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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记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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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毁有利于钉子户的文件,是海查干人杀害余建设的一个疑点。余建设家的大铁锤也是一个疑点。大铁锤是老余头从山东老家带过来的,是余家的传家物,老余头在山东开过钉马掌的铁匠炉。老余头闯关东之初,哈尔滨有马,下班之后,老余头扛着大铁锤到察哈尔街上的掌棚做临时工,用大铁锤煅铁碾马掌钉。后来哈尔滨看不到马了,马掌棚改为铸造厂。铸造厂里煅铁用汽锤。大铁锤先老余头一步退休了。他万般珍爱地把大铁锤用绳子倒挂在仓房墙上。拆迁之后,为防身,余建设把大铁锤从仓房拿到卧房,竖在床头旁。

但爆炸案之后,大铁锤却被丢弃在院落中央。是余建设用大铁锤击打过别人,还是别人用大铁锤击打过余建设?总之,大铁锤不是被爆炸崩到院子中央的,爆炸案前大铁锤被人提到院子中央挥舞过。

下一个疑点是钱柜的失踪。

一把手死了,钉子户们自然而然地要依赖二把手。爆炸案的第二天傍晚,钉子户们集中到钱柜家,恳请钱柜按照顺延提拔的干部任用方式做他们的老大,指导他们如何处理余建设的善后并掀起对海查干人新一轮的抗争。然而钱柜病了,蒙着头缩在被子里一言不发。此后不到一小时钱柜就走了,拖着病体出了家门,在察哈尔街挤上公交车走了。第三天,钱柜的弟弟钱发替哥哥把家搬走了,而钱柜再也没有在老白党胡同露面。

众人认为,钱柜是被吓走的。钱柜掌握了余建设命案的重要线索,从而受到海查干人的威胁:要么你走,要么你和余建设同样下场。钱柜选择了前者。因此,揭开余建设死亡之谜,前提是找到钱柜。

余建设为老白党胡同的拆迁户而死,他的死重于泰山。说这话的是汪革新。为了证实他的这句话不为夸张。汪革新出具了这样一个佐证:海查干拆迁公司在地条钢街有一座院落,院落很大,有五百平方。地条钢街销售地条钢,同时也是铁制品加工业的密集区,可谓寸土寸金。梁洪畴引诱余建设,说如果余建设带头搬迁,他将把地条钢街那座院落的三年使用权回馈给余建设。

梁洪畴的引诱遭到了余建设的坚决抵制,梁洪畴骂余建设傻狗不识臭。余建设回骂,骂梁洪畴狗眼看人低。梁洪畴说好,明天我就打发我的狗来和你谈判。

爆炸案就发生在两人发生口角的当天夜里。钉子户代表们悲哀地说:海查干人在老白党胡同近万人中,选了个最最优秀的杀害了。

尽管钉子户们一致认为是海查干人杀害了余建设,但他们拿不出有价值的线索,他们讲述的一些情况,甚至产生了排除海查干人杀人嫌疑的效果。比方,关于炸药的来源,米金花肯定地说,炸药是余建设扛回家的。

米金花说,当时余建设是和萌萌一起回家的。余建设一只肩膀上扛着炸药,一只手领着萌萌,那一袋炸药大概很重,如果不重,余建设会抱着萌萌的。她说余建设宠萌萌,也宠贺小贺,陌生人问他家庭情况的时候,他总是说家里有两个女儿,大的二十三,小的三岁半。

米金花过去要帮余建设把那袋子炸药从他肩头上卸下来,但余建设不让帮忙,余建设说金花姐远点,炸药怕火,你抽烟哩。米金花看见余建设把那一袋子炸药塞进床下。并且在袋子上放了一只打火机。显然,打火机是引爆炸药用的。她说这样危险。你把这两样东西放得远一点。余建设说不要紧,打火机轻易不动,我不吸烟。

汪革新说,谁说建设不吸烟,遇到艰难困苦的时候也吸。

汪革新是第一个到达爆炸现场的,第一个报警的也是他。对爆炸现场,汪革新做了这样一番形容:乍一到余建设家是看不到余建设的,只能看到砸死余建设的那堵墙。估计那堵墙砸余建设砸得很突然,突然得像苍蝇拍拍苍蝇,啪!所以余建设的一些血溅了出来,淋到旁边没有被炸倒的墙上。淋到墙上的血很艺术,线条起起伏伏,像国画上的万水千山。

110民警从海查干人那里借来了吊车,套上钢丝绳把那面墙吊起来之后,余建设的尸体露出来了。余建设被砸死前一定是受到过海查干人的摧残,至少是被摆弄过,被砸死前他采用的姿态是跪着的姿态,因此被砸扁后他的尸体很宽、腿很短。

汪革新说,在协助110民警整理余建设尸体的同时,他留意寻找余建设扛回家的那一袋炸药,但没有找到。显然,那袋子炸药爆炸了。

钉子户们又说到了贺小贺。

贺小贺到达爆炸案现场的时候,是民警们指挥几名雇来的农民工把余建设装上汽车的时候,余建设的尸体分成四份装在四个纺织袋子里面。汽车是火葬场运尸体的汽车,但余建设的尸体不是运往火葬场,而是运到法鉴中心去尸检。

贺小贺牵着萌萌,萌萌领着芽芽,两人一狗和运送余建设的尸体的汽车走了个对头。汽车停下来,民警让贺小贺上车看了看尸体,然后让她下来,再然后汽车又开走了。萌萌大哭,芽芽嗅到了余建设的味道,追着汽车跑,跑出了老白党胡同,跑上了察哈尔街。

贺小贺没有哭,也不让萌萌哭,她推搡着萌萌说,哭什么哭你哭,把芽芽喊回来之后再哭!贺小贺不但不哭反而拿出手机打电话,打余家的固话,胡同里电话线割断有一个月了,固话哪里打得通。打不通固话,她又打余建设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打。

余建设的手机应该在他的身上或者在他的床头,但找遍了现场也没发现他的手机,手机和那一袋子炸药一样无影无踪。

手机无影无踪,显然也是个疑点。

对于贺小贺没哭,大多数人认为贺小贺胆小,吓得不会哭了。然而素来对贺小贺出身看不起的几位老太太不这样认为,老太太们说,千人压万人骑的货色,毕竟与众不同。

这时候,黎志坚接到肖庆芸的电话。电话中,肖庆芸说的也是贺小贺。

第二章 以牙还牙

十一

肖庆芸进城,去广告制品一条街,为三家店中店订制灯箱,路过红军巷,恰逢艳姣和贺小贺鸣冤作秀。她从鸣冤的材料中看到贺小贺的女儿萌萌的黑白照片,觉得简直就是她自己幼年时期的照片,心里陡然一热:我的天,这个小丫头应该是我生的!

哈洽会召开在即,海内外的客商陆陆续续地到了。海内外客商中以俄罗斯客商为多数。俄罗斯客商中有一位高龄老人,这位高龄老人曾作为占领军进驻过红军巷,老人向哈洽会组委会提出,要到红军巷去怀怀旧。组委会答应了老人的要求,把他去红军巷观光的时间定在下午五时。

下午四时半。有关部门联手对红军巷做一次突击清理整顿,小广场上的两个小美人自然在被清理整顿之列。一群警察及城管拥上来,先把围观的人赶散:看热闹,明儿个吧!然后把那些申冤材料撕烂抛向天空,再然后四个壮汉架住两个弱女往红军巷外面拖。非常白的小美人用吴侬软语骂人;贺小贺掰架着她的手,说放开我我会走!架着她的手放开了,但跪得太久她已经不会走了,两腿一软再度跪倒。

肖庆芸挺身而出,把两个小美人掩在身后,笑嘻嘻地对警察和城管说:谁来观光啊,说出来我听听,兴许我认识。警察说,胖娘们你是谁?肖庆芸说,铁肩嫂、笨狗街肖老板。

这两个头衔都不响亮,警察不买账,警察说酒后撒疯干扰执法,把肖庆芸往警车上拉。

肖庆芸说好好好,坐警车去公安局,出来时也必须用警车送,至少要给我打的费。但贺小贺和艳姣一左一右地把肖庆芸从警察手里夺回来,然后三个人离开红军巷。

离开红军巷,肖庆芸见贺小贺仍然走得不利索,于是买了三瓶碳酸饮料,三个人坐在道牙子上喝。喝饮料的中间,她给黎志坚打电话,要他赶紧过来,一是看看这张照片,二是采访,她知道黎志坚目前正关注着老白党胡同的事情,她希望黎志坚采访贺小贺的冤情。黎志坚听钉子户被野蛮拆迁的故事,不接。肖庆芸自己就把采访贺小贺的事情定下来了,她让贺小贺明天去报社,黎志坚方面的问题,她今晚搞定。

回到旅馆,肖庆芸给黎志坚打过去第二个电话。

电话中,黎志坚对肖庆芸提出一项要求和一个警告:要求她在采访贺小贺之前,不许把他的手机号告诉给她,他不想在公务之外和女性读者有任何联系;警告她不要擅自安排他做采访,更不要对外界自称铁肩嫂。他说。铁肩嫂是个什么东西?行政级别还是业务职称?

被肖庆芸搅乱了心情,黎志坚提前结束了调查会。这时候,黎志坚接到了苏所长的电话,得到一个好消息:经过昼夜奋战,老刁被打案专案组有所斩获,虽然还没有抓到梁洪畴,但抓到了焦尔健。焦尔健目前押在市局刑警队看守所。

黎志坚听出苏所长有见报的意愿,当即对老苏做电话采访。

走出十二指肠时,忽然被叫米金花的老太太拦住了。老太太特地避开其他钉子户,对调查会上钉子户们关于贺小贺的发言做补充。拆迁前她住三十号,与余建设家离得不远,两家有走动。她说,贺小贺婚前做过鸡,婚后却是贤妻良母。

贺小贺旺夫。娶了贺小贺的几年中,余建设的作坊发展成为老白党胡同第一企业,家庭也发展成为第一家庭。余家购置了汽车、电气焊设备,同时翻盖了老房,老房中有卫浴设施,余家三口人从此告别街头公厕。余建设也由小老板向企业家方向发展,穿戴得体体面面,打麻将、喝小酒的毛病也改掉了。贺小贺勤快、干净,从头到脚地伺候余建设,从头到脚地打扮萌萌,萌萌往街上一站,哪里是老白党胡同的孩子,分明是学府路上的孩子。

余建设的葬礼,也被贺小贺办成了老白党胡同第一葬礼,送丧的车从老白党胡同排到察哈尔街。两条街上的买卖商铺都知道余建设死得屈,葬礼的那一天统统关掉了音响。贺小贺农村妇女那样地披麻戴孝,此后每个祭日按时给余建设烧纸。给余建设买墓地的同时,贺小贺给自己也买了一块,给自己买墓地有两层意思,一层是生同床、死同穴,另一层是不报仇毋宁死。

贺小贺守信用。爆炸案之后,余建设经营上的欠债,只要有余建设的欠据,贺小贺都一一奉还。而经营上欠余建设债的,都远远地躲起来,所以,余建设死后留下的钱很快就没了。贺小贺的日子艰难,她要养活自己和萌萌,给余建设打官司也需要钱。贺小贺四处打工,给牛皮癣公司贴小广告、站到服装店橱窗里做模特,有时还到火车站做倒票黄牛。萌萌丢了之后。贺小贺再没有在老白党胡同露面,据传说又回红袖添香做了鸡。

米金花说,做鸡也情有可原。

黎志坚苦笑说,情有可原。

第二章 以牙还牙

十二

第二天,黎志坚给刑警队打电话,他请吴队长破个例,允许他采访焦尔健。按规定,未定案的在押人员是不许随意采访的。吴队长同意,说你来吧,我正在给这个姓焦的熬鹰。他问熬鹰什么意思?吴队长笑而不答,只说来吧你来吧。

去刑警队看守所之前,他去了报社,去报社见贺小贺。按照肖庆芸的安排,这工夫贺小贺已经在报社等他了,他想对贺小贺做最后一次确认。他没有从正门进入报社,他走了后门,从后门进入报社大楼的电子监控室,对保安说,他要比对一下,在电子眼里看人和肉眼看人之间有多大的反差。

他在接待大厅的许多人中一眼就发现了贝贝。贝贝没有东张西望,她端庄地站在接地窗前,穿着一身深色的连衣裙,白袜子,平跟鞋,样子像一名师范院校刚刚毕业,正准备到某小学做教员的大学生。一只文件夹抱在胸前,似乎是她的学生档案。他推测,如果贝贝是贺小贺,那么她胸前的文件夹里面装的应该是一册六月雪。

他调整焦距,把贝贝的面部推成一个特写。贺小贺毫无疑问是贝贝。监控保安也凑过来看贺小贺,一边看一边问:反差大吗反差大吗?

他离开报社,仍然走后门。他给接待大厅接待员打电话,他告诉接待员,他将要去外地参加一个新闻研讨班,三五天之内不要安排他的接待采访。下一个电话吩咐铁肩热线接线员,如果接到一名贺姓女士的电话,不要转给他,也不要透露他的行踪和手机号码。他同时决定,从现在开始,手机中出现不熟悉的号码,一律不接。

这之后他又给杜平凡打了个电话,埋怨杜平凡:去哪里喝酒不行,偏偏去红袖添香。杜平凡在电话那边说,贝贝是谁不行,偏偏是贺小贺。

杜平凡为黎志坚出了两个主意,一个是温和的,让黎志坚涉足色情场所的事情软着陆。具体操作方法是:调查一下贺小贺有没有讹诈嫖客的历史。如果在这方面她历史清白,那么他再安排黎志坚和贺小贺会面,把两个人嫖客与卖淫女之间的关系淡化,淡化为异性朋友之间的关系,这之后进一步淡化,淡化为采访者与采访对象之间的关系。

第二个方法是激烈的。利用他和红袖添香老板的个人关系,让红袖添香的老板把贺小贺赶出红袖添香,继而赶出哈尔滨;或者把贺小贺的名字告诉给吴队长和其他警界朋友,日后抓嫖的时候抓到贺小贺,决不能罚钱放人,最好把她送到劳改农场改造几年。

黎志坚说,贝贝她死了丈夫、丢了孩子,再砸她的饭碗送她去劳改,这主意太阴损,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事情我不干。

杜平凡说改口吧,她叫贺小贺。

进看守所之前,黎志坚在超市买了一瓶饮料和一包香烟。采访在押犯,这两样东西是必备的慰问品。

从形象上看,焦尔健是一名典型的海查干人,见棱见角的脸,结结实实的五短身材。审讯室里的铁椅子是为五湖四海的嫌疑人设计的,没有照顾到海查干人的身材五短的特点,所以焦尔健坐在铁椅子上的样子很滑稽,四肢翘向四个方向,像一个长得够大了但还赖在婴儿车的顽童。看来他在铁椅子上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屁股与铁板之间有一摊湿。他的表情麻木而傲横,上牙咬着下唇,目光盯着脚前三尺远的地面。

吴队长说,焦尔健这次进来,不容易出去了。焦尔健是忍者帮黑恶势力团伙骨干,安徽、郑州、内蒙,凡有新建集团拆迁工程的地方,都有他涉嫌伤害的犯罪记录。三年前,黑恶势力争夺安徽建材市场火拼案,伤亡过百震惊中原,焦尔健是主要嫌疑人。焦尔健在海查干也有案底,是省厅挂号的人物。对焦尔健的审讯不顺利,他只承认他殴打了老刁,但不交代这次暴力伤害和生猪黑市场的联系,也不交代梁洪畴的去向。

这时候吴队长的手机响了,他哼哼哈哈地边听电话边走了出去。显然,他在有意地为黎志坚的采访提供方便。

黎志坚向焦尔健做自我介绍:午报,黎志坚。

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焦尔健接着黎志坚的自我介绍说下去:笔名铁肩,四十一岁,高一米七七,缺一颗下牙。家住虹桥区黑列巴巷十三栋三单元四层一门,向小区一侧的窗子安有防盗网,向着黑列巴巷一侧的没安。穿乳白色T恤,斜挎着数码相机,有时提笔记本电脑。汽车牌照为栋勾勾捌捏捌,风挡上印有新闻采访,车外箱印有瘦身广告,广告语是:睡觉巧减肥,每夜瘦一斤。

黎志坚的手心和鼻洼出了汗,他拿出纸巾揩手心和鼻洼。老刁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他安然无恙只能是个侥幸,如果不是苏所长他们工作抓得紧。如果焦尔健不被羁押,他也许和老刁同样下场或者更惨。

他拿出饮料和香烟,但没有向焦尔健递过去,他在桌面上玩弄这两样东西,一会儿把香烟压在饮料上,一会儿把饮料压在香烟上。把焦尔健的目光吸引过来之后,他露齿干笑,接着焦尔健的话题往下说,继续自我介绍:

黎志坚的记者证号是1200069,小号69前面的六十八位,都是《滨江午报》高、中层干部。黎志坚之所以能够排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他不但是午报首屈一指的名牌记者,同时还是省新闻协会会员、市新闻协会理事。杀掉他,至少会引起哈埠新闻界的局部震动,他的讣告将在省市两级报纸上刊登。他体重六十六公斤,偏瘦但健康。做记者前他做过钳工,使锉刀的右手至今仍然有力,暗算他如果不用枪,估计他会反抗。他基本上居无定所,很难确定他的行走路线,如果堵在他的家中暗算他,情况会更糟,他有一个体格壮大且声音宏响的妻子,一旦暗算发生,他妻子纵然不能美救英雄,至少会河东狮吼。

一番幽默化解了焦尔健的咄咄气势,他笑了一下,之后目光就被饮料和香烟锁定。

黎志坚把饮料灌进焦尔健胃里,待到焦尔健返上来一个响嗝之后,又把香烟塞进焦尔健嘴里,同时掏出打火机。焦尔健嫌吸烟不过瘾,咬下来一截在嘴里嚼,边嚼边问黎志坚想听什么?

黎志坚说,我想听的,是你不想说的,与其我所问你非所答,莫不如咱们说一些案件之外的事情,比方,你说一说什么是熬鹰?

焦尔健说这问题简单,我正在熬鹰。

海查干地区是鹰的故乡。草滩和河套里有数不清的兔子,森林和天空中就有数不清的鹰,村屯里因此就有玩鹰的猎手。猎手们骑着马。肩膀上架着鹰,进入草滩深处一抖肩膀,猎鹰腾空而起,不一刻就把獾、貉、甚至天鹅擒回来。由于有鹰,海查干一带的猎人不养猎狗。每到十月落雪,海查干方圆百里的猎人们会聚到雪甸子上赛鹰,扔进赛场里一只活羊,谁家的鹰把羊擒住,谁就可以把羊带回家,谁家的鹰就成为这一年的鹰王。

鹰只能驯化而不能驯养。有人曾把鹰蛋拾回家让老母鸡孵化,偶尔也能孵出几只小鹰。但鸡孵出的鹰不但体弱多病,而且性格上也随了鸡,和鸡崽们抢米吃、野兽来袭时躲在狗屁股后面避难,所不同的是,鸡夜里栖在鸡窝里,而它们栖在树桠上。

飞翔格斗、俯冲擒拿的本领只有在先辈那里才能学到;横空出世、君临天下的气概只有在林海雪原中才能获得,因此,能成为猎鹰的鹰,必须是在林海雪原中长成青年的鹰。格斗方面,雄鹰优于雌鹰;擒拿方面,雌鹰优于雄鹰。

驯化青年鹰的过程,是一个残酷的过程。

鹰被猎人抓到的时候,其本性表现得比在草原上和森林里还霸道,见人咬人见物咬物,不吃不喝只求一死。在这种情况下,猎人全家总动员,轮流看守着鹰,对鹰实施全天候骚扰,往鹰脸上喷水,用木棍敲鹰爪,总之不让它睡觉。三周下来,再霸道的鹰也熬蔫了。鹰类可怜,天生没有主动自杀的功能,不会服毒和割腕,只好认命了,给猎人当猎鹰,成为自然生灵中仅次于狗的败类。

八十年代初,一位国际动物走私商随着草商们来到海查干,一次从猎人手里买走十只猎鹰。猎人卖一只鹰的价格,相当于草农们卖一火车皮草。从此,海查干就有了指望着卖鹰发财的猎人,天空中森林里的鹰一天比一天少。

焦尔健说,怕熬瞎眼睛,猎人给鹰戴上眼罩,可是你看吴队他们,让我他妈的瞪着眼睛熬。

猎鹰的掌故十分悲壮,眼前的焦尔健十分可怜。黎志坚用空饮料罐在饮水机里为焦尔健接了一罐水,向他嘴里灌进去半罐。他问,能不能把鹰熬疯?

焦尔健说不能,鹰没有疯的功能。

这之后黎志坚仍然没有介入采访主题,他把采访本合起来,和焦尔健闲聊。由熬鹰聊到焦尔健咬掉卡宾生殖器的事情。

与被采访者说一些边缘话题,是一种采访手段,这种手段的特点叫做欲擒故纵,绕来绕去的结果,是被采访者主动来填补采访者有意造成的主题空洞。

提起咬掉卡宾生殖器的事情,焦尔健的情绪好转,兴致勃勃地讲述起那一次忍者帮与八吨炮子的对弈。他说他没有咬掉卡宾的生殖器,咬掉的是卡宾的手指,是中指,三节指骨连同血管和筋一起咬掉。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在卫生间撒尿,尿到一半的时候卡宾也来尿。他对卡宾在酒桌上糟踏梁洪烈的事情怀恨在心,于是挑衅,把剩下的一半尿撒到卡宾的脚面上。卡宾不知是大度还是酒喝多了麻木,对脚面上的臊热浑然不觉,仍旧哗哗哗地尿啤酒,一边尿一边吹口哨。他说,卡宾老弟和我儿子一样,听不到我老婆的口哨声尿不出尿。卡宾说,那就让你老婆来吹,也好省一省我的嘴。

他照准卡宾的嘴打了一拳,之后胡乱打,直到把卡宾打哭。因为没有提起裤子,卡宾的反抗很微弱也很女人化,卡宾挠他的脸抠他的嘴,他顺势把卡宾的手指咬掉。咬掉卡宾的手指后,他没有把手指吐到梁洪烈的食盘上,他把手指吐到卡宾的手里,并且给了卡宾一些钱,让卡宾赶紧到医院去做再植手术。

副刊的方编辑真能扯淡,黎志坚说。小姐咬掉嫖客龟头的事情时有发生,那是因为嫖客给了小姐下口的机会,而一个男人咬掉另一个男人的龟头,在一厢情愿的情况下,应该是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把手指当龟头,是你们哈尔滨人的习惯,焦尔健说。我们外地人形容你们哈尔滨人有几句嗑:发小财基本靠抠、交朋友基本靠狗、睡点觉基本靠酒、性生活基本靠手。

贴切得不能再贴切了!黎志坚为焦尔健喝彩,然后打开采访本,让焦尔健把那几句嗑重复一遍,他认真地记录下来。

欲擒故纵的采访手段奏效了,接下来的时间里,焦尔健交代了他殴打老刁的动机和过程。对黎志坚的交代要比对吴队长的交代前进了一步,他承认殴打老刁与生猪黑市场的事情有因果关系,但他仍不承认殴打老刁与忍者帮有关系。他说殴打老刁,是为那些捣毁生猪黑市场后受到损失的肉贩。

他说到了他被捕获的过程。

去年春节前他在安徽,春节后他随着拆迁公司来到哈尔滨,大半年的时间没有回海查干。他身兼二职,一个职务是新建集团前期部科员,另一个职务是海查干拆迁公司配电班领班。他参与了老白党胡同拆迁的全部工程,前期普查,后期拆迁。原定拆迁一期工程结束后回家看看奇書网,但又被生猪黑市场的事务绊住了脚。

半月前,老婆给他打了个电话,儿子的先天性心脏病严重了。五天前,就是他殴打老刁的前一刻,老婆又打来电话,说孩子病重,医生要求立刻手术。老婆让他回海查干一趟,儿子害怕手术,她也很害怕。

殴打老刁之后,打手们四散躲灾。但谁也不敢回海查干,他们料到警方已经在那里撑开了一个逮人的口袋。他在好望角度假村闲散了两天,满肚子的心火把身上的血液都烧干了,口鼻生疮大便干燥。

经不起老婆的电话一催再催,他一跺脚离开度假村。乘汽车离开哈尔滨到呼兰,在呼兰坐火车奔海查干。说来也倒霉,他下火车的时候。抓捕他和梁洪畴无功而返的七十二蹬民警上火车,把他活生生地堵在地下通道里。

他说各位局长,请求你们给焦某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家把儿子手术的事情料理料理,焦某顺顺当当地跟着各位局长走。民警们不答应,说别人可以你不可以,传说中你焦尔健飞檐走壁。

说到这里,焦尔健恨从衷来,他说,不让我见儿子,我就不给你口供,熬鹰就熬鹰。不睡觉少做梦!熬不过去就咬舌自尽,我比鹰多一个自杀的功能。

黎志坚劝焦尔健息怒,他说你看你你看你,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说与案情有关的事情。咱们说说你儿子,说说你儿子的病情,说说你对儿子治病的要求和打算,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焦尔健的头深深地埋下去,一刻钟后抬起头,用舌头舔生了血泡的嘴唇。黎志坚以为焦尔健又要吸烟,于是掰下一截烟准备塞进他嘴里。焦尔健摇头,说麻烦你把我屁股下边的东西擦一擦,免得让吴队他们看着笑话。那是汗,不是尿,鹰是熬不出尿来的。

黎志坚把一沓纸巾铺在焦尔健屁股下面,让那一摊液体吸附进纸巾里,然后捏着纸巾的一个角,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纸巾吸附的那些液体果然不是尿,而是带有血腥味道的汗水。

焦尔健说,你记下我老婆的手机号码,然后打电话告诉她,儿子的手术不能在海查干做。要到哈尔滨找医科大学的教授做。

黎志坚没有马上记下焦尔健老婆的电话号码。他说,我不但可以打电话和你老婆联系,还可以安排你老婆和儿子在哈尔滨的食宿,同时也能为你儿子选择一个做心脏外科手术的专家。但是焦尔健,请原谅我小器,我想知道我能得到什么样的回报?这里要做一个说明,我要求的回报不包括钱。

焦尔健说,老刁挨打的事情,不过是虮子来例假,虽然见血但事情毕竟不大,把这个事情交代得再彻底,也不能报答拯救我儿子的恩情。江湖上讲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黎记者,你前脚把我儿子送进医科大学,我后脚就把余建设命案的一条线索告诉你!

黎志坚记下焦尔健老婆的电话号码。然后他按捺住兴奋,继续与焦尔健闲聊,问焦尔健,老婆漂亮吗?儿子可爱吗?

焦尔健说,那当然。

第二章 以牙还牙

十三

黎志坚家楼下三层一号被袭击了,有人从临街的窗子扔进屋里两颗消防灭火弹,还有一块发臭的注水垃圾肉,遍布刀砍斧垛的痕迹。三层一号住的是一位退休老工人,与黎志坚素无来往,他可怜兮兮地拉住黎志坚的手说:得罪谁了我得罪谁了?

黎志坚明白,忍者帮干的,冲他来的。看来焦尔健后继有人了,可能记忆力不如焦尔健,灭火弹和猪肉投低了一层楼。他没有把真相告诉给退休老工人,但他打电话为退休老工人请了一位家政嫂,同时暗下决心做余建设命案。

这是个危险性选题,他没按惯例应该向上级汇报。一些风险性新闻,做了再说强于说了再做。在报社采编平台,他整理了几天来的采访资料,然后制定了这样一个近期计划,这个计划可以概括为一推、二等、三突击、四准备。

一推:与贺小贺的接触向后推迟。

做余建设命案,必须接触贺小贺。但他打怵,他还没有酝酿好见她的情绪。从准嫖客到大记者,这个身份的转变过程如果完成得不好,将会是一件很伤自尊的事情。贺小贺也一定不愿意以酒楼小姐的身份接受采访。角色转换是双方的共同意愿。

一推期间,要调查贺小贺有没有讹诈嫖客的劣迹。贺小贺从农家碧玉到酒楼小姐,从酒楼小姐到良家主妇再到酒楼小姐,年纪虽小却阅尽人间,被她贴到身上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被她弄去一些钱倒是小事,闹不好就成了为余建设翻案的舆论工具。

二等:等焦尔健妻子的回音。

他已经根据焦尔健提供的电话号码给焦尔健的妻子打电话发短信。电话没有通。但焦尔健的妻子肯定能接到短信。与焦尔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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