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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记者-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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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贺小贺打电话。

他知道贺小贺经常用一根绳套在脖子上,把手机吊在她两乳之间,通常用震动。

然而贺小贺没有感到胸部的震动,她的脚尖已经探出主席台边缘,她抱着的萌萌已然悬空,而她的讲演也只有激情而没有逻辑。

她说,我们家三口半人,建设、我、萌萌,还有只能算半个人的芽芽。而现在死了一口半。芽芽用半截身子领着我爬,把我领到萌萌被关起来的地方。芽芽用它的命换回了萌萌的命,芽芽是我们全人类学习的好榜样!一条狗能为它的主人搭上一条命,那么,建设的邻居大爷大娘们、建设的朋友哥哥兄弟们,我们大家难道不该为建设做点什么吗?

她说,我不需要大家为建设出钱,也不需要大家为他卖命,我只请大家把手合起来,把眼睛闭上一半,在心里为他祈祷:上天啊,下一场雪吧……南方的六月比东北的六月热,但窦娥的天都为窦娥下了一场雪,余建设的天为什么不能为余建设下雪?难道余建设的天不是天?

这之后她进入一种虚幻状态。

她指点着余家老宅,向残墙断壁发问:余建设在这里打了一辈子铁,老余头不但打铁还捡回无数小孩。这里是余家两代人行善积德的地方……五十年啦,难道你们对他们没有一点点感情?余建设就在你们眼皮底下被害死,可是你们为什么都不站出来做证,都瞎了吗你们?你们也快要死了,海查干人就要来拆你们了,你们死了,余建设还要住进你们中间,这么没良心,你们和余建设还怎样相处?

虚幻状态中她的手没有力气,话筒从她手中掉下去。捡起话筒之后,她从虚幻状态进入绝望状态,她开始哭。

她说,建设的邻居大爷大娘们、建设的朋友哥哥兄弟们,我贺小贺已然走投无路,看来只有建设那里可以投奔了……我以我自己的名义和余建设的名义请求大家:萌萌才三岁半,三岁半的孩子还不记事,千万不要把我们的死因告诉给她,千万不要让她给我们复仇,她的童年已经十分悲惨,不能再让她怀着仇恨长大。

这之后她哑了,身体开始晃。

被砖头打到墙外的人重新登上墙头,土山上、分指挥部里的人全体向着贺小贺看,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贺小贺的大爷大娘哥哥兄弟们仍然鸦雀无声。

首先打破鸦雀无声的,是海查干人。

一个人喊:没听够,往下说呀!

一个人喊:不说话就往下跳!

贺小贺的女友们喊:下来!傻呀你?

艳姣张开手臂大喊:跳就跳我怀里!

然而贺小贺什么也听不到,她开始似笑非笑叨叨咕咕。她左右转动了一下,似乎要找一块地方把萌萌放下。但是萌萌死死地抱着她,头抵在她的脖子下方,似乎要从那里钻进去回归母体。风把她们身上的孝布吹向一侧并且扬起很高,母子俩像一棵冬季脱皮且已被吹断树冠的白桦。

黎志坚给汪革新打电话,因为汪革新在主席台上。通了,他说操你妈的汪革新,把贺小贺拉下来!汪革新说铁肩记者你骂人!黎志坚说骂的就是你,姓汪的,那母女死一个,我送你上法庭!

这之后他奔向主席台。从他所在的位置出发,需要经过一个拆迁前曾是地下室的深坑。从深坑里出来,可以攀上余家老宅的墙直达房顶。他一边跑一边最后一次给贺小贺打电话。

贺小贺感到胸前的震动了!她接电话:谁?

蓝颜铁肩!他说,下来小贺,把萌萌交给肖庆,把你交给我。

他攀上墙,努力把自己站得高且直,他要让贺小贺看到自己。

贺小贺开始向四处看,同时后退了一步。这时候汪革新过来,他拿过贺小贺手中的话筒,把母女俩送下主席台。然后他宣布进行追悼活动下一项:一公里致哀游行。

黎志坚瘫坐墙头上,说了句我的天。

贺小贺和萌萌裹在游行的前导队里。贺小贺捧着余建设的照片,萌萌抱着她的一条腿,走在她的裆间。艳姣等几名女子扶持在母女左右。

有一名钉子户把一瓶白酒泼进临时灶中。燃烧的纸钱被扑灭,纸灰爆起,人们的头上飞舞着一群黑蝴蝶。其他钉子户们同时点燃了所有的花圈。花圈的灰烬很大,人们头上的黑蝴蝶之中又加入了一群黑色的鸟。而贺小贺和萌萌身上的孝服却十分的白,孝布被人一踩再踩。在她们身后拖出两三米,像一条从黑色世界退出来的白色的水。

队伍经过分指挥部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了。

养在分指挥部里的一只狼犬冲了出来。狼犬不是海查干人有意放出来的,显然这只狼犬对哀乐有特殊反应,挣脱了束缚跑了出来,它脖子上还带着二节铁链。狼犬对贺小贺和萌萌身上的孝布也有特殊反应,扑上去就咬,贺小贺和萌萌同时被拽倒。

萌萌还有艳姣他们死命地大叫。

汪革新从后面赶过来。一只手把贺小贺和萌萌抱起来,另一只手拾起一块砖头与狼犬对峙,把狼犬逼向分指挥部,逼到那一排三叉戟中间去。

三叉戟上坐着海查干人,有人猖狂大笑。

汪革新忍不住了,手中的砖头向海查干人投过去,继而,钉子户们轰然向前,无数砖头投进分指挥部。海查干人反击,但院中的砖头资源远不如院外,很快的,海查干人中间有人头破血流,分指挥部的窗玻璃唏哩哗啦。

这时候响了一枪。

打枪的是苏所长,被打死的是那条狼犬。

苏所长把死狼犬拖到海查干人和追悼的人的中间地带,然后站到一台三叉戟上,向他手下的警员们下了三个命令:一、凡是发现手臂上文着忍字的海查干人,立即就地抓捕,忍者帮已被网上通缉,抓捕行动按追逃工作惯例执行。二、对现场进行录像取证,发现持械参与打斗的外来务工者,一律取缔在本辖区的暂住资格。三、现场击毙的狼犬为无证大型散养犬只,该狼犬的监护人必须不迟于明天上午到派出所缴纳罚款。

海查干人不服,他们指着分指挥部破碎的窗子质问苏所长:我们的玻璃白打了啦?苏所长说白打,你们拆了人家的房子,就不许人家砸你几块玻璃?

海查干人更不服,说老苏你没有把一碗水端平,这还叫秉公执法吗?苏所长说不错,我老苏徇私了,但没有枉法!他说,我老苏在老白党胡同三十年,胡同里比我腿肚子高的孩子都是我老苏的衣食父母,不袒护他们袒护谁?

海查干人还是不服,有人小声骂:警察狗子。苏所长说骂得好听,大点声!警察是狗,老百姓是羊,我老苏就是为了保护人民活着!今儿个谁敢动一动我的老百姓,我就让他脑瓜子走铜。我的枪老了,容易走火,打死人算是枪械事故。嘿嘿,这就叫做狗急变狼!

镇住了海查干人,苏所长开始训斥追悼的人,他说,以暴治暴,同罪同罚!

训斥之后苏所长变得十分的人本化,对追悼的人分而治之。他向余建设的朋友们说:余建设是我老苏的哥儿们,余建设的哥儿们就是我的哥儿们,我的哥儿们给我走。他向钉子户们说:半夜三更孩子得病,打我老苏电话用我警车往医院送过孩子的,走;从乡下找老婆,走我老苏后门给老婆落户口的,走;派出所帮扶的那十户贫困户,走!

他走向贺小贺,替她整理身上乱了套的孝布,像给晚辈整理红领巾,他说,小贺啊兄弟媳妇,建设的案子是咱家里的事情,咱回到家里说。没有保护好建设的命,我老苏有罪,再让建设的老婆孩子出事,我老苏罪不容诛!小贺啊兄弟媳妇,大伯哥能把你从看守所保出来,你能不能给大伯哥个面子,走吧,带个头。

贺小贺机械地点点头。

游行队伍重又启动。虽然仍有零星的砖头从分指挥部里飞进来,钉子户们不反击,只是向分指挥部里咬牙切齿:等着你们等着!

游行队伍通过那一排三叉戟前的时候,再一次发生了意外。

海查干人中间有人看破了贺小贺和她女友们的身份,一个海查干人指着贺小贺大叫:红袖添香的贝贝,我操过她!继而又有海查干人指着贺小贺身边的艳姣喊,艳姣艳姣,我操过你,忘了吗?

贺小贺依旧机械,但艳姣还嘴,她说,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在我身上一声迭一声地喊妈,是我像你妈还是你妈像我,你真让我搞不懂。

钉子户中有人喊:带着妈嫖娼,好一个孝子。又有一个人喊:把整妈的劲头转移到小姐身上,好方法,过瘾又不乱伦。

那个孝子大叫一声:我不活了!然后脱光了上衣,撞进追悼的人群中逮到谁打谁。但很快的,这位孝子被钉子户们打倒,之后很多脚在他身上踩。

海查干人集体蒙羞,他们返回分指挥部又冲出来,手里拿着消防镐和钢管,固守在三叉戟街垒后面并准备随时出击。而土山上的海查干人压下来,手里提着铁锹、扁担、大锤。

更大的骚乱来自外部。

追悼会期间,数以千计的二期拆迁户们已然集结起来,加上看热闹的人,七十二蹬到察哈尔街的坡路上的人数已经上万。追悼会场里面的骚乱似乎是一个信号,二期拆迁户们开始有组织地把队伍向下压,奇書网一层一层地,一直压到察哈尔街十字路口。之后他们的队形变化了,变成拥挤的一团。把钉子户们、警察、海查干人统统堵死在谷地里。二期拆迁户中间有一个拿半导体喇叭的人,这个人不负责任地乱喊:有人跳楼啦!海查干人杀人啦!

围观群众愤怒了,他们沿着七十二蹬高山流水般地冲下来,去声援追悼会上的人们。他们向会场里扔砖头,拼命向里面挤,一边挤一边高呼:滚回去,海查干人滚回海查干去!

追悼会场里的人被挤向分指挥部,苏所长脚下踩的三叉戟被挤得左右晃动,他声嘶力竭不知所云。反复说不像话太不像话,简直是造反派武斗,你们害臊不害臊?

他看到了黎志坚。

黎志坚坐在余家老宅的墙上听手机,听得很吃力,歪着头,似乎要把手机从耳朵摁进脑袋里。苏所长指着黎志坚大叫:看看那是谁?然后他像一个拉拉队长一样地喊:铁肩说几句,说几句铁肩!

这中间黎志坚一直用手机跟踪贺小贺,只要贺小贺走出广场,他就从墙头上下来,绕到先进班组巷和她会合。先前贺小贺的手机里传来人体碰撞声和叫喊声,而此时的声音已听不出具体内容。于是他放弃听觉启用视觉,他看到了萌萌。

萌萌被贺小贺和几个女友高高地托起,在人们的头顶上飘浮。之后奇迹出现了,海查干人虽然不许拆迁户们越过三叉戟街垒,但有一个海查干人把萌萌接过去,放到一台三叉戟下面。那里安全,砖头打不到脚也踩不到。

他松了一口气。他在墙头上站起身来,沿着墙头走,他打算攀上余建设老宅的房顶,从另一侧下去,然后去三叉戟街垒接萌萌。房顶的主席台上空落落的,只有一个人在收拾上面的桌椅和音响。他不担心走上房顶会暴露自己,因为人们的目光焦点集中在分指挥部。收拾桌椅和音响的人不收拾了,反而对着话筒说,静一静,听铁肩记者讲话,然后把话筒向他递过来。

他莫名其妙地接过话筒,下意识地吹了两下,唿唿。坏啦,两声唿唿把他出卖啦,他面前的局部人群向他转过身来,他已身处众目睽睽之中。拉拉队长老苏的喊声震耳欲聋:

说几句铁肩。铁肩说几句!

看来,不能不说几句了。他握着话筒走上主席台。他说,老白党胡同的乡亲们、海查干公司的员工们,我是你们的朋友,午报铁肩。他说,两方面的朋友们,我从一个新闻人的角度,奉送给大家八个字:收敛情绪,放眼长远。

他说,收敛情绪很简单:拆迁户们回到你们的临时家庭里去,拆迁公司的员工们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把安宁和谐留在这里。这里需要和谐和安宁,这里是为你们工作了三十年的老民警苏所长的辖区、这里是死者余建设的故居。

他说,下面讲一讲放眼长远。先说一说海查干拆迁公司的员工们,我是你们的同乡,我们身上的血液里都有倭肯河的水。你们生在倭肯河边,但你们把你们的青春和汗水留在了哈尔滨,如果说破坏也是一种建设,那么你们就是建设哈尔滨首屈一指的功臣。但是,留下青春和汗水的同时,再留下一点好印象好不好?不要带着拆迁地区老百姓的骂声回家乡,而是带着掌声回乡!那样,你们就可以自豪地说:倭肯河,我是你的荣誉子孙。

另外,你们中间来自酸草根屯的焦姓员工请注意,我是焦妍的好朋友、焦明明的恩人,我代表焦尔健要求你们:酸草根屯所有焦姓子孙,回到岗位上去!焦尔昌、焦明阳,如果你们父子在场,马上走,就算是还清了欠我的人情。

他说,下面要对拆迁户们说几句话了。把你们对抗野蛮拆迁的冲动与违法,变成理智的投诉、变成法律程序下的逐级上访。朋友们,冤冤相报的结果从来都是两败俱伤。另外,请不要忽视舆论的力量,请你们把抗拒野蛮拆迁的任务交给我,至少要交给我一部分,把你们无序的哭泣与叫骂,变成我有层次的口诛笔伐。拆迁区域不过一万人,一万人共同喊才一万声,而午报发行三十七万份,和全国一百多个城市有交换关系,和你们比,我才是一句顶一万句。生猪黑市场的报道是第一步,铁肩专版是第二步,国家级大报的文章是第三步,我将把第四步走出来给大家看,不久的将来,或者在午报、或者在内参,将要推出惊世骇俗的铁肩震撼版!

他说,把余建设命案的调查权力也交给我,我有能力、有证据澄清事实。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余建设命案的调查工作正朝着十分明朗的方向发展。余建设的天虽然不能为余建设下上一场六月雪,但余建设的天只有污点而没有黑洞,余建设的天也容不得恃强凌弱杀生害命颠倒黑白!

在这里我提醒每一个关心热爱余建设的人,每一个善良的人,节制你们的悲哀与冲动,不要让悲哀与冲动削弱了理智,打一场翻案官司只需要三成的激情,而需要七成的冷静。诚然,余建设之死与拆迁有关,但余建设命案发生在老白党胡同拆迁一期工程,作为一桩命案的受害人,余建设从此与拆迁再无关联,我们有什么理由把余建设之死在二期工程中旧事重提?我不敢说这种旧事重提别有用心,但我敢说这种旧事重提不合时宜,是对死者的不尊。

他说,走吧拆迁户朋友们,回到你们的临时家庭去。我不想见到你们中间再有谁流血,我不希望我脚下的这个台子上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孤儿寡母呼天抢地寻死觅活。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我恳请你们,把信任交给我,做你们的代言人。我将不辱使命!

小小地静了一下之后,人群中爆起喊声和掌声,山呼海啸!

山呼海啸之后,首先做出反应的是海查干人,他们把三叉戟向后拉进院子。其次是外面的人,他们后退,谷地与外界出现了一条豁口。里面的人缓缓地退离现场。所有从黎志坚面前走过的人都向他摆手打招呼:铁肩,铁肩!这中间有几个女声喊:

铁肩我爱你!

他以为这几个女声出自贺小贺带来的那几名红袖添香的小姐。然而他错了,喊铁肩我爱你的,都是老白党胡同的良善女人。

第四章 绝地反击

三十九

第二天,哈埠多家媒体报道了老白党胡同事件。《冰城日报》的报道角度很中庸,报道对事件深层原因浮光掠影一笔带过,重点歌颂苏所长,说他既保护了辖区百姓,又支持了拆迁工程。报道题为:护外企爱百姓,老所长一手托两家。《塞北信息报》的报道与《冰城日报》的角度相同,但题做得太空:亲民化演讲奏响和谐音。而《滨江午报》对这一事件三缄其口。

季双双就此事件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她供职的某国家级大报的电子版上。文章不伦不类,像报道也像述评。文章里,把生猪黑市场、老刁挨打、余建设命案等等又炒了一遍。由于没有出现场采访,文章中对老白党胡同骚乱叙述得干干巴巴,但文章中点名道姓地提到了黎志坚,说他焕发了记者的良知和责任感,挺身而出力挽危局。这么一篇凑条数的破烂文章,由于角度犀利,竟然被啥埠几家新闻网站转载。更要命的是,文章中提到了铁肩震撼版。季双双大吊读者的胃口:铁肩震撼版将展示拆迁命案的最新调查成果,向读者演绎一个现代版的图穷匕见。

季双双这样做,既违背新闻保密原则,又对黎志坚不负责任。显然,她是在为铁肩震撼版既成事实制造舆论。黎志坚给季双双打电话,原本想骂她一顿,结果被骂了。季双双说,你在采访现场上蹿下跳地好一番表演,之后悄无声息,不正常哎铁肩革格?是不是稿子已经偷偷写好了,打算绕过双双美眉去其它媒体上一鸣惊人?

忍者帮的报复随之升级。

老白党胡同树立公示牌的地方,近日又树立了一排巨幅广告,安装了大屏幕,做楼盘广告的同时,展示新建集团的业绩。早晨,业绩展示图片更新了,在醒目的位置上出现了黎志坚和梁洪烈在嘉年华碰杯的巨幅照片。大屏幕上反复播放黎志坚收取新建集团五百元红包的录像片断,同时打出字幕:品牌记者与本集团联手兴业。图片和录像同时指出:黎志坚是一个贪小便宜的两面派人物。

傍晚的时候,是大屏幕最清晰的时候,也是老白党胡同地区人最多的时候,屏幕上突然播出了一段淫秽录像:黎志坚和贺小贺相拥,热吻,上床。淫秽录像的长度为五分钟,晚九时至十二时之间,在大屏幕上反复插播了四次。

接读者举报电话后,黎志坚现场观看并将这一段录像录制下来。先前他有些紧张,以为他和贺小贺在拖轮街的事情被海查干人偷拍了,但对录像反复观看后,他排除了这个担忧,在拖轮街他和贺小贺功败垂成,而录像中贺小贺和一个男人完成了整个做爱过程。录像中的男人是余建设。制作那部苦难换善良的TV时,他在贺小贺的家庭录像中,看到过贺小贺和余建设私生活的片段。大屏幕止反复播放的,不过是这些片断中的片断。他和余建设的身材面目相同,区别只在气质上,然而,录像中的余建设全裸,背景含糊,没有面部特写,因此观赏者很难把他和余建设做气质上的区别,更何况,这一段淫秽录像插播在他收受红包的录像中间。

他百口莫辩。

贺小贺的家庭录像,如何到了忍者帮手中?他给贺小贺打电话,打不通。

在拆迁户那里,黎志坚得到了广泛的同情。他们纷纷给黎志坚打电话表示:照片和录像是电子合成的,他们不相信。他们安慰他,被诬陷是不可避免的,名记者犯点小错误也是不可避免的,站得越高,影子越长。他们连夜行动,把拆迁区域内的八块标语牌换了内容奇書网,新换的内容与图片和录像针锋相对:

拥护午报、爱戴铁肩。

七十二蹬警方也采取了针锋相对的措施,追查传播淫秽影像的责任人,并且封闭了大屏幕。

演讲给黎志坚带来的快感很短暂,离开老白党胡同他就后悔了。事件中他犯有两项错误,其一,身为机关报记者,在未经指派、休干部假的情况下现身敏感地带已属违规,更何况做出了采访以外的事情。其二,破坏新闻保密原则,擅自将铁肩震撼版公之于众。

对于报社可能对他的处罚,他不怕,他是记者,可以跳槽。失业也不怕,没有儿女,另外肖庆芸也可以养活他。让他感到后悔的是,他背叛了程启前,轻薄了程启前对他的信任,或者说轻薄了他和程启前之间的感情。

一夜无眠,清晨他给贺小贺打电话,贺小贺仍然不接听,他决定到拖轮街去找她。进入汛期,防洪通道禁行,微型车在斯大林江畔公园调头的时候,他看到了程启前。

程启前在晨练,他向黎志坚招手,让黎志坚下车和他一起跑步。程启前跑得很轻盈,一边跑一边振臂、摆臂,从后面看,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而黎志坚跑得很笨拙,上气不接下气才勉强跟得上。

老白党胡同事件刚刚结束,程启前就接到了老小孩的电话。老小孩说,那个姓黎的自由撰稿人怎么还没有自由?怎么还在代表午报胡讲乱讲?把铁肩震撼版送到局里来,我要审查!其后是新建集团的电话,集团外宣办主管称:双方的关系已步入团结合作的正轨,在此前提下,午报记者煽动拆迁户对集团的不满情绪,散布对集团的攻击性语言,午报作为官方媒体,高层和下层竟然表现出如此之大的反差,其整体性和公信力何在?

跑步的过程中,黎志坚扼要地讲述了他在老白党胡同事件中的作为,同时做了检讨,把慷慨激昂的演讲检讨为一时冲动。

老白党事件自始至终有午报记者在场,所以程启前对情况有一个大体上的了解,对黎志坚的表现他未做批评,反而安慰:稳定群众情绪、制止暴乱发生、以一个新闻人的角度直抒胸臆,黎首席没有错,我培养的记者就应该血气方刚见棱见角。安慰之后是规劝,他说,不要在公众面前自称可以代表午报,我都不能,你更不能。铁肩震撼版不要再提了,谷老总去海南疗养去了,临行前他把铁肩震撼版从他的页面传输到我的页面,被我删掉了。版面是块好版面,午报有始以来难得一见,可惜啊,震撼只能变成遗憾。

两个人在光腚岛停下体息。

光腚岛曾在媒体上当作哈尔滨的一处名胜向外界宣传,说开放的哈尔滨人在这里自发地开展群众性裸浴。其实晨昏时来这里裸浴的,不过是一些患了皮肤病的退休老头。

面对退休老头,程启前很感慨,他说,六年,再有六年我就有资格裸浴了,在阳光与黄沙之间打开包装!

黎志坚也感慨:我还有十九年。

程启前说,十八年。

他向黎志坚传达了午报高层对黎志坚的紧急安排:离开记者岗位,到北京去,在午报驻京记者站工作一年。高层这样做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是做个样子给监管局和新建集团看;另一方面又是对黎志坚的一个保护性措施。他说,把你的退休时间提前透支一年,在北京期间,你可以无所事事,高层方面不给你制定跑广告的业务指标。另外,我对你的承诺不改变,回哈尔滨后你仍然去社会部,仍然任副主任或主任。

黎志坚说,去北京太突然,让我想想好不好。程启前说不好!再犹豫,打发你到海查干记者站去。黎志坚说什么时候走?程启前说尽快。黎志坚说,我不回来了,在北京跑一辈子广告。程启前说不行,一年后你必须回来给我做新闻。

这之后他深呼吸,深呼吸后重又平静而从容。他说,古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而哈埠报界有三家报纸。上任之前,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六年计划。前三年午报由老三进老二、后三年由老二进老大。上任之后,我发现我的计划滞后了,残酷的报业市场逼迫我把时间表提前,五年内午报必须由老三进老大!我的目的达到了。他说,今天我做个预言,明年的今天,哈埠报界只有两家报纸,市场会在我们身后的冰城和塞北之间选择一家让它破产。这个预言,可以称为光腚岛预言。

他说,由老三到老大的过程颇富戏剧色彩,但我不是导演。如果硬把我说成是导演,那么委屈我了,也高抬我了,我没有那么高的水平,另外也没有剧本可以遵循。我能做到的不过是因势利导,把海查干人的无知与骄横、你的一往无前和谷老总的耿直,当做积极因素调动起来,借此实现午报独步哈埠报界的目标。

志坚,你可以做一个媒体英雄,但我不能做一个媒体英雄们的掌门,午报也不能办成一份包打不平报纸。我要保护我自己,只有保护好我自己才能有效地保护你们,比方说把你雪藏到北京去。打抱不平是需要成本的,打抱不平者基本上不长寿,打抱不平的报纸也一样。做老三的时候可以履险,此前午报的月广告额不过几百万,那时候我们的命不值钱;而目前,午报的月广告额突破千万,我们的命大大地值钱了,我们要学会珍重自己。你可以一时冲动,而我一时也冲动不得,我要对午报近千名员工的饭碗负责。目前我们的饭碗情况很好,到年底,午报员工们的岗位工资可以上调五百元。

之所以没有批评你,不是你不该批评,不是我没有这个权力,而是出于一种感情障碍。促使你犯错误的始作俑者是我,我让你去吓一吓狼,结果你拽着狼尾巴跟着狼跑,一时半时收不住脚。无论你咬狼还是狼咬你,结果都一样,一嘴毛。志坚,把拆迁户留给拆迁办和拆迁公司、把余建设命案留给警方和余建设家属,去北京吧,比起拆迁户和余建设家属,你对我更重要。

后面的一段话,让黎志坚心里暖暖的,再度检讨之后。他又为自己做了辩解:淫秽录像里的男人不是我。

肯定不是你,程启前说,你裆间有伤,主要功能正在恢复中。

这之后他跑下江堤,脱下鞋袜走到没膝处,撩起江水洗手和洗脸。

黎志坚站在江堤上等,以为程启前会带着他继续跑。然而程启前没有回来,独自沿着水岸相接的江滩跑走了。

贺小贺的家遭到洗劫。据邻居们介绍,前天上午,先是有一个自称是贺小贺前夫的男人来叫门。发现屋里没有人后,这个男人破门而入,又打电话又叫来几个男人,翻箱倒柜之后带走了一些东西。

黎志坚做出如下判断:一,这些男人是海查干人。二,洗劫的目的是要寻找有关余建设命案的证据。三,带走的一些东西中,包括贺小贺和余建设的家庭生活录像带。

他问邻居们,贺小贺回来过没有?邻居们有的说没有,有的说回来过,回来之后没开灯,一个人在乱糟糟的屋子里坐到深夜。

他给杜平凡打电话,问贺小贺是不是和艳姣一起住在疗养院,结果遭到了杜平凡劈头盖脸的埋怨。杜平凡今天的埋怨很有层次,大体上分为一个中心两个方面。

一个中心是:记者关注任何天崩地裂的事情,但又是任何天崩地裂的事件的局外人,骑墙观望,然后回去写文章隔山打牛。可是坚弟,你偏偏投入到天崩地裂的事情中去,你违背了做记者的原则。

一个方面是,不谨慎。

他说,朋友圈子里,对你的评价是谦虚谨慎暗藏锋芒。此前我认为,这八个字对了六个,你不谦虚,你除了自己谁也瞧不起,包括程启前和小布什。通过你在老白党胡同那一番表演,我进一步认为:这八个字对了四个,你也不谨慎。谦虚和谨慎是左肺和右肺,其中一个有结核必然感染给另一个。

他说,昨天在满汉楼吃了一个菜,菜名叫作四面楚歌。这菜其实很简单,四排油菜心拦着一只母螃蟹。吃母螃蟹的时候,我想到了你。得罪了新建集团是第一面,得罪了报社是第二面,得罪政府是第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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