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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词-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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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女人有才能有什么用?班媞感觉到,在这个金童玉女童话中的母亲,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快乐。母亲的一辈子都在操劳着几十口人的饮食起居,在父亲辗转各地任职的过程中,独力抚养了四个孩子,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吟风弄月了。况且,她所说的才识并没有给她的现实生活带来什么好处,反而让她更难以和现实融合,徒增怅然。母亲虽说是嫁给了父亲这样的好男人,可是却不见得舒心,总是在咬着一口气,不知道在跟什么较劲。班媞不理解为何母亲还那么一厢情愿地希望她好好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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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第一部:许后(6)
如果不入宫,班媞的命运大概会跟母亲的一样吧;而且,那还是运气好的一种。那种生活,大概是天底下最常态的姻缘,平淡,不美满,充满细碎的小龃龉;然而,也说不上哪里不好。
现在的日子太闲了,班媞常去修理那个小花园,也常常会想到上河,想到母亲。与其说是回忆,还不如说是对她未曾经历的人生岔路的一种揣度。在深宫里,班媞觉得一眼就能看到自己三十年以后的样子。要说不幸,也不是。只是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终日无所事事,耗着,干等着。虽说每个人生都不免无聊和虚无,可是就这么长久地无聊下去,没有盼头,终究难过。
幸好还是偶有欣喜。这天下午,有黄门到扶荔宫送来王太后的手谕,手谕说,经王太后特别恩准,以后,班媞只要事先向中人通报一下,就可以前往石渠藏书阁看书了。
这是班媞半个月前提出的请求,终获应允了。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立即重新梳妆准备出门。
第一次,当小黄门把班媞引到石渠阁那间最大的书房的时候,她的心跳像是停顿了一样。眼前这座就是她在幼年时已经向往和倾慕的帝国图书馆啊。下午的光线从窗棂中浸过来,漏在地面上,隔年的灰尘在光柱里雀跃,班媞看看这里,看看那里,难以掩饰她的激动。简册浩如烟海,班媞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些陈旧的竹简。我的到来,吵醒了它们吗?
每隔一两天,班媞都会带着李平来到石渠藏书阁。每次她都坐在固定的位置,一册接一册地抄过去。她看得很慢,读着读着,她就放下手中的简册,把手扣在字迹上,望着空中发呆。那是她又遇到好书了,不舍得用力读下去,不舍得一下子就看到尽头,需要喘口气。
班媞觉得内心有了一点依托。不知不觉,几个月就过去了。
04
建始二年正月,刘骜正式下诏,封原太子妃许?为皇后。
正是隆冬季节,天色未大亮,文武百官已身着朝服,持笏肃立在殿前广场的甬道两边了。嫔妃们也身着朝服盛装,候在前殿,依品级高低列队,班媞位列于嫔妃的尾端,与众人一起跪拜迎候。许?在数位嫔妃的陪侍下,由黄门引导着升阶登台。她站在大殿的最高处,接过了玺章,系上了与皇帝相同的黄赤色绶带。然后,和刘骜一起端坐在龙椅上。
班媞不敢抬头细看,但她眼角余光里瞥见了皇后。许?昂着脸,不笑,头顶的高髻上插着的金步摇微微地颤了颤,像泪滴一样稳稳地坠下来。
仪典非常严正有序,有多位专门的礼仪官在一旁指导就位。班媞也在蚁列的人群中,一步不敢走错。她从没有看到过那么盛大威严的场面,没有见到过那么多的人,也不曾见到过那么多绷得紧紧的脸,一簇簇地浮现。接下来,是太乐在奏祭祀乐歌《安世房中乐》,钟鼓齐鸣,宫伎齐舞。一时间,整个大殿中,直至整个天空下,都布满了繁管急弦,舞袖翩跹。
班媞夹在旁观的花边上,就像一颗沙砾,或一只蜉蝣,显得多余。她和每个人一样,谨慎地微笑着,嘴角以固定的弧度优美地向上挑着。笑着笑着,这笑容慢慢就硬了起来,像是不属于她的了,有了自己的生命。
好不容易等到皇后告庙完毕,队列返回宫中,椒房还要广开筵席,后宫妃嫔基本上都要去赴宴。那一顿饭,虽然奢华,却吃得漫长而寡淡,谁也没吃饱。直到晚上,大家才得以应酬完毕,纷纷散去。
班媞回到扶荔宫,卸妆盥洗之后,独自捧着卷《德象》读了两行,再也读不下去。班媞吹熄了宫灯,倒在床榻上。然而,黑夜里,她的眼睛却开始慢慢地亮起来了,心神越来越清楚。
许?美吗?在宫里,也就寻常吧。班媞刚到宫中受册封时,曾拜见过许?。她只记得这位新皇后长着一张粉白的脸,肌肤晶莹剔透,眉眼细细俏俏,眼皮还有点微微浮肿,不算漂亮,只是气质很好。班媞不由想到了自己。美是美的,她是典型的剑眉星眸,而且唇红齿白。可是,和柔和的许?相比,班媞的美太响亮、太干脆了,甚至太健壮了。如果刘骜喜欢许?,那又怎么会喜欢她呢。她们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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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一部:许后(7)
眼泪不觉涌出来了,暗夜里,班媞也懒得把手从拢着的被窝里伸出来擦了,便任由它热腾腾地流着。在她入宫后的半个月,刘骜曾经召幸过她,也仅此一次。那是初次承欢,才过去半年,记忆却似乎很模糊了。它对她来说既没有痛苦,也不是快乐,只是与她的日常生活无法衔接;刘骜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那时,新人太多,班媞并不是刘骜御点的。汉宫制度,除了皇后可以每五日一次地前往皇帝寝宫侍寝之外,其他嫔妃,都必须轮次听候传召。如果皇帝没有特别的旨意,永巷的庐监便可根据簿册中的记录,推出当夜应当轮到御见的妃嫔。进宫半个月,班媞不过是按序被庐监点到,才有机会进未央宫。夜漏初刻一到,即有专职的宦者来迎;班媞作为侍寝者,梳妆打扮完毕,被引入禁中。
其实刘骜很年轻,很好看,修容俊脸,一点也不讨厌。第一个晚上,他们在寝宫里下了棋,喝了几杯淡酒,班媞知道那是醴醪,稠浊而香甜,不会醉。刘骜接着问她的家乡,问她的兄长和亲人,然而话题也就止于此了。把她铺在床上的时候,两人都还有点紧张。那个晚上,仿佛不怎么痛,可是也没什么乐趣。
班媞失望得忽然跌下来。之前,她以为是天崩地陷的一件大事,咬牙准备着承受巨大的创伤或者巨大的幸福。可是,它是那么的平淡,班媞早已为自己酝酿的悲壮感完全用不上。她只是恍惚,像梦游一样。看得出来,刘骜也对她有好感,让她留宿整夜。班媞睡不着,看着身边稳稳熟睡的刘骜,有点难堪。
不能否认,刘骜的身体很美,而且温柔,手枕着她,轻轻拢着她的脸,拂去她脸上的发丝,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她。然而,这毕竟是一个陌生人。她可以说服自己的理智,却说服不了自己的身体,两具肉体团在一起的时候,班媞只觉得无比尴尬,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名义上,我是刘骜的妃子,可是,这个人,一辈子我可能就见那么几次,就为了这个,我才来到这里的吗?
此刻,夜深得像淘一口枯井似的,到不了边。眼看着许?册封为皇后了,班媞忽然有种预感,她可能永远就是一位没有前途、品佚低微的少使了,由两个侍女陪着,一辈子也见不到别人,默默地老死。她再无欲无求,这种命数也不是她想要的。班媞有点绝望了。母亲,你教我认清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
班媞的眼泪又开始流下来了。她也不想去擦干了,任它呼呼地流。在一个活的坟墓里有什么可遮掩的呢?她开始放任自己的悲伤,泪珠趴在脸上,辣辣的,像一道被碾过的车辙,又深又痛。
05
刘骜再次决定向王凤让步了。
丞相匡衡刚刚上书劝皇帝戒声色、整肃后宫,王凤就借着这份奏折,说许皇后太奢靡,太专宠,又没有子嗣。王凤不忿的哪里是许皇后呢,分明是针对她的父亲平恩侯许嘉。许嘉刚刚加封了三百户,又任大司马车骑将军,与王凤权势相当。刘骜知道,连匡衡那封奏折也是王凤指使的,可刘骜再不满又能怎么样?现在朝中大半都在附和王凤的意见了,没有足够的支持,他奈何不了王凤。再说,这是一直守着他长大,为他尽心竭力的舅舅啊,把他赶走,刘骜未必下得了手。
刘骜以优待的名义,劝许嘉辞去大司马车骑将军之职。许嘉是不敢有什么意见的,可是许?呢?刘骜一想到要对许?解释,就有点心里发虚。但如果现在不让她知道,以后就更难收拾局面了。他只得打起精神,赶往椒房。
开始,刘骜的言语还左躲右闪,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角度,竭力把所有的嘘寒问暖和冠冕堂皇的话都向目标合拢过去。然而,终究是要图穷匕见的,他还是要亮出目的的,还是要告诉她她的父亲将要被劝退的。果然,许?那张脸冲着他刹那就冷下来了。他甚至听得到她由笑脸转成冷脸时刷的一声:“陛下凭什么?我父亲什么不合着你的意了,非要赶他走?父亲走了,我无依无靠,怎么办?”
又来了。刘骜只得搂住她,想安抚她。但许?只在他的怀抱里拼命挣扎,不肯就范。刘骜只好放手,他一放松,许?似乎更生气了:“你眼里没有我,从来就不曾为我考虑过。你一直在利用我,牺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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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一部:许后(8)
刘骜也生气了。她耍泼也就算了,可是她不该说中他的心事,戳到他的痛处。刘骜一把抓住许?的手臂:“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你想不想看看你被立为皇后两个月以来群臣的奏折?”他让随从把准备好的奏折摊开来,拖着她的胳膊,扯到几案前,“看看,一份又一份,上面写的都是什么?朝廷内外,谁不知你骄纵任性又奢侈?后宫这两个月光是衣料膏沐就有三百斤黄金之费,你看你带的好头!连匡丞相都认为这几个月来天象异兆是与你有关的,你也不反思反思!”
她气极反笑:“你难道信那些整天庸庸碌碌的大臣所说?刮风下雨,日食打雷,与我何干?这些不过是他们要除掉许家的借口罢了。你那个匡丞相,以前还勾结黄门石显呢,石显一倒台就落井下石,这样的人也配做丞相,哼!”
刘骜愣了一下,冷笑道:“用什么人做丞相也是你管的事?”
许?“嗤”了一声,轻蔑地说:“要我管我也懒得管。如果不是他们非要搅上我和父亲,我才耻于跟你的臣僚相提并论呢。个个文不能,武不成,钩心斗角,鸡鸣狗盗,只知道借着天象异兆做文章,干过什么好事?看到经业现在兴盛了,大家就一窝蜂赶去研究,一部经书解说能有百万言,大师多达上千人。为什么?因为这是一条利禄的门路。这就是你的那些朝臣!”
刘骜的愤怒一直冲上头。许?说得没错,可是,他不能纵容她。许?还在往下说:“我没猜错吧,要我父亲引退是不是又是王凤的主意?”他克制住自己,平静地说:“是朕的主意。”
许?又咯咯地笑起来:“陛下,你的好舅舅就要把臣妾往死里逼了,你倒跑过来做说客?王凤难道是为汉家宗室打算吗?他是为王家作打算。王凤怕我父亲凌越在他之上,欲除我父亲而后快。你还不帮我?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刘骜看着许皇后那张粉白的脸,她的下巴好像忽然尖了起来。他的喉咙里涌起一种深深的绝望,又黑,又甜。他没有回应。他坐在榻上,眼睛放在许?的脸上,却又不看她,眼神是虚空的、缥缈的。
忽然间,大殿里就寂静下来了。许?也发现,刘骜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她有一点点胆怯。但又想,不相干的,我真的生气了,是他不对。
沉寂一番之后,刘骜开口了:“朕本以为你读史书、明礼义,能以大局为重,没想到你如此狭隘。劝你父亲引退是权宜之计,朕如果不作让步,说不定下一步众大臣就会上书废后了。你还不知利害,不肯收敛,难道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许?沉下脸来,不咸不淡地说:“你身为皇帝,连自己的皇后都保护不了,什么主张都不敢拿,只知被大臣挟制。随你的便吧。”看到刘骜被气得发抖的脸,她似乎觉得火候还不够,又添了一把柴,“陛下无话可说了吧?臣妾今天很累,那就恭送陛下。”
刘骜冷笑一声。是你非要把事情逼到无法挽回的,不能怨我。他抬起腿就往外走。
没过几天,刘骜派人到平恩侯府给许嘉颁诏,赐黄金二百斤,声称将军家重身尊,不宜操劳职务冗事,而以特进侯位列朝中。看起来是施恩,实际上,就是把许嘉的大司马车骑将车之职一道解除,朝政委任大司马大将军王凤执掌。
就这样,即位才一年多,王凤就全面掌握了政权;而且,王家子弟不仅担任了卿大夫、侍中等要职,连地方的州郡太守、刺史都是王家任用的人。对于刘骜来说,这太残忍了。王家的势力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有阅历有能力的时候,像楔子一样打进了他的政治生活,再要拔出来,就难了。
然而,这未必不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差不多是一边抱怨着,后悔着,一边亲手签署了各式各样的许可。
经过这次风波,许?的心都灰了。在椒房里,她就一个人噙着眼泪蜷在被窝里。谁都不让进来。她不要安慰,也不想再听刘骜解释了。许氏一门才封了三位侯爵,气势不能与王家相比,现在连父亲在朝中都只剩一个虚衔了。以后怎么办?刘骜为什么宁愿听他舅舅的话也不肯听我的?我在他心目中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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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一部:许后(9)
有时候,情话是不能挽回一切的,许?受够了。她从前总讥笑那些妃子整天争风吃醋,她曾经一针见血地对刘骜说过:“那些女人都是因为得不到皇帝的心,才想博点实利作为弥补。”她看不起那些失败者,她在精神上是高贵的,她只要皇帝的心。可现在许?发现,金银珠宝和功名利禄虽然不能证明爱情,可若是连这些都不肯给,那一定能证明没有爱情了。
此刻,对刘骜的恨涌上心头。她想掐住他,扼紧他,不让他呼吸。这样就清静了,听不见他讥诮的话,也看不到他不耐烦的神色。想着想着,她无声地笑了,眼泪却一直滑下来,滚落到耳朵里,又热又痒。
可是,半个月过去,刘骜没有踏进椒房,而以前,这样的情况从没有超过三天。许?神色如常,但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天比一天脚软了,心虚了。她可以去找刘骜,可是,她不能。是他辜负了她,是他欠了她的,她不能主动迈出这一步。许?最担心的是刘骜要放弃她了。这个想法悬浮在她内心,行踪不定,她不敢抓住它,不敢认真去想,怕自己害怕。
这几年,许?任性野蛮,每次跟刘骜吵架,她的话永远是又尖又狠,攒足了全身的力气,专挑他最脆弱的地方刺。如果语言也能变成一把匕首的话,她的话刺过去,句句都会插入他的心口,没至刀柄。每次,这样的场面都会把宫女们吓得半死。你以为她就不怕吗?可是,她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无法自控。幸好,刘骜还是那么喜欢她,每次没过多久,这对怨偶总会相对垂泪,然后和好如初。大家也都习惯了。
然而,这次似乎来得更严重些。许?没有哭没有闹,她开始有了恐慌。她觉得大家都在暗地里笑话她失宠了。以前许?压根不会考虑这样的问题,但这十余天,这两个字却时不时会浮出来。太可怕了。她简直不能想象,那些从来未曾被宠爱过的女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在刘骜不再理会她的那些短短的时日里,她竟然痛苦不堪,焦心如焚,烧得她嘴唇干裂,眼泪汪汪。她整夜整夜地哭泣,一个人埋在被子里,是那样的紧张。
许?觉得自己就快挺不住了,快要向他屈服了。可这个时候,刘骜来了。当许?带着两位宫女从偏殿出来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刘骜。她没有收住自己的脚步,还在想要不要施礼;但是刘骜大跨步走了过来,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把环抱住了她,把她埋进自己的怀里。
就在刚才,许?还在咬着牙,想着再也不要理他了,再也不能原谅他了。可现在,她立下的咒愿哆哆嗦嗦地坍塌了。她在刘骜怀里不停地哭,她受了天大的苦,有人来安慰她了,她更要把她的委屈像山洪倾泻一样,肆意横流。不不,不是委屈,是壮烈。许?把头埋在刘骜的肩膀前,把所有的眼泪鼻涕全都涂抹在他的衣服上,还一个劲地往里钻,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安放她的入口。
看哪,他还在爱我,他那么爱我;我说过的,他还是爱我的!
刘骜也在哭,他紧紧地搂着许?,搓揉着她的头发,不知拿自己怎么办才好。两人都在喃喃地耳边倾诉着,安慰着,都听不清对方的嘟囔,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的是什么。
我们又在一起了。你再也不生气了?不生气了。不再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了?不敢了。你再也不抛下我一个人了?这些天我好害怕,好害怕。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一直在等你。我也一直在等你……
他们在对方的身体里感觉到了自己的体温,就像一床被子那么暖和可靠。啊,我们是多么幸福!幸福!
06
在石渠阁里,班媞意外地遇见了许皇后。那时,班媞已在这个藏书阁里度过了整整一个秋冬。
班媞习惯地坐在她的位置上,郭宝儿陪在旁边。面前就是那高抵屋梁的巨大书架,一格一格的竹简安安静静地码着。内官每天都会来这里打扫,定期清点,她常在这里耽迷于那些由竹简建立起来婉嫕优美的世界当中。班媞本来不是一个诗意的人,但这种寂静和荒无人烟的感觉,常常让她感觉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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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第一部:许后(10)
这时,外面传来了黄门的通报。皇后驾到。
许?仅带着两名宫女,款款地过来了。班媞行过礼,站在一边,低下头说:“臣妾不知皇后殿下驾到,有失迎迓。”
许?拖着紫绫缕花的裙裾,走近班媞,忽然把右手伸过来,拉了一下班媞的手。这种温和与谦逊,班媞太意外了,手闪了一下,便顺势接过皇后的手。不料皇后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拉了一下,一边又把手从班媞那里抽回来。
“班少使,听说你常常来这里看书?”许?一边问,一边侧过身,就用那只右手轻抚过一排排的书简,眼神轻飘飘地扫了班媞一眼。
“回殿下,是的。”班媞谦卑地回答着,心里却还在猜度刚才许皇后的那一下抚摸。班媞耿耿于怀,她觉得被许?那只手轻薄调戏了。
“那你对这里的典籍一定很熟悉,请帮我找找京房《易》吧。我的中宫学事史什么都不懂,还说找不到。”许?说。
“刚巧臣妾看过此书,此书收在第十二排架子的第一格顶层。女史不知也不足为奇,殿下请勿深责。”
“哦?原来你也学《易》呀。”
“不敢。我不过是略略读了一读。《易》在我汉朝是显学,光是京房《易》就有好几种。据臣妾所知,石渠阁所藏的就有《孟氏京房》十一篇、《灾异孟氏京房》六十六篇、五鹿充宗《略说》三篇、《京氏段嘉》十二篇。”班媞一时技痒,忍不住卖弄了一下。
刚说完,她就有点后怕了。两个年轻女人话都说得客客气气,可是那些语言,就像两只手似的,抖抖索索地摸索着对方,寻找着软肋伺机下手。班媞后悔自己不该太炫耀了。
许?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可她马上就驱散了自己的尴尬,又拉起班媞的手,亲亲热热地说:“皇帝说你是宫中最有学问的,现在看来不假。”
班媞赶紧说:“皇帝过誉了,臣妾只不过粗通文墨;皇后的才学,臣妾也很仰慕,常常希望能向殿下请教,只是地位低微,实在不敢。”
班媞嗅到空气中似乎硝烟弥漫。太不寻常了。像许?那么喜欢排场、大肆铺张的人,经常开着一长串皇后仪仗招摇过市的,这次一反行事风格低调起来,必定有什么深意。班媞留意到,许?腹部微微隆起,正好验证了宫中早已通报过皇后怀孕的消息。这难免让班媞奇怪:她既尊为皇后,得皇帝专宠,又已怀种子,何必对一位品佚低微、不曾受宠的少使假以颜色?
不过,这次班媞见识了皇后,倒不那么害怕了。从许?外露出那种轻微的敌意和警惕中,就知道这个人直来直往,眼里藏不住东西。班媞感觉,皇后虽然骄躁,对她并无恶意,否则就不必老老实实地和她磨嘴皮子了。
随从把许?要找的书呈上,她令宫女收好,回过身对班媞说:“班少使,以后有空,不妨到椒房来请安吧,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说完,没有再看班媞一眼,便走出石渠阁,起辇回椒房。
班媞站在那里,说不出是喜是忧。不过很显然,许?摒弃闲人,跑来石渠阁,就是专程来找她,专门来刺探她的。班媞回想一下,自己入宫一年有余,刘骜不过仅召幸过一次,另外在众女官进宣时,在大殿里留下她问过几句跟学问书本有关的话,仅此而已。比她能讨刘骜欢心的宫人比比皆是。再说了,她的家族在朝中也谈不上有多大权势,无论皇后是出于嫉恨还是出于结纳,大概都不会轮到自己。班媞越想越迷惑。
本来,在宫中班媞的生活很少与别人出现交集的。按她的性格,她对谁都客客气气,既不远又不近。她已经习惯这种平平淡淡,波澜不兴的状态。但这次,许皇后的出现,不知会意味什么。
班媞的猜测没有错,许?来石渠阁,确实是为了见一见她,打量一下班媞何许人也。
许?一向认为自己很了解刘骜,他是一个典雅多情而内心敏感的人。没错,有时刘骜会悄悄召幸其他妃嫔宫女,为此许?也没跟他少闹过。但那些美貌的女子,刘骜都是随随便便一点封赏,很快就丢开手了。这么多年了,刘骜和许?的感情已积淀下来,两人又都喜欢研读义理史书,互相品藻论学,她与他是同类,别人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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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第一部:许后(11)
是许?,率先觉察到有人穿插了进来,在她与皇帝之间。这些蛛丝马迹是逐格浮现的,它们不成片段,没有前因后果,但许?的嗅觉像触手一般,一把抓住了这些碎片。
有时很难理喻女人的直觉从何而来,肇因可能仅仅是一句话。那时,刘骜与许?手牵着手,身后跟着小黄门,捧着竹简,穿梭在宫苑亭林中,他们各自拈取了自己最喜欢的篇章聊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刘骜心念一动,脱口而出:“她最喜欢的是《德象》和《女师》。”许?一惊:“她?谁是她?”刘骜说:“班少使。她是宫中的才女。没想到她襟怀阔大,有泠然之风。”说的时候,许?看见他轻轻地叹了叹,她立即闻出来了:那不是叹气,而是一种骄傲而自得的感噫。什么叫“她”?这是一种默认,通常是默契,是不言而喻,是无可替代。有时,这种信号微弱得连心动的人自己都来不及察觉出来。
等等。许?马上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位下等嫔妃的印象。她记起来,刘骜也曾提到就《诗经》请教过一位姓班的女官,许?那时并不以为意。班少使是谁?没有,她对这个女子没有什么印象。当时,十几位有封号的美人拜谒皇后时,她还曾特别留意了几位袅娜娇艳的丽人,但她们显然都没有讨得刘骜的欢心;她便不甚放在心上了。这些人里,并没有班少使。
等刘骜离开了以后,许?马上令中长秋调出班媞的资料。看完之后,她忽然不安起来。
刘骜睡过很多女人,近期还屡次召幸张美人和王美人。许?有时会忍,有时又会借此和刘骜吵闹,但这两个女人她都看不起,也不那么在意,更不必提那些偶尔沾点雨露的不入流的嫔妾宫女了。说实话,许?心里再不快,也不得不承认君王是可以和很多女人乱搞的,就算是皇后,她也没这个资格阻止皇帝。可是,别的庸脂俗粉也就算了,这个叫班媞的女人似乎有点不一样。如果她会是一个锥子,那我就不愿让她冒出来。
就这样,许?假装遇见了班媞。某种意义上,她是屈尊降贵,可是她沉不住气呀。她带着倨傲和一身的优越感,出现在这个低三下四的少使面前。这种见面方式明显是生硬的。但许?第一眼看见班媞,就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讨厌她。班媞并不算可爱乖巧,甚至还有点冷淡、傲慢,却不知怎的,把她的僵硬都消解了,这让皇后惶惑了,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挠着,可就是找不到在哪里。
班媞回到扶荔宫时,已是傍晚时分了。忽然,报告说许皇后派人送来赠礼了。班媞十分疑惑。礼物不薄,包括上用缎纱两匹、宁绸两匹、绫一匹、蓝潞绸一匹、织金一匹、单衣两领,外加一匹澄水帛。班媞曾听父亲提到过,知道这澄水帛是西域姑墨国的异品,天气炎热时,只需取澄水帛蘸上水,悬挂于上风口,满座遍体通寒,据说是因为其中有龙涎,所以能消暑。把这珍贵的澄水帛赐给她,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李平、郭宝儿在一边帮班媞把这些绫罗绸缎摊开,掩饰不住的欣喜。忽然,李平轻轻笑了一声:“其实这些赏赐,对于皇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班媞装作没听到。这个丫头,整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总是在永巷令署听宣,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吧。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让李平去椒房答谢,并致回礼。07
几天后,正是三月三上巳节,这天也是嫔妃与命妇向皇后请安的日子。上巳节也叫祓禊节,本是祭祀掌管婚姻和生育之神高禖的日子,民间当做求子的节日。许皇后正有身孕,自然对这个日子格外重视。这天,她在椒房宴请了十数位嫔妃与命妇。意外的是,女官特地命品佚很低的班媞也一道前来。
班媞再一次见识到了皇后的奢侈。这不过是一场家宴,满桌却排满了齐鼋鱼、缕肉羹、沙鱼、排炊羊、香蕈丝、烧麋肉锅、鹿舌、鲟鳇鱼、芽韭抄鹿脯丝等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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