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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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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白天,彪哥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头蔫脑闷闷不乐。到了夜里,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走到魏宣铺位前,把他给摇醒。

魏宣睡得迷迷糊糊,睁眼一看是彪哥,心里烦嘴上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问道:船长,你还要学歌呀?还是等明天天亮再说吧。

彪哥摇头说:老子这回不唱了,老子要写。

魏宣问:写什么?写家书?这就怪了,每次看守让大伙儿写家书,你都说没什么可写的,现在深更半夜的怎么又想起……

彪哥往他跟前一坐道:谁说老子要写家书了?老子没家,写什么家书?

魏宣说:我知道你还没成家,写给爹妈也行呀。

彪哥叹口气说:老子不是连爹妈也没有嘛。说起来都惨,老子才七八岁,娘得了急病,扑通就死了,不到半年,我爹就给我找了个后妈,一个母夜叉。以前我娘在的时候,我爹下了工就在外头赌钱,不到半夜不归家,要是输了钱,还得拿我娘的皮肉出气,要不就痛打落水狗一样打老子。嘿,那婆娘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来了没两天,就把我爹从野狗变成了家狗,不光每天按时回家,工资奖金一分不少都上交,还低三下四给那娘们儿打洗脸水倒尿盆呢。这么一来,他对老子,他亲生的儿子也差得多了,连平日里赢了钱赏的那仨瓜俩枣都断了顿儿。老子一气之下,就给他逃学。可逃到外边,兜里没有一分钱也太没劲了。那天老子趁我后妈不注意,拧开她柜子上的锁,从里边抽了那么两沓子。当天晚上,老子吃饱喝足了回去,我爹和那个老娘们儿还跟没事人儿似的,给我开了门,让我回屋去睡觉。等到半夜,老子吃多了涮羊肉口渴,想要起来喝口水,身子怎么也动不了,睁眼一看,原来早被那两个狗男女用绳子五花大绑了。我爹盯着我,两眼冒火,大声骂我。骂我也就罢了,他还骂老子的亲妈,口口声声要操死我妈妈。老子回嘴说,我妈早就死了,我一直以为她是病死的,今天才听你亲口说出来,是你操死的。我这一顶嘴,我爹的野狗脾气也上来了,拿起一根大棒子稀里哗啦,把我打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那老娘们儿在旁边直劝他,可她不劝还好,一劝我就更把她恨出个窟窿来。你猜她怎么劝我爹的,她叫我爹轻一点,万一把我打死了,偷出去的钱就找不回来了。我那狗娘养的爹,他就生得那么贱,后老婆说什么,都当王母娘娘的圣旨听,跑过来逼问我,把家里的钱弄到哪儿去了。我说,涮火锅了。他们俩同时气得嗷嗷叫,说,那么多钱,涮一百次火锅也涮不完。说实在的,当时我也搞不清楚,我到底偷了多少钱,反正我一出门刚好碰上飞哥,数都没数一古脑就全交给他了。

关于飞哥的事迹,彪哥一直挂在嘴上,说得这一号仓的老犯们,早都耳熟能详了。魏宣刚来没几天,不知道飞哥是谁,就随口问了一句:谁是飞哥呀?

这本来正常不过,可在彪哥看来,要是有谁不知道飞哥,等于当儿子的不知道爹是谁,那还了得?当时他恼火透了,说:你敢不知道飞哥是谁?飞哥可不是一般人物,是老子的偶像,人家长得帅,有功夫不说,还特别仗义。在江湖上仗义这两个字,千金难买呀,好比你们读书人,从小到大辛辛苦苦,就为弄个文凭,有了文凭才能到外边去混饭吃。在我们江湖上,仗义就是文凭,一个人有了仗义的名声,用不着什么证件来证明,用不着什么单位盖章,就通吃天下了。

魏宣头一回听见这新鲜的事儿,顺便问了声:真的?

彪哥正经八百地说:当然是真的,骗你是狗。跟你们小学读完读中学,中学读完读大学,大学读完再读这士那士一样,仗义的名声也是一天天攒起来的。就拿飞哥来说吧,他要是认了谁,就大小事罩着你,豁出命都护着你。当然除了心真还得手狠,该出手时敢出手。像飞哥刚出道的时候,有个老恶霸相中了他哥们儿的女人,当街拦住用咸猪手抓人家的胸脯,他哥们儿跟那个老家伙干了一仗,受了重伤败下阵来。飞哥不干了,单枪匹马打上门去,硬是把那老东西的一只咸猪手卸下来,送到医院去慰问他哥们儿。为这事儿,飞哥在劳改队搬了八年砖,可他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哗晔地涨停板,比他没当劳改犯的时候,上升了不知有多少倍。从牢里一出来,他的队伍天天发展壮大,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规矩,正缺钱花。老子偷的钱一交上去,正好填了飞哥花钱的坑,自然成了飞哥的亲信。那两年,老子跟着飞哥混,那叫一个爽。

彪哥说到得意处,有点管不住自己,站起来走了几步,准备大说特说。被魏宣拽了一下裤脚,才想起这是半夜,又坐了下来,说:老子这个人就这样,谁要是让我服,别说钱了,命交给他老子都认。可惜好景不长,飞哥得罪的那个老东西,记了他的仇,撂在心里好几年没出声,等到他放松了警惕,花钱买凶咔嚓就把他给做了。这让我们哥们儿能答应吗?当天老子就代表大伙儿跟那帮狗日的叫了阵,约好晚上到彩虹桥下边去决斗。我们这伙儿二三十个人,全都穿着黑衣服,额头上勒着白布,给飞哥戴着孝,刀枪棍棒都带着,骑着摩托车就去了。那会儿老子的心情,真的是,就跟电视剧里说的那样,壮士一去,一去什么来的,不复还,说白了是去了就不想回来了。没想到那帮怂人,没胆量跟老子们拼,就恶人先告状,把消息透给雷子了。到了决斗的场地儿,老子不知道已经中了他娘的奸计,正在那儿排兵布阵呢,就被埋伏的雷子给逮个正着。本来老子要是不反抗,大不了也就进进派出所,弄个聚众群殴未遂的名儿,罚点款就出来了。结果老子玩命反抗,一不留神把一个雷子的头给开了瓢儿,幸好他还没死,只是伤着了,不然老子要是在这跟你说话,准定也是死鬼托梦了。

魏宣道:你也是,人家警察都打了埋伏了,你干吗还要反抗?

彪哥冲他瞪一瞪眼睛,眼珠子在屋顶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一种亢奋的亮来,压着嗓子说:你以为老子傻呀,不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老子是为了吸引雷子的注意力,掩护那些哥们儿逃命。他们是老子叫来的,老子得罩着他们。这种时候要是飞哥在,他肯定二话没有也得这么干。老子半辈子崇拜飞哥,事事都想学他的样儿,大难临头不能自己先尿了裤子。

魏宣又问:你不是为拍出了老千客的眼珠子犯的罪吗?怎么又成了打群架了?

彪哥正说到兴奋处,已经口无遮拦不知进退:老子这回是二进宫。二进宫的都得罪加一等,估计不会有好果子吃。好汉做事好汉当,对这个老子有准备。老子不服的是,飞哥的仇人,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因为报信立了功,不光把买凶杀人的案子给遮掩过去,反倒成良民百姓了。老子这一世,最看不起靠告密借刀杀人的王八蛋,有本事要杀要砍正面来呀,跟老子玩阴的!飞哥这个人也跟我一样,玩命不怕,就怕对手玩阴的,一玩阴的就栽了。事到如今,判什么刑老子都不怕,就怕在里边待久了,出去找到那个老东西他早死了。栽在这种怂人手里,老子死都咽不下这口窝脖气。说不定老子哪天来一个飞身越狱,找他狗娘养的老东西拼命去。

魏宣听他越说越没谱,赶快打断他的话:嘘……这种话你可别瞎说呵,别把你心里的秘密告诉我,我害怕。

彪哥停了停,歪着头说:是呵,老子一边说也一意。你想想,像老子这样的混世魔王,哪个良家淑女敢近你的身?在外边,只要有钱,找个婊子消消火,那是分分钟的事情,到了这个背时地方,也只能在嘴上讲讲心里想想,过过干瘾。再说老子从来不喜欢搞美女,太美了,你就不敢下重手了。要是一个良家淑女,那就更麻烦,她一时要跟你念诗,二时要约你去水边看月亮,哕七八嗦,玩起来一点儿也不爽。

魏宣觉得这个家伙挺有意思,笑着说:没想到彪哥你还有惜香怜玉的心。

彪哥也跟着笑,笑声太大,把一个犯人给吵醒了,远远地抗议说:谁这么吵呀?不让别人睡觉啦!

彪哥横不讲理地回答:是老子在吵,怎么啦?想清静睡到殡仪馆去,那儿最清静!

说完他拍拍魏宣,走回自己的铺位去了。魏宣看着那个背影,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他和沈白尘的争论,心下很有些犯迷糊:也许真有不爱钱的人?魏宣曾经坚信,有钱是幸福的前提条件,是体面人生的保证,芸芸众生之中,没有谁能挡得住钱财的诱惑。可是他身边的这个草莽英雄嘻嘻哈哈的一番话,真的把他说糊涂了。

44

纪石凉从接见室的垃圾桶里取回了录音笔,一直揣在身上没时间听,直到下班回到宿舍,才忙着把它拿出来。录音距离太远,效果不太理想,可是听了一遍,老纪已是心跳突突加快,头上也淌下汗来。

作为一个老警察,纪石凉算是见过世面的。作为一个男人,他的智慧和魄力不在人下,且从小习武,又正值壮年,体力和胆量亦在人上。在看守所干了这些年,无论多难缠的嫌犯、多危险的情况,他老纪碰上从来不带心跳出汗的。这回邪了门,一支小小录音笔偷录的对话,着实把他搞得手软腿软。

纪石凉将袖子筒往脸上一胡噜,狠狠擦了一把汗,点了支烟深深地吸着,在宿舍里来回踱步,他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老纪知道他面对的是一场背景深厚的阴谋,这个阴谋牵涉顶头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还有可能引发另一件危险级别很高的案中案。

阴谋不可怕,可怕的是阴谋后面的背景。背景还要看它的近和远,一般来说近的比远的更可怕。眼下这个阴谋不光有背景,而且涉及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张不鸣。最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对张不鸣的面目,他没有一个清晰的印象。他把张不鸣亲自将万金贵从市区押回来以后,对这个人犯的态度,一一翻出来过电影,希望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对张不鸣的立场做出明晰判断。

虽然在录音中听到了张不鸣的声音,纪石凉仍然更愿意相信他只是一个传话筒。他的态度并不热情和主动,一再声明自己只是奉上级指示而来,还用了为避免冤假错案这样保护性的词语,说明他是被动的。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可以肯定,张不鸣是个知情者,即使他出于无奈被迫参与其中,也难脱干系。一个已经共事了十几年,还颇有些私交的同事,在关键时刻突然变得面目可疑,当然是件叫人尴尬的事情。直接的后果,就是让纪石凉无法把握下一步的行动,不知将这段录音如何处理,把它交给谁。

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纠结点,纪石凉无法释怀,他甚至说不出“上级”这个词眼下到底意味着什么?李处长代不代表上级?李处长之上有马副厅长,马副厅长之上还有没有上级?纪石凉知道,自己在上级印象中,并不是一个优秀干警,充其量是个有点能力,又不肯循规蹈矩,表现得有点吊儿郎当的家伙。这么多年原地不动,不跑不送是一个因素,印象不佳恐怕是更重要的因素。再说,平日里关在这个小看守所里,连跟上级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他怎么能知道那一个个坐在办公室里的菩萨,哪位是红脸关公,哪位是白脸曹操?万一提着猪头送错了庙门,还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然还有一个最省心的办法,就是把这段录音删了去,权当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睁只眼闭只眼,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不过,这个念头马上被纪石凉自我否定了。

要是把这归结于党性强觉悟高,只怕老纪自己都不一定以为然。可是作为一个老警察,眼睁睁看着自己监管的嫌犯,在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搞名堂,会像猫被老鼠挠了鼻子,揪了胡子,产生一种耻辱感,这种感觉足以让他产生某种职业冲动,去跟这些作恶多端、老谋深算的对手一决高下。万金贵这老东西,刚一进来就装神弄鬼作弄人,纪石凉屡次想要下手修理,却被张不鸣反复告诫和制止,正愁狗咬刺猬没地方下嘴,得了这么个秘密证据,他又怎么肯放手?

纪石凉这辈子只服硬汉子,好莱坞大片里那些为了职业的荣誉与自己的良心,敢于犯上抗命,面对强大黑恶势力,只身孤胆背水一战的美国警察,是他津津乐道的偶像。他对美国有一百个理由看不惯,唯独对好莱坞电影里的英雄同行,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高看一眼。然而眼下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逞英雄称好汉的机会,纪石凉又犹豫不前了。他知道这不是电视连续剧,演砸了哪一段重拍就是了,这是真刀真枪的较量,开弓没有回头箭,弄不好就是玉石俱焚。碍就碍在张不鸣这儿,万一把他卷进去,那可不是老纪的心愿。投鼠忌器的道理,美国人可能不懂,中国人不能不懂。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很快烟灰缸里就堆满了烟头,纪石凉还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但凡人们遇到大事又拿不定主意,最本能的反应是要找可靠的朋友商量,纪石凉也不能免俗。他在心里把看守所跟自己关系近点的人,翻来覆去扒拉了一遍,还真有点茫茫然不知去处。或许老纪此时心里已经有了成形的主意,只不过想找个可靠的人,给自己加上个肯定的砝码罢了。

首先想到的当然是戴汝妲。

按理说小戴此时当是纪石凉的天然盟友,有什么秘密不能第一时间向她交底呢?

偏偏老纪不这么想。在他眼里,小戴是个有风情也有个性的女孩,算得可爱。以他们俩的默契程度而言,平日里小来小去、小打小闹的事情,拉上她助一臂之力,准没错。可这小妮子从来就看不起警察这行,当了看守所的医生,天天嚷着如坐监房,必欲摆脱而后快,哪儿有心思去关心这里边的大是大非?以小戴的简单头脑,她能知道该怎么办?这还不算,老纪最没有把握的是,像小戴这样的年轻人,对眼下这等事关重大,却与己无关的麻烦事,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万一小戴反过来劝他少管闲事,不光动摇了他的决心,还会败坏他们俩这几年建立起来的信任。为了保护这层信任,也不能先对她说。

要说经验丰富,当首推于笑言。当年纪石凉从部队转业来公安,碰到的第一个师傅就是于笑言。那时候,于笑言在老纪眼中真是一个大能人,虽说只是最基层的警察,他对人犯的心理状态,对他们在特殊环境下最常见与不寻常的行为,对看守与被看守对象的关系,对看守这个职业可能给人带来的性格改变,以及跟人犯跟同事跟领导如何相处,事事都有他自己独到的想法和做法,很给了纪石凉一些启发和教诲。可惜曾几何时,于笑言不那么让老纪欣赏和认同了,也许是因为渐渐上了年纪又无所作为,升迁受挫而郁郁不得志,老于变得牢骚满腹絮絮叨叨,看见什么都不顺眼,唯一让他看得顺眼的是狗而不是人。尤其最近这几年,他除了跟警犬黑狼情同父子,跟所有人,哪怕是过从甚密的人都疏远了,很有点自闭倾向。不管大事小情,只要跟狗没关系,就好像跟他没关系了,凡事甭去问他,问他等于问墙,除了作壁上观,一定回答你:叫我说,说了也白说。

再就只剩一个修丽了。

老纪跟修丽的关系,一直有点怪怪的,这状况可能跟到底谁是看守所的执行老二,这个敏感问题有关。他们俩一方面互相欣赏对方的能力,另一方面又喜欢互相挑眼,有事没事总爱抬杠。但无论如何老纪不能小觑修丽,人家毕竟从警多年,而且跟他一样,对这个行当有种潜在的热爱之情。

这回修丽把陈山妹的两个孩子带了回来,还声明打算供他们读书,委实叫老纪吃了一惊。男人考虑问题总比女人实际,老纪的直觉反应,跟修丽的丈夫老田不约而同。供两个孩子读书,那是什么概念?除了真金白银往外掏钱,还得对孩子们今后的前途负责任。以纪石凉的切身体会,孩子是世界上最无法掌握的活物,就算是从你身体里分出去的一部分,也常常是你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老纪为自家的孩子头痛到了家,根本无法想象修丽揽回来这两盘菜,她要怎么消化。不过凭她一个女人家敢做敢当的表现,老纪私底下对修丽已有几分佩服。

据他所知,修丽的壮举还没开始实施,已经遭遇了各方面的抵制。

首先是她丈夫老田.坚决不接受这一双养子养女,跟修丽展开了史无前例的冷战。修丽一赌气,就干脆不求他了,扬言说即使没有丈夫的支持,她也要把这两个孩子的供养进行到底。她这话一说出来,说她自不量力的人就不止老田一个了,成了大家的共识。

求不求老田还是家务事,出了家门你就不得不求人。为了给大浩和缨络联系学校,修丽这几天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仍然不得要领。那些学校的领导,先夸她是个人民的好警察,为了挽救和教育嫌犯,做出了最能体现人性化执法的努力,再说自己学校的压力如何如何大,无法对他们给予任何帮助,接下去就是开出账单,如果你非要到本校寄宿读书,在一般正常学杂费之外,还需要交择校费、住宿费、伙食费、校服费等等,共计多少云云。这可真把修丽给难住了,除了发牢骚之外无计可施,成天说没想到现在教育部门这么功利,这么虚伪,一个国家要是连学校都如此势利和冷漠,那可真是伤筋动骨不好治了。

老纪推测得到,现在的修丽全部心思都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因为这事从大里说,关系到孩子的前途和司法界的形象;往小里说,是修丽个人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倘若半途而废,将他们退回大膀子村,那她的脸往哪儿搁?如此判断,眼下要想跟她贴心,最好是能在孩子入校的问题上,助她一臂之力。只可叹老纪当兵出身,跟学校的缘分,仅限于儿子逃学或者考试不及格,被老师传去沟通情况乃至训话,现在想出力也出不上。但不管怎么说,这时候去找修丽,了解了解孩子们的安置情况,也是跟她套近乎的一个办法。

想到这儿,老纪摁灭了烟蒂,走到修丽的宿舍门口,看见里边还亮着灯,就砰砰敲响了门。他预想到门开处,自己看见的肯定是一个精神萎靡,或者情绪悲愤的修丽,揪住他这表示关切的来访者,定要发一通牢骚,诉一通苦。

谁料想,修丽开门出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兴高采烈,看见老纪,头一句话就说:还是人家张所有办法!别看他总是不紧不慢,不吭不哈,关键时刻还真能成事!他女儿未来的公公,正好是教育局局长,张所一个电话就把孩子的事给搞掂了,学校不光接受了他们,还免了多项费用,明天我就带他们去报到。

老纪心里的滋味哟,正好比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两个可怜的孩子有了着落,当然好,可这着落偏偏是张不鸣给找的。老纪清醒得很,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把修丽拉上,去怀疑张不鸣,甚至跟他作对,那不是冒傻气吗?

于是老纪把悬了一天的心,使劲儿往下一沉,倒也踏实了。他决定要一个人处理录音笔的秘密,谁也不告诉。他要独自面对所有的一切。

45

一大早,一号仓的嫌犯们按船长的规定整理完内务。万金贵把墙上的纸钟拨到七点半,转身一看,发现仓里所有的人,突然像听到了无声的命令,一个个噤若寒蝉。再往门口一瞧,原来是纪石凉出现了。

只见纪石凉背着手站在铁栅栏外边,高声喊道:93号!

93号是个小个子男人,被拘前在小镇上开理发店,仓中绰号小剃头。

说起小剃头的所谓理发店,不过是一个剃头挑子,一头挑着打了补丁的搪瓷脸盆,下边烧着温水的小炭炉,另一头挂着工具箱,上边摞着个木头椅子。箱子里边除了推子、剃刀、剪子之外,只有两条廉价的旧毛巾,一条用来磨剃刀的皮带。剃头挑子放到哪里,他的理发店就算开在哪里。没进来之前,小剃头人微言轻不占地方,顾客也无非引车卖浆者流。进来之后,在彪哥贼船的花名册上,顶了个大台的缺,其实也就是服务员的位置,每天擦地洗厕所,还有替彪哥捶背、捏腿、掏耳朵,都是他的事儿。

小剃头进了看守所,好比一滴雨水落进了深井里,没棱没角,无声无息,自然没人注意他,问起他,更没有人招呼过他。听到纪石凉这一声93号,小剃头又惊又喜,赶忙立正回答:到!终于有人想起他了。看光景就算下边接着叫他去赴刑场,他也要先惊喜一下再说。

纪石凉看着他的头顶,问:听说你会剃头?手艺怎么样?

小剃头努力挺直腰,让自己显得高一点:报告纪政府。据顾客反映,本人的手艺分为两个阶段,在我老婆没给我戴绿帽子以前,不说五星级也有四星级;自从我不幸戴上了绿帽子,水平就急剧下降到两星级以下。好多老客户都不来了,因为他们害怕。

纪石凉笑着问:怕,怕什么?

小剃头有点羞涩地说:怕我被绿帽子气得糊里糊涂,管不住手里的剃刀,一走神儿把他们当我老婆的野男人给割了喉。

纪石凉笑得更厉害了:你会有那么大的胆?

小剃头认真回道:报告政府,不怕你笑话,本人生来胆小,所以才戴上了绿帽子。你想想,要是我也跟彪哥一样胆子大,一天到晚打打杀杀,血流了一脸还只当被雨淋湿了头,那个肥猪头还敢花十块钱,买两个假金戒指,把我那么漂亮的老婆哄到床上去睡?我老婆的长相,不是我吹,十里八乡谁不夸她,都说她一枝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纪石凉大笑:你瞧你,说起你老婆那自豪劲!既然那么喜欢她,你还下得了手用铲子铲掉她半边头皮?

小剃头面带悔意道:说实话,那也不是我有意的。当时我一看见那个肥猪正搂着我老婆乱啃,血气一下就冲到了头顶,拿起铲子就铲过去,想劈了那肥猪头。没想到我老婆她生得贱,一把推开肥猪头叫他赶快跑,自己把脑壳伸过来。俗话说,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我一个劳动人民,耍了半辈子剃刀,要是发了力,手底下死个把人也是难免的。可怜我老婆为了那个肥猪头,命都不要了,结果铲在她头上,痛在我心上,看见那么多血呼呼从她的头上冒出来,我觉得我自己的脑壳都不在颈根上了。当时,我抱起她就往医院里跑,基本上属于奋不顾身,根本就没想到要畏罪潜逃,要不然政府也不能毫不费力就抓住了我。

纪石凉逗他玩:这么说,你到现在还照样喜欢你老婆?

小剃头忽然间情绪就低落下去,垂头丧气说:那有什么用,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再喜欢她,她也不会喜欢我了。纪政府,你说说,本来我们过得好好的,那个猪头干吗要插一腿?世界上女人多了去了,喜欢戴假金戒指的,也不止我老婆一个,他为啥偏偏瞄中了我们家呢?

纪石凉想了想说:那都是命中注定。你跟你老婆非有一劫,过得这个坎,你们还能白头到老,过不得这个坎,你下半辈子只能耍单儿了。

小剃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说:纪政府,你刚才怎么说,我和我老婆还有可能过得这个坎?

纪石凉正色说:是啊。听说你老婆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也觉得是她自己犯错牵连了你,正在托律师办理撤诉手续呢。要是撤诉办成了,你就可以免予刑事处罚出去了,其他的事情到民庭去扯,大不了就是赔几个钱呗。

这个消息叫小剃头大为意外,随之喜极而泣:真的?这是真的?我早就听人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情似海深。只要我老婆肯原谅我,别说是赔钱,赔上命我都愿意。

纪石凉嗔道:怎么不是真的?你以为我会骗你?

小剃头慌不择词道:不敢不敢,从来都是我骗政府,哪里有政府骗我的?不,不……我也当然不敢骗政府,一切听从政府命令……

纪石凉恢复了一脸的严峻,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我现在通知你,从今天开始你的身份改为看守所劳动犯,一边参加劳动,一边等待撤诉。在撤诉程序正式下达之前,你要认真完成交给你的劳动任务,业余时间再给全所的嫌犯剃一次头。

小剃头忙不迭点头,大声说:报告纪政府。93号感谢政府宽大,保证完成一切任务。除了嫌犯的头,如果政府的头需要剃,我也可以一块儿解决。

纪石凉喝道:说什么呢,你还想剃政府的头?

小剃头忙说: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不是高兴蒙了嘛!……什么时候去劳动?

纪石凉用钥匙开着锁,说:现在先去前边填表办手续,下边的事情再说。

眼看着仓里地位最卑微的小剃头当了劳动仔,一号仓大部分人都有点眼热。让你去当劳动仔,首先说明你的案子轻,因为轻你才不会思谋着要逃跑。再者说,当了劳动仔跟看守们的关系就近乎了,有机会在公事私事上都争着替他们卖些力,起码以此换来些小恩小惠。这仓里边的人,有谁能猜得到,小剃头这一去,将从纪石凉那里领回来怎样的重要使命,而这个使命,事关两个显赫人物之间的较量。

劳动仔是看守所人犯中的上等人,上等人最明显的标志是自由。你或者可以跟着看守到农贸市场去买菜,趁看守讨价还价的机会,跟旁边的女菜贩调调情;你或者被派去搞卫生,领了运垃圾的差事,坐着臭烘烘的垃圾车到外边去兜风,把平时捡的塑料瓶和硬纸壳,低价卖给垃圾场的看场人,换几个零花钱;假如你被派到厨房去帮厨,那就更好了,先在菜里边把自己想吃的成分,捞上一碗犒劳自己……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不能明说,就是替仓里人夹带香烟一类的紧俏物品,还能替各个监仓带条子传口信,这些当然都是有偿服务。

看见小剃头乐颠颠跟着纪石凉走了,彪哥比小剃头本人还要开心。这几天他为找不到见男春抓耳挠腮,正愁没办法跟女监联系,纪石凉选中小剃头去当劳动仔,这不是久旱逢甘霖行船遇顺风吗?要是纪石凉在场,彪哥恨不得给他敬个礼,叫一声:纪哥,你可真是老子的贴心人哪!

这根筋一转,彪哥马上想到要把小剃头发展为亲信,当即叫歪脖拿来贼船花名册,来回来去地翻。

歪脖一看这架势,知道船长想干啥,指着上边的记录说:你是要给小剃头找空吧?机工和铜匠都缺着,哪个都行。

彪哥斜了他一眼,不满地说:你别尽给老子点那些没有的,老子想让他当二副。

这显然出乎所有人意料,歪脖于是说:也升得太快了,连魏宣那么有文化的人,你都只给了他加油的位置。

彪哥眼睛一鼓说:你这会儿又来为魏宣说话啦,你不是说情愿死,都不愿意跟那个小白脸往一个壶里尿尿吗?少他娘的收买人心。

歪脖不罢休,说:小剃头凭什么当二副?

彪哥不乐意了,把册子一摔说: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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