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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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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那……你看了以后,有什么意见没有?”
“意见谈不上,想法嘛还是有一些……您既然来了,我正好问问您,省委原来说得很清楚,让你们报一个人选,为什么你们偏偏报了两个?”
“是啊,这就是我今天一大早就来找你的原因了……”门力生一边说,一边向张謇靠近一些,声音不高但很有力地说:“而且我要说的是,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第二个,而是没有上报的第三个。这一点,大概你还没有想到吧?”
“是嘛,这一点我可真没有想到。”张謇继续哈哈地笑着,等笑够了才说:“不过您这么一说,我也就清楚了。记得上一次推荐的时候,您报过一个人,叫杨波吧,您所说的这个第三人,一定就是指的这一个,不会再冒出别的什么了。我可告诉你,您就这样也等于是给我们省委出难题了,再冒出一个来,我预先声明,绝对不管。”
“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没有冒出第四个来,你就一定要管喽。”
门力生虽然也笑着,但是说起话来却紧追不放,因为他心里清楚,在这个时候的每一句话,可都是关系着一个、甚至是许多人身家命运的。
张謇果然有点儿被他逼到墙角了,只好苦笑着摆摆手说:“好我的老书记,您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厉害,我只要在说话中留下一点儿空隙,您呼地一下就钻进来了……好啦,我算服了您啦,那您就说一说这个杨波吧。但是我还是要说,您说归说,毕竟你们一级组织正式报的不是他,省委就是想考虑也是没有办法的。”
“那不可能,到时候一切都有可能发生的。而且将来的事情等将来再说,我们说的只是现在。我本来早就说过要退下来的,在雁云我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我能够把一个稳定、繁荣的新雁云交给你们,交给省委,难道还不算是我的一个句号吗?是你们硬要逼着我再坚持下来的。既然这样,你们就没有理由不听取我的意见。不管我们报的是什么,我原来的那个主意没有变,我这次来找你,就是希望省委一定要考虑雁云的实际情况,杨波的情况也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赶快把他这个代市长任命下来,其他的一切都好说,我保证换届一定能够非常圆满、顺利。”
张謇沉吟了一下:“我说过,我们的意见其实是一致的。不过我也说过,我说了也不算,省委有省委的考虑嘛。不过我想您这里面有一个意思是说,您报的这两个其实一个都不能用,是这样的吗?”
“是的,这一点我毫不隐讳,如果说杨波上不去是雁云的一个损失的话,这两个人上去只能是更大的损失。当着组织的面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们两个,不管是谁当了市长,都会把雁云现在蒸蒸日上的大好前程给断送了的。”
“是吗,有这么严重?”张謇也似乎抽了一口凉气:“这就更复杂了……老实和你说,现在省里面有相当多的人,都是负责的领导同志,都还认为金鑫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啊……”
门力生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我也早就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所以才索性把柳成荫也报上,好歹也是一个制约嘛。”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我可以给你透露一个消息,也可以说就是正式通知,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后天下午省委要开干部大会,你们书记、市长都要回来参加,民主推荐正厅级后备干部,到时候咱们看看推荐情况再说吧。”
说来说去,也只能够这样了。不过这两天门力生原本就不准备回去,他要把省里面有实权有影响的大人物挨个儿都见一遍,竭尽全力把杨波给推上去。他站起来,一边和张謇握手,一边伏在他耳边说:“张书记,我劝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个民主推荐的话,那里面水分大得很呢……我这个人一辈子就从来也没得过满票,你相信吗?”
张謇只是微笑,却什么也没表示。正要送他出门,才似乎突然想起来,从文件夹里掏出一个没封口的信封说:“你看看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门力生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封常见的告状信。匿名的,告的是柳成荫。这种东西他见得多了,只要是匿名的,一般都没有多少实质内容,也没法查证落实。不过这一次却很不寻常,因为告的不是什么经济问题,而是说柳成荫在北京期间和一个有名有姓的女人鬼混,被北京公安局给抓起来了……既然有名有姓,当然也就不是什么嫖娼卖淫,顶多只能够算是作风问题,够不上什么处分的。而且,在这方面柳成荫的确是有毛病的,过去就曾经多次批评过他,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不过,在现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出现这样的匿名信却显得很不寻常,因为写信的目的,显然并不是为了处分柳成荫,而就是要败坏他的声誉啊……所以,门力生看罢信,不动声色地看着张謇说:
“你的意思是……”
张謇苦笑着摇摇头:“看了就看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这东西显然散布很广啊,我早晨一上班,就在办公室地上捡到了。我是想,仅此一点,也可以看出你们那里矛盾激烈啊……平时也许没有什么,一到这时候什么臭事都抖搂出来,什么恶心手段都用上了。所以,这次雁云换届,必须加倍小心认真对待,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哩。”
“你说的是对的,我们一定加倍小心。”门力生故作诚恳地应着,很快从屋里退出来。要是再待下去,他生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告状?好啊!告柳成荫这个全市有名的和事佬、八面狐狸,那就更好!有人终于坐不住,开始跳起来了。他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效果。不管匿名信是谁的手笔,背后主使的那个人,他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要不还能够算是老政治家吗?眼看着整个事件正在按照他自己设想的那个方向发展,门力生心里的确是很高兴的。不过,柳成荫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成器,留你在北京处理善后,你虽然老大地不情愿,但是也用不着在这个时候自我发泄、出乖现丑啊,你难道就不知道这是什么紧急关口?但是,反过来想,这个老狐狸在雁云的根基毕竟够大的,特别是在政法部门。如果一般人遇到这么尴尬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样“谈笑间灰飞烟灭”的……
不管是什么人,你只要知其所短,用其所长,这个人就会成为你整盘棋上一个相当不错的棋子。
门力生这样想着,刚下了楼,没想到就顶头和柳成荫在大厅里相遇了。一见面,柳成荫赶紧拉住他的手,悄悄而又紧张地问:“门书记,您去哪儿了?”
“去省纪委走了一下。”
“省纪委……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我去看了一个熟人。你也去纪委?”
“啊、啊……我也是去看一个熟人……”柳成荫明显地怔了一下,看看四周没人,立刻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声音低沉而又很动感情地说:“门书记,我这个人您是很清楚的,我们相处也不是三年两载了。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和您说,这一次您主持正义把我给报上来,我是非常感激您的。虽然我从来也没有那个想法,但是能够报上来我就非常满足了。按说我这个人,这毛病那毛病也许很多,但是最起码我有两个优点。第一,我这个人胆子小,不贪,占点儿小便宜什么的这我承认,但是大的方面绝对没有,要不是这样,某些人还不把我早整死了?第二个呢,就是比较忠心。我虽然不像杨波那样干工作不顾命,但是我起码不害人,不像有些人那样,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就把别人往死里整。这一次我算是看透某些人了,而且也看透我自己了。今后只要用得着,我完全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杨波能上去更好,即使杨波上不去,也坚决不能够让某些意识不好的人上去!您说是吗?”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相信你的——你不是要去纪委吗,赶快去吧,马上下班了。”
“干脆不去了,下午再说,中午我请您去吃饭,咱们好好喝几口。”
“喝什么喝,你知道我现在身体不行,好长时间都不沾酒了。”
“您不喝我喝,反正咱们现在是在省城,想回家吃也回不了。今儿我高兴,我一定要敬您一大杯,您喝不了我替您喝……”
说着话,门力生已经被他拉到大街上了。他们那两辆专车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好开着车一直慢慢地跟在后面。门力生心里暗笑,只好由着他,一起向附近的一家饭店走去。
十一
杨涛当时又喝了不少的酒,正躺在四面漏风的工棚里想女人。在整个矿上,除了他没有一个人敢上班时间喝酒。作为老板的白过江自然例外,但是白经理身体瘦弱不能喝。当然在内心里杨涛一直以为,他那也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还是不敢喝啊!所以,说来说去,在这里方圆几十里你打听打听,要说有钱不行,要说混得油,还是要数我姓杨的呀。
二楞子这小子倒是有情有义,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非亲非故的,竟被那么个四川小女人给迷住了。今天早晨,杨涛正在街上走着,二楞子就蹬着那辆破三轮车,突然从身后闪了过来。“杨哥,你别走,咱们去小摊摊上吃点饭吧。”一边说一边随手捡起丢在路边的一只易拉罐。
“你小子,穷得连裤衩子也快卖了,还能请得起客?”
但是说归说,杨涛还是坐上了他那辆臭烘烘的破车。
在一个早吃摊上,一人一大碗老豆腐,然后来一大盆的油条,弟兄两个香喷喷地吃起来。杨涛问他喝不喝酒,他说不喝,杨涛便独自要了一瓶北京啤酒,用牙咬掉盖子,吱溜一口便下去大半瓶。
等吃饱喝足,二楞子才神秘兮兮地低声说:“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情……这事情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哎哎,你个灰小子,你还什么也没有说,你让我答应什么。再说了,你小子的事大哥哪一件没办过!说吧,是不是又缺钱了?”
要说交情,他们俩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想当年在县钢铁厂当工人,两个人就在一起了。那时的工人还是很吃香的,加上杨涛人高马大,特能吃苦,很快就赢得了全厂上下的一致好评,被调到炼铁炉前当了一个装料工。一天正要下班,已经开始装填最后一个料车了,同班的小个子二楞突然脚下一滑,竟掉进了一人多深的料车里。天呐,这些料车都是连续循环运动,想停也停不下来的。眼看装着二楞子的料车已经缓慢地离开地面,沿着倾斜的轨道逐步向那喷吐着熊熊烈焰的炼铁炉顶端而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口,年轻力壮的杨涛来不及细想,嗖地一下飞跨上轨道铁梁,三把两把就攀上了料车口,然后猛地一把就把已经面如死灰的二楞子给拽了出来……这时,料车已离开地面七八米高了,而离那座常年不熄的高炉顶端也不过就剩下了五六米。时间飞逝着,在那个时候一秒半秒都是极其珍贵的,杨涛什么也不想,抱着二楞子就从料车上跳了下来……
当工友们在惊呆之余都围了上来的时候,杨涛就像死去的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杂草丛生的高炉脚下,直到躺在厂医院里都再没有说一句话。
看他有点儿悻恼,二楞子赶紧拉住他的手,把声音压得更低说:“大哥,这事情可不比寻常,是人命关天的。你还记得那个四川闺女吗?你知道不,那天从我那儿出来,听说就让你们矿上的几个人给逮回去了。至于为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在咱们这地方你是老大啊,这事情你一定清楚,也一定有办法,只有你才有能耐把她给救出来……大哥,你可一定要帮小弟这个忙啊!”
一听这话,杨涛便有点反感,脸也沉下来,好半天不说一句话。但是,今儿的二楞子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有点死皮白赖起来,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后来杨涛真火了,转身就走:
“好哇,你多有本事,居然也想英雄救美来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嘴脸,那是你这样的人能干的事吗?这事我不管,有本事你自己去,好不成气候的东西!”
但是,这一次可是真邪门了,杨涛还要再骂下去,二楞子却又追了上来,手劲居然那么大,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死也不放,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从未有过的决绝,低低地说:
“大哥,你听我说,她她……不是……是……咳,反正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我我……求求你……”
“那……你是想娶她了,人家……愿意嫁给——你?”
“这……这也不是……但她一定是个好人,可怜人!大哥你……”
唉,遇上这样一个弟兄,而且周围的许多人还看着,谁让你又是本乡地面上江湖义气仗义疏财的一条好汉呢?杨涛实在没辙,只好答应想想办法再说,然后一直看着二楞千恩万谢蹬着三轮车走了,才凶凶地瞪了周围众人一眼,莫名其妙骂了一声:“看看看,看你妈个球!”
对于这件事儿,他虽然没有插手,但完全是清楚的,全是他手下的几个家伙干的。那女人的哥哥到底是不是在他们矿上出的事儿,他实在说不清楚,但是要说死个把人,在金山这地方真的算不了什么,完全是小事一桩。天天开山炸石头,六块石头夹一块肉的营生,本来就是在拿着人肉换猪肉吃嘛,这连每一个矿工都心里清楚。所以,大凡有矿山的地方,那些卖自己肉的女人也就特别多。男人们从土窟窿里拼死拼活打闹几个钱,除了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一转手就又全送到那些个肉窟窿里面去了,那是他们在生死线上惟一的快乐和享受啊……这些年金山发现了大矿,东西南北的民工就像蚂蚁一样涌来,干一天拿一天的钱,矿上连个花名表都没有,死个人还不和死条狗一样,家属找来了,给个万二八千,家属不找来,干脆就往山沟沟废井巷里一扔拉倒。在他们白峪沟矿后面有一片杨树林,那里面就不知道藏了多少的冤魂野鬼,夏天一到夜晚都有蓝悠悠的鬼火飘来飘去。谁知道这个四川女却就是解不开这个理,不仅认定她哥哥就是在白峪沟矿死的,而且非要活见人死见尸不可,几次跑到矿上查名单了解情况,还一个一个找到那些矿工们调查,白老板答应白给她两万块钱都不干,这才没办法只好把她给关起来了……杨涛虽然当时答应了二楞子,但是愈想愈觉得作难,到现在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要说实话,那个四川女虽然不能够和他亲自送下山的钟丽婷比,但是也还是挺有味道的,特别是在满街涂脂抹粉的那些歌女、“小姐”当中一站,就显得格外抢眼,二楞子这小子倒是好眼力啊。女人嘛,中看的不一定中用,中用的不一定中看。什么叫好女人,要叫他现在说呀,外面紧圪绷绷,里面水圪洞洞,这就是好女人……雁云一向是出美女的地方,但是这二年,好闺女大概都飞到北京、上海、广州那些大地方去了,要不就是进了歌厅当了二奶,反正留下来的愈来愈不入眼了。有时候闲着无聊,他满大街地溜达,竟然连一个抵上自家老婆的都没有。当年娶过门的时候,老婆丽云也算十里八村公认的美女哩,只是这些年来只顾没命地受,就再也不能看了。如果把老婆关在屋里养两个月,再美容液洗头膏的咯吱咯吱那么洗涮一番,那些男人们不瞪出眼珠子来才怪呢。
杨涛的家乡在一个让人实在说不出口的小山村。小时候和同学们打赌,杨涛翻遍了能够找到的所有地图,却始终没有看到他们村那几个字。所以,从此往后只要再有人问起他的家乡来,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干脆大大咧咧地说,球,金山人嘛!金山这座大山,是离他们村不过五六十华里。金山金洞金门开,尉迟将军执令牌,奇珍异宝由你拿,心术不正别进来。多少年多少代,只听人进去,不见人出来。真奇怪,所有萌发了盗宝意念的人,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全都是有去无回,生生枉送了性命……但愈是这样,金山的名声也就愈益响亮,几乎成了这个地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座神山。把这个鼎鼎大名的地方端出来,是足可以唬住那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臭小子们的。
杨涛他们村虽然很小,现在却出了一个鼎鼎大名的大人物,这就是雁云的常务副市长杨波。
他们那个小山村本是一个独家村,全村男人没有一个不姓杨的。如果往上数上若干辈子,杨涛和杨波实际上的确是堂兄弟嘛,这一点可是有家谱为证的,在排行上他们都是水字辈这就是铁证无疑。所以,只要心情好,他就常常自豪地说,杨波是谁,那是我哥嘛!但是更多的时候,谁只要一说起他这个当大官的堂哥来,他就立刻变得脸红脖子粗,一不小心就把床底下的酒瓶子都抡了起来,这其间的原由,自然也是很难为外人道的。
想我杨涛一米八五的个头,身板壮得像黑铁塔,又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老婆也算是村里的精明人,一共才两个小孩,但是这些年来却不知道怎么搞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紧造,要不是近年来跟着白经理在矿上当了个所谓的“保卫科长”,连一家人的吃饭都成了问题,至今还欠着好几万块钱的外债呢。每当醉眼惺忪躺在这间四面透风的工棚里的时候,他除了想女人,想他那年在跤场上的辉煌,就忍不住又想起了这些很让人烦恼的事情。
难呐!回想这些年来所走过的路子,一片密密麻麻的杂草,一路斑斑点点的汗水,一道曲曲折折的伤痕啊!
杨涛愈想愈伤心,简直想大哭一场了。同时就又觉得有点儿好笑,这样的一番话简直就是一首诗嘛!当然,他朦胧记得,当年在高中上学的时候,他不是的确对诗歌十分迷恋,曾经写过厚厚一大本的长短句吗?不过现在看起来,那时候真的是太幼稚了,所有的句子都是无病呻吟,那厚厚的一本子也顶不上刚才的这一句啊。要不,我干脆当诗人吧,只是不知道那活儿到底能不能挣钱啊!
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沉闷的巨响划破夜空,像飓风一样在整个山坳里掠过,矮小的工棚仿佛变成了一张破纸,呼地就从地面上飘了起来。紧接着是刷刷散落的泥土,耳朵里顿时嗡嗡地响成了一片……等到杨涛从一刹时的惊恐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被落下的各种杂物埋住了,竟一下子也动弹不得。
不好,井下的工作面又爆炸了!这些年在矿上干活,这样的事儿他见得多了。只是这一次似乎格外的大,连自己也好像就要过去了……
难道真的这就要过去了,就像那些不值多少钱的外地民工,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抛到矿后面的杨树林里去吗?杨涛心里不由得一抖,涌上一股浓浓的酸楚味儿来。
这种濒死的感觉,在当年抱着二楞子跳下料车的时候,杨涛已经有过一次了。生和死其实只在一瞬间。经过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论再遇到什么事,杨涛都不会再眨一下眼皮了,他觉得自己的命纯粹是白捡回来的,每活一天都是只赚不赔,因为他的本钱早已经在那次事件中全赢回来了。但是如果真的被抛到那片杨树林里去,那么毫不体面地被一群野狗饿狼撕来扯去的,那种感觉也的确太糟了。人嘛,不管是死是活、有钱没钱,都应该体体面面的。就像我杨涛在金山这个地方,虽然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但是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一戳两开,到了哪里都吆五喝六、人模狗样的,要的就是这样一份儿展活这样一份儿滋润……在这一点上,二楞子就特让人看不起,如果我要有一天混得像他那么扁扁的,一定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出来的。
就像那次跳完料车以后的事吧,他当时赌的就是一口气。因为真不敢相信,在事后的工段总结中,他们俩不但没有受到应有的表彰奖励,而且说他们严重违反劳动安全条例,被扣掉了当月的全部奖金。一气之下,他便不顾家乡多少人的反对,异常坚决地辞了职,从此走上了飘忽不定的打工道路。二楞子本来是托关系走门子进厂的,根本舍不得辞职,但是看到他的这种坚决态度,也只好下定决心不干了。他说,他这条命是杨涛给的,杨哥不干,他就是以后饿死也不能再干下去了。不过此后这么些年,他倒无所谓,瘦弱的二楞子就更惨了,几乎再也没有找到一份体面像样活儿,捡破烂,蹬三轮,光棍一条。为了他当年的那一番救命之恩,这小子所付出的代价可是够惨痛了。人哪,在这个世界上混来混去,杨涛实在想不出还有没有比这更滑稽可笑的报恩方式了。
然而这次爆炸,他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很快就囫囵着身子从那座倒塌的工棚里走了出来。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边一道猩红的晚霞,眼前一片混乱的人流,几辆汽车呜呜地怪叫着,让他不由得想起电影上常见的战争场面。他是保卫科长嘛,但是白经理之所以让他来当这个官儿,主要目的是让他来管教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民工的,同时也为了防止周围那些山里人来矿上偷盗找麻烦,所以遇到这种场面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后来打听了好些人,才弄清楚是井下储藏炸药的那个工作面出了事,死了人。再后来,白经理便把他找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静悄悄的,只有白过江一个人。
白过江和他是老朋友了,也算是哥们儿弟兄,在这个时候专门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一定是有极其机密的大事情要商量。杨涛也不客气,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
白过江个子小小的,比二楞子还要瘦弱,但是据说这小子钱倒是赚海了。矿上出了事,他自然有点情绪低落,呆呆地看了杨涛好一会儿,才把门关好,声音低低地说:
“杨涛啊,这两年来我对你怎么样?”
“好,挺好的呀。”
“那……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帮不帮我?”
“帮,当然帮!我杨涛的为人你还信不过吗?”
“好,那就好!”说到这里,白经理走近一点儿,把声音压得更低点儿:“老实告诉你吧,今儿这个事故,我想还是用以前的办法处理……但是,现在有一个麻烦,就是那个关在仓库里的四川女人。一旦把她放出去,咱们这里的事情就难保密……而且你那几个人也真是的,已经把人给打坏了……所以,这事儿只有你来办才可靠……”
“打坏了……怎么个坏法?”
“嘘……”白过江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我也是刚知道,两条腿都断了……”
一向胆大包天的杨涛惊呆了,好半天没有吱声。
“一不做二不休,你把她弄到一个废井里,干脆再炸一次……事成之后,我给你这个数……”
白过江说着,伸出了两个指头。
杨涛觉得全身的筋肉都抽在一起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感到一个人居然还有站不住的时候,两腿索索地直发抖……
“怎么样,你害怕了?”
白过江的声音里突然有了一种令人颤抖和恐怖的东西。
“害怕?笑话,我怕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杨涛害怕的事情吗?好吧,我去找一样东西,咱们立马行动!”
杨涛说着,迅速从白经理的办公室走出来。然而,他什么东西也没有找,也没有再回他住过的那个工棚,径直没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十二
听到白峪沟矿出事的消息,已经是后半夜了。回到家里刚想清静一下,雨杉却和他谈起了检察院的一档子事来。老婆是学法医的高材生,外表看似柔软,却有一副比一般男人还坚硬的铁石心肠,作起解剖来比“庖丁解牛”还来得麻利。她本来叫雨珊,因为嫌太女人气才在大学改了名。自从在检察院当了个副处长,工作起来没明没夜,就像她说的这档子事,凭他的直觉,搞不好就是要大地震的。
这事情雨杉本来是不说的,那天门一叶拿来举报材料,他本来想看看都不让嘛,现在却不知怎么就主动说起来。女人嘛,也许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按照她的说法,经过这一段的前期调查,金山镇的派出所长王霞的确和白峪沟矿老板白过江关系暧昧,从他那里拿过大笔的钱,院里经过激烈争论,已经正式立案侦查,她可能明天就要出差了。
一听她这么说,杨波就不由得心里一动。王霞他虽然不熟悉,只记得好像长得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的,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而已,但是她的丈夫是陈见秋啊。在本乡地面上,陈见秋这个人虽然官儿不是很大,但是名气却不小,不仅和门书记交往很深,而且是有名的廉洁干部嘛……这些日子,市里主要领导正面临换届,突然之间却冒出这么一件事儿,岂不是要把整个雁云都要搅得个天翻地覆吗?作为临时主持政府工作的他,眼下本来已经够棘手了,再让这档子事情搅和进来,就更是乱上加乱了。但是,检察院的事情他本来就不好过问,加上雨杉的脾气又那样的犟,一旦她认准了的事情,省委书记出面也没有办法,杨波只好胡乱应着,就觉得心乱如麻,全身上下筋疲力尽,赶紧钻进被子躺下来……
但是,翻过来翻过去,杨波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这一夜似乎不会太安静,似乎总要出什么大事一样,有一种令人恐慌不安的奇怪预感……果然,刚刚进入梦乡,一个惊心动魄的电话就打来了。
电话是曹非打来的。曹非是金山区的书记兼区长,也是陈见秋的死对头呵。当然,在表面上他们俩可都是客客气气,说相敬如宾都不为过的。看看天色,依然黑黢黢的,雨杉睡得正香,身子蜷曲着好像一只大龙虾。杨波不忍心叫醒她,身子瘫瘫地也实在不想起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爬起来,给雨杉留个便条,没入了夜色之中。
一路上,杨波不住地催促司机,快点儿,再快点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浓浓的睡意全消了,但是身子依然瘫瘫的好像病了一样。金山白峪沟矿是这几年的一个新办企业,安全形势一直不太好。等他来到爆炸现场的时候,同样刚刚赶到的曹非、陈见秋不禁大为感动,都紧握住他的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好,一共死了两个人,像这样的事故是不需要报中央的。爆炸其实发生在昨天傍晚,两个伤者已经送到医院抢救去了,得来的消息说也已脱离了生命危险。根据他在电话里的安排,所有的关联部门的人员也都及时赶到,救护和调查工作正在进行……曹非一项一项汇报着,脸上竟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得意之色。最后又说:
“杨市长,你也累坏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杨波一听就火了:“休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休息得了吗?没有事了!你说得倒轻巧,难道就这样万事大吉了?我一路上已经想好了,第一,对于这个矿要立即停产整顿;第二,那个姓白的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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