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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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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丽给丈夫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因公出差三五天,然后又把身边所有的钞票一百几十地归到一起,好歹凑了千把块,换上便装就出发了。修丽在街边给孩子买了些吃的用的,心中直担忧进了山是不是能顺利找到他们。

坐着汽车颠簸一路,总算到了陈山妹说的红泥乡大膀子村。拖拉机司机告诉她,因为前些日子发洪水,把河上的小桥冲断了,乡里通向大膀子村的公路不通,还要下车蹚水过河,再步行五六里路才行。修丽谢过他,挽起裤腿,在初夏山谷尚有些寒意的水中蹬过河沟,一路打听,很快找到了陈山妹被捕前的住所。

村民看见修丽一副公家人装束,来找陈山妹的孩子,都好奇地围上来,七嘴八舌介绍陈家情况。这个说陈山妹老实本分,那个说陈家母子可怜。问及被山妹杀死的男人,反倒个个摇头摆手,说他不是东西,该杀该剐。修丽一听,知道陈山妹自己的说法基本真实可信。

修丽在村民的簇拥之下,由一个村干部带领,走进陈山妹家的院落。

修丽看到无人打理的院子一片狼藉,墙边的杂草枝枝蔓蔓长到了院子当间。倒塌了半边的灶屋里,十三四岁的大浩正在做饭,用一根竹筒使劲吹火,熏得满脸黑乎乎的,八九岁的缨络乖乖地蹲在旁边,眼巴巴盯着土灶上的锅,看样子已经饿得不行了。

领路的村干部告诉修丽,自从陈山妹被捕之后,两个孩子就在这儿独立生活,靠乡亲们的施舍过日子,肚子勉强混得半饱,学可就没的上了。

修丽看着听着,心里直发酸,二话没说,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打扫卫生。村干部见状忙招呼看热闹的几个妇女,一齐动手把陈山妹的家收拾出来。等修丽给两个孩子洗了脸和手,梳理好乱糟糟的头发,土灶上煮的玉米也熟了。修丽谢绝了村干部的邀请,留下与两个孩子一块儿吃饭。

修丽把玉米棒子捞在碗里晾着,打开橱柜看看,除了几个千千的红辣椒,只有一小罐盐。没有旁人在场,修丽忍了半天的眼泪,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奔流,一泻而下不可收拾。

大浩和缨络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女人,神情中显示着不解与惊讶。在他们的记忆里,除了妈妈,从来没人为他们的困境大动感情。

修丽打开旅行包,拿出火腿肠和卤蛋,想让孩子们就着玉米吃顿饱饭。缨络年纪小,看见连过年的时候都难得一尝的好东西,伸出手就想抓,可是一瞅见哥哥制止的眼神,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知道大浩对自己还很戒备,修丽从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里,拿出一张陈山妹的照片,那是看守所收监时,每个嫌犯都必须拍摄的档案照。修丽出发的时候,想到陈山妹的孩子们从没见过自己,沟通可能会有困难,特地用办公室的打印机打印了带上的。为避免刺激孩子们,修丽只取了陈山妹的头像,而把戴着手铐拿着号牌的部分裁去了。

照片上的陈山妹穿着看守所的蓝马甲,神态凄楚目光呆滞,秀气的脸庞因为浮肿而有些变形,但孩子们还是一眼认出,照片上就是自己的母亲,异口同声地叫道:妈妈!

大浩的反应比妹妹更加激烈,一把从修丽手中夺过照片,捧在手上仔仔细细端详,半天不肯松开。泪水沿着这个半大男孩儿瘦削的面颊无声滴落,主客三个难免又是一阵伤感。

一张小小的照片,即刻使修丽成了兄妹俩的亲人,他们甚至忘了问及照片从何而来,也忘了问这位素未谋面的阿姨,跟母亲是什么交情,就把满是汗水和污垢的头,拱到了修丽的怀里。

修丽紧紧抱住两个孩子,不断抚摸着他们的肩背,等他们感情平复些之后,才再次安排开饭。这一回兄妹两个无遮无拦,转眼工夫就把修丽拿出来的吃食一扫而光。

看见他们已经填饱了肚子,修丽问孩子们今后打算怎么办。

大浩想了想说:就在这儿等妈妈。

缨络也学舌说:等妈妈回来。

修丽听了苦笑,告诉他们:你们的妈妈也许三年五载都回不来,她毕竟杀了一个人。

大浩听了很激愤,说:我妈妈是为了保护我和妹妹才杀了那个坏人,村里人都说,这是正当防卫。

修丽知道与孩子讨论这样的话题徒劳无益,就退一步说:案子的审理要好长时间,你们自个儿在这儿也不是个事,最好还是去投靠亲戚。

大浩表情茫然地说:爸爸死了,妈妈走了,我们没有亲戚。

修丽试探说:听说你们还有一个奶奶。

大浩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茫然又变成了激愤:她已经不是我们的奶奶了,她打我妈,跟我妈抢我,还想把我关起来。她是个恶老婆子。

接着,大浩向修丽讲起了父亲死后,他们一家人的经历。随着孩子的叙述,修丽眼前出现的每一幅画面,都是那么悲惨。

陈山妹跪在地上哭诉:我是为了两个孩子上学成才,没办法才走这一步!

老太太狠狠地说:你非要嫁人,我也拦不住你,带上你赔钱的妹崽走你的路,男伢子是我们吴家的根,你休想带他走。

大浩听了,抱住妈妈的腰不放,母子三个哭作一团。老太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过来,想要扯住大浩进屋。孩子大力挣扎,奶奶死不放手,大浩情急之下张口咬伤奶奶的手指,冲向门外。

陈山妹见状,在地上跪行了几米,扑过去拉着婆婆的手,想要看看她的伤情,不料盛怒之下的婆婆,反而抡起拐杖更猛烈地打她,口中骂道:看看你养的不孝逆子,遭天杀的东西!

大浩听见母亲惨叫,又回头冲进门来想要相救,陈山妹一边听任婆婆的拐杖落在自己背上,一边大声喊道:大浩,快跑……

等到遍体鳞伤的陈山妹拖着小女儿跌跌撞撞走上山路,等在半道上的大浩才从藏身的树丛里跑出来,从母亲手中接过沉重的包袱。母子相拥痛哭之时,天空恰有电闪雷鸣,将他们的泪水化作倾盆大雨。

母子三个在泥泞中相扶相拥,浑身透湿地由媒婆带领,走进大膀子村陈家小院。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应声而出,听媒婆喜鹊般叽叽喳喳报了信,才露出些说不上是阴是阳的笑容,邪狎地上下打量陈山妹。等他看到两个孩子,脸色忽然阴沉下来,问道:怎么拖了两个油瓶子来,不是说只带一个吗?

媒婆有些为难地看看山妹,意思是让她自己说明。

陈山妹怯怯地回答,声音有些发抖:奶奶老了,没法照顾孩子,你要是能把他们一起收养,我做牛做马也要还这个情的。

男人像在集贸市场看牲口那样,围着母子三人转来转去地看。

大浩赶忙表示:叔叔,我已经长大了,什么活都能干。

缨络也紧紧抱住哥哥,央求道:我一定乖乖听话,只要哥哥留下来。

男人磨蹭了一会儿,态度终于有所改变,对大浩说:那以后家里的牛羊就归你来放,丢了要你的小命。

天晴天雨,早晨傍晚,山妹家里田里努力干活,孩子也都努力相帮。

山妹赔着笑脸,一次又一次向男人请求,最终让儿子上了学。

大浩背上书包,缨络跟随其后,赶着一头牛三只羊走上山坡。兄妹俩在山坡上分手,哥哥不舍地向妹妹挥手,妹妹手持小细鞭子,站在高处羡慕地看着哥哥远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

喜怒无常的男人,常常在外边喝得酩酊大醉。只要远远听见继父借着酒劲,乱吼着山歌往家里走来,山妹和两个孩子就好比听到了警报,个个惊慌失措。男人醉酒归家,不是打山妹,就是踢大浩,连小缨络也不放过,一揪住她粉嘟嘟的小脸蛋,就半天不放开,痛得小姑娘哇哇大叫。

少年大浩的目光里,仇恨在日积月累,他不再像开初那样惧怕继父,反而在继父打母亲的时候挺身相护。当然,这会给他自己招来更加疯狂的毒打。

出事的那天早晨,大浩正要去上学,被继父拦住了。那个男人对山妹说:从今天起,这小兔崽子不要再去上学了,我不打算再花一分钱供养这个白眼狼。

山妹听了,脑子一蒙,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手里端给丈夫的一盆洗脸水,连水带盆都掉在了地上。男人见了,不容分说揪住山妹的头发,摁在地上,劈头盖脸就打,嘴中骂道:你这个没人要的贱骨头,你还脾气见长啦,敢跟我尥蹶子?

山妹护住自己的头,不顾嘴里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还在为孩子争取读书的机会:他叔,求求你,无论如何让大浩读完中学,等他能出去打工了,准定赚钱孝敬你……

男人不等她说完,又是一阵暴打,边打边吼:少来这套!你以为我是傻子,看不出这小白眼狼心里有多恨我。等他长大来孝敬我?不孝敬我一顿棍子两把刀子才怪了呢。我真悔不该听媒婆忽悠,娶了你这个丧门星进屋。你已经克了吴家柱子的命,还想来破我家的财?!

大浩见妈妈被这个男人骑在身上,没头没脑往死里揍,再也忍不住了,疯了一样地扑上去,用还不够有力的拳头,在男人背上猛捶,扯着喉咙喊道;妈妈,别求他!他不会把咱们当人看的……

男人生得牛高马大,又在暴怒的当口,被大浩从身后袭击,猛力一反身,胳膊一甩就把孩子掀了几丈远。大浩的头磕到门柱上,血一下子冒出来,染红了半边脸。

山妹吓蒙了,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一把推开骑在身上的男人,扑过去抱起孩子。母子两个搂在一起,你的血我的血流在一处,成了血糊糊的活动雕塑。

就在大浩与母亲互相擦拭伤口的时候,忽然听见缨络在屋里大叫救命。

陈山妹听了,知道大事不好,把大浩往地上一撂,一阵风似的冲进屋。那男人也是豁出来了,不光不打算罢手,还将山妹用劲推出门外,又从里边把门闩上。

山妹急疯了,在院子里团团乱转。女儿缨络在屋里继续惊叫:妈妈救我!妈妈救我!

情急之下,陈山妹不管不顾拿起一把砍柴的刀,一脚踢开门冲进去。

男人惊恐的声音随之传出。

大浩怕妈妈打不过他,急忙跑出去向邻居求助。等他带着村人返回,只见陈山妹满身血污,领着女儿走出屋来。

后来,警车来了。

大浩的话说完,修丽已经涕泗横流,同时也下了决心,一定帮两个不幸的孩子渡过难关。

修丽问大浩:要是我出面去求奶奶收留你们,由我来供给你们生活费和学费,她会答应吗?

大浩想都没想就回答说:不会。那个恶老婆子不会答应你。

修丽不相信。以她的经验,在农村老太太眼里,一个能给家里传宗接代的男孙,是比什么都要紧的。老太太有再大的怨恨,总不能视他的生存于不顾吧?

于是,她把小兄妹安抚好,雇了一辆摩托,去大浩的奶奶处求援。

事实证明大浩的判断准确无误。当修丽走进陈山妹过去的家,带路的村民指着一个老太婆对修丽说:这就是陈山妹的婆婆。

老太婆本来见得有人进院,正以笑脸相迎,这句话使她脸上神情大变,脱口大叫:那个不要脸的骚货,哪个是她婆婆?!

修丽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老太太,又说明陈山妹和大浩兄妹的近况,以为她会动些恻隐之心。不料,老太太听完哈哈大笑,用一种凄厉得有些疹人的声音说:老天爷有眼,她这是前世的报应,前世的报应哟……接着又嚎啕大哭:我那可怜的儿哟,你听见了吗,那个不要脸的,她本领大得很,人都敢杀哩!

修丽注意地听着,也不插嘴,直到老太太发泄完毕,才小心说明此来的用意.是想把山妹的两个孩子送回来,费用由她资助,生活由奶奶照顾。

老太太一丝迟疑都没有,就坚决地表示了拒绝,把脑袋摆得像拨浪鼓一样。

修丽问道:你连孙子也不要了?

老太太恨声说:他哪里把我当奶奶?当年我强留都留他不住,还把我狠狠咬了一大口。说着老太太伸出手掌,向修丽亮出手指上的一串伤疤:这就是我那好孙子留给我的,一辈子也消不了了。

修丽知道再劝下去也没有意义,又寒暄了几句,给老太太留了两百块油盐钱,告辞而去。

37

把大浩和缨络带到汽车站,修丽才给丈夫老田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儿子的房间收拾出来,再多买些肉食和果蔬,准备晚餐开伙,有两个客人要来家里长住。

老田马上认了真,着急地说:两个什么人?长住是住多久呀?

修丽有心逗他,也不把话说清楚:是什么人,下午你就知道了,具体住多久还说不准,一个得住两三年,另一个住上十年八年也难说。

老田听到这话,反而放心了,说:你又跟我说相声,哪有在别人家一住十来年的客人?

修丽在家一贯实行女权统治,丈夫和儿子两个男人,从来听她安排。什么方式一旦成了习惯,渐渐就没了忌讳。这回修丽感情一冲动,当即决定收养两个孩子,根本没想到跟丈夫商量。她觉得以自己对老田的了解,他有足够的善良来接受既成事实。

修丽把大浩和缨络一介绍,老田出其不意地发了脾气,在电话里冲着老婆起了高腔:修丽呀修丽,你也太过分了吧?连个招呼也没打,你就把孩子带回来了!你也太不靠谱了!

修丽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老田会做出这样的反应,脾气也上来了,同样冲着电话起了高腔:我怎么不靠谱了?你要是亲眼见了,一准也会这么干的。

修丽的口气虽然不中听,老田的善良还是被充分肯定了。这是修丽对付老田的老办法,从来百试不爽。《小说下载|wRsHu。CoM》

老田果然有所收敛,降低了声调说:孩子又不是小猫小狗,你怎么能说收养就收养呀?现而今收养孩子手续多了去了,说不定你这么乱来,已经触犯了法律呢。

修丽听了冷笑一声:触犯法律?你干脆说我是人贩子得了。我扶贫济困犯着哪条哪款了?只要心诚,办手续有什么难的,退一万步说,我又不用他们跟你姓田。我愿意花钱供养两个准孤儿,还有谁能来说三道四了?

老田听她这么说,更不高兴了:你愿意花钱扶贫济困,没人能拦着你。可你到底有多大能耐,你自己总得有个估计吧?这事儿应承下来,十几年费用是多少?儿子要读研,老妈要治病,你的一个钱能掰成两个用?为人做事得量力而行,别想起一出是一出,光顾自己出风头…

老田的话说得过于直白,修丽一下子受不住,肝火腾地上来了:喂,你说什么呢?是不是想跟我搞AA制呀?我为出风头不择手段,自不量力还嫁祸于你。行,老田,你想怎么损我就怎么损吧,反正这俩孩子我养定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修丽听见,马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很有把握地对孩子们说:你瞧,叔叔打电话来了呢?他肯定不敢不同意。

修丽也不看号码,翻开手机盖,就居高临下地说:据传,老田同志终于想明白了?

电话那边传来的,却是张不鸣有些急躁的声音:修丽,你能不能马上回所里来一趟?

修丽猜错了,有点恼火,不客气地回道:我不是说了我要休息十四天吗,现在才两天!

张不鸣不跟她计较,只管说:于笑言被细虎咬了,伤得不轻,送到市里去了。现在的问题是,黑狼不吃不喝,抱着一堆什么东西趴在老于桌子下边,已经两天没撤尿了。谁靠近它它跟谁龇牙,这狗不正常,没人敢接近它。

修丽听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真的假的?驯狗大师老于被狗咬了?该不是你想用八卦新闻诓我回去吧?

一向不着急的张不鸣,这回真急了:修丽,修副所长,都啥时候了,你有心开玩笑!老于在电话里说,除了他,只有你跟黑狼最好,得请你马上回来,哄着黑狼把尿撒出来,不然它非得把膀胱撑破不可。你马上归队!

修丽认真考虑了一下,决定马上带着两个孩子回所里。先救了黑狼,再让陈山妹跟孩子见上面,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38

两天前的中午,修丽离开看守所没一会儿,于笑言就被细虎咬伤了小腿。说被咬伤还不太准确,准确地说是被活生生撕下来一块肉。这也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老于驯犬在全市公安系统小有名气,从警多年他带过的狗少说也有十来只,只只都被他调教到了人犬相通的地步,可谓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这回老于在自个儿家门口,被细虎这个生瓜蛋子给咬得住了院,岂不是在阴沟里头翻了船?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是老于大意所致,知情的人说,还是因为老于太偏爱黑狼才惹了祸。

于笑言的驯犬经里最重要的一条,是驯犬员必须知狗心通狗性。也就是说,得对狗心里想什么,恨什么,爱什么,了如指掌。偏偏在细虎身上,老于忘记了自己发明的驯犬经之头条要义,忽略了这条犬初来乍到,对新的环境有本能的警觉,对新主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很在意,哪怕它只是一条涉世未深的年轻犬只。

那天所长张不鸣替老于求情,警犬队同意将黑狼留下,作为老于私人的狗豢养,但有一条要求,从此黑狼不得继续享用统一配给警犬的狗粮,老于也满口答应了。

但事实上,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那么容易。黑狼一直吃着警犬的特别狗粮长大,早就习惯了那种狗粮的口味,猛不丁叫它换成吃家常饭,它还不接受呢。这有点像医院出生的孩子,在婴儿室吃惯了进口的新生儿奶粉,抱回家再让他吃国产品牌,人家就不干了,有时候用亲娘的乳汁来替代,还得费把子劲呢。

黑狼的身份,一天之内由公家狗变成了私家宠,它的饮食习惯一时半时改不过来。到了中午开饭的时间,于婶给黑狼做了肉骨头汤泡的大米饭,里边还拌了不少碎肉。黑狼凑过去闻闻,对肉的味道很满意,吃上一口,对米饭的口感就不中意了。只见它用舌头尖在食盆里卷了两圈,又一钩一钩的,很快将米粒中间的碎肉挑得一千二净,然后转身找个阴凉地方卧下,打起瞌睡来。剩下白花花一碗饭在那儿招苍蝇,怎么喊它吃,它都不过去。

于婶生气,过去踢踢黑狼的屁股,那家伙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哼都不哼一声。这一幕正好被回家吃饭的老于看见,不容分说就把于婶给骂了一顿,一边骂还一边给黑狼揉屁股,把个黑狼给得意的,肚子朝天一翻,四脚伸开,等着老于去给它挠痒痒。老于自然有求必应。

于婶气得不行,说:我长到这把岁数,见过娇生惯养的孩子,还没见过这么金贵的狗呢!要是按它的要求每天光吃肉,就你这点工资,刚好够它塞牙缝的。

老于觉得以刚才对老伴的态度确实过头了,就嬉皮笑脸地打趣说:工资不够,咱们不是还有存款吗?

于婶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更加生气了:瞧你那点儿出息,还好意思说什么存款。干了一辈子警察,人家立功受奖的得了名,贪污受贿的得了利。你倒好,两头不沾中不溜,在这鬼都不唱歌的地方,跟人渣和狗打了一世交道。从手指头缝里搓下来的那点碎银子,以后连儿子收媳妇够不够打发,还两说着呢。你还要拿来买狗食……

都说狗通人性。老于为于婶踢它骂老伴,开始黑狼还挺得意,翻转肚皮等挠痒呢。后来一看老两口真的骂开了架,于婶摔门而去,它就知道这事跟自己有关,而且后果严重,立马蔫蔫地缩在一边,鼻头贴地一动不动了,眼珠子随着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谩骂,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骨碌碌直转。

此情此景让老于更加动了感情,抚摸着黑狼已经瘦瘦条条的老背,嘴里一个劲安慰它说:别担心,那老婆子不过是一时闹意气,过两天她准得乖乖给我回来。再说了,我们俩干架也不是你的错,你做出这受气包的模样,我心里不是更难受了?

黑狼懂事地抬抬头,用大长舌头舔舔老于的手背,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接着老于又和颜悦色对它说:以前人家都说,狗粮最大的坏处,是像鸦片一样谁沾谁上瘾,现在看来不假。你不吃老婆子煮的饭,这也不能责怪你呀,还不是那害人的狗粮闹的。冤有头债有主,抓住了瘾君子,枪毙的还得是毒枭呀。你上了狗粮瘾,要罚得冲我来,她用脚踹你,那不是不讲道理嘛。

一说到狗粮,黑狼习惯地将鼻子扇乎了几下,哈喇子跟着就流了出来。老于看见,知道是它饿了,就拿了拴狗绳过来,带着它到细虎那边去蹭饭。心里琢磨,要是没人看见也就算了,看见了跟所长解释一下,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毕竟黑狼在所里服役多年,有人缘。

再说那青瓜蛋子狗细虎。

这只狗本来懵懂,来到新岗位,更是一点儿也找不到感觉。狗跟人交往都是凭直觉来判断远近的,没有功利成分,也没有理性分析。刚跟老于相见,细虎还是挺喜欢他的,这个人出手,马上能知道他懂得狗的心思,挠一下,抓一把,全都正是地方。可后来那只叫黑狼的老狗一出现,细虎就看出老于的厚薄来,出于本能,细虎妒忌起黑狼来。

人和人的亲疏看缘分,狗跟狗也一样,黑狼和细虎凑巧是有缘无分的一对冤家,要搞掂它们两个,是老于不曾遇见的新课题。也偏偏在这点上,老于低估了细虎,以致差点酿成大祸。

老于把黑狼领到小山坡上的狗屋跟前,拿出公家的狗食盆,按以往的分量舀了一盆狗粮搁在地上,让黑狼过来吃。他想细虎刚开过饭,正好可以趁黑狼吃饭的空子让它跑跑,就解开细虎的脖套,往远处扔了一个球,命令它去叼回来。

没料想,细虎好像一心惦记自己的口粮被黑狼偷吃了似的,对扔出去的球视而不见,也根本不听老于的命令,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冲埋头吃粮的老狗黑狼猛扑过来。等黑狼感到了危险的来临,发出一阵威胁的低吠声时,两只狗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凭着多年驯犬的经验。老于马上意识到一场殊死搏斗迫在眉睫。细虎这种训练不到位的生瓜蛋子狗就是一根筋,它要真是咬定了什么,你就是把它打烂了它也不会松口的。细虎正值身强体壮的年岁,又为护食红了眼,老狗黑狼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这两只狗一旦开战,黑狼非死必伤。

老于心下着急,又喝不住细虎,只能大声喊叫:黑狼,快跑!

令老于更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的黑狼,此时完全不听指挥,弓起身子摆开一副决斗的姿态,准备跟细虎决一死战。老于马上明白过来,不是黑狼不怕细虎,它是怕自己一逃跑,细虎会去攻击老于。这个想法让老于感动万分,心里的一个念头随之格外坚定起来,无论如何要保护黑狼不受伤害。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老于看到近旁有间放杂物的小屋门虚掩着,也顾不上多想,一把将黑狼给推进去,自己用身子抵住门扉。也就在同一时刻,他感到右边的小腿肚子上一阵钻心疼痛,细虎尖利无比的牙锋深深咬了进去。

等张不鸣听见后山上的动静。带着纪石凉他们跑过来,看见这你死我活的人狗大战全都惊呆了。

身强体大的细虎叼着瘦小的老于,在地上拖来甩去,就像拖着一只软塌塌的大拖把,拖把拖到哪里,就在哪里留下一道深红色的血迹,整个山坡一时充满了血腥的气氛。细虎显然是下了决心,不能轻易放过这个偏心的主人。黑狼呢,一瘸一拐左右奔突,嘴里汪汪大叫,却找不到进攻的机会。等到好几个人一齐努力掰开它的大嘴巴,只见细虎的嘴里扎扎实实叼着老于的一块肉。

再看老于的腿,右边小腿肚子已经凹了下去,透过血肉模糊的伤口,可以看见一根根白花花的肌腱,像琴弦似的黏在无遮无掩的胫骨上,吓人极了。张不鸣手忙脚乱用拴狗绳紧紧扎住老于的大腿,以免他失血过多,又差人把老于紧身的棉毛裤腿剪下来,免得让血给黏在伤口上。他吩咐手下,赶紧把两只狗分开,严加看守,千万不敢让它们再碰面。然后,张不鸣亲自跟着车,陪老于到区里去治伤。

张不鸣守着老于做完了手术,等到第三天中午,才从市区返回看守所。一回来就有人向他报告,前天把黑狼关进办公室后,它就一直不吃不睡不拉不撒,死死赖在老于的办公桌下边,胸口不知道抱着一团什么东西,谁到它跟前去,它就跟谁龇牙咧嘴,连胆子最大的老纪都不敢靠近它。

这个情况太异常了,像黑狼这么一只训练有素的狗,平时对所里人都很友好,按理说,它绝不可能对熟悉的人发威。张不鸣马上去了老于的办公室,想亲眼看看黑狼到底怎么了。

两天不见,黑狼已经面目全非,全身本来已经不够光滑的皮毛,此时干脆成了一蓬乱草。看见张不鸣进来,它先是把耷拉在胸前的头噌地抬起来,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发现老于并没有如它所愿跟在后边,又马上垂下头去,将半张脸埋在胸前那包黑乎乎的东西上,一双糊满了眼屎的眼睛留在外边,大滴大滴的眼泪直往外淌。

张不鸣知道它在为老于的安危担心,赶快对它说:黑狼,老于没事,正在医院养伤呢,很快就会好的。

黑狼怀疑地看了看他,一声不吭。

张不鸣心里纳闷,黑狼在怀里抱的那包东西到底是什么?想伸手拽出来看看,又被黑狼用阴沉的低嗥吓住了。

张不鸣知道,黑狼这样高龄的老犬,本来肾脏就很糟糕了,还长着要命的骨瘤,一连两天不吃不喝不排泄,对它来说要多危险有多危险。

张不鸣对黑狼完全束手无策,也顾不得老于伤不伤急不急了,赶快打电话去求援。

老于听了,先是非要拔了输液管跑回来处理,被医生坚决拒绝之后,只得建议让修丽回来试试。两三年前修丽被七号仓的嫌犯押为人质,黑狼冲进去救出了她,从此与她多了一层感情。这也是老于那天一看修丽对黑狼的去留不甚关心,立即痛斥她的起因。

老于推荐修丽的时候,还一本正经说:幸好那天我跟修丽干仗,黑狼没有在场,不然她去了也难说是什么结果了。

一句话把张不鸣说得笑起来,觉得老于真是把狗神化得可以,逗他说:是啊,要是它在场听见了,怀恨在心,说不定还得把修丽咬得跟你一块儿住院呢。

傍晚时分,修丽带着两个孩子匆匆赶回了看守所。把大浩和缨络安顿在食堂吃饭,修丽急忙去老于办公室,看望黑狼。

修丽戴上驯犬专用防护袖套,慢慢靠近黑狼,跟它说话,摸它的头,摸它的肚子,刺激它产生小便的感觉,然后乘它不注意,猛地将它抱了两天的那包东西,从它身子下边抽了出来。

张不鸣一看,原来是老于那只浸透了血的棉毛裤腿。这两天,黑狼就像守护着老于本人那样,守护着它。

修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黑狼弄出了屋子,总算引导它把憋了两天一夜的尿撒出来。那泡尿断断续续撒了五分钟之久,把地上都浇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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