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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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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纹最低六道,最高竟然达到九道。

地坤堂斥候纹在脖颈上的暗纹代表了功勋和等级。六道以上是精英斥候,九道以上则是核心斥候了。地坤堂满员不过百,其中精英斥候不到一半,核心级别的斥候更是只有个位数。

娄听艳默然一阵,沉静道:“帮里暂时就不要大范围清理了。特别是地坤堂,尽量保存现有人员。叔叔已经归天,剩下的不懂事的也应该懂了。你们几个负责把叔叔的尸体带回去,西北还有点热闹,我先不回去了。”

“地坤堂谢帮主恩典。愿帮主万福,属下告退。”暗花言语间身形便开始下沉,说完简单的几个字,她已沉入溪中。

娄听艳把字柬握了一握,又松开。手心里那些白色的纸屑粉末搭上晚风,四处飞舞。娄冬风的尸体渐渐没入地底,月下飘动的纸屑像是这场死亡唯的一仪式。

第三三章黑森林(八)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亮晶晶,地上的眼睛忽闪忽闪睡不着。黑森林的另一角,野兔、野鼠、狐狸、松鼠、蛇与穿山甲们窸窸窣窣而动,一些大型猎食动物诸如狼獾虎豹亦在游荡搜寻,林间弥散着一种芳香,它若有若无,不浓馥,很淡薄,但是只要偶然间吸入一小口,就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最为美妙迷人的梦境,森林中的它们无法安睡,无法觅食,甚至无法交配。芳香如同森林女神的吐息,充满了勃勃生机,任何生物都想迫切的占有它。

芳香源自一个男人。

准确的说,奥妙的芳香源自男子背后的一口长匣。

长匣呈灰白色,表面间有黑色粗糙的纹路,它两尺长,四寸宽,方整严密,朴素无华。夏夜是温暖的,匣子是冰冷的。玄冰寒铁坚硬、森寒、昂贵,这个由玄冰寒铁打制的长匣可以把匣内温度常年保持在冰点以下,而且密不透风。

长匣逸出的香气含着凉意,背匣男子急速掠行,香气在他身后拉成一阵微凉的香风,飘逸的香气大约经过一盏茶的时间才会完全消散,沿途的古树舒张摇曳,似乎格外焕发生机,枝叶婆娑舞动宛似沉醉了一般。

森林里的一切都很好,除了背着长匣的陆无归。

匣子的香气让他时刻有危机四伏的感觉。女人喜欢香料,部分男人也喜欢把自己搞的暗香浮动。香味使人愉悦,使人享受,吸引绝大多数人的感官,但不包括杀手。杀手的身体不该有任何特殊气味。即使有,那也应是得手之后的血腥味。是谓事了拂身去,眉心一点红。猎物止不住的鲜血才是杀手唯一的香水。而这个长匣好像一个庞大、夸张的香料盒子,迷人的香气虽然令人心旷神怡,但干扰嗅觉,一旦有敌人存在,香气必定令他无所遁形。陆无归从镖车取走这个长匣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妥。匣子略沉重,接合处严丝合缝,浑如一体,没有外锁根本无法开启,而匣子顶盖的中段位置有一个精致的孔眼,这个孔眼意味着匣子本身就是一把超级大锁。

那时,长匣除了冰冷无解,没有别的特征。所以,陆无归根本想不到它会突然间就暗香了起来。匣子留香完全打乱了陆无归、高行天、金寒窗的行动计划,陆无归又拒绝放弃这只长匣,三人只能分开。

陆无归疾行一阵,停下观察一阵,然后再奔跑如风。

他若在林间某地停留过长,那里方圆数里的动物就会异常的躁动游荡。这种反常是比香气更大的讯号。他不想招来千秋帮、有光殿、方郑两家、风流阁、红叶亭乃至金鹏帮任何一方的纠缠。高行天来西北有重大任务,他的身上同样有压力。作为诞生最晚的一只血蚁,陆无归的声望不及“惘然剑”白追与“一恸三哭”霍离生。杀死厉啸兰,介绍高行天入窝,这两件事情的成功才让他在血蚁之争中弥补了差距,可是这些远远达不到建立优势的程度。现在,白追远赴北方,估计不是去了北漠,就是去了无量海,霍离生南下,应该是直达中南乃至南疆。他们刺杀的目标必定非同小可,这两人冒着陨落的危险也要大干一场。血蚁之战应该分出个胜负了。

血蚁可以继续较量,继续等,但是蚁王屈洒等不了太久。一个王者不能总沉沦在阴暗的巢穴之中坐视身躯腐朽,等待死期,即使地宫蚁巢是最后的墓穴,他还有一顶灿烂的王冠要转交。

陆无归爬上高高的钻天杨。

这里是一处隆起的山丘,站在树尖,能远远眺望森林的深处。黑森林静谧幽美,杳无人踪,大片的风从林梢呼啸而过。陆无归望着前方无尽的林海,似在分辨着什么,杀手的本能使其在寂寞夜色中迅速挑选到了目标。一会儿,他悄无声息的从钻天杨的树顶纵下,一点没有受到身负重物的影响,陆无归足尖在两颗相邻古树的树干上借力,曲回滑翔,翩然掠下小丘,一路笔直奔行。

落地时,陆无归没有敛消声音,奔跑亦然,陆无归就像是一匹奔马,发力狂追,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的视野之内便追出了两个人。

二十丈外,独臂汉子盖幽与白衣少女骆铃的身影渐渐显现。

远威的两人已经驻足回望,表现出一副警觉、惊奇的态度。骆铃伸手就欲拔剑。某人怀着目的向你直追而来,敌友假设的第一判断便是敌人。这里是江湖,这里更是黑森林。期待一个杀手追上前,只为问候一声午夜快乐,这种情形显然是太阳穴上碎大石的白痴才能想出来的童话故事。

盖幽低声提醒道:“他的身上没有杀气,不要主动刺激他。”

骆铃秀眉皱起,然而握住剑柄的玉手丝毫没有放松。

少女生来第一次认真谨慎而且用心的去打量一个杀手。

江湖人与杀手会面的机会不会太多,有的时候,唯一的会面带来的即是死期。她看到狂奔减为疾行再变为缓步的杀手没有半点停滞感,整个动作速率的转换如一缕轻烟由浓变薄,自然而然,浑然无迹。年轻人身形挺拔,面貌英俊,懒洋洋微笑的嘴角衬着额前微弯的头丝,有着几分不羁的野性,甚至有一点浪子的情怀,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异常沉着冷静的。他没有杀手那种阴冷的职业病,阳光的如同女孩子梦中最标准的侠客形象。当年轻杀手优雅的摊开双手,脸庞略略倾侧,表明并无敌意的时候,骆铃忽然间一阵心动,不过她转瞬就认为这类懂得分寸的男子其实更适合贵妇罢了。骆铃没有再深入的去想,她察觉到失踪的镖物赫然负在陆无归的后背。

“二位是远威的骆铃小姐和盖幽镖头吧?在下蚂蚁窝陆无归,‘仙人岩’上我们曾有一面之缘,如今再见面,看来真是机缘牵连,希望我们能坦诚相待。”

“蚂蚁窝与远威镖盟素来没有什么曲折干系,非敌非友,但你们前些天趁火打劫,劫走我盟的镖车,掠去我盟的镖物,坏我镖盟大事,是何干系?今夜,我与小姐追击至此,定要夺回镖物,你既主动出现,那么先奉还咱家镖物,大家才有说话的机会。”

陆无归敲了敲背上的长匣,依旧微笑道:“盖镖头,按照镖行的规矩,镖物只是由远威押送而已,东西可并不就是你们的,它终须交付给接收人。看情况,你们还不知道镖物应该押送给谁吧。”

盖幽眉眼一沉,顿时不说话了。

走西北这趟镖,他的任务仅是保护盟主的独女骆铃。对他而言,骆铃的重要序列尚排在镖物之前。骆铃没向他坦诚一些事之前,他对镖物的所知还不及鲁松,在这个话题上他没有多资本可以谈判。

却听骆铃气呼呼道:“你这个人好生无礼,劫了我们的镖物不说,还弄出这么一套言辞,镖物的去向我们当然清楚,你要是问这个,我劝你赶紧死心,这是行规,不可能告诉你。姓陆的,你是姓陆是吧?嗯,你现在赶快把镖物放下,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姑娘宽宏大度,可以既往不咎,放你一马,否则,哼哼……”

像是回应骆铃的“哼哼”,陆无归“呵呵”笑两声,道:“看来你们是真的不知道。那好,我便清楚的告诉你们,玄冰寒铁匣的接收人就是我们蚂蚁窝,你们运送它到西北,最终是要把匣子交到我的手上,现在你们的任务可以算是完成了大半,只需把钥匙给我就可以了。这趟镖到此为止,你们不需要再走了。”

骆铃眨了眨杏眼,难以置信道:“空口无凭,荒谬,不可能,你简直胡扯!”

盖幽也怀疑道:“陆无归,恕我等难以相信你的托词。空口白牙说什么都行,但你当我等是三岁孩童吗?不管你有什么勾当,还是立刻交出镖物的好。”

陆无归盯着盖幽搂剑的单臂,无奈道:“我追上来不是为了和你们交手。我说的话你们不相信也无所谓,我只想问一问,钥匙,我要的钥匙在那?”

骆铃正色道:“暗号,你若是能对的上我的暗号,我就相信你是接收人。”

陆无归轻松自若,直到他听到骆铃娇喝道:“帆影随风,笑看沧海。”才敛去表情,认真思考起来。片刻,陆无归吟道:“暮光凝血,醉眠青山。”

骆铃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似乎想笑又想忍住,她的两道秀眉竖了起来,叱道:“哼,什么血,什么醉,俗不可耐,其实……”

“其实根本没有暗号的,不光没有暗号,任何有关我们如何碰面的线索、文书都不存在,这就是一趟尽管知道方向知道时间,但却不知道目的地的空镖,对不对?”陆无归截断道。

骆铃愣了下楞,没立刻答上话。

盖幽没有放松警戒,他沉声道:“陆无归,你说的不错,联络的暗号是不存在的,适才小姐是在试探你。不过虽然没有碰面的暗号、文书,但是你依然要证明你就是我们要找的接收人,否则钥匙我们不会给你,匣子我们也要收回。”

“可以。”陆无归淡淡道:“可是我想知道我要向谁证明。”

骆铃踏前一步,抬首挺胸,摆出一个颇具气势的动作,无意间却令月光勾勒出的曲线更加动人,她骄傲的道:“向我证明吧。”

陆无归迈步上前,但是他甫移一步,一把剑便冷冷的横在他的面前。陆无归没有看拔剑阻挡的盖幽,只是面对骆铃,报以微笑。

骆铃直视着陆无归的眼睛,努力的想看透这个人,撇开傲慢与偏见,她解读到了两种信息。

真诚与焦急。

她知道表情是会骗人的,她也晓得自身江湖经验是浅薄的。这个杀手眼中的真诚与焦急可能只是一种高明的伪装。不过,她的内心却萌发出一个想法,她似乎愿意给这人一个说明的机会。一百个纠纷里九十九个是误会。如果大家多一些互相信任,少一些猜忌暗算,那么是不是许多麻烦便会迎刃而解,江湖就会变得更美好些呢?

至少听听他会说些什么吧。

如果这个臭杀手趁机近身偷袭,哼,就戳他几个透明窟窿。

骆铃让盖幽撤剑,自己却按着“燕返”的剑柄,紧张与兴奋之间,少女如此的贴近了江湖,她声音颤颤的道:“喂,你这厮也别靠得太近,咦,什么气息这么好闻?”她挺着小小的胸,皱着好看的鼻,却那么骄傲的站着,仿佛一个阅兵的女将军。

陆无归扶了扶身后的长匣,严肃的道:“香是这盒子里的东西,香气外溢,意味着匣子里的东西快贮存不下去了,我们应该尽快达成共识。”

骆铃惑道:“你知道匣子装的什么?那你告诉我嘞。”

陆无归来已在骆铃身侧,就微微侧首贴着少女晶莹的耳坠,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冷香蕊参。”

听到这四个字,骆铃晕红着脸庞后撤两步,面上更加迷惑。她打心底里是不相信陆无归的。可是当你铁心认定它不是答案,事实却不断的证明你似乎错了。她向盖幽点点头。但是骆铃没有说话,更没有交出钥匙。虽然陆无归说的完全正确,那匣子里确实盛着疗伤圣药冷香蕊参。

“反悔了?美丽的骆大小姐。”陆无归质问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怒气。

“我相信你所说的话,也愿意相信你这个人。但是我们还是无法交易。这可是本姑娘初出茅庐押的第一趟镖,稀里糊涂的把如此珍贵的镖物交割给你,我很难说服自己,更无法说服镖盟。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这趟镖没有任何交接的文书,乃至暗号,这太不合常理了。”骆铃的思索削弱了她的气势。

“我是杀手。杀手只需要知道时间、地点、人物。”

陆无归的回答很平淡,但却激起了强烈的反应,盖幽忽然像一道屏障般跨现在骆铃面前,道:“所以,如果我们不把钥匙交给你,你就会用杀手的规矩来办。”

陆无归再次优雅的摊开双手,无奈道:“我不介意杀掉你们,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那么做。钥匙八成就在骆小姐的身上,但这并不肯定,如果杀了你们却搜不到钥匙,线索就断了,强行打开玄冰寒铁打造的匣子,一定会毁了镖物。再者,我总觉得还有解决的方法。随意挥剑的不是杀手,那是醉了的流氓。”

“哼,就算你想杀掉我们,那又如何,你有这个本事吗?”骆铃被陆无归毫不掩饰的话语刺到,她摘下腰际的一个香囊,冲陆无归晃了晃,不满道:“本姑娘不跟你废话,钥匙就在这里,你来拿吧。”

香囊捏在少女的玉手之中,叮当响着,隐约能看出一把长匙的雏形。

盖幽脑门上青筋暴起,就在骆铃一扬手的刹那,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意。当他忍不住要反击的时候,那股杀意却像波浪一样,刚刚没过盖幽这道堤岸便退了回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无归若有所思道:“骆小姐,这钥匙是真的?”

骆铃冷冷道:“本姑娘的东西还有假的不成。不知你从那里得来镖物的消息,但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劫镖吗?现在见了钥匙,你还不动手?”

陆无归以食指揉按着额头,道:“我是杀手,是一只来自蚂蚁窝的蚂蚁,你们不信任我,我也明白,认了。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江浪云抑或是名门正派的四大世家,不知你们会如何对待?”

骆铃竖起了柳眉,忿忿然道:“四大世家也是闻名不如见面,那个姓方的害我们车毁人亡,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陆无归笑道:“很好,你看看,人的身份并不重要,名门正派未必秉公无私,邪教九流也未必不能合作。这趟镖物的接收人可能是任何人,但恰巧这个人偏偏就是我。我虽是杀手,却不是来杀人的。我满怀诚意愿和远威共同解决这件事。”

“怎么解决?”

“一起送达这镖物。”

“一起送达?我们一起?”骆铃一愣,她完全想不到陆无归会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盖幽立刻问道:“等等,你的意思是镖物还牵扯到另外一方,蚂蚁窝不是最终受镖的人?”

陆无归点头道:“很高兴你们终于猜到我不愿说的事情。镖物的去处另有人家,陆某也只是个押镖的罢了。”

骆铃大失所望的道:“哎?你也是中间人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治疗屈洒,才劫的这个镖哩。”

陆无归微笑着,没有回话。少女的猜测不是没有依据。蚁王屈洒伤势沉疴,天下皆知。举世皆知屈洒伤于武陵山庄,伤于司马穷途之手。能和司马穷途交手并且遁走不死的,屈洒是唯一的一个。刺敌不成,己遭重创,这是杀手彻底的失败,但是江湖没有人这么看待屈洒的失败。屈洒的伤不是耻辱,而是荣耀。因为他刺的是天下第一司马穷途。逾越武冢,杀上朱崖?天下间有几人够这个资格,有这个胆量?黑暗世界的刺客与杀手视屈洒为真正的王者,甚至不少正派的侠少们也对屈洒的朱崖一刺心生向往。虽然屈洒实际上是伤在司马穷途关门弟子孟千回的剑下,但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没有对外传播。他们并非替屈洒讳言,此事无须讳言,因为蚁窝界碑上的两字已经代表了一切。

“向北”。

如果说杀手有豪情的话,那么就是这两个字了。如果说杀手有壮志的话,那么亦是这两个字。

屈洒一身伤,但“向北”超越肉体的伤痛。

冷香蕊参是极其珍稀的疗伤圣药,不说能治愈屈洒,起码也能缓解他的伤势。冷香蕊参采摘入药的时机需在盛放那一刹,据说可以达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效。不过,蕊参的花期太久,五百年一开,生性太敏,人体触之即枯。这娇贵的植株很难撑到五百年的花期,医界认为冷香蕊参已经绝种,几乎无人谈论,大部分医书也不再列载以蕊参入药的方子。它神奇的疗效成为传说。而今传说就在陆无归的后背,陆无归对此并非没有一点念头。蕊参对屈洒肯定有用,玄冰寒铁匣保存的冷香蕊参会慢慢流失一些药力,但两三成左右的药力总该还在的。可是他记得清清楚楚,屈洒交代任务时,没有浪费力气说一个多余的字,他幽暗的眼神和平常布置任务时并无两样。屈洒若是想要冷香蕊参,绝对不会一点话外音都不说。

陆无归明白他该执行什么。

第三三章黑森林(九)

老江湖的思维跳变是很快的。

从马夫、趟子手、镖师,再到金牌镖头,独臂神剑二十七年的镖行生涯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摸爬滚打过来的,他曾因醉酒导致断臂,再因断臂重修剑法,久经风雨的盖幽早已习惯站在对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捕捉真相。陆无归非常克制,他的言语行动皆表明其不想和远威冲突。虽然,某次抑制不住的杀机昭示着年轻杀手的内心远非表面那般稳定,但这种焦躁衬托出杀手的行为更真实,陆无归的确想用最低的成本来解决纠纷。杀手提出和远威一起送达镖物,这样不需要拼杀,不需要抢夺,陆无归只需把匣子放到最终方的脚下,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至于远威是否相信所谓的最终方,最终方又怎么从远威手中得到钥匙,那些都不关杀手的事。陆无归的选择非常合理。当然,论断建立在年轻的杀手真是下家的基础上。蚂蚁窝竟是镖物的下家?这个靠谱吗?

盖幽仍然觉得难以置信,他只能说:“我们要达成一致,很难。”

陆无归摇头道:“这趟镖之所以分成两段,因为它牵涉重大。托镖方面不希望我们知道太多,也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交流。最理想的情形是镖物顺利到达,我们各守秘密。我不知道庄家是谁,你们不知道最终方是谁。不过,他们算差了我这个衔接点,不是每个杀手都喜欢冷酷固执的解决问题,蚂蚁是有区别的,并且我厌恶完成额外的任务。骆小姐,盖镖头,我们为什么不遵循最轻松的途径呢?既然我碰巧得到了镖物,火拼就更应该避免。如果不想任务失败,我们必须达成一致。我已经不想再反复说这种词句了。”

“所以你选择把秘密抛给我们,泄密的怀疑和风险都交给我们承担?”盖幽的语气带着几许不平之气。

陆无归坦然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盖幽收了剑,退至骆铃身旁,躬身道:“大小姐,决断吧。”

骆铃瞪大了眼睛,盯着盖幽,不情愿的道:“跟杀手合作?”

盖幽低着头道:“是的。”

骆铃的大眼睛狠狠地瞪向陆无归,道:“你可千万别耍滑头哦。”

陆无归还以微笑道:“骆小姐放一百个心,祝我们合作愉快。”

平地望月,月在山岗。岗上望月,月在溪中。溪中望月,顾影自怜。溪水源自山岗上的一口温泉眼,汩汩水流沿着山坡迂回流泻,在稍有落差的地方形成惊喜的小瀑,在起伏蜿蜒的地方九曲十八弯,溪水星星点点,连成了一条时隐时现的莹莹玉带。此时的夜空星月同辉,光明穿过温热溪水蒸腾的薄薄雾气,照映着山岗林间那名比溪水更灵秀,比雾气更娴静的女子。女子素面无妆,青衣迎风,正是郑世家的郑潭心。一名男子盘膝坐在她的身边,双手抱胸,威武不凡,却是膝上横放着丈六方天画戟的方猎无。

两个人都是静静地不动,但给人感觉他俩时刻都有可能打破这种状态。他们眺着百十丈外的远处,那里野凫低飞,林木倒伏,高大而茂密原始森林掀起了铺天的烟尘,沉闷的响声隐约的能传到这边山岗来。

方猎无即使坐着也显得身量雄伟,他捏着指骨发出声声爆响,本自无聊的待着,忽然间兴奋地站立起身,叫道:“潭心,‘逝者如丝’!哈,‘逝者如丝’!有光殿的连这玩意儿也调动过来,我说雷沁的底气怎么那么硬。”

郑潭心似是被他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斜眄了他一眼,嗔道:“你刚才不早看见了吗?安静些,嚷什么嚷!”

“对不起,对不起,潭心,我不是说那些线,我是说操控丝线的暗杀者,足有十好几个啊,可惜离得太远了,无法细数。潭心,我们也追吧。”方猎无摆出一个充满爆发力的姿势,便要冲下山岗。

郑潭心渐渐收回眺望的目光,淡淡道:“不必追了,高行天其实已经发现我们了。”

方猎无不解加上不悦道:“还放?仙人岩上早该解决了他。这次若还有人阻挠,管他有光殿还是千秋帮,一并解决算了!错过机会,下次抓住姓高的不知是何年何月。潭心,难道你认为得我们两个还拿不下他?”

“杀手和侠客不同。一个顶级的杀手不光得有极高的成功率,还要有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逃命本事。”郑潭心幽幽道:“这样追杀是没有用的。就算我们侥幸追上他,也只能胜了他,却杀不死他。想杀他必须封掉他所有的退路,在他孤注一掷的时候出手。黑森林是杀手完美的战场,在这里你能留住他吗?没有准备的交锋,一不小心,吃亏的是我们。”

方猎无眼眸中闪烁着精光,皱眉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潭心,让我试试,我倒要看看他的刀有多快。”

“行,那你去吧。”郑潭心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她抬头借着北斗星的指引,径自顺着北方下山。

“哎?潭心,方向不对啊,高行天在那边。”方猎无愣了片刻,不甘心的望了望山岗下的战场,但立马掉头追上郑潭心,呼唤道:“潭心,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不甘心吗,你别生气了,我听你的还不成。”

郑潭心一言不发,骤然加速,如风般飘远。瞬间目标丢失让喋喋不休的方猎无迅速安静了下来,埋头狂追。

山岗的西南方,来不及收束恐怖威力的逝者如丝,无情的摧毁着森林。倒伏的林木像是巨浪般追袭着金寒窗三人。锦瑟伞已经无用,金寒窗将其收成阻力最小的枪锥状,才收完伞,他便被架空,高行天与江浪云一人攥住他一条手臂,拉着他狂奔。腾云驾雾与粉身碎骨的感觉穿梭交叠着向金寒窗袭来,森林茂密,金寒窗感觉数次就要撞上近在咫尺的参天古木,但是总在危急关头,一左一右的拉扯力经过协调,三人竟能鬼使神差般的绕过粗大的树干,安然无恙。

雷沁在不声不响的接近。

两匹快马套着一匹劣马明显跑不过一匹脱缰的良驹。而金寒窗的作用连劣马都算不上,只能算个车厢。

金寒窗暗想三人分开走是不是会好些呢?

就在此时,他听到高行天低吼了一声:“一!”紧接着,江浪云沉声喝道:“二!”然后两人在呼啸的风中同时喊了一个:“三!”金寒窗只觉这次是真的腾云驾雾,一切的事物都在快疾离他远去,古树参天的枝叶嗖嗖的在他身边掠过,伸出手来,仿佛能够摘到星辰,等回过头来,斑驳闪烁的光痕像梦一样流逝向远方。

享受飞翔的同时,金寒窗剧痛的肩膀提醒着他:少年,你被甩了!

金寒窗没有吸引雷沁或者逝者如丝的注意力。没有一个人去追击少年。乘着高行天、江浪云的分心降速,雷沁与逝者如丝进一步拉近了双方面的距离。

有光殿的猎物是谁,高行天非常清楚。他和有光殿雷沁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他捉摸不透的是风流阁江浪云的态度。高行天伤愈复出之时,曾经连杀七人,七人当中包括了风流阁的副阁主何秋池。风流阁原阁主“蝶主”徐尽欢失踪之后,其子“花蝶”徐寿齐继承阁主位,不过风流阁的大权实际上是掌握在副阁主何秋池的手里。死了这么一位实权人物,江浪云理应是来寻他报仇雪恨的。两人虽然短暂的同在一把伞檐下,但阵雨方歇,翻脸也是必然的。他一直没有放松对这个人的警惕。雷沁在后,江浪云在身边,两者谁的威胁更大,高行天心里有数。甩飞金寒窗,他与江浪云存在着无比的默契,这是抛却负累,清空战场的需要。如今两人之间没有少年与伞,只剩下了飚血的危险距离,然而双方没有隔开分远的意思,只是迫于有光殿的压力,持续奔行。

“我有件东西。”江浪云的话音很淡很轻,但却字字清晰地传入高行天的耳朵。

高行天眼角的余光早在江浪云的身上,只见江浪云右手打开,拇指与食指捏着一块方形的令牌。令牌两寸长方,墨黑色泽,露向高行天的一面边缘雕琢着花纹图案,居中刻着文字古篆。夜色再加上两人高速奔行,即使高行天的眼力再好,这简单的一眼也看不明那令牌上是何内容。但是眼睛看不清楚的,不代表脑子里没有答案。

那是一枚来自蚁窝的触须。

地位较高的蚂蚁,或者被蚁王所认同的蚂蚁会拥有一枚触须。蚂蚁们的触须各不相同,每一枚触须所刻的图案文字独一无二。触须配属给蚂蚁,平日则由蚁王执掌。触须的价值就是代替蚁王发话。见令如见人。蚂蚁的触须,它是密令,只能通过蚁王的亲卫黑蚂蚁来传达。当它握在一个外人的手里,这只代表了一种情况。

任务的失败。

“那人还活着。”江浪云双指合并,触须向前飞出。

并行的高行天一抄手,令牌已落于手中,“日后必会给你一个交代。”他捏实了触须的花纹与字,密密实实的抛下一句话,猝然转了方向。

江浪云没说什么,该交代的已交代完毕,他慢了下来。高行天听见身后传出一道、两道、十道、数十道利刃破空的激响,然后是雷沁声如狂狮一般的怒啸。六十四股剑迸射出急似湍流一般的寒芒,席卷了人剑合一飞斩而至的雷沁。一场剑刃风暴剧烈升起,刮溅的尘土像是一粒又一粒的暗器,打的树晃草伏。

高行天回头看了一眼江浪云与雷沁的战斗,再扫了一眼踏着树梢飞驰而来的“逝者如丝”。他铁青了脸色,没有选择加入这场战斗,转瞬投入了暗夜森林。三次深呼吸的时间,高行天的耳边便只剩下自身衣袂被风不断抽击的声音,但是他仍然保持着极速的状态,转了数个不同的方向,继续跑了两炷香的功夫儿,这才逐渐放慢速度,开始缜密的回忆刺杀何秋池的细节。

意识化作一记刀光,精确无比的切到记忆中储藏的地点与场景。

锋锐的刀锋自何秋池右肩斩入,割裂脏器,直劈至腹部,其间还削断了何秋池试图握刀的手。喷出的鲜血能够瞬间倾注满所有看客的酒杯。

他只有一刀的机会,所以来不及亲手割下何秋池的头颅。但受了这么重的伤,失了那么多的血,何秋池若还不死那只能说是神仙附体。

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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