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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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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什么?”她有点迫不及待。

  “看你是不是从这条路上走出去。”

  “那又怎么样?”她问。

  “如果现在你从这条路上走出去,我就使劲对你招手,你能感觉到吗?”我几乎忘了旁边还有两个人。

  旁边的这两个人一下子沉寂了。化验室被激活的空气此时又陡然凝固。我注意到陈秉章的手或然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又恢复常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确实还没发生什么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作者自传14
给赖老板打工快两个月了,还没拿过一分钱。老板厂与国营单位完全不是一回事,到国营单位上班,不到一个月肯定会领到工资,而且数量一般会超出你的期望,除了工资本身就多不就少以外,多少另外还会有一些奖金、附加工资、加班工资或节日费之类,绝对量虽小,但感觉蛮好。老板厂就不一样了,老板厂要押一个月工资,也就是这个月的工资要押到下个月才能拿到,到下个月还不是月头,而是要捱到中下旬。

  我是盼望着快点拿工资的,这样至少我会知道自己到底那多少钱一个月。这不仅是我关心的问题,也是我老婆关心的问题,她问过几次了,“你工资到底一月多少?”我没法回答,她没法理解。有时候,我真想跟赖老板好好谈谈这个问题,但赖老板非常忙,最近很少来蛇口,即使来了也是忙得不得了,我找不出一个适当的时机来谈这件事,有时恰好只有我们俩在一起,似乎可以谈了,但那种气氛仿佛是油,我这个问题仿佛是水,实在容不到一块儿,只好作罢。再说,赖老板早已有言在先:人工的事不用我操心,我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既然这样,如果我再问,不是显得我很小气吗?

  如果拿到工资,第一件事是给自己买几件衣服,特区不比内地,气候不对,气氛也不对,有些衣服在马鞍山穿着蛮好,在深圳好像就穿不出去了,而特区的人有可能更浅薄,内地人常常犯以貌取人的错误,深圳人常常犯以衣取人的错误,穿的太差太土了还真不行。这不仅是我的面子,也是赖老板的面子,你想想,如果别人小瞧了赖老板的公司经理,他有面子吗?当然,现在回过头来看,是不是当时心里有了赖晓芸而表现为“男为悦己者容”?

  如果拿到工资,我要好好请一下蒋大哥,要请他全家,他在我最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刻帮助过我,我一定要涌泉相报。

  如果拿到工资,我要为老婆从香港买回一枚戒指。老婆手上戴的那枚戒指太小,是结婚时候我妈妈送给她的,妈妈那枚大戒指还是解放前留下的,我和哥哥结婚时,妈妈跑到南京将自己的戒指一分为二,打成两枚,送给我嫂嫂和我老婆每人一枚。一枚改两枚,当然大不了。虽然老婆从来没说什么,但他们室同事的戒指都比她的大,于是我就觉得对不住她,就一直想给她买个大的。这么想着我有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老婆戴个小的还觉得不够意思,母亲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了儿媳妇该怎样呢?于是我又想着,干脆给老婆和母亲一人买一个,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不行,给母亲买而不给丈母娘买那还了得?要买都得买。我有那么多钱吗?应该有的,你想想,副经理的工资是每月2500,经理怎么着也得3000吧?而且据我了解,深圳公司里经理与副经理的工资一般都要相差几倍。我不要太贪,不要想着工资是副经理的几倍,更不要与香港师傅攀比,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还是实际点,3000就够了,一月工资我就可以将老婆、妈妈、丈母娘的戒指全买了!我要唐小姐帮我从香港买,买香港周大福的,周大福的金货我在内地就听说过。你想想,当我老婆、我妈妈、我丈母娘她们同时戴上我送给她们的香港周大福金店的货真价实的大戒指时,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父母怎么看我?我岳父岳母怎么看我?我哥哥姐姐怎么看我?我小舅子怎么看我?我以前在设计院的那些同事怎么看?我想好了,不能小气,尤其是这种用一辈子的东西,我一定要买大点的,好看点的。

  盼望领工资的不是我一个,这几天在生产线上,我常常时不时地听见工人们谈论工资的事。有一天我到第三工段,那个女工部长还专门问我:“丁经理,这个月出粮不耽误吧?”我当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像我这样在老板厂打工的经理,说实话是老板要你理的事你就要去理,不要你理的事你就不要去理,比如工资的事就不是我能理得了的。但我还是爽快地回答:“误不了。”仿佛工人们的薪水已经在我的腰包里,我说发就发。我心里蛮高兴,工人们都关心出粮了,说明工资快发了。 。 想看书来

作者自传15
15

  
  工资虽然还没发,但我已经获悉一些对我十分有利的消息。那一天赖晓芸告诉我,厂里已经做工资表了,是香港写字楼通知这边做的,并说过两天赖老板过这边来时签了字就发,而且电话通知里专门说了,丁经理的工资不要做,丁经理的工资由香港写字楼发。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的工资由香港写字楼发,而据我所知香港当时劳工的最低标准是每月4500港币,也就是说,我的月薪至少在4500元以上,大大高于我的预算。此时我惟一有点不安的是我拿这么高工资会不会对副经理造成一种伤害,我不理解赖老板为什么不能像对我一样对待对副经理,是不是远香近臭?我甚至有些担心这么多钱我该怎样用,干脆让老婆也辞职算了,想想,一月4500,一年就50000多,差不多相当于我在设计院干一辈子了!

  我非常激动,激动得差点在赖晓芸的身上有亲热的举动,但嘴上却说:钱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干得开心,赖老板这样信任我,我当把工作做得更好才是。

  我这样说当然是考虑到赖晓芸是赖老板的亲侄女,但也是说的心里话。中国人信奉士为知己者死,赖老板待我这么好,这么信任,让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让我一年可以挣一辈子的钱,我多做点工作还不是应该的吗?

  “你做的还不好呀?”赖晓芸说。按她的意思,我做的已经尽善尽美了。

  “还不好。”我说。

  我不是谦虚,我说的是真话,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做得不好,不但不好,甚至还很对不起赖老板。

  恒基公司是做香港钟表镀金业务的,两头在外,生产过程中的一切原料均来自于香港原料行。这种镀金原料是很昂贵的,但目前却浪费惊人。赖老板并不清楚,我清楚,我不仅清楚原料浪费惊人,我还知道造成这种浪费的根源在哪里,并且懂得如何解决,但我没告诉赖老板,也没自己着手解决,所以我说我做得不好,我对不起赖老板。赖老板那么器重我,给我这么高的工资,而我却因为自己所谓的哥们义气没有及时地杜绝这种浪费,我实在有愧!

  有那么一刻,我差点就将这些情况对赖晓芸和盘托出,但我忍住了,我在对赖老板忠诚的同时,也应该对陈秉章忠诚,至少,我要事先与他沟通一下,否则就太不够朋友了,甚至有对朋友落井下石之嫌。我知道,爱面子的陈秉章其实是很在意这份工作的,如果他真的像他嘴上说的那样无所谓,那我早就换人了,毕竟,电大中文毕业的陈秉章是根本不能胜任目前这份工作的,赖老板要是换成我,我宁可每月白白给他一份工资,也不能让他负责化验室。电镀厂的化验室相当重要,生产线上的金液兑加量完全凭化验室的指令下,六条生产线,每月几百万的原料费呀!由于不懂,为了保险起见,目前陈秉章采取的是“油多不坏菜”的办法,多加一点金液反正没坏处,这种办法当然行,但就要多用原料,造成极大的浪费。我初步算了一下,目前每月大约浪费20万人民币!赖老板和唐小姐他们对电镀液化学成分控制一知半解,加上生意好做,赚的总比浪费的多,公司也没有一套科学的财务成本控制系统,所以他们对这个问题一直也都没在意,他们只知道从香港进来的是金液,不是金块,因此就很安全,不会有人偷去打戒指,其实,金液比金锭更贵,浪费起来更惊人!每月20万是保守的估计。而且,再往深里想一想,浪费多了对谁有好处?对原料行,而原料行是陈秉章哥哥开的,陈秉章很在意这份工作,到底是在意这每月一千多块钱工资还是在意他哥哥原料行的生意?我不敢再往下想了,陈秉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把朋友想得太坏。

  我忍住了,我没对赖晓芸说,我要先找陈秉章谈谈,等与他谈通了,我再向赖老板作详细汇报。这是大事,弄不好会影响到赖老板与陈秉章哥哥的关系,我要慎之又慎才对。再说,我担心自己与陈秉章肯定会谈得不欢而散,如果那样,我还会坚持原则吗?如果坚持,肯定会彻底得罪陈秉章,如果不坚持,谁也不知道,大家相安无事,但我心里会觉得对不起赖老板。这时候我的思想有点乱,我甚至想,如果赖老板对我不要这么好就好了,比如他没有直接从香港写字楼给我发工资,而是对我和对副经理一样,只给我两三千一个月,比如…不行,只给两三千我就不坚持当经理的原则吗?不行,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陈秉章开诚布公地谈谈,如果他明事理,我会替他遮着,并对他妥善安排,如果他执迷不悟,我就对他不客气,甚至开除他!赖老板对我太好了,假如在他和陈秉章俩人中我必须得罪一个,我只有得罪陈秉章。

  决心下了,心情也就愉快了。借着这种好心情,我第一次,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约了赖晓芸。 。 想看书来

作者自传16
16

  
  对女人我是越来越不懂了,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如今似乎比三四十岁的妇女更容易开通。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约唐小姐的,但我敢约赖晓芸。说实话,不是我想“勾引”她,恰恰相反,我觉得如果我再不主动约她我就太不绅士了,甚至觉得太委屈她了。男人女人的关系如果到了心有灵犀的份上,男人还装糊涂,再玩深沉,那本身就是一种不道德。要是真深沉就别让感觉发展到这个程度。我与赖晓芸双方的这种感觉是互相的,分不清你我,也分不清主次。

  我已决定主动约赖晓芸,哪怕只是做个姿态。我希望她找个理由拒绝我,那样我就解脱了,没有负罪感了。但她没有拒绝我,我有一种被逼上绝路的感觉。

  那天下午,我看着赖晓芸的背影,拨通了她的电话。

  “别回头。”我说。声音是哈出来的,饶过声带。

  “好啊,工作时间打私人电话。”她用同样的发声方法说。

  “公事。”

  “什么公事?”

  “我看公司的报关员很辛苦,需要放松,晚上特意请她爬南山。”

  花筒里传出被压抑的笑声。

  “六点半,工业七路口。”

  不容她反应,我即刻挂上电话,抓起劳保手套上了生产线。虽没回头,但我能感到她灼热的目光照射着我,脊背上热烘烘的。

  山没爬成,第一次“约会”当然也就夭折了,而且是永远地夭折,因为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深圳太吝啬,连约会都只给一次机会。

  我刚从三楼转到四楼,赖晓芸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追上来,老远地就对我招手,我没再装矜持,笑着跑过去,“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大声说:“公主,有何指示?”我觉得越是在人多的地方我越应该表现得自然些,这样反而不会引起别人怀疑。我以为她会被我逗得笑弯腰,谁知她只是非常勉强地挤了点笑容给我。说:“老板来了,叫你。”

  心情是相互传染的,下楼时,我的兴奋期已过。我问她:“你怎么不高兴?”

  “没什么。”她说。我已经找不到任何感觉。

  “老板来的真是时候,你看,想请你爬山都不行了。”我只好自找台阶。

  她没任何表情,仿佛我说的事与她毫无关系。

  赖老板已经在工资表上签了字,并嘱咐他们今晚就发。老板虽然说的是我仍然听不懂的潮洲话,但两个月的耳闻目睹,结合当时的场景,我居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灯辣阿。”赖老板一如既往,见到我就马上开玩笑似地打招呼,并像个大孩子开心地笑,满脸灿烂。赖老板的气色很好,气色好就代表生意好,老板的生意好我们就跟着好。老板对我好我就感到心中有愧,因为我还没有将目前每月浪费20多万金液的事及时向他反应。

  “晚上一起吃饭。”赖老板已经改用普通话。我发现老板的普通话大有长进,不知是这几天忙着在关外开发工业区与大陆这边人交往多了,还是专门为了和我交流,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很感动,对赖老板也更佩服。

  “好,好。”我说,“我去将工作安排一下,干脆不加班了,反正要领工资,大家也不会有心事作业,出了次品更麻烦。”

  适应是互相的,没想到我也自然而然地把工作说成了“作业”。老板对我的话几乎没有反应,还是那样灿烂地笑,那意思仿佛他还没笑够,需要继续笑,或者是他觉得生产安排是我的事,他根本不用操心。就像他说的人工的事情不用我操心一样。

作者自传17
17

  
  那顿晚饭自然与往常不一样。表面上比往常热烈,但热烈中隐藏着沉闷。总的来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当然是我。赖老板刚才已经将一本存折塞给我,并且一个劲地跟我解释,说我刚来,少点,以后会慢慢给我加的。我不好意思当面打开看,但我马上就想起我第一天来时他反复向我做的解释:伙食很差,不好意思。我就笑,老板问我笑什么,我说钱多少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要干的开心。说得赖老板很开心。等老板转过身与别人说话时,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拿出存折,迅速地展开看了一眼,我的乖乖,九千!!我赶紧藏好,生怕丢了,心里一阵狂跳。

  愁的许师傅。这餐饭算是对许师傅的送行饭,上的第一道菜就是炒鱿鱼。鱿鱼经烈火一炒,立刻反卷,暗示卷铺盖走人。我有点同情许师傅,只有我知道,其实最该炒的不是许师傅,而是陈秉章,但老板不知道,老板可能是看陈秉章工资那么低根本就不值一炒吧。当然,如果我将事实真相对老板讲清楚了则另当别论。但我还没说,因为我还没找陈秉章谈,不知怎样开口,不过,明天我是肯定要说的,冲着这九千块一个月我也要豁出去,否则还算是人吗?

  借着酒劲,许师傅红着脸对我说:“阿丁,记着,你比我更惨!”

  我现在是经理,一个“师傅”这样对我说话当然让我难下台。我甚至感到委屈,因为说到底,他的离去并不是我的意思,应该是老板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正好有机会了而已。这么想着,原来心底里对许师傅那点同情也荡然无存了。

  倒是副经理顾全大局,赶快把话岔开。其他几个香港师傅低头喝酒吃饭,对我不冷不热,非常有克制。

  赖老板只陪我们吃了一会儿就提前走了,这一幕他没看到。我想,如果赖老板在,或者唐小姐在,许师傅就不会说了。如果那样,这顿饭我会吃的好过些。但他们都不在,这让我怀疑唐小姐是不是有意回避,要不然唐小姐这次怎么没跟赖老板一起过来呢?我现在盼望唐小姐过来,她过来我就请她帮我从香港周大福那里买三个大戒指,老婆一个,妈妈一个,岳母一个。

  晚饭早早就散了,我找到电话亭先给老婆报个喜,又给妈妈报个安。以前我打电话总是长话短说,今天说的特别多,都拿九千块一个月了,还在乎这点电话费吗?有人说穷人和富人的区别主要在生活方式,我认为生活方式还是取决于经济基础,有钱人和没钱人的生活方式当然不一样,比如打电话。

  长途打完后,我又给蒋大哥打了个短途,告诉他我要请他们全家吃饭。蒋大哥说你发工资了?我说是的。他说拿了钱也不要乱花,留着。我说乱花不了,多着呢。他说多少?我说九千!他愣了一下,而且愣的时间蛮长,然后说:那也不要乱花。我说好,我不乱花,但大哥还是要请的。他又愣了一下,说实在要请星期天你买点菜回来,让你嫂子做吧。

  晚上回到宿舍,我忍不住再次打开存折,再仔细看看。

  这是一本香港查打银行的活期存折,与大陆这边的不太一样,但存折我还是能看懂的,尤其是上边的*数字。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怎么上面写的不是9000而是?!如果我眼没看花,那么我的工资不是九千,而是九百!岂不是笑话?我的工资是九百?还不如赖德龙?赖德龙这个月连工资带加班费总共还有一千一呢。我傻了,好在我已经是一个五百多人的香港公司经理,现在是一个人住单间,如果还是像以前那样和陈秉章两个人住,还不被他笑死?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搞错了。我对自己看*数字的能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我急需要证实。这么晚了怎么证实?香港查打银行在蛇口是有一个分理处,但现在肯定是关门了。我把化验室那个说客家话的小伙子从床上拧起来。我自认为有恩于他,这时候在这个问题上他比陈秉章可靠。小伙子进门后,我把存折给他看看,问他是多少?小伙子很疑惑,说这个你还看不懂?九百嘛。我问有没有看错?小伙子把存折凑到眼睛上,再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眼睛离开存折,看着我,摇摇头,说没有,这怎么能看错。他又问我:你怎么了,丁经理。我说没什么,你回去睡觉吧。

  小伙子回去睡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肯定是弄错了,那小伙子的话能信吗?他见过香港的存折吗?明天上午我要溜出去一会儿,借辆自行车,去查打银行分理处去把钱取出来,管它是多少,全部取出来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嘛。想着想着我慢慢地迷糊起来,迷糊间我来到银行,银行的小姐见我是个大客户,对我十分热情,专门为我准备了一个大袋子,装了满满一袋港币给我,我一看,怎么这么多?不是九千,是九万!怎么是九万呢?!我一高兴,抓起一叠钱给银行的小姐,银行小姐一眨眼变成了赖晓芸,赖晓芸“叭”地一把打掉我手中的钱,说:“呸!谁要你的臭钱!”温馨灿烂的赖小姐一下子变成了样板戏里的女英雄。我吓醒了,一头汗。

《娱乐城》 一(1)
紧走慢走,一天出不了汉口。
  夏青今天就一直在走。她要试一试,看一天到底能不能走出汉口。
  夏青把这一次的步行当作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或者是当作与自己过去的彻底决裂。
  夏青特意穿了件大学时代的衣服。仿佛服装也是一种环境,能把人带回早已逝去的年代。
  大学里没有阴天,总是阳光灿烂,就像今天。
  夏青就是在那个夏季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失身的。
  记起来了,那天是农历七月初七,鹊桥相会的日子,东方的情人节。那天她白色的连衣裙上没有染上鲜红,却印上了青绿。夏青就是在那天由夏桂香改名夏青的。
  夏青是在毕业的前夕与他分手的。
  工业专科学校是三年制大专,到大三的下学期实际上就不怎么上课了,忙着搞毕业设计毕业实习和毕业分配。
  当初夏青考大学的时候,夏青和夏家洼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专科和本科的真正区别,相反,他们觉得上三年大学比上四年合算多了,早一年工作不是更好?夏青学的是纺织机械专业,这也是夏青自己挑的。夏青及夏家洼的人对上大学的理解就是“跳农门”,跳出农门是他们从小就梦寐以求的。跳出农门就是到城市,到城市就是吃商品粮就是当工人。工人是什么概念?在夏青和夏家洼人的印象中,工人只有两种形象,一种是男工人阶级的形象,一种是女工人阶级的形象,其中男工人阶级的典型形象是头戴白色鸭舌帽、手握钢钎的钢铁工人,女工人阶级的典型形象是头戴白色纺织女工帽、身着纺织女工兜的纺织女工,所以,当年夏青填高考志愿时,毫不忧郁地填上纺织机械。
  进入大学后,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标语,上面写着“欢迎你,纺织战线的生力军!”这是学校对新生热爱专业教育的第一步。第二步是听报告,听系主任的报告,听校长的报告,听纺织战线的劳动模范报告,听纺织局领导报告。这些报告是有效果的,这些报告听得夏青热血沸腾。校长的报告指出:纺织工业是中国的支柱产业之一,占我国国民经济的八分之一,也就是说,支撑我国国民经济的一共是八根柱子,其中一根就是我们的纺织工业。系主任的报告说:纺织机械是纺织工业的发动机,神圣而伟大。劳动模范的报告表达了能与铁人王进喜相媲美的新中国纺织女工战天斗地的英雄气概。纺织局领导站在全球的高度说:中国的纺织品在世界上最具竞争力,是我国出口创汇的主要产业。如此,夏青学习纺织机械就有了国际意义。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毕业实习开始,夏青如愿以偿来到了国棉纺织厂,在这里,她要亲眼看看新中国自己培养的英勇豪迈的纺织女工是怎样战天斗地的,她要看看自己所学的纺织机械是怎样为祖国创造外汇和荣誉的。
  夏青他们去的那天厂里很热闹,红旗招展车水马龙,还有许多新闻记者进进出出,一看就是在搞大的活动。接待他们的厂办公室主任是他们的校友老大哥,老大哥对领队的吴老师非常尊重,但态度没有想象的热情,至少相对与今天厂里的气氛来说热情得不够。吃过饭,同学们都自觉地集中到吴老师的宿舍。吴老师问厂办主任:“今天厂里干什么这么热闹?”
  主任环顾一下四周,言欲又止。
  “没事的,”吴老师说,“他们都要毕业了。”

《娱乐城》 一(2)
“砸锭。”主任说。
  “砸锭?!”吴老师问。
  “砸锭。”主任说。
  “真砸锭?”吴老师问。
  主任点点头,说:“焦点访谈都来了。”
  “焦点访谈都来了?”同学们个个面露喜色,与老师的表情形成鲜明反差。
  这时有同学小声提议去看看,立即得到大多数同学的无声响应。吴老师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同学们稍作犹豫,紧接着呼啦一下全跑了。
  砸锭仪式在下午两点半准时举行,省政府、纺织工业总公司、市领导都有到场,夏青没有想到她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大领导,哪一个都比她老家的村长镇长县长大得多。既然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都来了,地方新闻单位自然是一个都不能落后。夏青发现还是学新闻的好,三年前她是不懂,如果是放在今天,夏青肯定是选择新闻专业。新闻单位是事业单位,不存在“砸话筒”的问题,而且别人砸锭他们还像过年,喜气洋洋热情高涨,尤其在中国,新闻都是正面报道,再坏的事也能被他们写成好事,眼下的砸锭被写成好事已经不足为怪,连大兴安岭着火他们也能从正面报道。
  夏青他们当时在现场既不算主人也不算客人,所以只能站在边缘地带,不但可以看到车间里面,也能同时看到车间外面。车间里面和车间外面正好是两个世界。与里面喜气洋洋形成鲜明的对比,外面是唉声叹气,数千名纺织女工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紧闭着嘴。几千人在一起不发出一点响声的情景比里面的热情洋溢更令人震撼。当某领导在众多电视射像机的镜头聚焦下,亲自举起一柄大铁锤愤怒地砸向纺织厂的纱锭机时,里面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但与此同时,夏青又分明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回头一看,一个老纺织女工已经晕倒在地,更多的女工围拢上去,泣不成声。夏青和同学们挤到面前,居然发现正是三年前给同学们做报告的那个劳模。
  毕业实习向来就是为毕业分配打前站的,从这一年开始,国家将取消大学毕业生的包分配政策,这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不以同学们意志为转移的。有几个同学找到吴老师,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总算将意思表达清楚:让我们回武汉吧,抓紧落实毕业分配的事。吴老师比他们几个还难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同学们还是理解了:谁有事都可以请假,但并不意味着毕业实习取消了或提前结束了。几个自认为有路子的同学当天就走了,其它人自然也没了实习的心思,其实工厂也完全没有心思管他们,嘴上没说,心里可能巴不得他们拜拜拜拜,快快拜拜。
  夏青差不多算是最后一个离开工厂的,她没有任何关系,回武汉还不如留在工厂,留在工厂起码伙食会好些。说实话,要不是有点想他,夏青肯定是要坚持到最后的。
  夏青这时候有点想他了,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夏青不知道别的女性是怎样的,她对生理上是无所谓。其实夏青现在与他基本上算是“老夫老妻”了,俩人在一起做了多少次她已经记不清,也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反正现在夏青手里有他宿舍的钥匙,想去就去。但夏青每次去都不是因为生理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就是莫名其妙地想他。是他那里洗澡方便一些?或者是为了适应学校的风气?现在风气也变化太快,以前组织上最忌讳的就是男女关系问题,一个人工作得非常出色,能力也很强,但只要你扯上男女关系问题,在单位里马上就臭了,就是组织上不处理,当事人自己都觉得抬不了头,现在倒好,男女关系是人们最不关心的问题,如果现在有人说某某某与谁谁谁有男女关系问题,别人连听都不想听了,你要是硬往多里说,没准大家会认为你自己有问题,不是嫉妒就是变态。夏青所说的“适应学校风气”,就是说如果夏青很长时间没往他那里去,反而会被别人视为不正常,更可怕的可能是别人以为他们分手了,其它女同学极有可能趁虚而入。

《娱乐城》 一(3)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夏青现在确实是有点想她了。那时候社会正处在转型期,电话还没有普及到体育教师和工厂实习生的宿舍,写信吧又觉得跟不上时代步伐,于是这些天他们俩几乎就没怎么联系。夏青倒是往学校打过两次电话,自然是没有找到他。没找到他很正常,大学老师本来就不坐班,体育老师就是工作的时候也应该在操场上,夏青当然找不到。他有没有给夏青打过电话夏青不知道,就是打了夏青也接不到,工厂都这样了,谁还有心事满工厂替你去找一个实习生来接电话?于是夏青现在就有点想他,或者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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