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暗债-第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徐志远抢着说:“噢。假如该还一百,那我得每月还一百零四点二圆对吧?”

  “不是的。”小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说:“具体怎么算我也不知道。但是银行给我们一张表列出了基数。比如说吧,你贷款十万元打算十年还清,那么这一档的基数是一百零五块钱,那您就得用十乘以一百零五块钱,每月还一千零五十块;如果打算十五年还清,您就得乘以基数八十六元,每月还八百六十元;如果您选择二十年……”

  没等小李说完徐志远得出结论说:“那我拉长时间还呗。我贷款五十年,每月也没多少钱。”

  “我听说时间拉得越长,还的利息就越多。”宁玉翠说。

  “是吗?”徐志远还是头回听说这个道理。

  “如果按首付三成算,我们就得贷三十三万,按最长年限贷。我算算利息是多少?”宁玉翠掏出手机算了起来。“呦!二十七万多。”

  “啊?多还二十七万。”徐志远紧紧捏着三个手指头站在原地不走了。

  两位女性也停了下来。

  小李继续发动攻势:“徐先生您不是非得只付三成,您可以追加首付多交几成。贷款越少还的利息就越少。”

  “我首付还不够呢。我上哪儿借去呀?”徐志远苦着脸挪动脚步。

  宁玉翠跟着向前走,“我看房子还行,地点也不错,你说呢?其实我也早想买套房子了,别人能买房咱为什么不能买。不行咱多交首付呗。啊?”宁玉翠轻轻晃着丈夫的胳膊。

  “多交首付谈何容易?”徐志远摇着头为难地说。

  “别发愁呀,你就真一点儿办法没有?”宁玉翠的一只眼诡秘地眨巴一下。

  “上哪儿借去?我怎么还呐我?” 

  宁玉翠挽着丈夫的手往前走,她暗示着说:“作为一个男人遇见大事总得拿出主意来,有魄力把它解决了。就拿首付这件事来说,办法就摆在眼前,就看你能不能搞得定。”

  “什么办法?”徐志远扭头瞅着妻子。

  “昨天你跟我说你妈和你大娘掐起来了,最后说要卖房子。这房款咱不就能交首付吗。”

  “嘶……,哎呀。”徐志远恍然大悟,瞪大眼睛。但是忽然又一脸苦相,说:“房本是我爸的名字,这钱下来可怎么分呐?” 

  宁玉翠立刻板起脸来说:“干嘛要分,这房子不就是给咱们住的吗。结婚时你们家可没说还有别人的份儿。”

  “这不明摆着吗,我还有个弟弟。另外我大娘对咱那房子觊觎已久。”徐志远脸上愁云密布。

  “我告诉你,这事你得听我的。”宁玉翠用食指戳丈夫的太阳穴。“第一、这套房子我是一定要买了,现在就去交定钱。第二、抓紧把咱住的小房子卖了。一会儿你去找个中介问问价钱。按这个价钱咱们先找亲朋好友借钱,等房钱下来再还。”

  徐志远皱紧眉头想了想,吐出两个字:“好吧。”

蓄势待发 借债平乱
星期一的早晨,大大小小的巴士从市区内把大批的中青年男女运往位于周边的各个开发区。人们上车以后习以为常的活动是看报纸、吃早点或者谈论周末出游以及天气、股市、房市等等。聊到进入高速收费站之前,除司机之外几乎都已昏昏睡去。

  车厢里往往也有一两位不瞌睡的。手里捧着本书,时而低头不语认真攻读,时而抬头远望志存高远。

  一辆中巴轿车快速行驶在通往开发区的高速路上。徐志远坐在车厢后轱辘隆起的座位上。这是他最中意的宝座,因为可以把脚蹬在车底盘隆起的斜坡处,手里的书就可以放在膝盖上,不用举在手里怪累的。这也是个隐蔽的地方,因为这个座位靠后,同事们不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今天班车刚出了市区他就把书摊在膝盖上看不下去了。有一个数字在他脑海中翻滚,使他没有精力去把零件图形和说明文字联系起来。

  十六万。这是昨天一家房屋中介公司的估价师对自己现住房给出的市场价。按照妻子的提议先找亲朋好友按这个数借来填在首付里,卖了房子再还。昨天下午徐志远立即打电话联系,落实了一大半。从岳父那儿可以借出十万,母亲那里借出两万,还差四万。找谁去借呢?小学、中学的同学都失去联系,街坊邻居不便开口,天津也再无亲戚。思来想去大学里的郝晨是个关键人物,此人喜好结交而且大大咧咧家里也有钱。到单位后给他打个电话应该能借得出来。这是他活到三十三岁第一次操纵这么大的数目,内心不免紧张和兴奋。放在膝盖上的书自然是看不下去了。

  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中巴停在一座崭新的写字楼前。二十几个疲男懒女伸腰抻臂,打着哈气从车门下来钻进了如鱼缸一样全玻璃幕墙的楼宇里。

  一个长方形的大写字间里整齐地摆放着几列办公桌椅。进门右手边的一列桌椅坐着过早地换上夏装的外国工程师们。太阳光从他们背后的大玻璃窗射进来,把胳膊上本已呈棕黄色的汗毛又涂上一层金色。另一辆班车的员工早几分钟已经到达这里,星罗棋布地坐在各排桌椅中。

  “哈喽。”外国工程师热情地打招呼。

  “猫宁。”中方员工礼貌地回答。

  “来啦?”早来的人已经用抹布擦拭桌面。

  “来啦。你们班车又早到了。”

  刚进来的人放下书包拿上水杯去饮水机接水,有些人坐下来打开电脑。每个人的桌沿边上都围着半圈隔板,不站起来是看不到别人情况的。徐志远的座位在进门左手边那排桌椅的头一个,隔板上的塑料牌上写着‘机加工部’。往后数两个座位都是空着的,再后面的座位是一位穿灰色毛衣的中年汉子,侧脸朝着进门的方向。这会儿他正伏案看着面前手提电脑的屏幕,桌角放着一盒烟和打火机还有手机。

  十九吋液晶显示器出现了一个对话框,徐志远输入了用户名和密码,电脑被打开了。他每天的第一项嗜好就是浏览电子邮件。收件箱里有几个信封模样的黄色图标,这些未读邮件都是来自人事部的。邮件内容是上周四在开发区工地举行的市里喜凯丽酒店举行的总裁莅临见面会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们都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的。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服饰艳丽,桌上是美酒佳肴。其中有几张让徐志远激动万分,和集团总裁握手的那张就是其中之一。比他高出一头的外国男子礼节性的面朝照相机,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徐志远双手紧紧握着总裁的手,把头扭向摄影师激动地笑开了花。他身后是一溜排着队焦急等待着和总裁合影的同事们;还有一张是和中国区总裁握手的照片,徐志远伸出了一只手面向照相机笑着。后面也有几名排队等候照相的同事;徐志远夹杂在员工之中和天津分公司总经理琼斯先生碰杯。总经理是一个五十岁出头的白种人,中等身材秃脑门,面颊潮红像是刚烫过澡似的;在一个室内喷泉旁站着两排青年男女。一位穿对开襟灰色毛衣的中年男子,一只手里攥着烟盒和打火机另只手拿着手机站在前排中间位置格外引人注目。后排的徐志远从这个人的肩头只露出半张笑脸。

  通过上周四的酒会,徐志远能基本分清这些领导的级别和隶属关系。集团总裁管着中国区总裁,中国区总裁管着天津公司的总经理,总经理管着部门经理。那位穿灰色对襟毛衣的中年汉子就是机加工部的部门经理。他的英文名字叫格兰特,本地人,姓桑。此人在开发区的几个大型外资机加工企业里干了多年,一直是部门经理。这个行业里有很多人都认识他,甚至是他的部下。他是个中等身材黄脸膛的汉子,眉头有几道竖立的皱纹再配上一双小眼睛,多给人以严肃而威严的印象。

  初入机加工行业的徐志远对这位上司敬畏有加。每天早上进入办公室前总要想好一件昨天发生的事,进屋凑过去把事情汇报一下顺便算是打了招呼。如果没有惊世骇俗的事情,只能期待着和上司眼神相碰,朝他重重地点头表示问早。如果即没话题也没对上眼神那就只能畏缩在办公桌前慢慢找机会。

  今天有个话题可以凑过去,徐志远不用犯愁了。售房员小李说买房申请贷款得单位开具《工资证明》,还要领导盖章的。另外还得问问公积金贷款或按揭贷款都如何办理。

  他拿起水杯喝了几口凉水,然后站起来静悄悄地走到穿灰毛衣的上司背后轻声说:“经理,您忙着呢?”他把‘您’字一带而过,对年长自己一岁的人如此称呼的确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从履历和职位上看又不得不这样称呼。

  桑经理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我想买套房,得开个《工资证明》。您给看看……。”徐志远把话说了半截静等回复,这是他惯用的套路。他一直认为如果把话说全了好像是强迫上司去做似的。

  格兰特桑将上身慢慢仰向后背,视线还留在电脑屏幕上。“买房?”他问。 

  “银行真麻烦。还得开证明。”徐志远故作玄虚地说。

  桑经理把头抬起来紧锁眉头,说:“开《工资证明》找萝卜章去,这是人事部门的事。”他指着写字间另一头的一排座椅上的一个人说道。

  “噢,我还问问公积金贷款的事……”

  “也问他。”桑经理又往那边挥挥手。“工资、贷款都是人事部的事。跟我没关系。”然后他继续看电脑了。

  “行,谢谢您呵。”徐志远轻触一下上司的肩头以示亲密。

  他看着坐在远处的那个被称作‘萝卜章’的人正在伏案工作,自己现在去恐怕会打扰人家。于是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了,捡出手头的一件工作,在电脑前敲击键盘输入数据。

  对于刚才提到的‘萝卜章’,徐志远也有一种五体投地的佩服。此人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现任这家公司的人事部经理,英文名叫罗伯特,北方人,姓章。因为掌管着公司的公章所以有人背地里称他‘萝卜章’。在公司筹建之初他就已经被上海的中国区总部招聘来了,应该算是天津有限公司的第一位中方员工。这间临时办公室里的中方员工几乎都经过他的面试或面谈。在自己来面试时对章经理产生了极好的印象。他中等身材,生得白白净净富贵尊荣。分头梳理得油亮整齐,像茅草屋的屋檐似的探出额前一吋有余。一幅金丝眼镜透射出炯炯的目光。下巴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根胡须甚至暗含的胡子茬。这位章经理喜欢穿衬衣而且每天必换一件,白的、浅黄的、浅绿的还有浅粉色的。领口和袖口扎得很严,衬衣的下摆总是规规矩矩地掖在裤子里从来没有跑出来过,以至于有人怀疑他的衬衣和内裤是连体的。他的身体上还总是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他说的几乎每一句话里都有一两个英文单词,而且配以外国人的耸肩和摊开双手的习惯。最让人敬佩的是这位‘萝卜章’是总经理琼斯先生的红人。

  过了一会儿,徐志远像个田鼠似的从办公桌的隔板上向章经理的座位窥探。章经理还在伏案工作,现在去找他可能会给人家带来不便。于是他又坐下来继续敲击键盘输入数据。

  趁这会儿工夫是否该给郝晨打个电话了,徐志远想到借钱的事。作为老同学找他借几万,他不会回绝吧?徐志远拿起桌上的座机犹豫起来,如果被拒绝了是开着玩笑死缠烂打还是低声下气软磨硬泡呢?直想到听筒里传出嘀—嘀—的长音,他才定了定神拨了号拿着听筒等着。

  “谁呀?”郝晨说话大大咧咧,天津口音很浓。

  “喂,老郝,是我。有点儿事跟你研究研究。”

  “怎么了,是不是交杯酒没喝痛快?那天家里出了嘛事?”

  “嗯,有点儿事。我昨天看了一套房子,想买。那个…。。我就想让你给出个注意。你,你说呢?”

  “买。我支持你。跟他杨俊比比,别让他一个占尽风头。”

  “咱哥俩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已经交了定钱,但是我首付上差点儿钱。想....找你借点儿。”这句话有点儿吞吞吐吐小心翼翼。“我把现住的小房子卖了马上就还。”这句话倒是干脆利索。

  “你大爷的。挖个坑让我往里跳。”郝晨品出滋味。“还差多少?” 

  “四万。”

  郝晨并没有推辞,他说:“钱我有。但是这两天你有空来我家谈谈,我有个事找你。”

  “行,我下了班就去,咱哥俩好好聊聊。那我挂啦?”

  “我等你呵。”郝晨那边也挂了。

  这出乎了徐志远的预料,在借与不借之间还有第三条路,‘有空谈谈’。会是什么事呢?正琢磨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带着一股香水味从自己座位前飘过,他赶忙抬头看见章经理正从这里经过,于是也站起来快步跟上去。喊他章经理还是罗伯特?半路上拦住人家好不好呢?他思索着一直跟到人家的座位。

  “章,章经理您好。”还是称呼官衔,人家爱听。他想。

  “哦,是居里。有什么事吗?”罗伯特章很喜欢喊员工的英文名字。

  ‘居里’是徐志远来应聘前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子。他崇拜这位缜密的科学家和他的夫人,两口子都兢兢业业刻苦钻研最终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果。

  “我打算买套房子,中介说要您给开份《工资证明》。这不没影儿的事么。” 

  “没影儿的事?”章经理没听明白什么意思猛地抬起头来问道。

  “我是说银行净干没影儿的事。还得麻烦您……嘿嘿。”徐志远赔笑两声。

  “噢。”章经理听明白了,他说:“银行可不干没影儿的事,关键是你自己得想清楚。你先填好这份表格,然后交给我盖章。”罗伯特拿出一份表格放在桌上。

  “噢,谢谢您。我再问问公积金贷款就怎么办理?”

  章经理说:“你上个月刚把保险转过来,应该不行。公积金得在开发区上满六个月才能申请办理。OK?” 

  “噢,那我就办按揭吧。反正也多不了多少钱。”徐志远悟出句尾的英语单词用升调是什么意思,它接近于‘就这样吧’,这是不需要回答的近乎逐客令的一种结尾。居里徐挤出一脸笑容,客气地走了。

  上午十点多钟是办公的黄金时间,员工们都闷头干自己的业务,屋里比较安静。这时人事经理罗伯特章从总经理办公室走出来,站到屋子的正前方,背对着门口。他环视大家双手使劲击掌。人们不约而同被掌声吸引了,都朝他望着。

  “大家注意啦,我说一件事。OK?”他面带微笑地说。“上周四我们办公室全体员工在市里的喜凯丽酒店举行了见面会。会议办得非常成功,集团总裁和中国区总裁都发来邮件对天津公司的热情款待表示感谢,也对全体员工表现出的精神面貌非常欣赏。OK?”他停顿一下看看大家接着说:“这几年整个集团在全球的市场份额节节攀升,产品非常热销。所以去年董事会做出决定,在中国建立分公司。而且把地址选在了当今改革开放的热点城市……美丽的天津。OK?”

  按照惯例,朗诵者或主持人在收尾一句拉个长音把声调放得高亢一些是为了获取掌声的,可是罗伯特章却习惯性地在句尾吐出一句英文。员工们不大熟悉美国文化里是否也该给掌声,所以只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罗伯特章用舌尖抿一下嘴唇接着说:“刚才总经理琼斯先生委托我告慰大家:我们天津分公司的前景是光明的,我们新组建的集体是团结的友好的。我们要发扬团队合作精神搞好前期筹建工作。OK?”说完,罗伯特来回环视员工们,等待大家的反应。在静寂的几秒钟内他夸张地咧着嘴,显示自己在微笑,以便带动大家的情绪。

  终于,坐在墙根的一个根本不懂中文的外国工程师礼貌地鼓起掌来,大家这才跟着鼓掌。徐志远夹杂其中热烈鼓掌,脸上洋溢着笑容。

  下了班车,往家的路上徐志远还回味着章经理的演讲。公司的前景是光明的,如此说来待遇也应该是丰厚的。他按自己的逻辑推理着,嘴角挂着笑容。

  正在脚步匆匆,忽然迎面遇上了父亲徐荣岭。起初他以为是巧遇,还大声问了一句:“买菜去?”

  谁知父亲却神秘兮兮,凑到近前小声说:“卖房的事商量好啦?”

  徐志远严肃起来,回答:“呵,定下来了。怎么了?”

  徐荣岭看看四周,又说:“咱是不是去你大娘那儿看看去。你妈跟人家吵了一通,也不知怎么样了。卖房的事还是问问你大娘吧。”

  “啊?还问她?房本不是你的名字么?你同意不就行了吗。” 

  “去一趟吧。咱们快去快回。”胖老头带着乞盼的目光等待答复。 

  儿子是个孝子,答应了。

  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在一片楼群的窄马路上低速行驶,停在一栋堆放着杂物的楼门前。从车上下来一对父子,正是一身半旧蓝色中山装的徐荣岭和身穿褐色夹克没打领带的徐志远。两人抬头往楼上阳台望了望进了楼栋口。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过后,木门开了。透过防盗门的铁条,徐志远看到一个面色锈黄身裹睡衣睡裤的少妇。仔细端详才认出这是堂兄徐志达的媳妇,她自打入了徐家好像受过惊吓似的总是表情呆滞无声无息的。

  父子二人被带到左手间屋门口停住了脚步,作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安静地走进去。一张双人床上大娘盘腿而坐,背后摞着几个枕头支撑着上身。硕大的脑袋上头发散乱,眼袋下垂,双目无神,暗紫色的厚嘴唇耷拉着嘴角,这神态让人见了瘮得慌。徐志远有一种掉到狮虎山里的感觉,紧张得要命。

  “还来干嘛呀,亲戚都断了。我这心脏病也犯了,活不了了。”大娘看到小叔子和侄子便先声夺人,有苦先诉。她嗓门沙哑但中气十足。

  父子二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直挺着上身没敢向后仰。

  徐荣岭嘴里按老套子劝着:“他婶子做事不对,别生气。保重身体。”

  “您别生气,我们这不看您来了嘛。”徐志远随着父亲的话附和一句。

  “哎呀,气得我手脚冰凉呵。我怎么摊上这么个妯娌,打她进了徐家的门就跟我明争暗斗呵。老的都不在了,她可现了原形喽。”大娘哭丧着脸,把几个句尾的感叹词拉出好长的音。

  “这么大岁数了老吵来吵去的干嘛呀?”徐志远劝了一句,夸张地皱起眉头以示对此事的重视。

  “志远呐,你说你妈妈感恩吗?当初你大爷看你们家不容易,你弟弟正上大学,你是刚参加工作,就把你爷爷的房子让给你们家了。可是办完手续我才看出来,她不是玩艺儿,还跟我对着干。你们哥俩也多少年不来看看我。除了你爸爸每年来两趟,这哪像个亲戚呦?”说着一拍大腿要哭。

  “我不是忙吗。这几年跳了几回槽,到哪儿哪儿忙。”

  “忙点儿好呀,有活儿干有钱赚。再看你哥哥,也没个正式工作。卖鸟,鸟市黄了。卖菜吧不会保鲜,全烂了。卖水果吧,这刚稳定两年,前几天开辆破车把人给撞了。什么保险也没上,这可怎么办呀?愁死我了。”大娘哭了起来。

  “别着急,我把志远带来看看怎么帮他。”徐荣岭说。

  “挨撞的还在医院躺着呢,家属来电话催着交钱,几万块呀。我们全家凑齐了还差一半儿。没钱怎么办呢?志达就挤了媳妇找娘家借去。他的脾气你知道呀,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把媳妇打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还把家具都给砸了。孩子太小,吓得直哭。”

  徐氏父子一言不发,只是嘬牙花子。好像吃了烤牛板筋,牙缝里塞着肉丝似的。

  “你看着给点儿。”徐荣岭歪头看着儿子说。

  “我现在钱也紧。”徐志远嘟哝一句。

  “你们不愁钱。你爸爸每次来都夸你呀,一个月光工资就几千块呐。你哥哥和你嫂子一个月加一块也赶不上你一星期挣的呀。”大娘停止了哭声说。

  “税后就没多少了。”徐志远小声辩解着,但是脸上有些发烧。

  “你哥哥遇上事儿了你还不帮一把,跟我哭穷。说你没钱?你没钱你去高级饭馆消费去?上个星期你去那个叫什么什么?外国人一帮一伙的去……”大娘想不起来了,“秀莲,秀莲你来一下。”她朝对屋高喊。

  志达媳妇趿着拖鞋进来,靠门站立。

  “你去找工作那个饭馆叫什么名字?”大娘问道。

  “人家不叫饭馆,我不是跟您说了么,是大酒店,超五星级大酒店。”儿媳更正说。

  “嗯,对。你嫂子去那家饭店找工作去了,就看见你了。你是西装革履呀。那顿饭便宜的了吗?自助餐你吃了三盘子,末了还饶一盘子水果。还跟外国人眉来眼去的。没钱你能去那地方吗?我那小孙子要去趟麦当劳我都舍不得去呀。”

  “那次是单位……”徐志远被说得抬不起头来了,想实话实说解释一下那是单位出钱买单,却不能理直气壮了。

  “你嫂子也没个正式工作。三十大几的人了天天在家围着孩子转。前些天说出去找工作吧,也没个结果。”

  “有信儿了吗?”徐荣岭抬头问。

  秀莲眼光木然地摇摇头。

  “我怎么这么命苦呀,都不让我省心。”大娘嚎哭起来。

  儿媳取来毛巾递与婆婆擦眼泪。徐志远几乎把头埋在裤裆里,不知如何安慰。徐荣岭心里早有打算,用拳头砸了一下沙发扶手:“卖房!分钱!”

  大娘的哭声嘎然而止,用手巾抹干眼角的泪水静听下一步。徐志远心里也动摇了,一则堂哥遇难大娘如此伤心,二则父亲已作决定。看来怎么也得拿出点儿钱了。可是出多少呢?

  正在关键当口,忽听防盗铁门响动。有人呼哧带喘走进门来,从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和铁器与木门的刮蹭声徐志远听出此人是负重而入。

  “你爸爸回来了,去接一下。”大娘向儿媳示意,自己也向小屋门口张望。

  大爷回来了。已经有些愧意的徐志远心里顿时紧张得要命,不知不觉站立起来。大爷年轻时可是个爆脾气,街坊邻里都很敬畏他。上了岁数也是锐气不减,七年前爷爷的丧事期间他更显长者风范,嗓门大、办事果断。那时的大爷一头黑发、气色昂然、身形健硕、声如洪钟,举手投足像个干部。定出的财产分配方案也使四座感叹,挑指赞扬。这次大爷可能也得像大娘一样发顿脾气吧?徐志远的心砰砰地跳着。

  “荣岭来啦?”大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个歇顶秃头、满脸褶子的小老头进了门口,第一眼就与垂手站立表情畏惧的徐志远打了个照面。

  “来啦?坐吧。秀莲给沏茶去。呵呵。”大爷一脸和气、不失微笑,但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无奈,最后的笑声怕也是挤出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徐志远才接受了眼前这个衣着破旧、满是尘土、油迹斑斑,还明显矮自己半头的人是自己的大爷。简直不敢相信几年不见怎么老成这幅模样。

  大爷坐在炕沿上与父亲说着话。

  “给嘛钱,让那小子自己混去,惹了祸自己当呗。房子已经给你们了,你们就放心住着。”小老头一脸慈祥地说。

  “说的那是嘛话,亲戚还能不帮衬一把?荣岭已经同意卖房了,你就别瞎掺合了。到楼下小卖部买两瓶啤酒,晚上你们喝点儿。”大娘一推老伴儿。

  “妈,我去吧。”秀莲转身要去。

  “你去看孩子。就让你爸爸去,他在这儿把事再搅黄了。我瞅见他就生气。”

  “还是我去吧,我有零钱。”徐志远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面值纸币,一枚钢蹦从手指缝里掉了出来,他边说边弯腰去捡。

  “你别去,咱们接着说事。晚上大娘炒个菜,把你哥也喊来,你们喝几杯。”

  大爷站起身,叹了口气向门外走去。徐志远直起腰来,看着老人迟缓的脚步内心一阵酸楚。大爷的背有些弯了,还有不知是旧裤子走了形还是腿伸不直,膝盖部位竟也稍许弯曲着。

  “你大爷不容易呀,把房子给你们的时候我们家贩鸟的生意正火。我们家两屋子连同厨房厕所都是鸟,当时得值个二十多万呐。可突然间鸟市垮了,那些鸟加一块也不值两万了,唉。”大娘边说边叹气。

  “家称万贯,带毛的不算。”徐荣岭也叹道。

  “打那以后,你哥哥总埋怨你大爷:把房子给他们家干嘛?他们家俩大学生,都不少挣。”她抹了一下眼泪继续说。“打这次志达出事用钱我们才看出来,现在房子最值钱。当大爷的就得为家里操心。家产分不均,挨兄弟哥们忌恨,挨家里人骂。”

  “不能骂老人呐。”徐志远说。

  “不应该?你们年轻人还有不骂老人的吗?”大娘忽然急了,指着徐志远数落起来,“你们专门骂人家小妈妈和大爷。一张嘴就‘操你小妈妈’‘操你大爷’。小妈妈是二奶应该批评,可是当大爷的招谁惹谁了?当大爷的为一家人操碎了心,有谁能感恩带德念他的好处呵?以后你也是当大爷的,人家这么骂你你受的了吗?”

  徐志远被骂得差点儿笑出声来,急忙绷住脸控制住表情。导致了一股大气流从鼻腔里喷出,带出了两道鼻涕,他掏出手纸擦拭。

  “以后可别骂你大爷了。”徐荣岭对儿子说。

  “哎,我记住了。”徐志远说完后猛抬起头说:“唉,我没骂我大爷呀,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好么,差点儿让你们给绕进去。”

  “我当然没说你了,我是不满社会上的风气。”大娘把后背靠在枕垫上长叹一声,泪珠子又掉下来了,“唉,现在说嘛也晚了,我们家倒霉呀。”

  徐志远触景伤情又悔恨难当,终于下了狠心。他运着气说:“这房子我不能白住。您等着我回去商量一下,看能出多少?”

  “嗯,好孩子。”大娘又止住了抽泣。

  郝晨家住在一个色彩艳丽的小区里。保安戴着贝雷帽笔管条直地站在一个圆台子上,用手中的遥控器将横杆缓缓挑起。徐志远坐的红色夏利出租车驶进小区停在一个栋口前。

  郝晨比外国人还禁冻,四月里的天儿在家里已经穿大裤衩光膀子了。他半躺在沙发上问道:“哦?脑子开窍啦,也买房了。什么地点?说说。”

  “离我妈那儿挺近。五楼。”徐志远坐在侧面小沙发上向胖子伸出五个指头。

  “楼层跟杨俊一样。多大面积?”

  “九十七。”

  “这么小!比杨俊的小二十平米呢。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