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禛馨纪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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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倒是懂得挑!我心里可惜起这支簪子,且不说那簪子的做工精致,单单是大哥哥为我制作发簪的这片心意,就叫我万般不舍。
  罢了罢了,随手挑了个三寸长短的翠绿色锦盒,装好蝴蝶簪,差秋蝉送至嫡福金处。
  到了晚间,福金差人来请过去用膳。
  言谈间,福金态度甚为和蔼可亲,脑中想起家仆伍什哈说的凡事“左不过一个礼”,心里好笑,面上越发笑得春风一般灿烂。
  二人亲热说了会儿体己话,福金低头略一沉吟,说道:“实实跟妹妹说吧,今日叫妹妹来,原是有事要与妹妹商量。”我恭谨的在一旁等待这次谈话的主题,听得她接着道,“府中之事无人照管,始终不是个理,我特荐了妹妹来打理,未知妹妹是否愿意?”
  惊讶的看向大福金面上的平淡,竟不知晓她是怎样打算,我一个初入府的侧福金,十五岁的年纪,谁人会信服我的管理?!
  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我只得喃喃道:“福金抬爱了……素馨年幼,恐怕不堪重托……”
  她打断我的话,笑道:“妹妹也不用妄自菲薄,一味自贬。这个事我跟爷说了,爷亦是认可的。”
  原来二人早已安排好各项事宜,我是否同意全然不在他二人的考虑范围。此刻若过分谦虚,强硬推辞,反而不美,主意打定,我犹豫着答应下来。
  大福金见我点头应允,开口劝慰:“妹妹不必担心,其实无甚紧要事。府中事务有管事官管理1。,妹妹只需照管着内院事便可。若有不明之处,亦可询问李妹妹。昔日我不得空闲,原是李妹妹协助打理的。”
  我不解的看着她,心里疑惑为何如今不叫李姐姐监管内院事务,大福金忙笑着解释:“如今李妹妹要照顾三阿哥2。,其他的事分不来心。如此就只有央求妹妹多多费心了。”
  听她说了“央求”二字,我急忙表态:“福金言重。福金吩咐一声,素馨定当竭力去做。”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她略乏了我才告辞出来。
  回到屋里,屏退随身此后的仆妇,与秋蝉说起大福金托我管理亲王府事务,疑惑她委托背后的真实目的。
  秋蝉略想了想,笑着对我说道:“大福金说的也是实情。但更重要的是:如今,主子是府中仅次于大福金的人,若要论起外家,就连大福金也比不过您呢。”
  “是么?”我拿着茶盏的手僵了僵,叹气说道,“这未必是件好事。”秋蝉这孩子不会懂得,外家太过强盛,其中牵扯了多少利益关系,举手投足之间需要多么小心规避可能的损害。缓缓喝下残留的茶水,口中泛起淡淡的苦涩。
  秋蝉好似未听明白我的意思,开口劝慰:“主子无须叹气,您看连爷都赞成大福金的举荐呢,这府中谁还敢有反对的言语?”
  我放下茶盏,顺着她的说法,笑道:“这可不是爷说好,下面人就会信服的事儿。”
  略想了想,我接着道:“这件吃力不讨好的得罪人差事,看着是推托不掉了。不过,我想一切行事还照着原来的规矩,不用十分拘管,应该不至于会平白遭人怨恨。”
  秋蝉点点头,我二人又说了几句,才各自睡下。
  怎么也想不到,这样顺其自然的原则会惹来日后的麻烦。
  注:
  1。(溥杰回忆)清王府的组织:其中长史一名,由内务府派给,无实权;管事官(一般呼作“大管事的”、“二管事的”,有实权)此管事官除内院太监职责范围外,府中一切事物俱管。(《皇室内幕——有关清代皇室贵族生活内幕的揭示》)
  2。三阿哥指弘时,除弘昀二岁亡不排入行次外,弘时排行第三。(冯尔康《雍正传》)

其十 惊变
更新时间2008…1…8 11:41:00  字数:2278

 (康熙五十年十月事)
  这日天气大好,虽不能出府玩耍,我也领着丫环们在院子里踢毽儿,一屋子的人欢笑、喊叫正闹得不成样子,忽看见苏培盛也不等通传急急跑进院内。
  我把毽儿交给身旁的小丫环,接过婆子递过来的湿帕拭了拭手上的灰尘,秋蝉奉上茶盏,我慢悠悠饮了一口茶,笑着问他:“你今儿来得倒大早呢,未知有什么紧要事?”
  苏培盛匆匆给我请了安,神色不安的焦急说道:“侧福金,赶紧收拾收拾,爷那边急请呢。”
  暗暗吃惊他脸上的慌乱,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匆忙与秋蝉回屋更衣。
  不到一盏茶功夫,我收拾妥当出了内室,向在室外等候的苏培盛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苏培盛惊讶的回望我,反问:“侧福金不知么?”一面催着我急急赶路,他一面喃喃说道:“出了大事了1。,搞不好要兴大狱!”
  “兴大狱?!”我唬了一跳。这阵子朝堂上风云变化,太子党与八爷一党争斗得分外厉害,我在王府内院怎知晓每日有何事发生?
  “据说戴名世与门人书信私自议论大清皇位的正统性,其文集《南山集》内语多狂乱,皇帝那里震怒无比呢。”苏培盛见我一副不解的样子,补充说道。
  “戴名世?他可是江南的大学问家,他的集子我都看过,并未有……”我忽的止住说话,心里隐隐不安起来,文字之狱,岂是一言两语说得清的。
  说话间,我二人到了书斋外,苏培盛压低声,轻声道:“侧福金忍着点,爷正气呢。”
  “慢着……”苏培盛你倒是把事情给我说清楚,这朝堂上的文字案跟我有何关系,我还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无奈跨进屋里,抬头迎上他的一张冷脸,不等我说话,他劈头就来一句:“你怎么管理府中事务的!?”
  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我听着室内回荡的低沉声音,不由打了个冷颤,倒退一步。
  环顾四周,见得嫡福金、李姐姐等家眷都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仿佛惧怕他脾气的样子。
  “我……”脑中轰然,一时间觉得面子下不去,我开口正欲分辨,却看见他飞快的扫了我一眼,好像警告我:不要争辩。
  我才勉强把反驳的言语吞进肚里,绞着手中的帕子垂首听他继续责难:“府中怎会还有《南山集》这样大逆不道的书籍在?你不知晓戴名世的事么?”
  镇定了心神,我淡淡的回答:“这是素馨的疏忽,请爷责罚。”原以为自己够坚强,我紧咬嘴唇,不让泪流,可声音的颤抖出卖了我努力伪装的坚强。
  额因姐格格见我一人受责,心里过意不去,小声解释:“侧福金只是……”她低头想了想,正欲接着说话,听见嫡福金在一旁劝道:“爷就原谅妹妹此次疏忽……”
  他打断大福金的话,冷冷说道:“这也是你的疏忽。如今外面查得这样紧,怎的还让这本书进了府。”
  好没道理,这样也能责怪大福金。我瞪视地面,不满的听着他冰冷的话语。
  大福金平淡的接受了他无理的指责,脸上看不出一丝可以称为不平的情绪。
  我握紧拳头,努力维持平静的表情。内心翻江倒海般反复思索:是谁,那日是谁荐了这本书给我,我翻了翻,便扔在角落,遗忘它的存在……
  也是我的疏忽,朝堂的邸抄,我未加留意,拿在手中也只略看几眼,那日恍惚看到《南山集》的字样。
  不禁疑问:这里不是与世无争的王府内院么?为何还要时刻警醒关注朝廷发生事件,以防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
  目光扫过四周各色人物的表演,或高高在上、暗自庆幸事不关己;或面上流露出真诚的担心,却小心谨慎不敢出声得罪人;又或洋洋得意、妄想落井下石。
  我不屑的冷哼一声,低着头,听着,承受着种种不应由我承受的非难。
  不知晓自己如何跌跌撞撞的回了屋,不想听也不想看周遭人挂着面具倾力演出,我扬起一抹苍白的微笑,淡淡的对秋蝉说:“下去吧,我没事。”
  “主子……”秋蝉欲言又止的担心,我知道,好孩子,我会记住你今日为我的担心,只是,此刻,我很累,“我想一个人待一下,不要让人打扰。”我吩咐下来,不等她的回答,关紧了格门。
  努力克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不恨他的责骂,因了这样的疏忽,可能把他,这个如履薄冰的谨慎皇子推向失去皇帝欢心的无望深渊。
  我愤恨的,是那些个落井下石的自得小人;更气愤,明明是别人的错误,却要我承担私藏集子的罪名!
  只需略加提点,便可完全避免的纰漏,弄到这个地步。所幸未出什么乱子,若让外人知晓府中有这等事情,上奏到皇帝处,会否令众人认为他与戴名世私相往来?
  不敢想象这样的如果……“是我太宽纵下人,才让她们觉得我是个好欺的主儿!这样下三烂的陷害手段,难道不考虑整个王府的前程?!”我恨恨地自语。
  原认为和善待人,热络主仆情谊,谁料想这些欺软怕硬的主儿,一出错,连个下人也凑热闹似的搬弄起是非来。是我太在乎,是我妄想众人和美生活,像家人一样亲热。
  而这,还只是开始……
  “不要在乎……”想起阿玛临别时说的话,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阿玛!”我嘤嘤抽泣,想阿玛、想额娘、想哥哥姐姐们,家里的温馨,如今只能在黑暗无人的屋里回忆。
  “好想回家……”伏在床上低泣,压抑着的声音的身子不停颤抖。
  哭到喉咙发哑,湿了的枕头,承载不了我委屈的泪。
  明日,明日起,我一定不再哭泣。
  注:
  1。指康熙五十年十月《南山集》案。
  即左都御史赵申乔疏参戴名世“前为诸生时,私刻文集,语多狂悖”。戴名世为八贝勒胤禩老师何焯好友。《永宪录》称,此案由太子“摘其语进之,申乔遂起此狱”,未知是否属实,待考。

其一十一 出游
更新时间2008…1…9 9:43:00  字数:2712

 (康熙五十年十月事)
  次日起身,红肿了双眼,不想面对旁人幸灾乐祸的表情,遣了婆子禀明福金:今日至柏林寺进香祈愿。便带了秋蝉与一干随从出了府。
  片刻间到达王府附近的柏林寺,回首命随从在寺门外等候,独与秋蝉进入寺院。
  进得寺内,我却不至那大雄宝殿进香,径直向后门走去。秋蝉不解看着我的怪异举动,我眨眨眼,对她笑着说道:“来京城快一年了,也没个机会逛逛,见识见识北地繁华,今儿我主仆俩就街上看热闹去。”
  秋蝉大惊,慌忙劝止:“主子,万万不可!且不说爷是否同意,单说昨个儿的事,府上多少人等着挑主子的错呢!”
  我耸耸肩,不以为意的回答:“本福金不在乎。那些没脸皮的人,我还不耐烦理会呢。”昨夜愤恨想了些整治人的法子,今日想来,觉得通通无聊,我根本懒怠花费时间、精力管治她们。
  “你若不去,我一人也是要去的。”看见秋蝉还要纠缠,我佯怒道,“只不许告诉大福金。”
  秋蝉哭丧着脸,忙说:“奴才怎能让主子一人去去,奴才定是要跟着保护主子的!”
  “行了、行了,”我捏捏她素净的脸,笑道,“既要去就开心了去,不要哭丧着脸,笑一下。”
  秋蝉好容易才扯出个勉强的微笑,我也不管她的为难,挽起她的手高高兴兴的往集市走去。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有人回首打量我们。秋蝉不安的扯扯我的衣袖,我笑着与她解释:“外边的女子都不作兴穿旗装的,我们找个绸庄换了身上的衣裳。”
  说着,我领着秋蝉拐进街边一家绸缎庄,换下身上的旗人服饰,掌柜夫人为我绾了个时兴的高髻,簪上淡雅的鲜花,秋蝉也应景梳了双髻扮成汉人模样,倒也俏丽可爱。我高兴的多赏了绸缎庄的掌柜夫人二两银子。
  秋蝉高兴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嘴上却是担心的语气:“万一叫熟识的人见着就麻烦了。”
  我指了指外边的行人,说道:“你看这街上的女子都这样打扮呢,换了这衣服方不会惹人注目。”我信手从花盒拿了朵茉莉为她簪上,打趣道:“行了,可好看了,天女下凡似的,都赛过主子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笑,喃喃道:“哪有……”眼睛不忘往镜子处多看一眼。
  出了绸缎庄,买了两串糖葫芦,我二人边吃边逛。秋蝉瞥见路边摊子出售的首饰做工精巧,她停住脚步,对我轻声说道:“奴才挑点首饰送府中的姐妹,主子略等等。”
  我点点头,跟着她凑到摊子前看了看。“做工倒还好,就是首饰上的宝石次了些。”我拿起一支银簪,不以为意的说道,“你若要送,回去我给你些好的。”
  秋蝉笑着说:“主子是见过好的才看不上这些。若主子真赏奴才,奴才怎敢拿主子上好的东西送人去。”
  她专心挑选,又开口解释:“这些个别致的精巧银簪,府里的姐妹都很喜欢呢。”
  听她如此说,我笑着给了货主五两银子,让秋蝉慢慢选购,就当我送她姐妹的礼物。
  腹中有些微饥饿的感觉,我看了看街对面的茶馆,心里打算一会儿买好簪子便到这茶馆用些糕点。不经意抬眼望向二楼,围栏上站立的人里,一双眼睛的主人分外眼熟,再一细看,那棱角分明的眉眼,那紧抿的双唇,那件黑色的行袍,那手中的折扇……不是他,还会有谁?!
  我惊出一身冷汗,见他看了过来,我飞快转身,紧挨着秋蝉,装作挑选首饰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爷在对面楼上。”
  她惊讶地正要回头,我慌忙阻止:“别回头!选好了首饰快走,爷应该没发现我们。”
  秋蝉胡乱捡了几支簪子、几个镯子,令卖主装好,我二人接过首饰,低头正欲离去,却看见苏培盛站在数步开外的地方。
  苏培盛上前垂首行了礼,对着他所在的地方看了看,我顺着那视线晃过街对面,他的眼,又是那般冰冷。
  “爷要您过去。”苏培盛小声说道,轻轻摇了摇头,我仿佛能从他细微的动作感觉到不远处他的主人的怒气。
  无奈叹了一口气,我认命的低下头,跟着苏培盛的脚步上到茶馆二楼,进了独他一人的雅座包间。
  掩上格门,他淡淡的眼神略过一脸无谓的我,只瞅着我身后的秋蝉,吓得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中不停的告饶:“爷饶命、爷饶命。”
  见状,我抬眼盯着他,开口解释:“不关秋蝉的事,是我……”
  冷冷的扫了穿着汉人服饰的我一眼,却不与我说话,只见他挥了挥手,对随侍的苏培盛吩咐道:“不能匡正主子行为的奴才留来何用?!明儿送出府去!”
  “爷,奴才错了,千万不要把奴才送出府啊!”秋蝉哭得泣不成声,头若捣蒜般不停的磕向地面。
  我看着一阵难受,想也没想,我拉着他的手,大声说道:“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不在乎他望着我的冰冷,不理会苏培盛拼命使眼色让我停止忤逆王爷的说话,我跪下说道:“要罚,罚我好了,出来闲逛是我一人的主意,与秋蝉无关!”
  回首看了一眼秋蝉,见她对我直摇头,忽视她的劝阻,我坚定说道,“她是我亲若姐妹的朋友,你不能把她送走!”
  我定定的与他对视,沉默良久,听见他低喃:“跟亮工一个样儿……”
  二哥哥?心里一阵纳闷,我不解的皱起眉,二哥哥不过是他使唤的门人奴才,他怎么用这般亲密的语气称呼哥哥?
  他叹了一口气,眼睛看着楼下开场的大戏,淡淡说道:“起吧,这么跪着影响我听戏。”
  苏培盛上前扶我,欢喜说道:“爷改变主意了,福金快起来吧。”
  我拒绝苏培盛的搀扶,看着他,倔强的等待他改变决定的举动。见他勉强点了点头,我才站起来,至秋蝉身边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我二人放松了紧张相视一笑。
  正想说话,苏培盛走过来,将秋蝉带至偏阁,留我二人听戏说话。
  我不得已在他身旁圆凳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我偷偷拿眼观察他脸上的表情,见他自顾听起戏来,我也乐得保持沉默不与他说话。
  “今后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照管府中事宜,不可再无所谓的撒手不管。”他看着前方热闹的戏台,突然开口说话。
  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讲起昨日的事,心里不畅快,我低下头反问:“是今天留下秋蝉的交换么?”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回答:“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咬了咬唇,我说道:“我只想看书、玩耍,我只想平静生活,不想参与这些无聊的纷争……”
  “我知道,”淡淡的打断我的话,他收回视线,轻声开口,“只是,人都要改变,为了要保护的东西。”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他眼中闪现而过一片哀伤,待细看时,已经消失无形。
  我望着他,很想问他:想保护什么,才变得今日这样冷漠……
  不想这样的想法流露,复又低下头,思考良久,我才坚定的说道:“我知道了。”
  那日我与他一块儿回府,无人发现我的私自出游。

其一十二 不白之冤
更新时间2008…1…10 10:54:00  字数:3551

 (康熙五十年十月-十二月事)
  那日起,我真正管理起府中事务。着手定下规矩,大家各司其职,做好的自有赏赐;办差的,给予三次机会改过;乱言是非、到府外搬弄的,逐出王府;聚众赌钱、讹人银两、闹事的,一律送至辛者库为奴1。……
  我慢悠悠的拿起茶盏品了一口,对着一屋子聆听训话的仆妇、丫头、太监们说道:“当然,在府里自家人打打牌,热闹热闹,我是不管的。”
  “前阵子,觉得你们是府里的老人,才任由着你们一切照旧。如今看来竟是不行的了。”我放下茶碗,冷冷扫过恭谨听我吩咐的一干人等,接着说道,“我比不得大福金、李姐姐的好心性儿。你们若觉得我年幼好欺,等着看我的笑话,那就试试看好了!”
  停下说话,我唤来院中妈妈,打赏了几个实心做事的丫头、太监,又对大家道:“你们只管收起邪心,实心为主子办事,若有了好差事的空缺,我定会荐了你们去做;若再使坏——”
  见着底下有人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我站起身来,严肃说道:“你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今儿先告诉你们我的做法,明儿起,再有犯事决不轻饶!”
  打发走各怀鬼胎的下人们,我才松了一口气,在苏培盛遣过来给我使唤的小太监里,随手挑了模样机灵的刘希文作了我院中的回事太监。
  一切事务处理完毕,秋蝉奉上新茶和若干点心,我捡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可把这些破事儿理了个头绪。”我拉着秋蝉的手,笑问道:“怎样怎样,你主子可够威严?”
  秋蝉笑着掩了嘴,回答道:“不知道的人定被主子这番严厉的说话唬住了。”
  我高兴拍拍手,道:“很好,如此才不枉费我这么尽力的摆出冷脸训话。”
  “只是,”秋蝉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可把我憋得不行了。哈哈哈……”
  我起身嗲怒:“看你排遣我!”说着作势要上前撕她的嘴,秋蝉连连告饶,我才作罢。
  玩闹过后,秋蝉严肃了神情:“日子久了,那些个人自会明白,主子是最好说话、最顾念主仆情谊的人。”
  身旁伺候的妈妈、丫环附和着点点头,我一阵感动,忙转过脸去,幽幽开口说道:“我院中人明白就好。其他样的人,我还不在乎她们怎么想呢。”
  明知太过在乎旁人的想法,才这么累的苦心经营一个仅有的温情,嘴上却不免要说句不在乎的违心话。
  “好了,”拭去眼角的泪,我恢复脸上的愉快表情,“别人还以为我们屋里的人又笑又哭没个正经样儿呢。”
  略用了些点心,听见小太监来报,知他回了府,我起身更衣去了书斋。
  外边伺候的苏培盛向书房里望了一眼,给我请安后不再言语。心下纳闷苏培盛的沉默寡言,抬脚跨进室内。
  房间内有些微昏暗,他并未如常坐在桌前写字看书,而是斜靠在格窗边,手指把玩着脖子上的朝珠,眼睛出神望着窗外的景致,心中默默想着什么。
  他刚下早朝么,为何还未换下朝服?我心中疑问,走到他身边,福了福身。
  “给爷请安,爷吉祥。”我轻声请安,生怕打扰他此刻飘向远方的思绪。
  “起吧。”他淡淡的开口,视线慢慢恢复了距离。
  “过几日庄园那边会送野味、果蔬过来,你斟酌着分给各屋的福金、格格。”他冷淡的说道,不带一丝感情。
  诺诺答应下来,我顿了顿,又跟他说起这几日处理的府中事务。
  我二人正说着话,一侍卫匆匆进屋呈上一封信函,又凑到他耳边轻语几句,他脸色忽然大变,怒骂道:“无耻之极!”
  惊讶的看着他暴怒的模样,见他好像不能相信似的又飞快的看了几眼手中的信件,接着猛地将信揉成一团,握在手中不断收紧。
  他瞪视着地面,身子由于压抑的怒气轻轻颤抖,侍卫见状慌忙退了出去。
  他愤愤坐到炕上。苏培盛趁着给他端茶的空当,偷偷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见到苏培盛的暗示,犹豫着怎样开口跟他告辞才能离开这个是非地。
  “揆叙、阿灵阿……”他喃喃自语,“良心丧尽的无耻小人!难道要我像十三一样他们才甘心?!”
  见他手突然狠狠地向下摔去,拿在手中的瓷制茶盏承受不住重压,挨近桌面的瞬间啪的炸开了花,茶水顺着桌角淌了一地,伴着瓷器的碎片分外触目惊心。
  听不分明他最后那句,十三阿哥……脑海浮现那个在桃林里怡然自得吟诗赏花的淡雅男子。难道八爷一党的揆叙、阿灵阿与废立太子时十三阿哥失宠于皇帝的事有关?!紧皱起眉,被心中的猜测吓到。
  应该离开的,只是看到他冰冷的眼神,我不自觉地上前,拾起他的手,用帕子拭去茶渍。还好只是些微烫伤,并未割破手掌。低头取出随身带着的治疗烫伤的碧绿药膏,轻轻为他擦上。
  他定定的看着我,一阵沉默。苏培盛着急的在旁看看他,又看看我,见他没有开口指责我自作主张的举动,才略略放下心来。
  上好药,我抬头对他笑了笑,他却不理会我的善意,抬起手,皱着眉前后看了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冷淡说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我垂首福了福身,答应一声退出书房。
  出门时对着苏培盛使了个眼色,他恭谨跟了上来,我对他吩咐道:“爷如此恼火,你务必十二分的警醒着,不要让爷再伤了自己。”
  “是。侧福金放心。”苏培盛答应下来,当下无话,我自回到院中。
  进屋翻看邸抄,其上赫然写着揆叙、阿灵阿上本奏报,四阿哥命他二人告发托合齐、耿额结党会饮2。,妄图阴助太子颠覆社稷。
  托合齐会饮案?在家的时候,恍惚听阿玛提起过,康熙四十八年多罗安郡王岳乐丧期内,步军统领托合齐父子违规结党会饮,更有贪婪不法各款。朝堂上的责难直指托合齐背后的皇太子胤礽。
  而那告发托合齐的人,便是八福金的舅舅——镇国公景熙。
  暗自好笑起来,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这是八爷党的手脚了,谁会相信这样的编排?
  等等……我端着茶的手猛地停顿下来,若他也是八爷党的成员,揆叙、阿灵阿指责的罪名便可成立。
  可也不对,我皱着眉,反复看着手中的邸报,哪有人对自己人下手的理儿……
  还是因为前阵子的《南山集》案?若果如外间传言此案为太子对八爷一党的报复,那现下揆叙、阿灵阿的奏本无疑会将太子的怒火移至别处,从而最大程度的降低太子对八爷的恨意。
  手指轻轻捏着棋盘上的写着“车”子的棋子,轻声感叹:好一招“弃车保帅”啊,毫不留情的放弃在一废太子时左右摇摆的他,一可转移太子的报复对象;二亦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这样的陷害,就是要让所有的八党成员看着,背叛的结果,这就是可以预见的下场!
  太子那样性格的人,若轻信这二人的话,他岂不是白担罪名?心里隐隐的不安起来。若是他指使……我闭上眼,不会的,那样聪明的人,不会做这种让皇帝误会的事。
  揆叙,我微微皱起眉,这个八爷的忠实支持者,明珠大人的儿子,二哥哥的好友、故去的二嫂嫂的叔叔!3。我动用全部智慧,思考这些可能会影响我家族的事件。想了半天,不得头绪,只得压抑下心底的隐忧。
  他,却不对皇帝解释,只日日去柏林寺与僧众谈经论道。
  几日后,皇帝宣他进宫直宿。府中人心惶惶,下人们不停谈论,担心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
  看着苗头不对,我慌忙差人去请大福金,却听回报说她去了八贝勒府。想着不可耽搁,我请了李姐姐及众位格格,又召集内院仆妇、太监。
  见着人已聚齐,我站起身对下人们说道:“今儿爷不在府里,我特请了李福金,”我向向李姐姐,她对我点了点头,我接着说道,“在这里告诉大家,担心的事完全没有必要。你们要做的就是相信主子、好好儿侍候主子,无须理会府外事情。”
  “若给我知道你们去外边胡乱打听,抑或者连同着外面的人造谣生事,我决不轻饶你们。”我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祈愿这样警告能压下人心浮动。
  欲再言语,见秋蝉快步行至我身旁,耳语道:“大福金回来了。”
  说话间,见得大福金跨过门槛,我迎了上去,待要解释,她却笑着拍拍我的手,赞扬道:“妹妹做得极好。正想叫妹妹如此呢,可巧叫妹妹赶了先。”
  我这才放下心来,扶她入了主座。
  福金淡淡的接过说:“如今妹妹帮我管着府里的事,我原不想说话的。但是这几日外面风言风语的,我就帮着妹妹再多说你们一句。妹妹说的话,我保证她做得到,你们只管昧着良心使坏看看。”
  一屋子人慌忙低下头,寂静得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这刻才意识到,嫡福金不是白白管理内院这么多年的,我却只认为她性子淡然,真真是大错了。
  注:
  1。非指宫中辛者库,王府亦有辛者库。
  2。即托合齐会饮案。指镇国公景熙告步军统领托合齐父子于安郡王岳乐丧期内宴会及贪婪不法各款。
  3。揆叙:明珠次子,其妻耿氏为耿聚忠与安郡王岳乐之女和硕柔嘉公主(即八福金额娘之姐妹)之女。

其一十三 月夜之秋菊满径
更新时间2008…1…11 9:58:00  字数:2724

 (康熙五十年十月—十二月事)
  夜,不能寐。
  我披上对襟外衣,瞒过院里的丫环、婆子,独自一人来到园子。
  月华满地,照得园中景物分外清晰,万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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