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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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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了桂花美酒月饼,月饼中包着佳酿,入口酥|软口齿留香。
迟衡将月饼赏给了纪策和骆惊寒。
十五,月圆。
月下石韦款步而来,今天他终于褪|下戎装,一袭简单的暗红长袍,罩一件月白宽袖对襟杉,露出的袖口绣着精致的米色忍冬草花纹。若是别人,也就是寻常的锦服。石韦不同,他一向极简,极素朴。
因为要和自己过中秋而格外收拾了吗?
他本极俊美,如此装束更加清朗。明月微泉,光华流照,偶尔清风吹动重帘,迟衡看着石韦微微泛起的笑,月光在他的鼻尖、嘴唇洒落最温柔的光辉,天地万物,所有的美好尽为他而生一样。
迟衡目不转睛。
石韦坐下,微微讶异:“纪策和惊寒没有来么?”
迟衡切了一块月饼放在他的盘中,平静地说:“纪副使一直和我闹别扭,惊寒一直忙着给皇宫拨税之事,都叫了,说没空,我就没有强求。还是季弦心疼我。”说罢,微微一笑。
废寝忘食,无非托辞而已。
石韦食之无味地嚼了一块桂花月饼,饮了一杯清酒,正色道:“早晨,你和纪策在朝廷上的争吵,的确太过专断。我知道,贤才征辟固然迫在眉睫,但这是选官,选了就得用,不是一句罢黜那么简单,一旦太急,只会更加延误以后的事,而且一旦不慎,就可能出现任人唯亲、营私舞弊,后患无穷。纪策做事有条不紊,所以,你的一道道命令会让他很为难。”
迟衡苦笑:“我又何尝不知。”
“全国才统一,各地赋税及财政事宜未必能如此迅疾,户部事务繁杂。而刑部更糟,刑罚政令紊乱,大案|件多而杂,军中,挑不出一个官员能挑起刑部的大任。而这些杂事全都压在端宁侯一人身上,手头能用的人都分成七八个来用了。今天上朝,你训斥他一问三|不知,他肯定……也是有苦衷的。”
“……也没有训斥啊。”
“把整个朝堂震得鸦雀无声还不叫训斥?纪策会当堂与你争执,端宁侯却不惯与人争执,他一直是端宁侯,别人都听他的令,现在你这么严厉的训斥,他肯定很不舒服。”
迟衡郁闷地往躺椅上一靠:“头疼死我了!”
“我一直也很困惑,你为什么要这么早收回兵权。现在,边疆不稳,陵阳州、遥任州、连州都没有完全收复,而且地方上也还有乱军出没,西疆、南疆周国伺机作祟,仓促地解散大部分乾元军,不是自掘长城吗?”
迟衡笑了:“原来季弦是问罪来了。”
“收回兵权容易,可一旦边疆犯乱就麻烦了。”
“我留有足够的军队来对付边疆之乱,而收劝也不是绝对收权,岑破荆和你都是我的主将,而平定各地乱军的担子,我将交付给霍斥。元奚国自前朝内乱以来已经有近五十年动荡不安了,百姓颠沛流离,当下最要紧的是复兴民生,否则乱臣贼子一旦挑事就会有大乱,光靠军/队/镇/压是镇不住的。我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为了收权,要知道,当下岑破荆和容越还都紧握三军大权,一旦激愤之下犯乱,我是绝对控制不了的——真要夺权,我再愚蠢,也知道要一步步削弱。”迟衡苦笑,握着酒杯连饮三杯。
石韦按住他的手:“别喝太多。”
迟衡握紧他的手指放在额头:“当皇帝烦啊!我想快快弄些人来为惊寒和纪副使分忧,谁知道选拔人是个更烦的事。他们不理解,你理解我就好!临走前,我跟破荆把道理都说明白了,相信,过三两个月就能回来,其实这一趟也是让他巡查全国各地怎么样了。唯独容越,好的时候什么都好,不好的时候油盐不进,我不知道他想通了没有。”
迟衡说着苦闷的心情,给石韦斟酒。
你一杯我一杯,不知不觉,石韦也喝了许多杯,他酒量浅,说着说着,竟然覆在桌子上睡着了。迟衡过去将他拥了一会儿,柔软的衣裳,温热的身体,让迟衡渐渐的暖了过来。他把石韦抱起,放在龙床之上,亲了亲那柔软的嘴唇说:“好好睡,我出去一下,唉,一定是前辈子欠情太多,一个一个都难伺候,季弦,你别学他们,要不我就活活累死了。”
迟衡披了一件纯白色长袍出门去。
纪策的惠文殿离得不远,清辉之下宫殿伸出的枝桠依旧缀满叶子。见是迟衡,护卫都很惶惑,迟衡连连摆手让他们别惊动了,兀自进了宫殿,才走了十数步就停下了,纪策的宫殿是最清雅的,兰亭,曲水,青竹,秋菊,在月下别致动人。听见声响,一人急急忙忙地出来,是管事的张化,他看顾着灶房收拾过节的东西,又率人巡视了宫殿,所以这么晚了还没睡。
张化要去叫醒纪策,纪策连续数日勤理政务,今日没怎么吃就早早睡了。
迟衡摆手道:“让他睡吧。”
说着不要惊动他的话,自己却流连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若是以前,他就直接进去了,可今天,心绪烦乱,他不想见了面就争吵。
纪策的性格是柔中带刚,与其他人不同,他不会轻易屈服。岑破荆会退让,因为他信服自己,就算不理解也会跟着自己走;容越会退让,因为他很洒脱,而且讲义气;石韦会退让,因为他的性格就隐忍,在无关对错的时候,会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
但纪策绝不会轻易退让。
只要他认定是对的东西就会坚持下去。他能言善辩,迟衡从来说不过他,反而会一个不小心就被他说服了。在争执中,迟衡每每被气得不像话,以前是大将军、现在是以皇帝的名义去压他,但这法子也不能天天用,所以天天上朝都免不了要争论一番。
想想多日的不快,心里还沉甸甸的,不如,先缓一缓,冷静冷静。
骆惊寒的宫殿在东边。
比纪策和迟衡的都热闹。灯笼高悬,院墙里侍者的喧哗声依然不减,原来都在欢欢喜喜吃月饼吃中秋宴,伴的是歌声舞曲,好不热闹。迟衡令护卫不要惊动,但这么些人总有看见的,大管事喜气洋洋地过来,侍者立刻跑去向告诉骆惊寒。
拦也拦不住,很快一袭简裳的骆惊寒就出来了。
第315章 三一八
【第三百一十八章】
原本都高高兴兴的侍人们纷纷噤声,歌者也不歌了;舞者也不舞了;各自飞快地吃完就散了,迟衡很觉得没意思。谁知骆惊寒敛了敛衣裳说:“你一向不喜歌舞升平;也屡下禁令;严禁官员奢宴;我还是带着垒州的习性;该罚。”
“明知故犯,怎么罚?”
骆惊寒正色道:“轻者降职一等;重者革职查办。率家仆违抗圣命;惊寒难辞其咎,请陛下随意处置。”
这还认真了;真是受不了一个一个变成这样;迟衡头疼地揉了揉惊他的脸颊:“怎么处置?我要舍得下心,就把你罚得精/尽人亡了!你要实在喜欢热闹,摆摆宴席也可以,别太过奢侈,惹得别人参一本就不好了。”
骆惊寒在脸都要揉碎的力道中,挑起了笑。
迟衡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被拥住的骆惊寒立刻紧紧抱住迟衡的腰,以更大的力道抱着,脸像猫一样蹭着迟衡的下巴和颈弯,手指饥渴似的抚摸迟衡的脸颊,胸膛加快悸动,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迟衡微低下头,攫取着薄薄嘴唇中的甜蜜。
骆惊寒的回应出奇的狂热,他灵巧的舌头诱|惑着挑逗着。在迟衡的手探进衣裳时,骆惊寒已先将迟衡的衣裳解开,火热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等拥|吻着踉踉跄跄倒在床上时,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连骆惊寒头上的发簪都被扔得远远的。
在迟衡蛮力肆意妄为的冲击下,反反复复的索取之后,两人都累得了。雨散云收,迟衡抱着骆惊寒纤细的腰|肢亲了又亲,骆惊寒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身体无力地横着,唯有十个手指扣在一起,汗渍渍的。
秋风凉,迟衡拉过了薄被。
骆惊寒紧紧偎依在迟衡胸口,半嗔道:“还以为你喜新厌旧再也想不起我了呢!”
“怎么会,明明是你不愿去我殿里。”
骆惊寒不说话。
“还在怪我早晨说你了吗?我不是训斥,只是说话太大声了点,我知道,惊寒,若没有你,这朝廷就彻底乱了!我只会打仗,除了打仗别的一窍不通,脾气也急,你要慢慢地教我,我要是太固执,你也别生气。”迟衡说话软了下来。
“我能教你什么?”
“除了打仗之外的所有的东西,我都得仰仗你。”迟衡软软地说,一边说,一边揉着骆惊寒的腰和腹。
骆惊寒被揉得笑了:“你,还用别人教?”
迟衡抱着他滚了两滚:“什么都有第一次啊,我也才学会当皇帝,礼数不懂,管这么一摊子弯弯绕绕聪明又奸诈的人,更是不懂!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嬉笑着,蹭了蹭骆惊寒最怕痒的地方。
骆惊寒一边躲,一边笑得开怀。
三逗两逗,终于逗得开颜,骆惊寒半是撒娇地说:“哼!假惺惺的请教我!你天天和石韦腻在一起,还不是请教他去了!说说,请教什么,是不是请教他哪里软了、哪里滑了、哪里紧得舒服呢?!”
“哈哈,不如惊寒又软又嫩,吃起来酥滑|爽口。”
亲昵之下,无非打情骂俏,说出的话难免不堪入耳,此情此景迟衡也不需要说正事了,在骆惊寒的耳边挑着情,二人相拥着入睡,几乎睡着时,听见骆惊寒覆在他耳边说:“我就是心太软,明明知道,还是放不下。一会儿把我扔在炻州,一会儿把我扔在泞州,一会儿撇在曙州,不闻不问不管。哼,我可不是舍不得端宁侯的名号,我也不在乎你给的俸禄。我那么给你卖力,你竟然还在朝廷上骂我!我爹都没那么大声跟我说过话,也就只有你,我才忍了。这也就罢了,口口声声惊寒最好,惊寒那里最舒服,哼,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这种话!”
迟衡暗暗吐舌。
“好几次恨不能把玉板扔到你脸上,解气地大吼一声:我不干了!但想一想,再等一等算了。哼,刚才护卫跟我说,路上遇见了石韦去你那里,我就恨得不行,心说反正皇宫呆不了多久,享乐一时算一时,你们热闹,我这里更热闹——还好,你来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骆惊寒舔舔迟衡的嘴唇,“这几天,我每天都很难受,很难受,想干脆跑去乾元殿找你算了,可再一想,凭什么白天给你做牛做马,晚上还倒找着被你欺负,就火大得不行。”
迟衡笑了:“欺负?你难道不舒服吗?”
“不是一回事啊,反正啊,你就会欺负我!纪策能说会道,你欺负不了他;石韦啊,又长得那么好,你舍不得欺负他!哼,所以就会训我!”
“明明是你们都欺负我!”
“……”
“让我一个人跌跌撞撞,做对了还好,做错了就是昏|君、暴君,知道我一介武夫,写不能写,说不会说,你们逮着我的错就得理不饶人。我天天说乾元殿里,又大又空,让你们过来陪陪我,你们都不肯,就石韦心软,愿意过来陪陪我——你不知道,一个人,有多凄惨!我这个皇帝,当得还不如大将军时自在。”迟衡郁闷用鼻尖蹭着骆惊寒的茱萸,吻了两下,“多陪陪我!别总是猜来猜去的!你要是气不过,那就欺负我吧,说吧,想怎么欺负?是想把我的小迟衡揪一揪呢,还是把想我身上咬得青红皂白?都随你!”
骆惊寒用力揪了一把,心满意足地听到一声惨叫。
九月十六,迟衡搂着骆惊寒不愿意起床,浓重的鼻音嘟囔说:“以前当将军时,想睡到几时睡到几时,现在当了皇帝,连多睡一会会儿都不行——我为什么要当这个皇帝啊!”
骆惊寒抚摸他光\裸的背说:“快起来吧,我可不想被人骂。”
迟衡磨蹭着懒洋洋地撑起身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一想到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和固执的纪副使争吵,心里就发憷,没完没了的政务没完没了的奏折,心情糟糕透顶。”
“到底是谁固执?明明就是你,专断得像个暴君一样!”
暴君?明明广开言路,广纳谏言。
骆惊寒笑得开怀:“有的时候你说一不二,确实专断、霸道,当然为皇者必须有此气魄才行。我也很佩服纪策,你就像刀,他就像水,你是永远砍不断他的,但他迟早有一天把你磨得锈了咔擦断掉!”
迟衡揪着他的嘴角说:“还打趣我!哼!他磨我,你也磨我,活活把我的铁棒磨成绣花针!”
次日,上朝,纪策身披暗红色的官服,不卑不亢,将昨日之事就阐述了一遍。
这一次,迟衡没有反驳,只一句就依丞相所言。
连纪策都难以置信。
下了朝后,御书房里,纪策端坐着,满脸肃穆地呈上这几日吏部所做的大事,迟衡略微翻阅了一下,合上折子说道:“纪副使,每天有这么多事要处理,我看不过来。”
纪策疑惑地看着他。
迟衡继续说:“纪副使也一样。像布置皇宫这种小事都要操心的话,非要累死在皇宫里不可。当然,我知道,是人手不够。人手不够有人手不够的用法。纪副使将别的事务先搁一搁,想想,怎么让我能清闲一点,让你和惊寒都能清闲一点,然后,让翰林院、还有什么闲的发霉的工部都忙活起来。”
“你觉得累?”
“每天忙到子夜,累得脖子都是硬的,但迟早会灯枯油尽的。我们忙,不是什么好事。”
“……”
“咱们在累,但有些官吏可闲得不行,得好好想想,是不是咱们把活儿给抢过来干了?还有百姓,过了十月就是天寒,千万别闲着,一闲就出乱子,你和底下的人好好商量怎么让他们都忙活起来——让臣子们、百姓们都忙起来,才是好法子。”迟衡侧头,端详着纪策,“纪副使,你瘦了。比在炻州的时候还瘦。”
纪策的脸色变得更严肃了。
啪的一声,一本奏折落在地上。纪策伸手去捡,一个阴影笼上来,不等他推开,迟衡强有力的双手已将他紧紧拥抱住了,密雨一样的吻纷纷落下来,纪策躲无可躲,嘴角、鼻尖、耳垂都被亲吻了,呼出的温热的气息让脖子都变得发烫。
不知不觉抗拒变得了退缩最终成了屈服。
迟衡拥抱着怀里的人,万千感慨涌上心头:“我以前,总觉着最可怕的就是战场上的暗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夺走性命,所以睁大眼睛提防。纪副使,你手无缚鸡之力,我尤为恐惧,不管叮咛多少次都忍不住担心护卫们会疏忽。但现在,我忽然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不需要什么暗箭,而是为国尽忠、为朝廷尽忠这样的漂亮话,就会促使你们鞠躬尽瘁、殚精竭虑——我不想这样!纪副使,这不是我要的!我辛辛苦苦打下一个江山、不是为了让你为了它呕心沥血死而后已!我要你跟我一起享受大好的江山、大好的岁月!我们争成这样,你又瘦成这样,我简直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纪策的脸庞侧过:“说什么胡话呢。”
“纪副使,我是要成为一个开国明君,但我也要你和我一起,享人世的欢愉,岁月苦短,别再为那么事烦恼——这事上哪有能完得了的事?奏折,我批;政事,我理;但我们的日子,不许再这么苦兮兮的。”迟衡抬起纪策的脸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纪策轻笑:“你还想怎么享乐啊?”
迟衡将纪策抱起来,瘦瘦的腰都快赶上骆惊寒了。
一手拂去案子上的奏折,将纪策小心地放上去,纪策居高临下,迟衡覆在他的膝头,苦恼地说:“纪副使,好好想个法子,别让我们都这么累——让别人累去啊!你不能再瘦下去了,再瘦下去,捏一下就碎了,看看这细腰,我可怎么和你这个那个那个这个……”
过分!纪策抬腿狠狠踢了一脚。
。
第316章 三一九
【第三百一十九章】
在迟衡的柔情蜜意之下;纪策改变了事事躬亲的做法,转而寻找更轻省的途经。如此一来;放手去干,臣子们办事反而快了,当然快了难免也出疏漏,相应地;纪策出了奖惩的法子以示督查。
九月、十月在磕磕绊绊的试验中度过。
一开始诸事不顺,但先预后立;规矩被立起来后,坚持实施一段时间就变得顺了,悄然之间,整个朝廷都变得更加活跃了,人人为了完成自己的事而绞尽脑汁,恨不能长出七八个手来。朝堂上也争,也吵,却不是迟衡在争吵,而是迟衡笑眯眯地看着文臣武将们争得不可开交,他和纪策所要做的事就是决断。
白天过得鸡飞狗跳,到了晚上,他极少在乾元殿里呆。
要么是纪策,要么是骆惊寒,偶尔也去石韦那里。有一次,骆惊寒在纪策殿里说事儿,恰好迟衡过去,天色又晚了,三人就在一起品了个酒。迟衡借着酒兴拽住骆惊寒让他留下过夜,纪策挑着眉奚落了几句,迟衡满不在乎,厚着脸皮说:“纪副使,我给你相的床可是最大尺寸的,睡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都喝了些酒,纪策想赶也有心没力。
迟衡愣是与二人同榻而眠。这一次之后,骆惊寒留在纪策殿里的次数就渐渐多了,迟衡也就不那么头疼一身不能三四用了。
十月京城飘起了小雪,德清殿前,丹墀铺粉。
一般来说,前朝的殿试仅有十人能入。国之初立,迟衡求贤若渴,令会试的前五十名俊才均上京来。
这些人中,有年及弱冠的青年,也有四五十岁的老进士,还有几个是前朝官吏,几度沉浮。依庄期的安排,殿试前几日,庄期将会试的后面二十名单独放在京城一个普通的庄院里,这些人有的悠悠闲,有的依旧勤勉。
殿试前的三天,天色朗晴,迟衡信步走到那院子。
院子前是一条卖杂货的集市,什么都有,针线磨刀石,都是些小玩意,热热闹闹。从院子里走出二人来,一蓝一灰。着蓝裳的,年及弱冠,端的风流别致,下巴微扬斜睨众生;另一个三十五六岁,着灰衣的样貌普通,勉强称得上端正,稳重有余。
灰衣男子大约初来京城,对什么都感兴趣。
蓝衣男子则一眼就是恃才傲物的那种,万般不入眼底。他对灰衣男子流连集市很是不满,时不时出言相讥。灰衣男子好脾气,他说什么都一笑了之,兀自问着看着,不紧不慢。
走到迟衡身边,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一下。
迟衡是寻常衣裳,寻常打扮。
蓝衣男子扫了他一眼,高扬着头擦肩而过。灰衣男子却驻足,他凝目审视迟衡,在蓝衣男子的催促之下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方走了几步,二人停下了,恭恭敬敬一拱手施礼:“庄少卿,学生有礼了!”
站在前边的正是庄期。
司业少卿,掌天下之书之儒,又是此次科考的主考官,清高又有才学,书生们能不恭敬有加?与二人稍事寒暄,庄期快速走到迟衡跟前。蓝衣男子讶然望着二人,灰衣男子倒极识时务地牵他的衣裳走了。
迟衡道:“那两人是什么谁?”
“年轻的是淇州裴子沧,年长一些的叫武适。”
迟衡讶然:“他就是裴子沧?”裴子沧年少成名,素有诗名,妇孺皆知,尤其在勾栏之中谱成了曲子,元奚唱遍。这样的才子来考取功名,怎么说也该轮到前十名去吧。
“才气是才气与应试不同,应试多束缚,反而不容易取得佳绩。不过,裴子沧有现在名望,不会在意名次的。我已有意向让他入主翰林院,你身边正缺一个主笔的人。”
迟衡摇头道:“不管名次如何,裴子沧不能放在京城任官,其余你随意安排。”
“为什么?他德才兼备!”
“我不想以后得一个摧折诗才的名号。任官的人,必然是要有德有才气的,但裴子沧想成大才还得历练一方。再说了,文章憎命达,太过顺利反而不好。”
“……我不明白,他除了太过傲气,别的都很不错。”
迟衡一笑,没有再说,反而问道:“他旁边的武适是不是那个写了长篇国策论的武适?”
“武适是长灵州,家境贫寒,自小跟着父亲走街串巷卖些杂货。因父母多病,在他十一二岁时去世,欠下好些债务。武适在十六岁时偿清了家中债务,来到淇州,恰好到裴家的布店里当伙计,他向来上进,白日当伙计,晚上用功读书,竟然突飞猛进。十年前自立门户,开有十几个‘武记’铺子,算是富甲一方,和裴家早不是主仆关系。当然,尽管用功,他远远不如裴子沧的才气,这次他的会试是第五十名,能得此名次,确实不易。但他在民生策论之上,见解独到,脚踏实地,我已向端宁侯举荐,可让他在工部或吏部任职,掌管国之商脉。”
迟衡点了点头:“难怪,他比裴子沧老练多了。我正有此意,他能给惊寒分忧——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停了一下,庄期还是推荐道:“裴子沧的才气无人能及,本人也很有志气。”
迟衡读过裴子沧的诗,的确不错,宫女传唱,纪策和庄期也都赞不绝口。不过,若是任官职,又不止需要才气了:“我当然需要才高八斗的人。不过,同样是木头,他们更适合成为盛世的琴弦,而不是朝之栋梁。比如裴子沧,他要是一直这么傲气,目中无人,是绝对不能成为一个朝士大夫,先给他个闲职磨练磨练吧,受点儿磨难,说不定写出的诗书更好!”
良久,庄期微笑:“我一直觉得你一旦有成见,比别人更甚。”
迟衡疑惑不解。
“陛下也曾说过庄期是盛世之臣,我一直不懂。”
说过吗?似乎与扈烁说过。
“今天才恍然明白。想来,当时我执意跟着容越和乾元军,一定让陛下当时很为难吧,难怪其他的人都是知事,独有我一个人是参领,其实是,不知该把我任做什么吧——因为第一眼就就断定了我适合乱世。”
迟衡笑了,半晌说:“的确为难,因为你的天赋并不在此,军策上捉襟见肘,成效不显。最初,坚决不肯让你跟着容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让你跟过纪策、也让你跟过石韦,军务处理过,地方事务也处理过,我一直在试探看你适合什么样的位置——司业少卿是最合适的!知事中才气没有几个比得上你的,朝中儒士则学气有余,统领不足。你有足够的才气、足够的耐力、以及,当参领时所取得的统领筹划领兵的能力,是选择你当少卿的原因。”
庄期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将容越带到颜王军时,你就知道他擅长领兵作战吗?你就那么坚信他是难得的将才吗?”
迟衡哑然失笑:“我不是神仙。”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将他带在身边,教导得无微不至——其实,与他的天赋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是吧?”
“我和他一见如故。”
“所以你还是以第一眼的来判断,就算容越并不出色你还是会将他带在身边,当不了大将军,当一个小统领也是可以的。所以,我会说,你的偏见更加根深蒂固,如果第一眼被你打上了绣花枕头的烙印,是很难去除的。”
“不,我坚信任何人都可以磨练出来。”
庄期嘴边一丝苦笑:“实际上,你还是……你说过,我只适合当盛世,直到现在你也还是这么想的吗?”
“庄期,为什么纠结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你还是耿耿于怀吗!”
“多少有些。”
迟衡驻足,拧眉思量了一下,终于凝望庄期的眸子:“不错,其实我的想法与扈烁一样:庄期不该生活在乱世,不该受颠沛流离之苦,更不该沾染到任何血腥和杀戮;你应该在紫星台上,观风察云,享尘世香火的供奉,世人的疾苦你怜悯就好。难道我会没有能力再为庄期筑一座紫星台吗?如果愿意的话,几年前,才夺下元州时我就可以做到——但我不愿意。”
庄期的眸子闪过不解。
迟衡微笑:“一座紫星台怎么够?一个城池的信徒怎么够?我期望天下人都能仰望你!就像现在这样,即使没有紫星台、没有庙宇、没有香火,但天底下的书生都敬慕你、不信神鬼的无知者也在敬佩你、更不用说被你才学所吸引的平常百姓怎么追随你!无需我为你筑台,自然有无数的信徒争先恐后来来仰望你!”
庄期沉默了。
“现在的庄期越来越‘德高望重’,仰之弥高,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就要成为‘帝王师’了,连我也要恭恭敬敬臣服在你的脚下。”迟衡叹道,“但是,当初那个紫星台的庄期做不到。紫星台三百年了,可以更加精研、更加玄妙,同时却也会越来越狭隘。你性子太清高,最大的可能就是跟你的师父一样,招二三十个信徒,将紫星台的烟火延续一百年——这怎么够呢?直到现在,我才慢慢看到我期望的庄期。”
“我一直让你失望吗?”
“……一开始是。但直到你脱离了乾元军,开始司学之职,而后又开设了万里书院,就像一飞冲天的大鹏一样,我也只能望其项背了。”迟衡笑眯眯地说,“平常的乱世、盛世,只是打战与不打战而已。庄期如今广设课业,启百姓之鸿蒙,让大家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悟,又何尝不是拯救百姓于愚钝无知的懵懂乱世呢?”
禁锢已久的枷锁被解开,庄期慢慢展开笑颜。
。
第317章 三二〇
【第三百二十章】
雪下之后;万物凋零,干干净净的冬天令人感到很舒服;一眼看得通透的舒服,没有浮华碍眼,枝干舒展。二人默默走了许久,一片纠缠于枝梢的枯叶随风旋至脚边。一个年轻的书生样的男子飞快走了过来;对庄期恭恭敬敬一鞠躬:“庄少卿,您最近都不讲学了吗?我去了书院好几趟;每次都不见您。”眸子中满是询问的期望。
因为科考避嫌,庄期暂停书院的讲学,遂回答年后将继续讲学,男子满意地离开了。
迟衡笑吟吟地看着庄期,庄期难得一笑。没有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一句恭维的话,就是这样静默的走着,也令人无比眷恋,庄期这样想着,心不在焉,错过了好几个施礼的考生。
大多数人敬慕地看着他,少数几个人将目光投注在身旁衣着极其普通的迟衡身上。
道别时,庄期说:“元月初九,是紫星台掌门人训诫的日子,开启一年的香火。陛下若是有空,可来一听。”
元月初九,还早吧。
“不知道有什么规矩或者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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