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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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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见秋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显得很精明,有时候说起话来又似乎有点儿没头没脑的,而且一点儿也不给别人留面子……不过这也许正是他的一个难得的优点,所以打心眼里说,门力生还是很喜欢他这个人的,在雁云全市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干部中,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没遮没挡瞎说八道了。即使像常务副市长杨波,虽然许多人都认为是门力生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儿,但是在这位不苟言笑的一把手面前,也似乎从来都像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学生。
想到杨波,门力生立刻意识到,离开雁云已经十来天了,作为留守的杨波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汇报汇报,真是的!他摸摸口袋,似乎想掏手机的样子,这时就有一只手刚好把手机递了过来……他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秘书小赵。
“好了,你给我要杨市长。”
电话很快拨通了。
“是杨波吧,我是门力生。怎么,你还没睡醒啊,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家里的事情还好吧……你说什么?省委要咱们报换届方案?”门力生说到这里,扭头看小赵一眼,小赵立刻乖觉地向院子里走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门力生依旧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省委也真是的,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郜市长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们市委有什么办法……况且换届还早得很嘛,现在报的个什么狗屁方案,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告诉他们,就说是我说的,现在市委的几个书记都在北京,一切等我们回去再说吧!——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就能够拍板的拍板,能够处理的处理,不要等我们,也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反正现在就这样,郜市长成了那样,你就是主持政府工作的嘛。今年我们开局不错,前几个月一直在全省排名第一,决不能因为郜市长倒下了就慢慢落下来。今年全年下来,我们依然要保持全省第一,这一点非常重要,非常重要!我想,用不着多说,你一定比我也更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吧?”
杨波似乎还要说什么,门力生已经咔嚓关了手机。楼梯上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是柳成荫、金鑫俩副书记相跟着说说笑笑下楼来了。
不一会儿,雁云市的几十号人,已经在门力生书记的带领下,迎着薄薄的晨曦,向中国那个最神圣最令人景仰的地方驶去了。
正是不凉不热的初夏时节,清晨的京城还蒙在一层若有若无的岚霭中。一溜一溜的汽车,{奇书手机电子书网}也好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有生命的东西,表现得格外温顺、安详,不像白日里那样桀骜不驯地横冲直撞。大概是到南河沿一带了,在绿树掩映中露出隐约的红墙,红墙下还有一伙一伙的人们在打太极拳什么的。几天来,门力生也一直深陷在一种兴奋和昂扬之中。作为一个偏远小市,他们这几天在京城的表现实在是大手笔,说是轰动京华一点儿都不为过。雁云市在京老干部座谈会,光省军级以上的老干部就来了七八十位,齐刷刷坐了满满一礼堂,与他刚到雁门任职时的那一次完全不同,那种热烈的喜气洋洋的气氛仿佛要把整个礼堂都要掀起来了……老头子们都显得很激动,一个一个抢着发言,对于他主政雁门这些年的工作,一片发自内心的叫好声,有的老头儿还像年轻人似的拍着桌子拍着胸脯,一再表示要向省里领导反映大家的呼声,坚决让他再留下来,在雁门这个地方再干他三五年……雁云历史上就是中原与少数民族相互交融的一个过渡地区,在境内绵延数百里的内长城两边,几千年来金戈铁马,风萧萧兮易水寒,不知道造就了多少慷慨赴死、大义凛然的热血男儿,这种特殊的民情民风一直到靡丽温婉的现代都没有消弭。比如在上个世纪的那个血腥的战争年代,这里就涌现出一大批各领风骚若干年的风云人物。当然,随着时间和历史的洗刷涤荡,这些人有的变成了一撮泥土,有的变成了阶下囚,有的很自然地退出了历史舞台,也有的至今还在世界各地流浪漂泊,只有一小部分最幸运的坐在了这个大礼堂里。作为整个座谈会的中心,门力生满脸谦恭的微笑,逐个扫视着这些残存的幸运者们,心里不禁暗笑道,你们以为自己还是当年大权在握的时候啊,向省委领导反映,多轻巧啊!况且你们哪里知道,现在的我也早已经不是前几年的我了,我已经五十八了,什么再干三五年,即使提拔到省里也早不指望了,只要能安安全全退下来就谢天谢地……
座谈会一结束,紧接着是“二人台”晋京汇演。在雁云这个民风剽悍、慷慨悲歌的地方,一男一女对唱的“二人台”地方小戏,是极具地方特色的。不论男女老少、不论田间炕头,到处都飘荡着那么一股浓浓的酸菜黄酒味儿,人人都能够张开嘴巴吼上那么两嗓子。听一些专家们引经据典,最起码从明万历年间开始,这种东西就在本地民间广泛流传开了。几百年下来,一些历经千锤百炼的经典剧目,比如《走西口》《闹元宵》什么的,不仅深受本地人喜爱,而且搬上屏幕、拍成胶片,在全国都受到了经久不衰的热烈欢迎……对于这个东西的名头,门力生虽然早就有所耳闻了,但是真正让他感动并下决心进行扶持,却是在近几年的一次招商会上。那是有关旅游开发的一个招商项目洽谈会,邀请的都是国内外名气甚大的一些旅游文化产业巨头名流。为了敬好专门请来的这一尊尊神,柳成荫他们作了细致入微的精心准备,连每个房间上几种水果每种水果上几个多大个儿的都进行了专门研究,至于晚上的夜生活也考虑得无微不至,现在社会流行的那些个新鲜玩意儿,比如什么洗头呀泡脚呀桑拿呀按摩呀的都有。谁知道这些人来了以后,对于这一切都没有产生多大的兴趣,惟独对一场戏曲联欢晚会上的几个“二人台”片段赞不绝口,鼓掌声不断,一下子好像都吃上什么兴奋剂了,一直到第二天开会,话题的中心依然是这个内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一个老头子还不住地感慨:你们这些人哪,其实还是在管中窥豹哩!远的不说,即使和十几年前比,现在这已经算是幼儿园一级的了,那时候的那一批演员,那时候的那么一种表演,才算是真正的艺术享受啊!不论谁看了都一辈子难以忘怀。尤其是有个叫钟丽什么的女演员,那身段那扮相那极富感染力的表情和似乎能穿透心灵的唱腔,真是令人终生难忘啊……老头子一边说一边挥手,一直到散会还不忘向他打听这个钟丽什么的下落。也许是受了这一次的启发,在以后的日子里,再听那一曲又一曲的“二人台”对唱,门力生便真听出一些味儿了,它是那样的缠绵悱恻、凄凄切切,又是那样的慷慨苍凉、激越高亢,就像是本地人最喜欢喝的那种又甜又辣的老黄酒一样,越品越有味儿,没有多少年岁月的沉淀是根本酿造不出来的……门力生决心在自己的任期内开展一场大规模的文化抢救运动。一晃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趁着来京城举办大型招商活动签字仪式,他们把这支精心打造的文化队伍也拉到了北京,并一口气在首都大剧院连演了一周时间。看着那每天人头攒动的热烈场面,听着场内场外的许多陌生人满嘴都是“二人台”“雁云”这样的字眼,作为一个地方的最高长官,门力生心里那个美哟,真比当年来走马上任的时候还要兴奋哩……
什么是大手笔,什么是大气魄,什么是大动作,来我这里看看就全明白了!在我门力生主政的这七八年时间里,小小的一向默默无闻的雁门,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啊!真的是一年一个大动作,一年一个大变化,不仅在他们那个偏远省,就是放眼全国那都是并不多见啊!就像今天他们要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这个招商项目签字仪式,几个引进项目的合同总投资达到了将近一百个亿,如果到时候真的落实了,雁云在全省的位置那就还要大大地前进一个位次,一跃而成为全国举足轻重的一个新兴工业重镇……只恐怕到那个时候,真正来到这里邀功请赏的就不知道是哪一个后来者了……
也许是由于年龄的关系吧,这些日子以来,门力生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想到这个“将来”的问题,而且一想到这些就有点儿莫名其妙地惆怅甚至伤感,特别是在倒霉的郜市长倒下后的这些日子里。
唉,老郜啊老郜,一向勤勤恳恳、少言寡语的老郜,多年来就像一个影子一样生活在他门力生高大的背影里,从来也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一丁点儿,这样的好搭档真可以说是上天特意为他门力生安排的,怎么说倒就轰然一下倒下来,这是不是造物主对他这些年来风光无限的一种有意的惩罚呢?
想到这些,门力生突然觉得眼前有点儿模糊起来。这是怎么了,像他这样以手段强硬著称的铁腕人物,难道也真的有点儿儿女情长起来?笑话!好在正在这个尴尬的时候,车队已经来到了人民大会堂高大的台阶前,车上的人们都站起来,目送着让他先下。门力生轻轻地摇一摇头,又立刻恢复了在多少人心目中已经固定了的那个不苟言笑的严肃形象。等下了车,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而又坚定地登上那一长溜高大的台阶,门力生忍不住停下来。他扭转身,举目环视这全世界最开阔的广场、这亿万人心目中最神圣最庄严的地方,一种发自内心的豪迈、激动和圣洁的情感便油然而生,使他突然产生了一片与他这样的年龄很不相称的热血沸腾般的澎湃感……
整整一个上午,他依然被这样一种澎湃感激励着。没有疲惫没有委顿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他热情如火,他兴奋莫名,他举止得当挥洒自如,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面对那么多的高层领导那么多的陌生人那么多的麦克风和闪光灯,他觉得自己充满力量一往无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伟大的不知道疲倦的跋涉者,正带领着历经苦难的雁门人爬上一座高高的山,身后是几百万双充满渴望和希冀的眼睛,而眼前则已经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开阔地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整个仪式结束了,他开始和每一位来宾热烈握手——咦,一个瘦小的南方人突然把话筒伸到了他的面前:
“尊敬的书记先生,请等一等,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你是……”门力生不由得怔了一下。
“嗷,对不起对不起,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南方日报》记者。我们都知道,在您主政的这些年里,您在你们那个相对贫困的地方创造了一个奇迹,也可以说是一个辉煌,这一点我们都非常钦佩。这几年全国媒体都很关注您的一举一动,比如您强力推行的干部下乡、末位淘汰、信访一票否决等,我们报社都作过长篇报道。可是我们又在私下里有一个担心,这就是我们都知道您现在已经是五十八岁的老人了,按照政策,您很快就要从现在的岗位上退下来了。是这样的吗?”
一听这话,门力生不禁笑了一下:“那很正常,毕竟这是自然规律嘛,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们都要把这一切交给我们的后来者,你说是吗?”
“是啊,但是我所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我想问的是,您在这些年来所创造的这一切,都是和您的独特个性分不开的,我们知道您是有名的铁腕人物。”说到这里,这个小个子笑了一下:“但是,谁又能够保证,您的继任者也是和您一样的一个人呢,如果他是一个极其平庸的人,或者甚至是一个贪官,只把您所创造的这一切作为他自己向上爬或者搞腐败的一个条件,您是不是会觉得很心疼啊?”
“这个……”
“像您这样一个人物,仅仅因为年龄关系就退下来,却不能够进一步提拔重用,上一个更大的台阶,您是不是觉得有点儿冤啊?”
“这个……”
“还有,您现在可不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下,您的继任者会是谁,听说你们的市长刚出了车祸,倒下了,那么是不是您身边这两位副书记当中的某一位呢?”
门力生再一次感到有点儿发愣,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如果,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如果!还有他身边的这两位副手,柳成荫矮矮的胖胖的,一双笑眯眯的小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光秃的大脑门在闪亮的灯光下像抹了一层油。金鑫瘦瘦的高高的,戴一副锃亮的金丝眼镜,在那闪闪发光的镜片后空空洞洞什么也看不清楚。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做声,一双双目光像有热度似的紧紧包围着他……门力生感到额头上冒汗了,好半天才又笑了起来:“这个问题你提得好,也的确是我们都很关心的一个问题。但是我相信,有人民的支持,有省委的关心,领导们一定会把这个问题处理好的,作为下级,我们只需要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就可以了。”
说完这一番话,也不等这个小个子再说什么,门力生就立刻走进人群,大步流星向大厅外面去了。
四
这几天,金山派出所所长王霞实在太累了,今天更是一直忙乎到后半夜,才身心疲惫地赶回了家。
金山在雁云城区的东边,过去不叫区也不叫金山,只是雁云一十三县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而且在这十三个县中,这个县没有煤也没有铁,搞商业远离城区,搞农业土地贫瘠,发展的速度最慢,在市里面的地位就更谈不上了。也就是在门力生主政的这几年间,金山突然找到了钛矿这样一种全国都很陌生很稀缺的宝贝疙瘩,哗啦一下上了十几个矿,财政收入一年翻一番,驴打滚似的噌噌噌地往上长,在雁云的地位很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不仅撤县设区,而且因山取名,改成了如今这样一个响响亮亮的名字……只是区政府还建在原来县城的老地方,离金山镇这个全区乃至于全雁云都很重要的新兴重地足有好几十里的路程。
王霞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蹑手蹑脚进了屋,就见老公陈见秋怀抱一个大枕头,呼呼地睡得正香。陈见秋本来就不高,蜷曲着身子躺下,就显得更像个孩子了,再看看自己那一副丰乳肥臀的样子,王霞自个儿都有点儿困惑起来,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和这么个小男人在一个屋里生活的……她把丈夫卧室的门轻轻掩上,悄悄进了书房,把那个一向秘不示人的铁皮柜打开了。
那里面一封一封的全是信,信的内容闭着眼睛她也清清楚楚,那是这么多年来她惟一的精神支柱和生命啊……看着信封上那一行行或清秀或稚拙的字迹,摸摸那许多已经变色发暗的纸张,她的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熨帖感,一天来的劳累和烦恼也就立刻消散了许多……忽然有一点儿声响,大概是陈见秋翻了一个身,王霞连忙合上柜子,三把两下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了下来。
但是不知怎么睡意全消了,一时间竟怎么也睡不着。
自从金山建起了这十几个矿,她这个小小的派出所长便一天到晚忙得四脚朝天,要不是明儿礼拜天,加上好久都没见老公的面了,她是连家也难得回一次的。当然,像他们这样的家,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家的概念了。老公在金山区当副书记,儿子在外地打工,女儿在上大学,家里再没有别的什么人,平时回了家里也一样是清锅冷灶,反而还不如和那些年轻干警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来得痛快呢。
不知道是不是一有了钱,就必然要滋生各种各样的丑恶,反正这些年来一向平平静静的金山就像是臭水塘里扔进了一颗大炸弹,各种残渣余孽全浮到水面上来了。什么吸毒的卖淫的倒贩假烟假酒假钱假证以至于妇女儿童什么的都有,打架斗殴那就更是家常便饭,几乎三五天就要发生一起的……像今儿——不对,已经是昨儿了——那个叫杨涛的,在本地就是很出名的一个刺头儿,王霞甚至怀疑他是一个黑社会组织的大头目。但是,这个人年龄不大,处世办事却相当老到,所以始终也没有抓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要不,还能让他一直在这个地方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正因为这样,夜里一听到有人打电话举报,王霞就立刻带着人亲自赶去了。只可惜他们迟了一点点,没有抓他一个现行。
等到了派出所,听着几个干警在滞留室里审讯一句,杨涛就口气硬硬地反驳一句,王霞便有点儿后悔起来。人是抓回来了,滞留时间只有十二小时,如果超过一分钟她可就违法了。当然,如果再强硬一点,有意地找他一个茬口,凭着她这么个在金山的特殊身份,把这小子关他个一十五天也不是做不到。但是,那样的后遗症姑且不说,即使做到了,什么麻烦也没有,到时候放出来还不是一样,只怕到那时这小子会比过去更嚣张十倍:怎么样,公安局也不就是这样,老子还不是一样屁事没有就出来了,别看他们平时吆五喝六咋咋呼呼的,到时候真连一根毫毛也不敢动老子的……这样一来,对社会对他自己,可就真的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了,这种事情她见得太多了。
可是,既然动气动怒地带了回来,就这样白白地让他走回去,是不是也有一点儿太那个了?
只听这小子又在屋里大放厥词了:“……你们知道什么,几个没毛的臭小子,一个躺倒也没有人愿意操的肉逼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知道我大哥是谁吗,说出来吓得你们保准要尿一裤裆……”说到这里,这小子故意把声音压低一点点:“我大哥是……常务副市长杨波……”
不等他再说下去,王霞呼地一下就推门进去了。几个民警都站起来。她当时并没有发火,只是用十分严厉的口吻说:“一个常务副市长算什么,你别拿这个来诈唬我们——告诉你吧,要不我们还不管你呢,就是杨市长亲自打来电话,才让我们把你给逮起来的,这个你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吧?”
“这……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哥哥最近就没来过金山。”杨涛依旧不服气地说着,那气焰却一下子明显矮了许多。
她当时心里真高兴,有意瞟了这小子几眼,又故意拿拿捏捏地说:“你爱信不信。杨市长最近是没来过金山,可是他夫人周雨杉来过呀。周处长来检查警务监督,还叫了许多群众代表座谈呢……”
她故意说的很慢,边说边瞅他,说到周雨杉三个字,这小子的眼皮跳了一下,目光似乎变得很奇怪,她不由得冷笑一声,嘱咐干警们继续加紧审讯,慢慢从屋里退出来。
奇怪,如果这小子真不是杨波的弟弟,他的眼皮跳什么?可是杨波那样一个人,怎么又会有他这样一个弟弟呢?他们和杨波一家还是很熟的,也许她真应该打电话问问。不过左思右想,她还是没有打这个电话。
但是,这个人究竟该怎么办呢?
好在没过了多久,白峪沟矿的老板白过江就亲自找上门来,要保释他这个所谓的“保卫科长”,她也就算是顺水推舟吧,当着干警们的面,把这小子和白过江都各自训诫一番,又按着这小子写了一份检查,就让他们一起走出了派出所。
白过江,精瘦精瘦像个干猴子似的,在南方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她不知道,但是这些年在金山那钱可是赚得海啦。钛这种东西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东西比黄金还要黄金,往出运一车就是一车的钞票啊。在金山这地方呆了五六年,她是看着那些个老板一个一个发起来的,有的人刚来的时候几十万启动资金都是靠贷款,在路边小店请一桌饭都要出去和饭店老板嘀咕好几次,几年下来,宝马、奔驰开上了,小洋楼在雁云和省城盖了好几处,二奶三奶什么的就更不在话下……当然,她所见的更多的,是来的时候雄心勃勃,干着干着忽然一下就垮了下来,走的时候连一卷像样的铺盖也没有了,有的甚至早进班房蹲起来。在这伙起起落落的冒险家当中,白过江的确是最稳定也长久的一位。所以,这家伙到底赚了多少钱,那就更没有数儿了……
初夏的夜静静的,听得见隔壁陈见秋绵细的呼吸声。远处传来一两声低沉的驴叫。是驴叫,不会错的,记得从小她就是在这一声声驴叫中入睡的。那时的小山村,吃苦耐劳的驴是最受村民们喜爱的了……那时候的天空湛蓝湛蓝,星星多得数也数不清。那时候睡在土窑里,窗户上根本不挂窗帘什么的,躺在炕上就能够和天上的星星交流了……学校的窗户更是连玻璃也免了,直接的就是一个一个的黑窟窿,不过在凉爽的初夏那种感觉还是挺好的……那是一座雕梁画栋的老爷庙,教室拐角还堆着一尊尊缺胳膊少腿的神像。一块厚木板,两摞砖一垫,就是桌子,直接锯一截树墩,凳子也有了。然后是泥泞的土路,瓢泼的暴雨,骤然而至的一次次山洪。那时候的雨真多啊,一到夏天就发山洪,一发山洪人们就出来“捞浮财”。母亲的脸在洪水面前变得好大好大,几乎和滔天的洪水连成一片了……哥哥的怒号姐姐的哭叫还有几个弟妹泪水模糊的可怕变形的小脸……忽然这一切全变了,滔滔的洪水淹了过来,是人的洪水也是钱的洪水。啊,钱,铺天盖地一样的钱,就像一场接一场的大雪一样。白过江瘦小的身子扭动着,无数的孩子在欢呼,她淹没在了这欢呼的海洋里,浮起来又沉下去,身子轻快得就像是一条小海豚……
丁零丁零……突然,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把她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了。王霞职业性地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丈夫也起了床,正拿着电话耳机叫她呢。
怎么礼拜天还是我的电话!王霞皱一下眉头,只好慢慢地走过去,从陈见秋手里接过了电话耳机,同时就看到丈夫的脸色也有点阴沉沉的。
电话里传来急促又熟悉的声音,是他们派出所的一个老干警:
“王所长,有一个事情向你汇报一下。今天一大早,在咱们金山镇最热闹的丁字路口,有一个四川女人长跪不起,手里还举着好大好大一个牌子,引得来来往往的好多人都在那里围观,交通也堵塞了,你说说我们该管还是不该管?”
王霞立刻不高兴了,大声说:“亏你还是老警察呢,这点儿小事还问我?她把路都堵塞了,出了事情谁负责,把她问问情况架到一边不就得了?”
“可是、可是……”
一听老头子这么欲言又止的,王霞也在脑子里打起转来:“她那牌子上写着什么?”
“她说,她说她要举报白峪沟矿,说是他们矿上有的外地民工不明不白就死了,死了也没人管,都不知道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咦……这倒是个问题,真有这样的事情那还了得?”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看一眼丈夫:“好啦,既然这样,你先把她控制起来,我一会儿就到。”
等放下电话,王霞正要找衣服穿,陈见秋忽然不无鄙夷地看着她说:“好我们的大所长,你就这么忙啊,芝麻大一个官儿,星期天都不能休息一下,丈夫你不管吧,你就不怕累坏自己的身子骨?”
“咳,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亏你还是咱们金山的副书记呢!”
“我这个副书记不过是挂名的罢了,在金山这地方,只要有曹非在一天,别的副职就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哪像你,虽然没什么级别,好歹也是个一把手啊。”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们俩要不就不见面,要见了面两句话不投就总要吵起来。王霞今儿不想和他怄气,只好又把穿好的外套脱下来,坐在沙发上说:
“你呀不要老是冷嘲热讽的好不好,我知道你是怀才不遇,那也用不着和自己怄气呀。其实,像你这种情况全市人谁不知道,关键是你自己要想办法,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哼,现在连老头子都没有办法了,我有屁的办法!”陈见秋一边气呼呼地说着,一边也在沙发上坐下来:“你钻在那个鬼地方知道什么呀,现在全市干部几乎都传遍了,老头子快要退下来了,原先他的如意算盘本来是让郜市长接班的,郜市长既然成了那样,听说转到北京抢救一礼拜,至今都没醒过来,下一步的天下眼瞅着就是人家金鑫的了。金鑫当了一把手,曹非最起码也是个副书记,闹不好还会直接当市长呢。你说说,这样一来,我不是更加死路一条了?”
王霞知道,他所说的老头子就是门力生。在雁云这个地方,陈见秋一向是以精明干练、人情练达著称的,而且早早地就进入了处级行列,谁知道一步走错进了市委宣传部,一蹲就是十几年,说话不留情面、常常尖酸刻薄也就难免的了,而愈是这样,他得罪的人也就愈多,也就愈没有领导敢于用他了。后来还是门力生力排众议,才把他安排在了金山这个地方。但是,一晃三年又过去了,门力生本来有意让他接曹非的班,谁知道等区长空下来,门力生的主意似乎又变了,至今还让曹非兼着,更别说是接班了,陈见秋的脾气自然也就更大了……
王霞又说:“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想想办法嘛。我相信,不管怎么样,门书记对你的印象总还是不错的,毕竟你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
“唉,这老头子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年纪愈大,胆量也就愈小,手腕也愈来愈软了。不用说我,就说人家杨波吧,这些年来没明没夜地干,我们雁门之所以能有今天,老头子是舵手,杨波就是第一干将啊!可是那又怎么样,等金鑫、曹非他们一上台,他恐怕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杨波,王霞也有点儿动感情了,连忙打断他的话说:“你说得对,在普通老百姓中间,杨市长的威信是最高的。就说金山这几年出了多少事情,除了门书记,哪一次不是杨市长挺身而出给解决的?现在郜市长倒下了,不是杨市长一直在主持政府工作吗?只要杨市长能上来,我们雁云的好局面就一定能够保持下去。哎,你一向不是很有能量的吗,门书记对你的话也一向能够听进去的,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发挥一下自己的这个优势,这次换届好好帮帮杨市长。要不,你最近就找一找门书记,至少把基层群众的这种呼声给他反映反映,也听听他的口气,怎么样?”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怎么说呢,我们这里是滚油浇心,人家老头子还在东吴招亲,不清楚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哩!”陈见秋说着,不住地叹气,似乎连说话的兴趣也没有了,只是闷下头来一根接一根地抽开了烟,屋里顿时便雾霭霭一片了。
看他这样颓唐的样子,王霞实在无话可说,只得又慢慢地穿好衣服,独自驾一辆摩托车向金山方向奔去了。
太阳已升到了半空,田野里翠绿一片,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泥土气息,远远望去,金山就像是一个秀丽又端庄的美女,在地平线上隐约地起伏着。“翻过一道山梁下一道坡,前面碰到一条清水河……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对于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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