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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魁商号-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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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谈判桌上来。
  从两名俄国代理人进入归化算起,到郭保义参与谈判,双方一起到毛尔古沁峡谷观察现场,再到从毛尔古沁峡谷返回归化,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有余了。也许是出于谢尔盖和伊万对这种马拉松式的谈判腻烦透顶了,也许是由于他们原本就没有真的打算索要五十万两银子之巨的赔款,总之在时间耗过半年之后,双方终于以八万两银子的赔款达成了最后的协议。议定八万两银子,由大盛魁在归化设立的票号出据银票,俄方代理人到大盛魁设在库伦的票号兑现。至此,关于在毛尔古沁峡谷死亡的俄国人后事的漫长的谈判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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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条号规(1)
大盛魁名声大是大在了外面,实际上在归化城里它只有很少几处生意并且都不大。城内大北街的哈喇庄铺面只有两间大店面,也很老气,就像一家并不怎么殷实的中等商人开设的店铺,与大盛魁的归化第一商号的名声很不相称。柜台是用朱漆油过的,但经年太久颜色都潲成了深棕色的了,好些地方漆皮已经脱落也不加修补;用同样的颜色油过的旧货架上摆着几十种绵毛纺织制品,有毕图绒、羽羚缎、羽毛纱、大绒、毛毯、标布……清一色的俄国货。哈喇庄是一个俄国轻纺棉毛产品的专卖店。
  大盛魁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因为它是一家专门从事外贸批发生意的商号,历来不重视零售生意;二来也是有意给零售生意的小商号留出一些生存空间,以示厚道。
  哈喇庄原来的掌柜子名叫贾晋阳。贾晋阳资历颇深,处事周圆,不久前被调到了大盛魁城柜,担任了总号交际部主事掌柜的重要职务。
  贾晋阳掌柜卸任的时候向总号推荐了年轻的墨掌柜,年仅二十五岁的墨掌柜承担起了哈喇庄坐庄掌柜的担子,独当一面,这也是字号对他的器重和培养。墨掌柜到任不足一个月头上,古海也被派到哈喇庄来了。能够跟着他所熟悉的墨掌柜,古海固然是十分高兴的。他把这看成是缘分。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墨掌柜既然是一个当家掌柜,那么他的起居饮食就要由身边的伙计来伺候。过去在总号茶货仓库的时候,墨掌柜手下的伙计有几十个,伺候掌柜的营生是由大家分开做的,现在哈喇庄只有墨掌柜和古海两个人,自然伺候墨掌柜的营生全是古海一个人的了。这规矩古海懂,也不用谁来指导和督促,每天早上天蒙蒙亮他就第一个起床,先把掌柜的夜壶倒了,字号的规矩只有掌柜子可以在寝房里使用夜壶小便,当伙计的起夜,天气再冷也必须到茅房里去办理。古海有心计,晚上尽量少喝水,所以也不需要起夜,省去了一桩事。倒了尿,把夜壶用布子擦干净放在茅房通风的窗口上,自己再撒尿。这些做完了,就急急忙忙去打扫店铺,扫地擦柜台把货架上的货一一摆好。这些做完了墨掌柜也就起身了,再去叠被扫炕整理卧房。早饭之后就去摘店铺的窗板开店门——一天里的正式工作就开始了。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从早到晚古海便是钉在柜台后面的。虽说是活计不重,一天下来也还是够累的。到了晚上他还不能自己先睡,要等着墨掌柜钻进了被窝,把脱在地上的鞋摆好,问一声:“墨掌柜,您还有什么事吗?”然后古海才能脱鞋上炕。
  也许是由于刚做了掌柜的缘故,墨掌柜并不拘泥于掌柜子与伙计之间的礼节,有时候他感觉累了或是第二天有要紧事需要起早,吃完晚饭他自己拉开被子去睡,并不要古海为他铺炕;或者因为古海年纪小把握不了时间,早上起得晚了,墨掌柜也不叫醒他,上茅房时自己提着夜壶去倒。这就使古海在心理感觉到轻松多了。有一回,墨掌柜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后来他猜想墨掌柜一定是去了美人桥——回来得特别晚,看见古海倚着墙在打盹,就说:“以后我回来迟了你不要等,小小年纪熬不住的,要知道明天早上还得起早呢!”
  

5五条号规(2)
这事让古海感动了好些日子。
  哈喇庄前面是店铺,后面连着寝房和库房,有一个不大的院子,小院的角落便是茅房。这样一个小天地,就算是一个独立的庄口,由年轻的墨掌柜执掌着。生意呢既不火也不淡,忙的时候有,闲下来的时候也不少。生意忙的时候,掌柜子、伙计共同应酬,闲下来的时候墨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的凳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与站在一旁的古海聊天解闷,伙计在工作时间内不管掌柜子在与不在,也不管有没有顾客来买东西,是不允许坐着的。脱离了总号大院,不在那些总号的掌柜子们的眼皮底下,墨掌柜和古海都放松了许多。再加上墨掌柜才刚刚二十五岁,在古海的跟前就像个大哥哥似的很是随便。两个人聊天海阔天空只管往高兴有趣的地方说。
  有一次不知怎么的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有关媳妇的话题。墨掌柜知道古海来归化之前在家乡娶了亲的,就问:“古海,你那个媳妇好也不好?”
  不明就里的古海懵懵懂懂地回答:“不好!”
  少年人的心理,认为娶媳妇是一件羞人的事情。
  “怎么个不好法?”墨掌柜又问,“是长得丑,还是……”
  “丑是不丑,村里人都说我那媳妇是小南顺的头号俊媳妇呢。”
  “那又是怎么个不好法呢?”
  “其实……我媳妇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叫什么?”
  “叫杏儿。”
  “长什么样儿?你刚才不是说你媳妇很俊吗?怎么个俊法?”
  “长什么样儿……我也说不上来。”古海摸着后脑勺认真地想着,“我媳妇她个子挺高的……”
  “岁数也肯定比你大吧?”
  “是哩,杏儿她比我大两岁。”古海说,“对啦,我想起来了,杏儿她眼睛就像杏核似的,是双眼皮,她的爹妈就是为这才给她起了杏儿这个名字的。”
  “那就是说你媳妇真的长得很好看了。”
  “倒也不敢说好看,反正就是那个样子吧。”
  “那么,”墨掌柜又很有兴趣地问,“你觉得自己的媳妇好不好呢?”
  “好不好……我不是说了么——就是那个样子吧。”
  “我问的不是那个意思,”墨掌柜眼中波光闪动,意味深长地向古海眨了眨眼睛,“我是说,你觉得你媳妇好不好呢——就像吃什么东西,你是爱吃呢还是不爱吃?”
  “我,不知道。”
  古海茫然了。他真的不知道墨掌柜的话是什么含义,而且他对媳妇这个话题压根就没有什么兴趣。如果这会儿墨掌柜要问他的爹妈,他会觉得有许多话好说。就在昨天的晚上,他还梦见娘在给他穿一件新缝好的棉衣,梦境朦朦胧胧好像是要过年了。看着墨掌柜手边的茶杯好久没动了,古海走过去,把那碗中的凉茶泼了,续上了热茶。
  “墨掌柜,说了好半天话了,您渴了吧?喝茶吧。”墨掌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古海,把声调拉得很长说:“媳妇好哇!——”
  古海也不清楚墨掌柜是在说古海的媳妇好呢,还是在夸他自己的媳妇。墨掌柜没头没脑地只说了半句话就停住了,那含笑的目光停在了古海的脸上好久没有移动。这时候铺子里来了客人,古海忙着去照顾生意,也就顾不上仔细琢磨墨掌柜的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了。
  

5五条号规(3)
这一天傍晚,古海把饭做好了,不见墨掌柜回来。掌柜子不回来伙计是不能随便吃饭的,这也是规矩。古海只好等着,一直等到了北门城头敲响了初更的鼓声,还不见墨掌柜回来,古海从早上起就不歇地做这做那已经熬了整整一天了,他觉得又困又乏,不知不觉间就倚着墙睡着了。直到半夜古海才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是墨掌柜回来了。后来他回忆墨掌柜的事情的时候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他给墨掌柜开门的时候院子里非常亮,月亮又大又圆又明又亮。那天墨掌柜的神情很特别,夜风吹得呜呜响,院子里很冷,古海牙齿打着颤说:“墨掌柜您回来了!我睡得太死让您等得工夫大了吧?”
  “没事儿,没事儿……”墨掌柜大概是冻僵了,使劲儿地搓着手,样子很兴奋地走回了屋子。根本就没有对古海迟迟才给他开门表示出些许的不满。
  第二天,店铺里没有顾客的时候,掌柜子、伙计两个人聊天,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就又说到了媳妇的事情上来了。这一次墨掌柜没说几句话,突然就问古海:“古海,你给我说实话,这会儿也没有别人,只有咱哥俩,你告诉我……你和你媳妇干过那种事儿没有?”
  古海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傻了,说:“什么事儿?”
  “嘿嘿……”墨掌柜笑了,笑得高深莫测,用指头点着古海的脑门,“我一看你那样儿就知道——你一准没干过!”
  “你说的是什么事嘛?”古海还死乞白赖地一个劲儿傻问。
  “什么事儿——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个事儿嘛!我就猜出来了,你和我一个样。咱俩都是大傻蛋,冤枉死了!我也是十四岁离开家的,跟你一样,出来的时候爹娘给我娶了媳妇儿,可我那时候哪里知道媳妇是咋的一回事情,白白地把媳妇放在那里一回也没有用过,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晚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媳妇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呢。黑夜里只能把枕头当做媳妇搂着睡。想回家看一眼媳妇真是比登天还难哩!想起来让人心里头那个难受呀!整整熬盼了十年,总算熬到了头,去年冬天我回家住了三个月。这才知道……好哇!好哇!古海,你这会儿还省不得呢,天底下要说好东西什么金子呀银子呀的,全赶不上媳妇好!”
  墨掌柜说得动情,忍不住地一个劲儿地咂嘴,像是在吃什么香东西。
  古海撇着嘴笑了,说:“媳妇那是人呀,怎么能和金子银子比呢,也不是什么吃的东西,嘻嘻!”
  “不是吃的东西?!告诉你哇——兄弟,那就是比吃的东西还好哩!你说说,你吃过什么好东西?”
  “黏糕!”古海说。
  “喏!”墨掌柜摇摇头。
  “麻团!”古海又说。
  “喏!”墨掌柜又摇摇头。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大脆枣儿,——最香不过!”说起吃的东西来古海也兴奋了,“现从树上摘下来的大脆枣,那个甜!那个香!就别提了!”
  “你还吃过什么好东西?”墨掌柜望着古海,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嘲讽。
  “多啦!”——古海并没注意墨掌柜的神情,只管按照自己兴奋的思路说。
  

5五条号规(4)
“有麻糖、有冰糖葫芦……对啦,还有茯苓饼,白白的、薄薄的,咬在嘴里脆脆的,真是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惜归化这地方没有。要是这地方有茯苓饼子的话,我这会儿买了让你吃,准定你会说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行了!行了!”墨掌柜打断了古海的话,眨眨眼睛撮撮嘴明显地嘲讽他说,“你还吃过啥子好东西?小人人的,在家乡时连县城也没见过吧?”
  “咋没见过?!我爹带我进过三次祁县城呢!”古海觉出了墨掌柜的嘲讽,有些不服气。
  “你别不服,”墨掌柜看出来了,“走过的地方再多,吃过的好东西再多也没用!其实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在你媳妇身上呢!”
  “啥?”
  “你媳妇的奶!”
  “瞎!——”古海的脸红了,他知道墨掌柜这话已经不是好话了。他忘记了伙计的身份,朝墨掌柜做了一个鄙视的鬼脸,就把话打住不再往下说了。
  这件事过后大约不到一个月,有一天上午城柜的王福林到哈喇庄来了。
  王福林一进门也不管墨掌柜的让座,简单地说:“墨掌柜,大掌柜让你回城柜说话。”
  “什么时候?”墨掌柜小心翼翼地问。
  “就这会儿,大掌柜在城柜内院的小客厅候着你。”
  说罢,王福林扭身就走了。
  墨掌柜赶忙回寝房更换衣服。
  古海入号已经两年了,知道字号在各地设立的分号、票号、钱庄、牧场有三四十个,大掌柜有事从来只对各个分庄的坐庄掌柜讲话。像归化哈喇庄这样的小庄口业务上归分庄的业务部管,在人事上也是如此。许多小庄口的掌柜一辈子也难得见上大掌柜几次面。总号大掌柜要直接过问哈喇庄的事情,这就非常特别。
  墨掌柜从里屋出来了,一边慌慌地结着袍子上的纽扣,一边对古海安顿道:“我这就去见大掌柜,店里的事你要小心关照!”
  由于走得慌张墨掌柜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跌倒。古海一抬头发现墨掌柜袍襟上的纽子结错了扣,腋下的第二道纽子扣到了第三个纽眼里去了,结果使袍襟歪歪着快拖到脚面上去了,就喊:“墨掌柜,纽子结错了……”
  “怎么回事儿?”墨掌柜返回店铺,脸涨得很红,慌慌张张地问,“古海你说什么?我什么错了?”
  “纽子结错了。”古海说。
  “什么纽子?”墨掌柜还是不明白古海的意思,惶惶的目光在店铺的货架上乱扫着。
  古海笑了,指着墨掌柜的腋下说:“我是说你袍襟上的纽扣结错了!”
  墨掌柜看看自己腋下,这才恍然大悟,自嘲地冲古海笑笑,一边重新结着袍襟上的纽扣向店铺外去了。
  古海哪里会知道,墨掌柜不害怕才叫怪呢。事实上墨掌柜在那个天气阴沉的上午,即将要走到他生命的终点了。一个半时辰以后,当墨掌柜返回哈喇庄的时候他的样子就更让古海吃惊了。墨掌柜面色苍白,整个人就像被霜打了的草似的没了精神,两眼呆痴痴地望着古海半天不说话。古海被墨掌柜的样子吓了一跳,问:“墨掌柜,您……这是怎么了?”
  

5五条号规(5)
墨掌柜对古海的问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像没听见似的。后来就绕过柜###自回寝房去了,直到傍晚关门之前,再也没有出来。晚饭时古海盛好了饭,把饭碗端到墨掌柜的面前,在古海的督促下,墨掌柜勉强端起饭碗拿筷子往嘴里拨拉了几下就又放下了。古海知道墨掌柜心里有事也不敢多问,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碗筷,整理了房间。
  挨到该睡时,古海把被褥铺好了,轻声提醒墨掌柜:“墨掌柜,该歇息了。”
  墨掌柜一动不动,直直的两道目光像棍子似的插在一个地方,仿佛焊住了一般。古海心里觉得有点害怕,又把话说了一遍。就听墨掌柜说:“你先睡哇,不要管我。”那声音好像是从一个阴森森的地洞里钻出来的,使古海心上直发冷。
  第二天早上开了店门后,墨掌柜把古海叫去。他灰怆怆的脸上像铁片似的发了黑,鲜红的血丝像网似的罩住了眼睛,他说:“古海,我求你一件事情。”
  墨掌柜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哀求的口气,这让古海有点不知所措了,赶忙说:“墨掌柜!您如何这样说话,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尽管吩咐就是了!”
  “古海,我问你——平日里我待你怎样?”
  “这还用说吗?墨掌柜待我就像亲兄弟一般,我虽然嘴里没有说出来,可心里清楚着呢。”
  “那就好,”墨掌柜声音喑哑着说,“大哥我今日是遇到大难了,就怕是难以过得去了。”
  “墨掌柜,你尽管对我说,只要我古海能办到的我一定不遗余力。”
  “你去城柜跑一趟,一定要找到交际部的贾晋阳掌柜,就说我请他千千万万一定要来一趟哈喇庄!”
  “我知道了,墨掌柜你放心我一定把贾掌柜请来!”
  贾晋阳掌柜哪里是那么好请的,古海在城柜好容易等贾掌柜处理完手边的事情,瞅个空当才对贾掌柜说:“墨掌柜让我来,请贾掌柜无论如何到一趟哈喇庄!墨掌柜子有要紧话对您说。”
  贾掌柜拿白眼翻了翻,像看一个什么怪物似的看着古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哼!丢人败兴的东西!他姓墨的这会儿才省得找我贾晋阳来了?!早是干什么的!他干那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时候为何不来找我?!”
  贾晋阳这脾气发得使古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下琢磨了一会儿,联想到从昨晚到今天墨掌柜的奇怪神情,猜想到一准是墨掌柜做下了什么错事,就用求告的口气对贾掌柜说:“贾掌柜,墨掌柜是因了您的推荐才能够到哈喇庄当坐庄掌柜的,这情分墨掌柜是不会忘记的,贾掌柜你既然器重墨掌柜,他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您该原谅他才好。既然墨掌柜诚心诚意请您去,您就是骂他打他也应该到哈喇庄去骂去打……”
  “嗬嗬,你这娃娃倒是挺会说话的……”贾掌柜重新把古海打量了一遍,脸色缓和多了。
  古海一看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趁机又说:“贾掌柜,您可一定得给墨掌柜这个面子。这怕是救他一条小命的要紧事哩!”
  贾掌柜终于被说动了:“好吧,你先回去吧,得空我去一趟就是了。”
  下午快关门的时候贾掌柜来了。那时候天正下着大雨,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古海一看见撑着黄色油布伞的贾掌柜向店门走过来,立刻就高兴地冲着店铺后面的寝房喊:“墨掌柜——贾掌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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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条号规(6)
古海绕着柜台跑出去,拉开店门把贾掌柜迎进来。这时候也没有看清楚墨掌柜是怎样从寝房跑出来的,就见他一下扑到贾掌柜跟前,“咚”的一声跪倒,两只手掌抚着铺着灰砖的地面,二话没有说就咚咚地磕起了头。墨掌柜圆形的脑袋撞击着地面,不一会儿的工夫那额头上就渗出了鲜红的血。墨掌柜仍然磕头不止,鲜血迸溅着很快把一大块灰色的方砖染红了。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把古海吓傻了。他想把墨掌柜扶起来,但是身份又不允许。墨掌柜是在给贾掌柜磕头谢罪,要扶要拉也只能由贾掌柜本人。但是,贾掌柜偏不肯放话,只是那么无动于衷地看着,直到墨掌柜头上的鲜血把一片砖地都染红了之后,才冷冷地问道:“这会儿你才知道错了?!懂得后悔了?”
  “贾掌柜救我一命!今后我再也不敢了。”
  墨掌柜拉着长长的哭腔哀求着。
  墨掌柜的嚎哭声使古海受不了,他觉得鼻子一阵阵地发酸,眼圈红红的也涌出了泪。“贾掌柜,您就发发慈悲拉墨掌柜一把吧!整整十年了,墨掌柜他熬到这一步可不是一件易事!您去找大掌柜为墨掌柜说上一句话吧。”
  “唉!起来吧。”贾掌柜感慨地摇摇头,长叹一声终于答应了。
  贾晋阳答应找大掌柜为墨掌柜求情,使得墨掌柜在绝望之中又看到了希望。他每天起得很早,忘记了掌柜子的身份,和古海一起打扫店铺支应生意,在忐忑不安之中等待着贾掌柜的消息。
  但是一连三日不见贾掌柜有什么动静,墨掌柜便惶惶得像丢了魂,扫地时手里拿起了算盘,顾客要羽瓴纱他却给拿上了标布。古海知道墨掌柜心里着急,就说:“我去总号找找贾掌柜,贾掌柜事情多怕他是顾不上来哈喇庄。”
  话虽是这么说,不祥的预感告诉古海,墨掌柜的事八成没有挽救的指望。
  果然,在总号贾掌柜一见古海还没等他说话,就摇着头告诉他:“完了……我见过大掌柜了,连郦先生也求了,没用!其实我早就知道我的求情是不会有结果的,两百年了,大盛魁这铁的规矩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回去告诉墨掌柜,让他想开一点儿吧,试着找点别的营生做做。我知道他一个被字号开销的人,是没有颜面回家乡了。唉!挺能干的一个后生,就这么毁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没有办法的事情!”
  墨掌柜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被字号开销的。他看上了美人桥的一个妓女并有了来往。美人桥是归化城一条妓院街的名字,不足二里长的街道两侧开了有几十家档次不同的妓院,每到驼队归来和过骡子过标的日子,美人桥热闹非常,夜里各妓院门前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艳红的光亮眩人眼目。
  但是平日里不要说是大盛魁的人没有敢到那里去的,但凡是山西籍的商人在大盛魁的影响下,遇上美人桥大家都是绕着走的。在大盛魁内部,不论是掌柜还是伙计,就连闲暇时开玩笑都没人敢提“美人桥”三个字,简直就像惧怕瘟疫似的害怕着那些站在红灯笼下的妖艳女人,只有外地客商来归化,作为陪客总号交际部指定专门人员把客人送到美人桥,安顿好客人之后陪客立刻返回交际部,生怕时间耽搁长了让人生疑。
  

5五条号规(7)
大盛魁所有的号规中最基本也是最厉害的有五条:忌嫖;忌赌;忌抽(指抽鸦片);忌偷,忌打架斗殴。万恶淫为首,这“嫖”字是这五忌之中的头一忌。
  想想看,大盛魁的学徒清一色三晋子弟,千里迢迢到归化城来学生意,从入号那天起要做够整整十年才能与亲人团聚;就是出了徒,做了顶生意的掌柜子,也要熬三年才能回一次家。大盛魁的号伙,假定他十四岁入号到六十岁退休,在这四十六年当中他与家人团聚的日子总共加起来只有四十六个月的时间。也就是三年半的时间,少得实在可怜!无怪乎在大盛魁的掌柜子们中间,没儿没女的多,买儿买女的多;相反他们的妻室中间堕胎的溺婴的事情屡屡发生,更有甚者,到了古海身上这种悲剧发展到了极致——其妻杏儿产一私生子,他的母亲竟然将刚刚出生的婴儿于尿盆中溺死,然后腌在陶罐里深埋地下。待古海回家探亲时,他的母亲就令其掘出腌婴以为证,演出了一幕惨烈的活剧!这严厉奇特的号规不知道吞噬了多少鲜活的生命。
  然而大盛魁的先人们就是这么过来的。三位大盛魁创始人当初从山西老家来到草原上闯世界,硬是咬牙十年没回家。大盛魁以此告诫后人:只有吃得下别人吃不了的苦,才能闯出别人办不了的事业。创业成功的大盛魁给其他字号,首先是山西商人树立了一个榜样。从那以后,归化城的商人,尤其是山西人开的商号都把学徒十年期满才能回家第一次探亲,定为基本号规之一;像不准带家眷,不嫖不赌不抽不打架斗殴等,也都成了各家商号共同的号规。
  大盛魁历届掌柜,哪怕是功劳卓著分红几十万的大掌柜,不曾有一人在归化立家室,更没有在此地娶小纳妾的。上下号伙大家都只是一门心思扑在了生意上,一旦某人触犯了基本的号规,那么出路就只有一条——被开销出号!字号决不吝惜,不论地位高下概都如此。这号规,这触犯了号规之后的严厉处分,不要说身为大盛魁之内的人清楚,在归化城可谓尽人皆知。
  早上,古海一睁眼不见了墨掌柜的踪影,被子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他也没有多想,提着裤子去上茅房。跑进茅房刚要蹲下去,一抬眼就见房梁上吊着一个人,定睛一看,那吊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墨掌柜!此时冷风呼号,墨掌柜的尸体给风一吹悠悠地直打晃,红红的舌头从口腔中拖出,耷拉着有半尺长!古海吓得头发唰的一下就竖了起来,掉头跑出了茅房……
  三天后,把墨掌柜打发了,葬在了公义地。
  公义地在归化城南不到五里的地方,是专门掩埋死在归化的山西人公墓。两百多年了,一批又一批山西籍的商人到归化来做生意,发了的衣锦还乡,赔了的自觉没有颜面回乡见人,就死在了外边。其中有亲朋好友如果尚有财力不忍心看着亡魂在异乡游荡,就设法把他们的尸首运回家乡去。大部分就永远地留在了归化城郊了。出于怜悯和公义,大盛魁出资两千两银子买下了这块地方,做回不了家乡的山西商人的公墓,取名公义地,占地十亩。地边垒起一道半人高的土埂作为围墙,有一道简易的木栅门通向墓地,栅门的旁边盖起一座小土屋,一个上了年岁的做塌了买卖的山西忻州籍老头做了看墓人。老人每年可以从大盛魁城柜领到二十两银子的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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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条号规(8)
墨掌柜魂归公义地的时候,这里还是萧瑟的荒野。受盐碱的戕害,公义地周围低凹的土地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碱。庄稼在地势较高的地方稀稀落落地铺开它们绿色的阵形,与白色的盐碱和死亡对峙着。公义地栅门外边的土路两边长着几十棵瘦弱的柳树,那是看墓的老人精心栽种的。从西伯利亚远道赶来的春风呼号着为墨掌柜送行,载着墨掌柜尸体的马车孤单单地在通向公义地的土路上移动,伴随着运尸马车的是一浪一浪的被风卷起来的尘土。
  送葬的只有古海和字号内另外三名与墨掌柜毫无相干的伙计。一口涂了红漆的杨木棺材在马车上晃荡,显得孤寂可怜。亲人远在千里之外,不能为死者送行;朋友则一个没有。墨掌柜是带着永远也无法洗刷的耻辱离开了。
  大盛魁反对铺伙个人间的私交,平时相互之间送礼、借钱或是显示出超越一般工作关系的举动,都会被视为不规之疑。字号担心铺伙之间感情深厚了会发展成私帮,因此绝不许有削弱字号整体性的小团体滋生蔓延。墨掌柜的死让古海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生的凄凉,也感受到了大盛魁的无情和冷酷。
  棺材下到预先掘好的墓坑底,好几张铁锹同时动作,很快就垒成了一个新的坟堆。当最后一锹土盖上坟堆的时候,一缕怜惜、一缕苍凉从古海的心底悄悄升了上来。他想墨掌柜年仅二十五岁,他的一生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实在是可惜。字号对他的处罚和他自己对自己的处罚实在是太重了。或许……字号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许……字号上出来一个主事的人,比如大掌柜、郦先生或是贾晋阳掌柜为墨掌柜的坟上添上一锹土,说上几句什么话,使死者的亡灵能够得到些许的安慰?
  这些都没有,自始至终大掌柜也罢,郦先生也罢都没有露面,而背负着这沉重耻辱死去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母也不会接受他的灵魂的回归了。墨掌柜的身体和灵魂将要永远地留在这异乡的土地上了。
  古海在身上摸出几个铜板,和看守墓地的老人换了一叠烧纸,在墨掌柜的坟头点燃了,算是尽了一点自己的心意。墨掌柜毕竟是古海走进大盛魁以后和他打交道最多、也是最接近的一个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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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晋中的那些悲喜剧(1)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饭桌上好好地吃着,古海娘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一双筷子举着旋在半空中菜也不夹了,一句话没有说完跟着眼圈就红了。
  坐在对面的古海爹眼皮一撩,就知道古海娘又想儿子了。老头子皱起眉头拿筷子在桌子上面乱挥着,说:“吃饭吧,别想那些没有用的事情!”
  “咋得就没有用?海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做娘的不想谁想着他?!哼!也不知道大腊月二十三的,柜上给不给吃饺子?”说着古海娘的眼泪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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