂托他件事,想贩点青梅药酒去北漠。”

门外人诺声去了。

闻得那人步声渐远,陆无归长身而起,道:“我就不留了,黄昏之前和我联系?”

王不破道:“随时联系。你不用担心那小妞,老鱼和白板、张也看着她,他们仨儿手上有分寸。”

陆无归笑道:“那是一个太过甜美纯真的女子,我担心他们忍不住,太有分寸。”

王不破“哼哼唧唧”的笑了两声,道:“不送。”

陆无归推开屋门,午时的炽烈阳光烤进屋内,他回头望了一眼冰寒的王不破,摇头道:“你应该出来晒晒太阳,反正联络点就要撤了,不用那么小心提防。”

王不破长吁一口寒气,道:“谢谢。”

“我拒绝结党,但不拒绝善意。”陆无归抛下一句话,便穿行而去。

王不破缓缓站了起来,他望着陆无归的背影,一步步行至门前,除了前方的这个人,他的心里还有几个影像渐渐浮起。

“惘然剑”白追。

“一恸三哭”霍离生。

还有“神杀手”高行天。

他坚信屈洒不会长久,他两个月前亲眼见过屈洒一面,不断渗血的绷带,变得惜字如金的语言,王不破相信自身的眼睛。蚂蚁窝的王位传递是迟早的事情。剧变之前,抢占一个有利的位置足以改变一只蚂蚁的命运。他原先的职业并不是杀手,他只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小偷。蚁窝鱼龙混杂,以他的出身竟选择做兵蚁,看似无奈,其实却掩饰着蠢动的野心。

偷宝藏,偷人头,这都比不上偷权利。

可是究竟要跟随谁的脚步呢?

王不破颤抖着关上了门。

白衣少女踩着树影的边缘,维持着一个笔挺的拔剑姿势。她俏丽的脸庞专注而沉静,微风吹拂着她倩兮柔美的身段,引动腰畔紫绿蓝三个香囊随风飘荡。香囊散发出的白芷甘松薄荷香本已非常好闻,却还混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异香,气味更加清新淡雅,沁人心脾。街头行人不断,少女的美好吸引了不少过客的目光。许多人暗想若没有树下的几个乞丐病残做背景,眼前这一幕可以入画了。街上几名青年文士留恋不去,他们痴痴看着少女,已经驻足许久了。

陆无归出现在百草堂门口,他也眯眼打量了一下骆铃,只不过他看的不是少女的容颜与身段,他略一观察少女腰间飘飘的香囊,对其过于轻盈的空空份量颇有几分无奈。

少女警觉的扭头,发现了陆无归,恶狠狠的盯了一眼。

陆无归不以为意的走到骆驼跟前,一边解开缰绳,一边道:“站那么远干什么,这是一只干净的骆驼,不招苍蝇。”

骆铃的目光在陆无归和树下瘦干老者之间流转,看来看去,越来越不爽,于是冷道:“不招苍蝇,招蚂蚁。”

陆无归眨眼想了想,手指勾着缰绳,人却蹲在了树边,“老鱼,咱们有几年没有说话了。”他愉快的打着招呼,道:“叙叙旧吧,想来你们马上要撤走,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碰面,不顾忌那么多了。”

老鱼有气无力的应道:“哦,原来是血蚁陆大人啊。”

陆无归又向另两棵树下的白班和张也点点头,有些惆怅的道:“老鱼,我刚入窝那会儿,你还是兵蚁吧。”

老鱼嘎嘎笑着,道:“老胳膊老腿,做不了兵蚁了,现在就混个巡蚁的差事,打发日子而已。遥想你入窝那场,我押了黄金三十两赌你胜出。我的眼光一向不差。”

“是不差,前几次任务咱俩一起做,但你挑的目标也太难下手了点吧。”陆无归也笑了。

“陆大人做得不是很轻松么,一个人就做完了所有的事,几乎没有老鱼插手的空间啊,陆大人有的时候太过谦虚谨慎了,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成的啊,只要你想,杀手通缉令前十的位置随时都能得到,但陆大人似乎不想取得杀手通缉令的高顺位啊。”

“刑部弄的东西,我们杀手有必要那么重视么?那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只是他们想抓谁,更想抓谁的自大又自恋的体现罢了,这种一厢情愿的榜单,除了标明的赏金,其他一文不值。”

老鱼再次干瘪的笑起来,道:“有点酒就好了。”

陆无归亦笑道:“是啊,撤离的时候最为轻松了。”

两个杀手在树下浓荫里就这么聊了起来。

骆铃发觉杀人的目光无法在陆无归的后背灼烧起火苗,就调转方向,瞪着一直痴看她的一伙青年文士。佳人回首,几个文士一开始惊喜非常,但一会儿就发觉骆铃的眼神并非幽怨,并非倾慕,并非温柔,几个文士只觉浑身上下忽然不自在起来,当佳人再第二次顾盼过来时,几人摇头私语着散了。

陆无归聊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他牵着骆驼,经过骆铃身边,抬起右手,并起二指。

骆铃皱眉道:“干什么?”

陆无归的两根指头轻柔一扬,向着骆铃的额头就戳了过去。

骆铃猝不及防,瞪着大眼睛就挨了一下。少女又羞又气的道:“你!”

陆无走归在前头,索然的道:“你已经死了。”

骆铃深吸一口气,跟上陆无归,阴沉着俏脸道:“你调戏我?”

陆无归失笑道:“调戏也得找个我喜欢的啊,你离成熟还差得远,无半点风情,有什么好调戏的,大小姐,我是威胁你。”

骆铃惑道:“威胁我干什么?你跟无双门接头,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倒也像那么回事,我先信你八分,等见到那个萧堂主,我再决定是否交钥匙。你暂时不用担心本姑娘不配合。本姑娘听说西北王大寿在即,正想去平朔看看热闹呢。嘿,你说风情?你给我解释下风情是个什么东西?本姑娘缺少风情?”

“如果风情就是吸引几个流口水的低能儿,我承认你的身后跟着不少那样的家伙。去平朔的路很长,中间很可能不会一帆风顺,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我会取走钥匙,必要的情况下会先杀死你,对于我来说,你知道的有点多了,所以这是威胁,你不能自保,我就落井下石。”陆无归头也不回的道。

“会有敌人吗?在那,是谁?”骆铃想了想,豁然开悟道:“你怕我给你惹事?放心,我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的,一路上都是如此。这是我第一次走动江湖,见龙镖局与我年纪差不多的镖师有几个,论身手心思,我不输给他们。但是遇见了你,我便有些不服气了,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武功却这么高强,经验这么老道。你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陆无归不答,他拐过街角,又进入了冷僻的路径。

骆铃揣测着陆无归的脚步,亦不多问了。少女跟着这个人走路,心底总有一种特别宁静安谧的感受,像是所有的繁华都在眼前落尽,有的只是不能回头的孤寂。然而这次从嘈杂到寂寥的转换并没有顺利完成,一直跟随两人的脚步声变得急促,七个汉子追了上来,七人每个都挂刀佩剑,表情狰狞阴厉,毫不掩饰眼中赤裸裸的欲望。

陆无归与骆铃回头留步,并肩而立在街心。年轻人英俊挺拔,少女清丽俏美,两人像是一道夏日风景,简直像阳光一样漂亮的刺眼。

七人中一个又矮又胖的家伙一指陆无归,凶恶道:“妈的,想甩掉老子,没门,你小子留下钱财,滚吧。”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瘦子急急地喊道:“别,别,两个都留下,都给爷留下。”

那胖子猥琐的看着瘦子,谄笑道:“老大,你原来还好这口啊?”

八字胡的瘦子嘿嘿淫笑起来,他笑了两声,就谨慎的道:“点子有兵器,好像也有两下子,大家小心一点,手脚麻利些快点搞定,金鹏帮垮了,许多帮派忙着抢地盘,一时半会儿管不了咱们,咱们趁乱赶紧捞它几笔,保不准今天就发达了。兄弟们,怎么样,上吧!”

这七个人显然是混在江湖底层的波皮无赖,正常情况下,陆无归一点衣袂都不会让这种人捕捉追寻到,不过因为骆驼和骆铃的存在,他也不得不面对眼前的局面。

收拾这七个人,陆无归使用一根手指头就够用了。不,一根指头或许都是一种浪费。这种江湖底部微生物的层级和他差的太多了。看着七个无赖缓慢又破绽百出的攻击,陆无归不着急出手,其实也没有什么出手的欲望。杀死这几个丑陋的家伙会脏了手,而欣赏丑陋的欲望却还是有一点乐趣的。他的骨子里依旧留存着家族的高傲,虽然他已经尽力去抹杀点点残余的印记。

骆铃娇叱一声,拔剑迎了上去。

无赖们存着生擒骆铃的想法,刀剑尽是虚指,少女却不客气,仗剑便是一阵扫舞,叮的数声格响,无赖们手中的刀剑纷纷两断,燕返剑犀利无匹,斩这些凡铁俗兵如同切瓜剁菜一般轻松。无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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