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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的咒-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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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网络的符号罢了。遵循了这个道理，巴卡斯醒酒神到头来还是大赚保健品的钱，这就是复杂的商业智慧和诡辩的生意哲学，梅皓明信仰这门哲学。
生活在中国，藏是一种境界。
巴可斯醒酒神是一桩新鲜刺激的生意，梅皓明却不打算冲锋陷阵，而是藏在幕后运筹帷幄。他谨慎权衡了元嘉的秉性，认为元嘉是一个能上能下的人，一个有组织感的人。眼下，梅皓明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一个有作为的代言人替他建立复杂、庞大、无形的生意组织。梅皓明需要一个最广博稳定的组织、最能赚来滚滚利润的组织，而不需要最好的巴卡斯醒酒神。当然了，梅皓明还需要利用元嘉的基础关系，因为元嘉的父亲毕竟是保健品领域的昔日寡头。这些陈旧的关系经过利益的打磨，会重新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梅皓明和元嘉之间只有小小的隔阂，如同随风消逝的尘埃。看在生意的情面上，梅皓明当然也不介意陈年老账，境遇落魄的元嘉更不会介意。高菲只是一只乖巧安静的鸟儿，多半时间呆在公寓里做画，偶尔才飞出鸟龙，也是独自跑到边远市镇。这个小小的隐私没有谁会识破，即便元嘉识破了秘密又如何呢？
执著（4）
要知道，梅皓明和元嘉的关系将会界定得清晰透彻。对于外界，他们压根儿就是互不相干的两支队伍，梅皓明是巴卡斯醒酒神的投资商，元嘉是庞大销售网络的拥有者。对于内部，他们的关系完全由利益确认，也会分配得十分公允。即便出现什么不愉快的风险，他们也要使用利益来约定。
私下场合里，梅皓明当然要不断地面授机宜。他跟元嘉简单地讲了讲那个商业道理，沙丁鱼和郁金香的故事告诉他们：巴卡斯醒酒神是用来交易的，而不是用来喝的。元嘉迅速洞悉了其中的奥妙，默默地聆听了教诲。
梅皓明还特意推举了一个新鲜人物——大学时代购买假论文而光荣晋升的贾教授。梅皓明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了贾教授，也是建议元嘉广聚人手。梅皓明希望元嘉能够明白，在商人的眼里每个人都有价值，关键要看如何利用。
元嘉到底领悟了什么呢？他着手筹建的错综复杂的生意网络，竟然是一台深埋地下的传销机器，而且有一个前辈商人做出了成功的表率。这个前辈商人长期潜伏水面之下，连政客、商人、民众和警员也不知晓。不过，元嘉的父亲却略知一二，去世以前曾经指望共同垄断保健品市场。
前辈商人本是台湾人，却垂涎大陆水混鱼杂，于是雄赳赳地潜入了湖南境地。前辈商人亮出了一连串光辉头衔，譬如行长、会长、董事长、理事长、秘书长……急于招商引资的地方政客感激前辈商人雪中送炭，整日跟那前辈商人觥筹交错，频繁合影。于是，前辈商人空口许诺了几笔巨额投资：计划筹建商品贸易博览会；计划筹建高度超越上海的摩天大厦；计划筹建吸引高级官员剪彩的工业园。前辈商人却心如明镜：脑袋进水的生意人才会掏出真金白银！凭借感天动地的空口支票，前辈商人不断获得利好政策，于是低价建设产品基地和大型库房，公然回避高额税收。
前辈商人的光辉形象登上了台面，庞大的传销组织却藏匿在地下，转眼之间就星火燎原：数十家名目繁杂的生意机构、数千家代理商店、数万家交易网点、数千万名懵懂会员……怀揣暴富梦想的人们咬牙倾其所有，加入了传销网络。渴望翻身做主的贫苦乡民卖田卖地，子女辍学，倾家荡产，亲友反目，也毅然决然地追随前辈商人。
可爱的人民，可观的暴利。梅皓明的醒酒神口服液，如今也赫然出场了——应该说是俄罗斯进口的口服液，是采用神秘原料萃取而成的口服液，是送给亿万酒鬼的爱心礼物。无数为酒憔悴的中国酒鬼伸长了脖子，仰起了脑袋。
凭借以往的关系，元嘉的传销机器也悄悄地组装了，生意马达昼夜轰鸣。元嘉建立了一支政令严密的组织机构，设置了繁多复杂的辖区网点，并且有效把握基地的控制权。他还创立了严格的奖惩制度、诱惑人心的分红激励，以及迫使会员保守机密的监督系统。一些花哨煽情的生意噱头也都粉墨出场，譬如连锁专卖、特许经营、捆绑销售、直复式营销、会员联盟。那些惯于杀熟的会员们，有序地散落到中国各地，渐渐渗透开来……
直到贾教授出现，生意才变得更加体面、有教养、富于想象力。
结识贾教授的时候，梅皓明还在犹如皇室园林的百年大学读书，恰恰赶上了学校配合政府塑造学术偶像的光荣时刻。一位年轻教授在美国学有所成，又在国际上斩获大奖，却没有背弃祖国栽培，立志载誉而归。那时候，稍微自以为是的学者纷纷削尖脑袋去海外淘金，惟独年轻教授绝不忘本。刚刚饱经风波震荡的中国，需要这样的学术偶像，于是重量级政府要员亲切会见了年轻教授。年轻教授面对电视镜头，动情地说要为人民贡献知识。没过多久，年轻教授就任学校高官，并且一脚跨入滚滚如潮的商界。年轻教授认为，当时的商业浪潮只有三波：要么去深圳炒股票，要么去海南玩地皮，要么去苏联倒皮衣。为什么偏偏忽略了学者价值？于是，年轻教授毅然树起了学者经商的大旗。安心终生做学问的老教授们纷纷慨叹：年轻教授不久将是一位富豪，也不愧是长江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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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著（5）
选择经济学专业的梅皓明仔细留意了年轻教授的作为，也不禁钦佩年轻教授大浪淘金的胆略。在选修课上，他遇到姓贾的心理学副教授。贾副教授同样十分留意年轻教授下海经商的风光事，却有满腹牢骚和抱怨。贾副教授抱怨说：不合政治口味的荣誉永远只是荣誉，合乎政治口味的荣誉就是资源。贾副教授还抱怨说：政府看上的教授都把知识变现了，要么做官要么从商，剩余的教书匠都是政府看不上的。
梅皓明回之以笑却不信贾教授，私下里仍然认同被视为偶像的年轻教授的观点——富者王侯，穷者寇。后来，梅皓明和钟尚偷偷地倒卖假冒伪劣的学术论文，让性情活跃的贾副教授也忍不住趟入混水。贾副教授洞悉了梅皓明的秘密，换句话说是抓住了梅皓明的把柄。梅皓明由于紧张而变得冒失，竟然荒唐地要跟贾副教授做一笔交易，唯唯诺诺地暗示说可以无偿提供晋升正教授的论文。
任何抓住别人把柄的人都需要依此换来好处，交易的结果却总是被别人抓住把柄，这就是交易的魅力。贾副教授深谙心理学，断定了梅皓明是一个心无量、胆有度的人，于是默许了这笔交易。这可真是一桩艰巨的差事，梅皓明和钟尚必须严谨地编纂抄袭这一篇事关贾副教授仕途的论文。他们翻阅了周文王、李耳、朱熹、王阳明、弗罗伊德、斯金纳、皮亚杰、班杜拉、罗杰斯、米勒、马斯洛、巴甫洛夫、荣格，以及所有声名显赫的大师文集。他们机灵精怪地挑选出被忽视的偏僻论断，再融入一些马列主义精神养分，天衣无缝地拼凑出一篇博大精深、融会贯通、谈古论今、囊括中外的宏大文章。数月以后，贾副教授顺利晋升，梅皓明和钟尚的心理学选修课也满分过关。这就是交易的魅力！
贾教授当然不知道，竟然是梅皓明背地里指使元嘉邀约他加盟。元嘉也不费吹灰之力，只要把利益讲清楚，余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所有的人都会被金钱打败，无非方式不同罢了。换句优雅的话说，谁会跟自己的利益过不去呢？
贾教授熟练地将小额支票收入皮包，叹着气对元嘉抱怨说高校已经沦为经济腐败的重灾区：贪污公款、索取贿赂、挪用补贴、贩卖文凭、倒卖名额、榨取考生，以及弄虚作假。他还抱怨说高校之间拼命地攀富比阔：比高官题词，比富豪捐赠，比高楼大厦，比学费高低，比政府补贴，比会议场面，比教授车房，比讲师职称，比学者走穴，比哈佛牛津，比洋人数量，比奇闻怪事，比漂亮女生……
贾教授铿锵有力地说，鄙视那些依靠腐败而富贵的学者。
“我最看不上他们天天忙着走穴！今天大会，明天论坛，没有谁做学问……谁出的钱多就替谁发言，研究文学的去谈建筑，研究建筑的去谈减肥……我是研究心理学的，莫非要我去谈航空母舰吗？”
“我也是有研究的：中国商人苦大愁深，多数要患抑郁症……短短二十年，上千名商人自寻短见……大家都有病！地球上没有心理疾病的人不足十分之一……这就是生意！你们可以生产专门治疗抑郁症的心药……你是商人，你知道的？”
“你们虽然是商人也要懂法，政府暂时还没有立法，传销就不算刑事犯罪……面黄肌瘦的妇道人家怎么糊口呀？深圳的工厂里，数十个女人活生生地站着被韩国男人摸来摸去，摸了两个多小时，口口声声说要搜身……两个多小时！女人的身体能有什么呢？值得摸的估计全都摸到了……与其这样耻辱，倒不如独来独往地做传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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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著（6）
“我还要说！你们是缺品位的……这个组织需要富有学养的名字。知道紫水晶吗？紫水晶就是醒酒石！酒神巴卡斯在森林里办酒宴，酒醉时忽见美丽女官阿曼斯特，就不由地冲动起来，驱使野兽戏弄美丽女官。听到了哀叫声，女神戴安娜将女官变成了水晶。清醒以后的酒神表示忏悔，将剩余的美酒洒在了水晶上以示告诫，水晶被红酒染色变成了紫水晶。从此以后，希腊人坚信紫水晶可以醒酒……这个组织应该叫水晶会，巴卡斯醒酒神的生意才能吉祥！受了奖励的会员，应该颁发紫水晶奖章！”
巧舌如簧的教授！天马行空的教授！知相识趣的教授！
元嘉由衷地钦佩梅皓明，果然推举了得力顾问。于是，元嘉毅然采纳了贾教授的谏言，创建了庞大的传销组织——水晶会。他还高价邀约贾教授入会，担当诲人不倦的顾问，为懵懂无知的会员传授心理学。这包括诱惑、游说、激将、隔离、疏远、恐吓，还包括若即若离、张弛有度、以退为进、挑拨离间、落井下石、虚情假义……科学缜密的心理学循序渐进地灌输给所有上线下线，直到让他们变得更加懵懂无知。蒙昧迷茫的贪财鬼们，欢迎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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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轮（1）
不过，与大肆诈骗国家税收的商人们相比，女明星不过是扶不上台面的小丑罢了。那些商人随意设立贸易机构以及名目复杂的供货机构，私下买通关系制造虚假贸易额，从税务机构诈骗巨额税款。他们使用退税款在地下钱庄购买外汇，支付给异地庄家，循环制造虚假出口创汇。有些商人在北城郊外设立数十家生意机构，疯狂倒卖数百亿元高额税票，生意遍布中国各地。轻而易举的生意！不劳而获的富豪！动动脑筋，壮壮胆量，走走关系，跑跑腿脚……仅仅两年时间，亿万富豪就可以批量制造出来。
耐力和判断力，实在是商人的内在素养。
只是玩物丧志的小商人，钟尚却耐心地判断了生意的困境。既然商人们注定要忍受煎熬，那么就必须保持耐心。记不住名字的大商人曾经骄傲地警告钟尚：伟大的商人要有深藏不露的野心，也要有心若止水的耐心。
眼下，钟尚的生意遭遇了报复性的打击，渐渐地冷清下来。娱乐业、影视业和广告业的商人们，不再信赖钟尚，也不再把批量的替身生意委托给他。蜂拥而上的对手急忙落井下石，连资历深厚的替身艺员也乘机过河拆桥。暂时无处可去的姑娘们早已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屏幕上只要少穿衣服，屏幕下就有漂亮衣服。她们可不愿意耽误大好前程，那么多爱出风头的后辈搔首弄姿，处心积虑。
钟尚自有打算，舍不得任何艺员离开，虽然暂时并不需要她们，可是未来的生意或许需要她们。钟尚就软硬兼施地挽留姑娘们留下来，奉劝姑娘们保持耐力。眼下，钟尚还必须咬紧牙关，故作慷慨地满足艺员们的利益需求。
内部的家务事风平浪静，喧闹的外部世界却永无宁日。在大型戏剧《戏弄康熙》中饰演公主的女明星，过于张扬自信，私下操办多桩生意却不留神触怒了税务监察机构。女明星被警局羁押入狱，理由是以复杂手段逃避巨额税收，蒙蔽了麻痹大意的税务监察官。贪婪势利的镁光灯闪烁不停，爱凑热闹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面容憔悴的女明星披散着头发，形如怨妇。不远处的绿色甲壳虫轿车里，衣着招摇的男子神色阴柔地冷眼观望，好事的记者推断那男子必定是女人的小可爱。
女明星、税务官、警员、法官都出演了新闻的主角。女明星满腹冤屈无处诉说，也难怪她委屈，只不过逃避掉千万元税款罢了。哪个明星不逃避税收呢？哪个富豪不逃避税收呢？除了该死的穷人和冤大头，谁会老老实实上缴该死的税收呢？女明星毕竟是妇道人家，并不知道潜藏之道。要知道，抓典型向来是稽查运动的惯用手段，何况她还有明星效应呢？
不过，与大肆诈骗国家税收的商人们相比，女明星不过是扶不上台面的小丑罢了。那些商人随意设立贸易机构以及名目复杂的供货机构，私下买通关系制造虚假贸易额，从税务机构诈骗巨额税款。他们使用退税款在地下钱庄购买外汇，支付给异地庄家，循环制造虚假出口创汇。有些商人在北城郊外设立数十家生意机构，疯狂倒卖数百亿元高额税票，生意遍布中国各地。轻而易举的生意！不劳而获的富豪！动动脑筋，壮壮胆量，走走关系，跑跑腿脚……仅仅两年时间，亿万富豪就可以批量制造出来。
女明星该抱怨谁呢？时运不济，她偏偏赶上了清剿税务诈骗的大时代。政府官员同样深谋远虑，私下暗示了御用经济学家：以学者身份，以民意立场，以观察家角度蓄意制造富豪逃避税收的广泛舆论。暗藏杀机的学者罗列了玄妙数据，与蒙在鼓里的富豪激烈辩论，引发波澜壮阔的民怨民愤。如此以来，政府就可以乘势出场，狠狠狙击死钻税收漏洞的弄虚商贾。显而易见，横跨中国的清剿行动成就斐然：善于诈骗贸易税的南方商人设立数百家子虚乌有的生意机构；一些诈骗大额税款的生意机构竟然设在苍蝇乱飞的乡村厕所；有些控制分支机构的小商人竟然是卤莽粗人、无知村妇和体弱老者。
转轮（2）
既然天下乌鸦，为何偏要羁押娱乐大众、身形娇弱的女明星呢？千般沉思，万般煎熬，女明星终日怨天尤人，鸣冤叫屈，也想不通世间不公。羁押半月以后，女明星终于精神崩溃，终日疯疯癫癫……
报馆沸腾了，民众舒缓了，政客满意了。
真正满意的人物却是躲在幕后的无名小商——钟尚，竟然兴奋地手舞足蹈，摩拳擦掌地粉墨上场了。道理上说，钟尚如此微不足道，几乎是畏缩地躲避在角落里。谁能猜透这个小角色巧妙地将声名显赫的女明星推入地狱呢？坦白地说，钟尚并不想毁掉大名鼎鼎的女明星，只是对女明星背后的大商人难以释怀。
那个指望《戏弄康熙》挤身吉尼斯世界记录的大商人——那个指望驴奶沐浴露狠挖几桶金的大商人，凭什么在幕后摧毁他的小生意？他只是不小心雇佣了年幼无知的女艺员，而女艺员又不小心损毁了驴奶沐浴露的形象罢了。如此一桩琐碎小事，大商人为何非要睚眦必报呢？学习了前辈商人的精神，钟尚也不需要伪善得像个正人君子。他没有任何能量当面阻击大商人，也只能选择旁门左道。既然女明星是大商人的摇钱树又是驴奶沐浴露的代言人，只要摧毁了女明星的形象，钟尚也算获得了心理平衡。
只不过，钟尚的手段有些冒失罢了，掌握了有关女明星逃税的半真半假的证据。于是，他私下拜访了女明星的小情人——那个年轻伪善的台湾男子不可理喻地迷恋绿色甲壳虫轿车。钟尚建议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金蝉脱壳、明哲保身。如此以来，钟尚可以趁势将女明星掀翻在地，台湾男子则可以变相吞并女明星的生意。起初，台湾男子犹豫不决，半个月以后他却果断出手，笼络了美国归来的律师、精算师和会计师将阴谋执行得干净利落。
眼下，钟尚的小计划也该有条不紊地实施了。他赶到了十分熟悉的戏剧学院，在附近找了一间泰国菜馆，隔着菜馆的玻璃窗户可以看到毛主席题写的校名。那个曾经惹出事非的女艺员斜坐在餐桌的对面，如今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女艺员，而是饰演过丑闻女明星裸体的女艺员。只要心甘情愿地配合钟尚，她将再也不是艺术院校的平庸之辈。只要钟尚在幕后小心翼翼地鼓动媒体，女明星的丑闻势必水深火热，女艺员的新闻也势必铺天盖地。然后，女艺员什么也不用想，只要耐心等待美好的生意调教她以及美好的财富滋润她。
当然，这完全是钟尚先入为主的想法。也许他们可以谈得畅快，并且对奇妙的生意不谋而合。也许他们压根儿谈不拢，饭后便不欢而散。不论如何，钟尚依然愿意耐心地听女艺员倾诉衷肠，以便于伺机行事。
女艺员并不急于去谈演艺事业，而是聊起了婚嫁问题。她不无羡慕地说有个女伴时来运转，粘上了真正的富豪。富豪出手极为阔绰，恩赐奢华宫殿给女人住。宫殿完全仿照法国总统府爱丽舍宫，同样形状，同等规模。纯粹大理石建造的两层宫殿，约有四百间厅室和两万平方米后花园。客厅面壁用镀金钿木装饰，悬挂著名油画或精致挂毯，四周陈设法式镀金雕刻家具。宫殿同样设置了荣誉厅、肖像厅、会议厅、使节厅、宴会厅、节日厅等等，节日厅的顶部还悬挂着象征艺术与科学的巨幅绘画……地道的中国乡民竟然奇迹般地建造了地道的欧洲罗可可建筑！
钟尚刻意点了一瓶泰国考艾葡萄酒，散发香草、橡木、辛香料的混合香味。他希望女艺员能够放松心情，并且可以暂时抛开任何交易，漫无边际地畅谈莫名其妙的话题。她怀旧般地倾诉对于戏剧的夙愿，盼望亲自编排中国古典戏剧《月老》，并且哀怨地讲述了那个传说：多才多情的唐代少年在小旅馆的后花园中散步吟诗，身背锦囊的老人在月下闲读《婚牍》。老人从锦囊中取出红绳凌空一晃，拴住了少年的奇妙因缘。少年前往相亲却见到年仅三岁的贫寒女童，女童面黄肌瘦，蓬头垢面。少年勃然大怒，举剑刺伤女童眉心。多年以后，少年成为显赫武将，迎娶名门闺秀。洞房花烛夜，少年惊讶发现面貌脱俗的娘子竟是昔日女童。自此，夫妻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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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轮（3）
叙述完故事，女艺员便神色黯淡地慨叹起来：
“以往，婚礼是喜，葬礼是悲……如今，婚礼是悲，葬礼是喜。”
“也是戏剧学院的新说法吗？”
“这倒不是……婚礼意味着增加负担，所以悲；葬礼意味着减少负担，所以喜。”
钟尚若有所思地点头认同，觉得低估了学院派的年轻女子。
她显然颇多感慨，急于倾诉衷肠。
“女人的事业是男人……赢是赢在自己手里，输却输在男人手里……你信吗？”
“我自然信你！你是要赢男人吗……？”
他显得心不在焉，才漫不经心地随口反问了一句。
“有个女艺员嫁了富豪，富豪就去南非购买五克拉的彩色钻石，去安特卫普的老作坊里切割。百万支红玫瑰用直升机空运到现场，九百九十九支蜡烛照亮整间大厅，婚纱上坠满了水滴钻石说是天使的眼泪……女人们背地里诅咒说婚姻是一个假相，迟早要遭遇家庭暴力……哪一个女人不是真心嫉妒？”
“太小了！太小了！有中国富豪专门去美国长岛买下王公贵族的老宅，偏和肯尼迪家族和摩根家族做邻居……富豪们说：房子越贵，生意谈得越大……照你这么说，也是为女人买的了？”
“这也不算大！有的富豪要建一座中国白宫……白宫里圈养的金丝鸟，就是第一夫人了！”
她可怜兮兮，语调哀怨，似乎尴尬于贫寒身世。于是，钟尚决定趁热打铁，故作委婉地表达了想法。虽然他迫切地需要与女艺员合作，可是务必遵守朴素的谈判常识——务必要让愿者上钩，而不要显得饥者择食。
“生命的选择少得可怜！每个人都如此……所以，我们都要冷静对待！”
“既然是小人物，哪里还有选择？”
“她们今天傍上大人物，明天可能沦为小人物……今天你是小人物，明天可能就是大人物！”
“小人物当真也有选择吗？”
“每个人都是天才……你说呢？”
她显然动心了或者说差点儿失去自我判断，打算心甘情愿追随钟尚，渴望拨云见日。计划也简单明了：钟尚先买通大小媒体，继续挑拨女明星的逃税丑闻；女艺员和女明星的裸体瓜葛旧药换新汤，反复炮制新鲜事非；蜚声中国的女艺员神秘亮相，充当富人纳税宣传大使……女艺员俊俏的小脸蛋一定可以惹得政客与民众欣喜若狂，轻松地踩在逃税女明星的肩膀上让名誉和地位节节高升，而后不动声色地将女明星踩入深坑。一个是逃避税收的昔日明星，一个却是宣扬税法的明日新秀。
对生意来说：抓住一条大鱼，胜过一箩筐小虾。所以，钟尚和年轻的女艺员达成了共识：关于名利，关于欲望，关于生意，关于分配。狂热的地下造星运动，也开始煽风点火。
利益不同，立场不同。
哪个头脑清醒的家伙不是为了利益表达观点呢？既然如此，钟尚厌恶那些逢场作戏、势利张扬、粉饰太平的会议、论坛、沙龙和派对。既然利益不同，谁会在社交场合里袒露真话呢？总是有些商人指望在场合里充面子、谈生意、找姘头、学品味。总是有些学者指望在场合里寻门路、攀富贵、卖嘴皮、充枪手。
迫于生意伙伴的邀约，钟尚无法拒绝今晚的沙龙。狂热鼓吹中国媒体生意的商人们邀约上流圈层的大小人物，共同做局造势。东方与西方的报业、电影业、电视业、网络业、娱乐业、广告业以及投资业的明星商人，济济一堂。真富豪与假富豪装模作样地探讨深刻的话题，商榷如何投资中国的电影院、电视台、报馆、网络公司，并且从中谋取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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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轮（4）
眼下，好像没有什么能比媒体生意更加动人心弦了。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最能看热闹的国家，道理上应该消费最大规模的媒体资源。政府也放出信号并且出台诱人政策，打算放松监管：鼓励国有媒体集团收购、吞并、捆绑；鼓励民间商贾插手媒体领域；鼓励给政府面子的西洋商人循序渐进地染指中国媒体。因此，中外投机家们达成了共识：新的暴利生意正在浮现出来。
钟尚故作深沉地端着皇家礼炮，躲避在角落里，目光却在黯淡的灯光里扫来扫去。偶尔有年轻性感的姑娘，挑逗般地晃动腰肢和臀部，小声嘀咕中英文夹杂的新鲜词汇。几个颇受商人推崇的经济学家，也轮番登台扬言。
“国家要是巨人，商人就要做吸血鬼。有的商人站在巨人肩膀上吸血，有的商人躲在巨人背后吸血，有的商人寄生在巨人体内吸血。忙来忙去，血还是巨人的，不是商人的……枪杆子里面出金钱！”
“将八国联军的八个国家找来，每个国家建一所学院，就建在圆明园的遗址上面，这样就形成了国际化的联合大学，叫做圆明园大学或者八国联合大学。”
“堵车是什么呢？那是城市繁荣的标志，也是值得欣喜的！如果没有堵车，城市经济也可能凋零衰败……历年长江水灾刺激了需求，拉动了增长，摧毁千万间房屋。所以，水灾拉动了中国经济增长！”
“有四个怪现状：经济长期过热和超低利率并存；高增长与低通胀并存；经济增长与股市疲软并存；高增长与高失业率并存……谁能研究明白，谁就拿诺贝尔奖！”
“……”
钟尚不懂经济学，听来索然寡味。这时候，自称仰慕他胆识的香港商人经人介绍，主动走过来寒暄。钟尚立刻受宠若惊，视若醍醐灌顶，谦卑有礼地聆听搭讪。
香港商人长期旅居美国，不久前忽然迎娶声名远扬的电视明星。娶了让人羡慕的明星女人，又赶上中国商人夫妻成双的热潮，香港商人陡然从幕后冲到台前。对于个人财富、个人魅力，以及聚敛个人财富的能量，香港商人由来信心十足。然而，香港商人却对自己的血统和资历略感自卑，便左右腾挪折腾出一个虚假行头——欧洲鲜有人知的大学的荣誉博士，以及中国旧时军统贵族的旁系后裔。几年间，香港商人怀揣巨额资金，忽然闯入了中国媒体阵营，在众目睽睽下演变为媒体大亨。无数人羡慕嫁给了香港商人的电视女明星：慧眼识英雄，一代出贵族。
眼下，香港商人和钟尚似乎惺惺相惜，交谈得极为投机。
“你的生意太小，可是你的名气极大！怕是阳气过重，冲走了富贵吧！”
钟尚毫不怯场，急忙插科打诨，溜须拍马。
“如今遇到了贵人，物生两极，定会阴阳和谐的！”
“并非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光宗耀祖，站在巨人的话头上也能扬名立业……总理开了个玩笑：你们照顾一下电视台的吴小姐好不好？我非常喜欢她的节目！吴小姐就扬名立业了！”
“您说笑了，人家也是靠能耐吃饭的！”
“必须要懂新经济，聚集人的力量，半年就制造一个亿万富豪……广东商人在网站上登载广告条，然后疯狂招募销售机构，贩卖数码卡。买卡的人只要点击广告条，就可以获利。结果呢？广告条是假的！数码卡也是假的！获利也是假的……半年工夫，商人却家产过亿！”
闲聊多时，钟尚就大胆地抛出了想法，指望撞撞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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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轮（5）
“您是大商人，小买卖准是瞧着不顺眼……我倒有一个想法！也是聚集人的力量……”
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人毫不顾及地发表了看法，斥责了霸道势利的国家电视集团，建议拉拢势力薄弱的地方电视台。钟尚建议香港商人在地方电视台钻一个缺口，放水进去，然后逐渐吞没。钟尚还谈到了这个天马行空的小缺口，就是制作一档名为《月老》的电视相亲节目。他甚至还谈到了让新节目一举成名的方法，就是让女艺员忽然登台亮相……
“您是大商人，瞧不上小生意……不过，那么多痴男怨女在电视中相亲，表达性感的爱意，人们会疯狂地爱上《月老》，广告也会铺天盖地！当然了，您瞧不上这种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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