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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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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她和大学生的爱多么艰险。等“四清”结束,大学生回到学校,他们的事情就会容易得多了,只要那个小方不当陈世美,改芸有出头之日的。
妹妹每次去和方力元幽会,刘改兴总是在父母面前替她遮掩,开脱,辩解,妹妹能享受到如火如荼的恋情,他为妹妹自豪,欣慰,同时也提心吊胆。
芨芨滩就没有居心叵测的人吗?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急风暴雨似的发生了,排山倒海似的发生了,刘家脚下的大地沉降,地狱之水淹没了他们。
“改芸呀! ”刘改兴痛心疾首,深深为妹妹失去了热恋而惋惜。付出了沉重的、残酷的代价,收获的却是苦果。
苍天多么不公啊。
那天,他正给队里的小麦趟最后一遍水,半路上,毛渠又开了口子,他一个人奋力堵口,一直到天黑了,才把口子挡住。
即使这样,一块不该趟水的山药地里,已经进了一大片水,明天,叫李虎仁臭骂一顿是在所难免了。
刘改兴蹲在地头卷了根烟,滋滋地抽,心里漾起一股甜丝丝的舒服,母亲已经托了人,她娘家那边有个女子,跟他年纪仿佛,也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加上女子生性好强,就误了青春,至今没有人家。
他母亲叫人送过话,过几天改兴过去看人,至于彩礼,女方放话了,只要后生能叫闺女看上,彩礼扯淡,人又不是跟躺柜跟车子过光景。
听话听音,对方通情达理,改兴的心踏实了一大半。
听母亲说,那个女子人样样挺好,不亚于“咱家改芸”,改兴就忍不住偷笑,说不定,自己还末后成佛呢。
找的早不如找的巧呀。
他的终身大事早成了父母的一疙瘩心病,急在心头愁在眉头,成天唉声叹气。
这两天,老人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
刘改兴今天下午来趟水,心里高兴就由不住个笑,迎面走来的赵六子牙一龇:“哎呀,改兴兄弟,刨闹下媳妇了? 看你高兴得眼窝直笑哩! ”
刘改兴连忙收敛住心猿意马,从他臭烘烘的身边过去,没搭茬儿。
“把你小子高兴的! ”赵六子把羊铲一扬,恼羞成怒。
这刘家的人,不要看他们是专政对象,头昂得一个比一个高,一副尿不理神仙的傲气,哪把他赵六子放在眼里,恨得老光棍咬牙切齿。
批斗刘玉计,赵六子动手动脚,每回都让方力元呵斥住:“注意政策。”
刘改兴心里骂了一句:“你也能往人数里打呀! ”
一个后晌,刘改兴的营生干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八字还差一撇,你沉住气哇。”他这样告诫自己。
趟了半天水,也没有感到劳累。
刘改兴吸完烟,扛起铁锹往回走,快到村口时,他忽然听到阵阵嘈杂声,中间有个人声嘶力竭地吼叫。
刘改兴的心咯噔一声,头皮一偧,预感到大祸临头的惊悚。他急忙往工作队住的地方跑去,渐渐听清了来龙去脉,像被人打断了腰,一下瘫在小路上。
他不用去探究了。
刘改兴天旋地转,心痛如绞,不知道咋回来的。
这几天的情况,使他欲哭无泪。
眼前的妹妹叫他不敢认了。
“改芸,改芸……”他款款地呼唤。
刘改芸毫无反应,僵直的身体叫刘改兴心惊胆战。
他把手放在妹妹脸上,立刻缩了回来,像一块冰。
“改芸! ”
刘改兴六神无主,连忙把妹妹抱起来,叫她依在自己怀里,除了小时候抱过妹妹,有多少年,没有爱抚过她了啊。
“改芸,改芸,你想丢下哥一个人守这个家呀? ”刘改兴呜呜地哭,“你走了,我跟爹咋活呀,妈在九泉之下闭不上眼啊! ”他边哭边摇晃妹妹,炕上的刘玉计双手乱舞,呜哇呜哇,像只受伤的狗。
刘改兴明白,那是他爹急火攻心,怕改芸有个三长两短。
他把改芸抱到外间的炕上,靠近老人。
刘玉计浑浊的两眼看定一双儿女,刘改兴安慰他:“爹,改芸不昨,她是饿坏了。”
说着,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连忙忍住。
“呜呜……”
老人的眼里淌出灰白的眼泪。
父亲的悲愤唤起了刘改芸的依恋,兄长怀抱的温暖,唤醒她的心灵,刘改芸的嗓子里游出长长的一口闷气,两只枯涩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呜! ”父亲转动着灰暗的眼珠。
刘改芸的目光一碰上父亲,尖叫一声就死过去了。
她的心空了,彻底空了。
那个把爱恋给了她的人已经走了,永远走了,为了他,她答应了那个女工作队员的要求,就是地狱,她也下去,只要她的小方哥哥安然无恙。
刘改芸觉得自己还活在那个梦里,只不过头上没有温柔的星光,嘴唇上没了他的热吻。
她多么大意啊! 刘改芸想一头碰死,那个赵六子,不是在白茨堆附近转悠了吗,你咋还那么毫无顾忌,没有一点警惕啊。
老光棍叫驴样的目光,把你全身都揣摸过了,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你就不多个心眼,他是什么东西! 做梦都想把你搂到怀里的光棍啊。
刘改芸呀刘改芸,你不是连小方哥都害了吗? 你要是换个地方亲热,还会发生这一切吗?
最终,她也没能见上他一面。工作队撤了,队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人们该干甚还干甚,水汇川带上女人走了,田耿和李虎仁掌了大权,连赵六子蹄子上都挂了“掌”——成了什么贫协副主席。
这就是小方他们搞出的“四清”成果。
最大的变化,人们在恶意的哄笑中得到满足,红烽一朵鲜花插在了赵六子的牛粪上。
在刘改芸从死神的手里苏醒过来后,她对父兄掷地有声地说:“我不死,爹,哥,我不能死! ”
父亲只能点头,改兴忍住悲痛说:“妹子,这就对了……”
对什么,他无法说清,从此,妹妹还有人间的生活吗,跟赵六子过光景,还不如跟牲口去过。
在去赵六子那边的前一天,改芸把哥哥叫到自己房中,拿出针线,果决地说:“哥,妈不在了,你给我打扮一下吧。”
兄妹俩抱头饮泣,怕外屋的老人听见。
刘改兴明白了妹妹的用意后,又心疼又惊慌:“改芸,哥笨手笨脚,行吗? ”
改芸咬牙切齿:“我要叫他知道,守住女人打光棍是什么滋味。”
在哥的帮助下,改芸把该固守的地方,衣服上全缝得密密麻麻,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刘改芸在哥哥干完这艰难的营生后,双手捂住他一只粗硬的大手,哽咽难语:“哥,这个家都交给你了。”
刘改兴肝肠寸断,苦泪淹心:“妹妹,可害苦你了呀! ”
“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后悔,小方叫我过了好日子,我没枉活。哥,你的对象吹不了,我给你想办法。”
当哥的真个诧异了,她自顾不暇,还惦记着自己的婚事。
“我就不信,天底下的闺女都瞎枯了眼? ”刘改芸在娘家,留给父亲兄长的最后一句话,震得地动山摇。
她把父亲扶坐在自己怀里,为他抹去源源不断的泪水。
改芸没有找话安慰父亲,她明白,父亲的心已经七零八落,是任何药物都无法复原的,何况苍白的语言。
她也知道父亲喑哑的嗓子想说什么,那些话,她用心而不是用耳朵都听见了,朝父亲连连点头。
父亲枯柴似的手,握住她的手紧紧不肯松开,改芸万箭穿心,要不是飞来横祸,妈妈走了,当父亲的有机会再攥住女儿的手吗?
她的脸埋在父亲搓板似的胸前,让泪水尽情流淌。
刘改芸离开父亲,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走出了这家,完全破败的家。
父亲在她背后呜的一声长嚎,像寒夜里孤独的狼。
在院子里,改芸抓起一把残留的纸灰,放到嘴里。
“妈妈,我走了! ”她默默地说。
“哥,回去吧,看看爹。”她悲切地说。
刘改芸的身影融人到夜色中,黑黑的,浓浓的。
她到了那个臭气熏天,炕上瘫着同样臭不可闻的老女人的家,刘改芸已经无所谓了,地狱和人间对她来说划了等号。
她明白外面有人兴致勃勃地听房,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她要让全队的人都知道,赵六子娶回来一个什么女人。
她至亲至爱的人都走了,她还有什么可顾忌可害怕呢?
第二天她就出工了,在人们形形色色的目光中,刘改芸坦然,无畏,仍然昂着不肯低垂的头。
她的眼睛在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信赖的男人。
水成波终于面黄肌瘦地出现了,后生脱了形,跟以前判若两人,只有刘改芸心里明白,民办教师内心的痛苦有多么深。
他走到她身边,两个人四目相对,就心如明镜,用不着舌头帮忙了。
“我有话跟你说! ”改芸的话如同游丝,只有他能听见。
“在哪儿? ”
“那片树林子。”
“多会儿? ”
“收工以后。”
水成波失魂落魄地走了,刘改芸继续锄糜子。
她和方力元、水成波在学校相聚的情景,成了十分遥远的往事。
刘改芸不敢再去回味方力元给她的情爱,它们像虫子一样,一点一点啃她的心。
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刻在她的心扉上,稍稍一碰,就都活了起来,叫她痛不欲生。
刘改芸把它们深深地埋起来,盖上厚厚的悲伤。
她不能去追忆那甜蜜的、叫她心神荡漾的日子。那个女工作队员说了,忘了他吧,如果你真爱他。
刘改芸服从了,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她爱他,不能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哪怕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从第一次把自己给他,刘改芸就死心踏地,义无反顾了。
他使她活成了人,她为了他自己变成鬼也无怨无悔。
刘改芸没白活。
她的力元哥哥走了,刘改芸还为他活着。不管人们用什么话议论她,以什么眼神看她,改芸毫不介意。一个女人,有那么一回管够了,要是有下辈子,刘改芸还跟他好。
她的天没了,她的地没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刘改芸的灵魂已经随他走了,留在众人面前的,不过是个躯壳。
收了工,刘改芸并没有像别的有家口的女人那样,火烧屁股一样往家赶,去做饭喂猪哄娃娃。
她没家。
她形单影只,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往树林这边走来。
天还没黑下来,一抹残阳涂在树林西边,仿佛悬了一块橘红色的布,那个大沙梁一片金光灿烂,上面的白茨郁郁苍苍,像颗沉郁的人头。
刘改芸的心揪了一下,一滴滴的血落下去,她连忙把目光收缩回来,满嘴又苦又咸。那会儿,她只感到甜丝丝的,那些还不成熟的小果实,是他放到她口中的。
“一切都结束了! ”女工作队员冷若冰霜。
她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嘲笑,那么尖刻那么冷酷那么无情。
“不,没有结束。”她的心在呼喊在抗争。
刘改芸眼前闪过那个女工作队员漂亮的脸蛋和冷冰的目光,她的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锋利,把改芸的心割得鲜血淋漓,好像刘改芸抢走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男人似的。
她那双眼睛,喷出的是火呀,想把刘改芸烧成灰。
刘改芸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她那么恨自己:我又没惹下她! 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刘改芸听从了她不是叫她那刀刃似的注视和甜言蜜语吓倒和迷惑,改芸为了心上的那个大学生。
刘改芸走进树林暮霭已经降落,归巢的鸟雀叽叽喳喳叫成一片,流露出回到家里的欢快。
刘改芸羡慕鸟儿,它们忙碌奔波一天,还有家可回,她的家毁了没了,连个歇息一下的窝都没了。
刘改芸没有叹息,她的叹息用完了,只有给他听,她的愁肠百转才动人才妩媚。他说过,她的两叶柳眉一锁,比林黛玉还好看。
林黛玉这个女人,好像听人们说故事时讲过。只有他,才叫她明白,那是一本叫《红楼梦》的书里面的小姐,弱不禁风,成天愁眉不展叫人又怜又爱。
“我不当她。”改芸的嘴一噘,满面娇嗔,“连地也下不成,男人咋养活她? ”
大学生在她红红的鼓鼓的嘴上亲了亲,笑得在草地上打滚。
“咋? ”
“她还用男人养活呀? 山珍海昧吃不完,绫罗绸缎穿不尽,金银财宝花不光,用不完,做下饭能好好吃几口,大家就高呼万岁了。”
刘改芸目瞪口呆: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恐怕是文化人喝烧酒醉了,编造出来的吧? 不然书名咋叫什么梦。
方力元看她娇憨可爱,抱住她狠亲一气。
“梦啊! ”刘改芸眼前飘过一片粉红的雾,自己不是也在那里面做过梦吗,是梦总有醒的时候啊。
刘改芸面对渐渐沉寂昏暗的树林,心如死水。
找块干燥的沙地,她把锄头放倒,坐下去。
她不想去学校找水成波,她不能叫水成波因此沾上什么坏名声,队里大小人的眼睛都盯着她。
她不跟赵六子同房,早就宣扬得满队风雨,家喻户晓。
要不是哥哥的事情逼人,改芸绝不肯冒这个险。赵六子鬼精,他不会叫她随心所欲,轻松愉快。
众人对他的讥嘲,使他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他不敢轻易打刘改芸,怕她去死。
赵六子成了芨芨滩的笑料。
对他的咆哮,刘改芸只有冷笑。
她听到了急促轻微的脚步声,那是水成波来了。她没有动,只低低地咳嗽一声,一个人影就从树木间向她移过来。
“改芸! ”
“成波! ”
他在她面前停下来,努力在夜色中朝她凝视,像多年不见面似的。刘改芸听得出他压抑的喘息。
刘改芸站起来,跟他面对面。
“成波哥呀……”刘改芸咬住嘴唇,没让悲哭冲决出口,这不是哭的地方也不是哭的时候。
“改芸,别……哭。”成波的声音埋在哽咽中。
改芸任眼泪溢流,也不去擦一下。
“你、还、好吗……”
“成波哥,你放心,我能活下去! ”刘改芸朝他点头。
“改芸,我再也帮不成你了。”后生悲愤地说。
“不,成波哥,我下辈子也忘不了你! ”刘改芸的声音颤颤的。
“改芸,你找我有甚事? ”聪明的民办教师开门见山。
“成波哥,我……”
“你咋啦? ”
“我,有了……”
“有什么? ”
“他的,娃,娃! ”
水成波并没有惊诧,也没有奇怪,反而很平静地看着她:“力元他,知道吗? ”
“不。”刘改芸摇下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你想咋办? ”
“生下他! ”
后生平静如水,点点头:“应该! ”
“你要能给他写信,就告诉他一声,也算我和他没白好一场。”
“行。”水成波慨然应允,“改芸,那你可得好好活着。”
“我知道,成波哥,在红烽,我把你当成亲人。”,
“有难处,尽管找我,改芸呀,没有方力元,我哪有今天。”
刘改芸几乎号啕大哭,水成波呀水成波,你的心多善啊。
水成波叮咛她:“赵六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以后多长几个心眼,那家伙的心十分歹毒。”
刘改芸点点头:“成波哥,有件事,替我去办办吧。”
“甚事? ”
刘改芸把母亲生前为哥哥看下的对象说了:“要是因为我,哥哥的对象吹了,成波哥,我妈九泉之下不闭眼,我死十回也不甘心呀! ”
她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后生脚下。
水成波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把她拉起来:“你咋这样,我又没说不干。”
刘改芸站在他面前:“成波哥,我相信,这事只有你能办成,只有你才知道咋能打动那个女子的心。”
“你放心,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去,改兴是你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
“成波哥,下辈子,我再给你当牛做马吧! ”刘改芸拿上锄头,哭着走出树林。
在通往村子的小路上,她碰上了女知青,两个人打个照面,谁也没说话。
1
刘改兴在乡里开了两天会,赶回芨芨滩,已是黄昏时候。
他走得快,浑身冒汗,一进家,先到水瓮上灌了一瓢凉水。月果妈刁下他的瓢说:“少喝几口哇,又不是十八年前的王宝钏了。”
刘玉计放下唐宋词选,沙哑着声音问:“咱海海的养鸡场,能办成不? ”
刘改兴扶他坐到炕上说:“老田答应把那个养猪场让给海海,这些天二青他们正在垒鸡舍,快完工了。”
“月果也在那儿,”女人叹口气,“他爹,这些天月果不大对头……”
刘改兴刚拿起一根烟,没划火柴,略感惊讶地问:“咋啦? 不是成天高高兴兴的吗? ”
“有几天了,话也没了,笑也没了,脸黄黄的。”
“你没问问她,哪儿难过? ”
“没机会呀,月果像躲着我哩! ”女人摇头叹息,“女大不中留,该找个婆家了! ”
刘改兴眉宇间凝聚了阴云,这是个令人担忧的信息。月果如不是碰上了大难题,是不会这种样子的,她是个吃苦长大的孩子,有很强的自制力。
“她妈,你得问问果果。”刘改兴说,“有的话,当爸的不便开口呀! ”
女人点下头,给他弄吃的。
刘玉计说:“果果咋啦? 有人欺侮她了? ”
“不是,”刘改兴笑着说,“闹情绪哩,爹,这回在乡里开会,我碰上了……”
“谁呀? ”
“方力元。”
“啊? ”
“他过几天回旗里准备一下,还要到咱们家看海海的养鸡场呢! ”
“你们说话了? ”刘玉计十分激动,“啊,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那可怜的改……”老人又无泪地哭了。
“刚开始,他认不出我来,水汇川一介绍,他才明白了。”
“他,咋说? ”老人抹着泪水干涸的双眼。
“挺伤心,问到改芸……”
“他,心还没坏,没坏,就苦了改芸呀! ”
“他知道了改芸的情况,觉得对不住改芸,觉得难堪,不想来办学习班了,我告诉他,过去的就过去了,还有一大片人想致富,农民太需要科学知识了,他才答应来咱们家。”
“他还没忘咱们啊! ”
“没忘。方局长让我捎给你一百块钱,买烟吃,我没要。”
“不能要,有他那句话,也够我抽到死了。”刘玉计脸上笑了一下。
“洗把脸哇! ”月果妈在脸盆里倒上水说。
刘改兴一边擦脸一边说:“爹,我大伯他们想回来看看,旗里头正在联系。我跟旗里说好了,大伯要能给钱,先修学校,建筑队和能干营生的人把工程包下,肥水不外流,工钱叫众人挣,金书记说,我大伯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想回来还得抓紧。”
刘玉计点头:“修路筑桥,自古善事。”
刘改兴洗完脸,说:“她妈,多做点饭,炒上两个菜,我去把改芸也叫过来,海海,二青他们,也一块吃。”
月果妈点下头:“那你再去拿几颗山药。”
刘改兴到院子里的菜窖里取山药,正碰上迎面走来的白白。
“村长大人,还没吃饭? ”白白的话里洋溢着笑。
“白白,正好,你去把海海他们叫回来,一块吃饭。”刘改兴捉了个当差的。
苏白白说:“好,那我就过一会儿再请示汇报哇。”
说完,一甩辫子,返回去了。
他去开会前,海海向他吐露过和白白的事,刘改兴赞不绝口。
目送白白的身影,刘改兴的心里一片阳光。
他在菜窖里还为他们祝福。
刘改兴拿上山药,刚爬出窖口还没站起来,就被苏凤河一把抓住了。
“老苏,这回,建筑队可有干的营生了。”刘改兴在夜色里没看清苏凤河的神情,自顾说下去,兴致很高:“旗里打算给村子往外修条公路,旗交通局的人估算,修成三级路,投资得七八十万,咱们愣愣挣它一下工钱。”
他站在苏凤河身旁,听不见老苏回话,不免一惊:“老苏,咋啦? ”
“我找二青,白白! ”苏凤河的话里带着哭腔。
“找他们? ”刘改兴连忙拉他回到家里,放下山药,这才看清老苏一脸惊骇。
他给老苏一根烟:“出了甚事? ”
“大青,他……”苏凤河蹲在地下,双手捂住了脸。
“啊,老苏哥,咋回事? ”刘改兴大吃一惊,蹲在他面前。
月果妈和刘玉计也都靠拢过来。
“他大爷,坐下,慢慢说! ”月果妈扶他坐到炕上。
苏凤河已泪水满面了。
刘改兴惊疑地说:“大青咋的了? ”
“他、怕、不行了。”苏凤河呜的一声嚎开了,像一只受了重伤的老狼。
“你说甚? ”
刘家人都被吓愣了。
刘改兴镇定一下对月果妈说:“你快去做饭,人们回来不能饿着肚子办事。”
月果妈抖抖颤颤地走了,还不住回头看。
“老苏哥,咋回事? ”刘改兴点上一根烟,襦到他嘴里,堵住他的干嚎。
“大青,出了车祸……”苏凤河痛不欲生,哽咽难语。
“在哪儿? ”
“红旗乡! ”
“谁说的? ”
“他二爹去城里打探到的。我那天进城,去找大青的媳妇,还没听说……”
“大青媳妇咋了? ”刘改兴被他说得没了方向。
月果妈从那边插了一句:“大青媳妇跑了,几天找不着人影,招弟叫公安局抓起来了。”
刘改兴好纳闷,怎么没听乡上开会的人说起!
还是人家议论过,他忙着办事,没往耳朵里听?
才走了两三天,芨芨滩咋就乱了套? 他深感自己无能,没把村子治理好。
他在心里长叹一声,说:“苏哥,大青这会儿在哪儿,谁在跟前? ”
“在旗医院,凤池捎来信儿,又赶回去了。改兴,我好糊涂口牙……”苏凤河说完,又哭了起来。
刘改兴痛悔不已,当初,招弟给大青拉皮条找回这个四川女人,自己咋就没认真访查访查?
这可把老苏坑苦了,媳妇跑了不说,大青又危在旦夕。
刘改兴呀,刘改兴,你成天忙得像没头苍蝇,村子里咋出了这种伤风败俗、人财两空的事情? 苏凤河家半边天不是塌下来了吗?
水汇川说的话,你咋没往心里去? 对农民的问题,严重性在于教育,水成波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
刘村长痛心疾首,苏家的不幸,仿佛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些日子,他情绪高涨,心情舒畅,眼看从芨芨滩通往城里的公路就要破土动工了,它将有意识地多绕几个村子,给农民带来便利。
“要致富,先修路。”如今,这个梦就要实现了,正该人们欢欣鼓舞的时候,他的一员大将苏凤河却面临灭顶之灾。
失职呀,刘改兴。
刘村长被痛悔、愧疚压得抬不起头。
“老苏哥,人命关天,快拿钱,去救大青。”他突然警醒,眼前,不是他作自我检讨的时候,当务之急,把大青从死亡的边缘上拉回来。
苏凤河说:“怕,不抵事了……”
“不,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过。”刘改兴对月果妈说,“还有多少钱,家里? ”
“不到一千块了。”女人毫不犹豫地开箱子取钱。
“改兴,你……”苏凤河感激涕零。
正在这时,二青、海海一群人又说又笑地拥进屋子,后面还跟着改芸。
这群人一看大人们的情景,陡然闭了嘴,面面相觑。
二青、白白走到父亲面前,齐声问:“咋啦,爹? ”
刘改兴一摆手:“二青,先别问,拿上钱连夜去旗医院,找你二爹去。”
二青还想问什么,白白用目光阻止他。
海海说:“大舅,我跟二青一块去吧,两个人安全。”
白白说:“你去吧,鸡场的事,我搂着。”
“套上毛驴车,快走吧。”刘改兴把两个后生拉到院子里,一边帮他们套车,一边说,“二青,你大哥出了车祸,情况还挺严重,到了医院,千方百计救人,我明天就去,记住,不要慌乱。”
二青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 ”海海目瞪口呆。
车套好了,刘改兴又喊他女人:“月果妈,把蒸饼拿上几个。”
月果妈包了几个蒸饼,放在车上,二青和海海吆喝一声,毛驴车出了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刘改芸帮嫂子做熟饭,让苏凤河一块吃,苏家父女哪能咽下去,苏凤河和白白相跟着回去。
刘改兴对老苏说:“天塌下来众人扛,老苏哥把心稳住呀! ”
白白光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家人边吃边议论,不住唉声叹气。
月果闷头吃饭,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心不在焉。
改芸发觉她神情恍忽,款款地问:“果果你像生病了,哪儿难活? ”
月果连忙从嘴边努出一个笑:“姑姑,我挺好的嘛! ”
她这一笑一说,更加强了言不由衷的效果。
刘改芸也不再盘诘,谁没年轻过,到了这种年龄,正是多事之秋,风一阵雨一阵,哭一阵笑一阵也不足为奇。
刘玉计先放下碗,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等女人们收拾碗筷时,刘改兴说:“改芸,你过苏家一趟,陪伴一下大青妈。”
刘改芸点下头。
刘改兴穿上一件褂子,往外走,月果妈问他:“去哪儿? ”
“我去成波那里,一块去看看新学校的基础放成甚样子了。大青出了事,老苏就去不成了。”
他走出院子,夜色中的田野已经很空阔,地里的庄禾全都收完,大地变得清瘦而且单调了。
刘改兴往学校走着,脑子里仍然盘绕着大青的遭遇。文化站将来的担子可真不轻呀,有人说过,治愚比治穷还难,算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了。
成波的办公室里没点灯,但明明有人在窃窃私语。
他正要咳嗽一声,通知有人来了,忽然女人的话音提高了几度,冲人了他的耳朵:“你正因为比我大,才更成熟,才能更把握自己的命运! ”
从从的声音,刘改兴进退两难。
“为别人活着固然崇高、伟大,但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追求自己的幸福,就是渺小的、可耻的、低级趣味的吗? ”没人回答,可纸烟明明灭灭的红火光,刘改兴可以看清。
“你说你爱过改芸,那都是明日黄花,都是历史了,一个大活人,成天守住历史过光景,就值得,就美好呀? 你不是讲过,我是为了未来才活着吗? ”
刘改兴心头突地一跳。
从从把昨天一下子放在了他面前,他不能不承认,从从的话说的也对,在理、合情。虽说赵六子已成古人,但改兴从未动过让改芸和成波重温旧梦的念头。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都已成为过眼云烟,生活有它自己的轨迹。
他也知道,当初成波心里有改芸,改芸虽然对他也有好感,事实证明,改芸的心在那个工作队员身上。好感没有发展成情感,更不叫爱情。
那么,成波女人死了,已经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挡成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他还在犹豫什么呀?
从从真的爱她,刘改兴衷心地认为,只要成波也喜欢她,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难道,成波在为改芸“守节”吗?
“你对我们的谆谆教诲,往往是纸上谈兵,自己实践的勇气都没有。表里不一,言行相悖。”从从显然生气了。
“迈出这一步容易吗? ”
刘改兴终于听到了成波苦闷的回答。
从从格格地笑了“又不是叫你出家当和尚,又不是叫你下地狱……”
“从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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