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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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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行秋没理他,继续前行,跳蚤走过来,低头在他肩上轻轻地蹭了两下,表示亲昵,也表示赞赏。

慕行秋坐在床边,与椅子上的裴子函平视,“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次行动早已策划妥当。与你并无关系,既然你来了,就当作是送你的礼物。”裴子函并没有失望,他的声音和面容也表现不出失望或是其它任何一种感情,他只是倒在椅子上,像是一具会发声的尸体,“你接不接受都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妖族中的地位就行了。”

“我不关心自己在妖族当中的地位,倒是你。就凭这几百只妖就想进攻冰城?”

裴子函沉默了一会,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说:“妖族充满了恐惧,从上到下。从已经死去的巨妖王到刚刚出生的小妖,心中都充满了恐惧。”

殷不沉小声插口道:“我没有恐惧,起码小时候没有,那时候我挺快乐的。整个南海都是我的后花院……”

仍然没人搭理他,裴子函只对慕行秋说话,“在妖族中间待得越久。我越能感受到这种恐惧。他们害怕道士、害怕其他部族、害怕各种各样的怪物,最害怕的是魔族,所有这一切都能将他们轻易杀死。他们尽一切力量让自己长得凶恶可怕,相互间冷酷无情地杀戮,这样当死亡降临时,他们就不会太害怕了。”

“我有一颗妖心,因为我跟他们一样,对整个世界都感到恐惧,从前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庞山圈养的牛羊,道士们让我自由地吃草、喝水,目光却一直盯着我,暗暗掂量我的肥瘦。我曾经试过用刀剑和法术斩断我的尾巴,可我做不到。”

慕行秋能理解裴子函的感受,他曾经遭受过同样的猜疑,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背叛道统,“庞山道士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很清楚。非妖道士不是只有你一个,你们的待遇不比其他道士更差。”

“嗯,我曾经查看过许多书籍,几万年前就有非妖成为道士,甚至有一位升到了服月芒境界。问题不在道统或是庞山,是我自己,恐惧一旦产生就不会轻易消除,‘我是妖’这个念头已经在我脑子里扎根,我必须证明它。”

慕行秋明白裴子函想说什么,“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魔。魔种生道根也好,在我体内造出任何东西也罢,我仍然是我,我出生在野林镇,从小放马,后来加入庞山、又退出庞山,仅此而已。”

裴子函发出沙哑的笑声,“你令人敬佩,还在镜湖村迎宾馆舍的时候,我就敬佩你,那时候只要你一招手,我就会心甘情愿地当你的追随者,可你不需要。就是现在,你也不需要。”

慕行秋盯着裴子函,他当然不需要追随者,尤其是一名先是背叛庞山、后来对巨妖王也没有忠诚到底的非妖。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慕行秋站起身,“你想让道统怀疑我,然后我就会跟你一样,怀着恐惧寻找新‘身份’。”

“道统早就怀疑你了,只是你立下的功劳太大,在低等道士当中的威望太高,他们才没有立刻动手。我只是让道统的怀疑再加深一点,慕行秋,从一开始你就选择了独特的修行道路,你若失败,反而是件好事,可你越来越成功,成为道统的大麻烦。道统不会放过你的,因为你的存在将会破坏道统几万年的规则。”

裴子函说的话太多了,额头青筋毕露,脸颊上的伤口渗出了血滴。

慕行秋微笑一下,转身向外面走去,跳蚤立刻跑在前面,用头上的双角顶开木门。

殷不沉惊讶地说:“这就走了,咱们不住在这了?我刚才看过了,其它地洞好像都没这里干净……”

数百只妖族还聚在洞外,但是不再齐声高呼“魔王”,脸上也没有了期待的神情,羽王已经带领飞妖升到空中,这时正在对群妖讲话,“冰城和狼原是群妖之地最安全的地方,它们属于整个妖族,应该对所有妖开放!万子圣母被控制了。兰冰壶根本不是妖族,异史君也是假的。咱们攻进去,解救圣母,夺回冰城!”

群妖刚刚被浇灭的热情又高涨起来,甚至没有妖族问一句:道统都没办法通过的毒气云雾,他们该如何应对。

慕行秋从群妖队伍面前走过,直奔远处的毒雾,殷不沉虽不情愿,还是紧紧跟在后面。

羽王擅长跟妖族打交道,声音越来越激昂。群妖的回应声也越来越响亮,过了一会,声音消退,殷不沉回头望了一眼,“嘿,这群妖还真是执着,竟然跟过来了,收下他们其实也有好处……”

慕行秋纵身跃到跳蚤的背上,跳蚤迈开四蹄向前跑去。殷不沉急忙飞起跟随,十几步之后就落到了地面上,觉得心慌气闷,咳了几下才缓过来。再次回头望去,发现连羽王等飞妖也落在地上步行。

毒气越来越重,已经影响到了施法,只凭一小根沾血的骨头无法阻挡毒气的侵入。

慕行秋也察觉到了。又召出几件法器,自己屏住了呼吸,凭借泥丸宫里的强大内丹。他能坚持大概一个时辰,如果频繁施法的话,时间会大为缩短。

跳蚤也屏住呼吸,跑得仍然很快,但是不能飞行了。

前方是一大片湖泊,隆冬季节里仍然热气腾腾,都是水下的洞穴喷出的白气,岸上也有不少洞孔,此起彼伏地喷射,周围没有半粒雪,地面却跟雪面一样洁白,像是成片的盐碱。

跳蚤止步,对那一股股喷射出来的气体非常厌恶,四蹄乱踩,后退数步,不愿踏上那片盐碱似的白地。

慕行秋跳到地面,抱着跳蚤的脖子,轻声对它说:“留下足够跑回安全地方的力量,我会跟你一块后退。”

跳蚤点下头,安静下来。

慕行秋的天目只能看到三四里远,只有湖泊,根本望不见陆地。

殷不沉停在了百步之外,再不敢往前走了,双颊鼓起,也在憋气。羽王等妖族也赶到了,他们好像有其它办法忍受毒气,一直跑到白地边缘,与慕行秋保持着一定距离。

曾经守卫弯骨峡入口的长袍半妖被扔进了布满毒洞的白地里,还在空中他就发出了惨叫,落地之后马上往回跑,“我不是圣母之子,没办法……”

一处平静的孔洞突然喷出一股十几丈高的白气,遮住了长袍半妖的声音与身影,片刻之后,当白气散去,半妖只剩下一副骨架,直立了一会砰然倒下,摔成了碎块,用不了久,就会成为满地白色沙粒的一部分。

羽王带领的妖族沉默了,他们的斗志就跟这里的洞穴喷射白气一样,说来就来,就消失就消失。

慕行秋发出了低沉的吼声,这不是五行法术,而是念心锻骨拳当中的狮吼之法,声音逐渐提高,不能立刻传遍远近,但是更加持久,几乎不受毒气的影响。

一刻钟之后,吼声已经非常响亮,群妖色变,将目光都转向了慕行秋,敬畏之情更加明显。

吼声像是一只乘风破浪的小船,冲过重重毒气,缓缓驶向看不见的对岸。

又是一刻钟之后,对岸终于做出回应,传来清脆的笛声,在乌云蔽日般的吼声中仍如阳光一样清晰。

慕行秋停止吼声,笛声随后也停止。

湖泊上的褐色毒气慢慢散开,露出一条宽四五丈的通道,然后一条真正的小船驶了过来。船本身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在船头竖着一根柱子,穿刺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妖族,这就是圣母之子,用来献给毒气与湖泊的祭品。

小船顶多承载四五人,那些大个的兽妖,一只脚就能将它踩翻。

群妖都看着慕行秋,谁也不敢抢先。

小船靠岸,它与慕行秋之间的洞穴都停止了喷射。

慕行秋与跳蚤走上船,他望着羽王等妖族,没有发出邀请,远处的殷不沉急得上蹿下跳,就是不敢跑过来。

小船离岸,岸上的群妖露出失望至极的神情,毒气通道渐渐关闭,他们再没有机会了。

就在这时,一只拳头大小的光球从远处极速飞来,在通道关闭前的最后一刹那来到船上,停在慕行秋面前,似乎与在他对视,片刻之后,光球钻进跳蚤的一只角内,消失不见。

这是高等道士才能发出的法术,只有慕行秋能看到。

第五百零九章万子圣母

除了频繁喷射的白气,整座湖泊像是一潭死水,小船驶过的时候,在水面引起的波纹显得极不情愿,缓慢而凝滞,不发出一点声音。

慕行秋伸手触摸跳蚤的一只角,毫无感应,光球进去之后跳蚤没有任何变化和反应,它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回事,反而抬起头去舔慕行秋的手掌。

慕行秋轻轻抚摸跳蚤微凉的脖子,回想光球的模样,从中看到了左流英的风格,这是禁秘科首座喜欢的把戏,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要保护他和跳蚤,还是另有图谋。

小船无声地前行,慕行秋猛地抬起头,发现船首被木柱穿刺的妖族正扭头看着自己,脖子几乎完全调转了方向,活人做不到这一点,活妖也不能,可这只妖不仅扭过头,眼睛还眨了一下,冷冰冰的目光紧盯着客人。

慕行秋垂下手臂,挪开一步,发现这只妖盯着的是跳蚤的那只角,好像发现了什么。

这只妖很瘦,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长袍,衣领和衣襟处都绣着复杂的花样,尖锐的木柱从左肩穿刺而出,几乎没有血迹,他的双臂无力地低垂着,露在袖外的半截手掌苍白纤细得如同少女一般,但他的相貌绝对是男妖,唇上长着一抹淡淡的胡子,嘴唇微微张开,狭窄挺直的鼻子像是一只鸟喙,两只眼睛离得很近。

慕行秋让跳蚤让开两步,自己移步挡在它前面,跳蚤太高了,必须低下头才能将一只角藏在慕行秋身后,另一只却只能露在外面。

这样就够了,妖的眼睛失去了目标,慢慢扭回头,全身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一扇年久失修的门在转动。

慕行秋一直站在跳蚤身前。直到小船靠岸,毒雾在这里消散了,比对岸的山谷里还要干净,连不洁之气都很稀薄。

冰城就在岸边拔地而起,占地并不广大,却极为高耸,外围的城墙就有五十丈高,据说这是刚刚增建起来的,原来大概有现在一半高,城内的宫殿更加高大。就像是一根粗大的柱子直刺天空。

城墙和宫殿都是淡白色,远看上去确有几分像是千年寒冰,近瞧就能发现这都是白色的石块,或许就是用岸上、湖内到处都有的白色骨粉造出来。

码头很小,就建在城墙下面,看来冰城没打算过要接纳太多的来客,对岸的七八百名妖族根本不可能攻过来。

道统也不能,慕行秋心中一动,开始怀疑那只光球是不是左流英发来的。没准这是道统在借机进攻冰城。

小船停住了,慕行秋没工夫细想,码头上站着十几名灰袍妖族,共同特点是都很瘦。端着肩膀,好像永远都在侧身站立。他们没有马上接待来客,而是先将船首的妖取下来,露出血红的木柱。它已经刺穿了不知多少名圣母之子,颜色深得发黑。

被刺穿的妖的确已经死了,躺在白色的码头上一动不动。其他妖族围着尸体低声念诵着什么。

慕行秋站在船上,默默地观看这一幕,没有急着走上去。

众妖一块动手,将死去的妖推进湖内,水面掀起的浪花极小,迅速将尸体熔解,最后只剩下头颅的时候,死妖的眼珠突然动了一下,看了小船最后一眼。

一名头发已经花白的妖族转向来客,“你心怀不轨。”

“我是道士。”慕行秋随意地耸下肩,“所有道士都想攻下冰城,老实说,我也起过这个念头。”

码头上的妖族对这个回答似乎不太满意,仍然没有请来客上岸,而是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他们有着同样的身材、穿着同样的灰袍,连容貌都很相似,只是年纪有老有少,看上就像是同一只妖的不同阶段。

良久之后,一只年轻的妖跑向城内,年纪最老的妖对慕行秋说:“等在这里,不准上岸。”

“我是来见兰冰壶的,让她出来就行了。”

老妖没有吱声。

慕行秋抬起头,发现高耸的城墙上露出许多妖族的脑袋,都在好奇地盯着他,“冰城很少接待道士吧?”

“起码在过去的一万年里,你是第一个,再往前的事情没有记载。”老妖显得很骄傲,“即使是你,也不算进入冰城,因为你还没有上岸。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没有把握打败你,我们也不会让你通过圣子湖。”

“圣子湖,是因为这湖里埋葬着圣母的诸多后代吗?”

“与你无关。”老妖冷冷地说。

在对岸被群妖当成“魔王”崇拜之后,冰城妖族的态度可以说是一落千丈。

慕行秋再次抬头仰望,城墙上的许多妖族显然大都是这里的宾客,看相貌就知道他们来自不同部族。

过了很久,码头上的圣母后裔越聚越多,最后达到了上百只,将小小的码头挤得满满当当,其中甚至还有十几只女妖——只有她们扎着腰带,唇上也没有胡子,除此之外,与自己的兄弟叔侄们几乎没有区别,都很瘦,同一个码头,大概只能容下五六十只普通的妖族。

双方都不说话,湖面像镜子一样平稳,慕行秋站在船上倒也不觉得困难。

与此同时,城墙上看热闹的妖族越来越少,夜色降临时,上面已经没有好奇的身影了。

兰冰壶迟迟不肯出现,慕行秋反而觉得踏实,这说明甘知泉制定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兰冰壶很可能去给魔侵道士再次施展化妖之术,她将会落入七元隐星阵内。

与褐色的毒雾相比,冰城的黑夜显得纯粹而深沉,不知是因为有道士来访,还是习惯如此,冰城内外没有一丝灯火,码头上的众多圣母子女更像是同一只妖,连年纪的差别都被抹去了。

将近二更时分,群妖突然向两边分开,互相挤在一起,居然没有一只因此掉进湖内。还让出了一条通道。

唯一的灯光从城门里飘出来,慢慢来到码头尽处,面对着来客。

那的确是一只独立飘行的灯笼,是用一颗完整的骷髅造成的,火光从眼窝和嘴里射出来,暗淡得像是薄云遮蔽的月光。

骷髅灯笼后面的阴影里站着一名高大的女妖,比周围瘦弱的妖子妖孙们高出整整一倍,身材却没有胖多少,像是一根会走路的竹竿。

慕行秋用天目望去,看到的还是同样的脸孔:薄成一线的嘴唇、鸟喙一般的鼻子、挨得很近的两只眼睛。

头上戴着的一顶羽毛冠。就是她与众妖最大的区别。

“你就是那个道士?”女妖的声音居然还显得很年轻。

“你就是万子圣母?”慕行秋反问。

女妖没有回答,但她的派头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是轻轻挥了下手,挤在两边的小妖们就小跑着退回城内,没有片刻耽搁。

“我还以为道士会比我还高呢。”万子圣母失望地说,骷髅灯笼飞近慕行秋,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我听到对岸的妖在喊‘魔王’。”

“他们弄错了。”

“嗯,妖族经常犯错。所以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悲惨的境地,就连让你过湖,我也觉得是一个错误,不过异史君说他能控制住你。我就姑且相信吧。”

“我是来见兰冰壶的。”

“你是说无面道士,你得待会才能见到她。我的子孙说你心怀不轨,我只好亲自来检查一下,除了没完没了生育这些祭品。我也就会做这点事了。”

“如果兰冰壶不愿见我,还是把我送回对岸吧,我不想浪费时间。”

“为了来这里见你。我中断了一次妊娠,损失了肚子里的五名子孙,你只不过多等了一会就觉得是浪费时间?”

慕行秋竟然无话可说,摊开双臂接受圣母的检查,骷髅灯笼围着慕行秋转了几圈,过程中停顿了若干次,一刻钟以后才重新回到圣母身边。

“上岸吧,道士,听说你在寻找化妖之术,那是来对了地方。”

慕行秋迈步登上码头,跳蚤紧随其后,“我寻找的是逆转之法。”

“别跟我争论,这些事情你应该去问异史君。”

竹竿似的圣母走在前面,骷髅灯笼跟在她身后,却仍然面朝慕行秋,像是在为他照亮,更像是监视。

慕行秋忍不住想,依靠毒雾保护的冰城,不会有太强大的妖力,自己现在若是突然施法的话,大概可以杀死圣母,令冰城无主,可这不是他来的目的,他要见兰冰壶或者那位无论真假的异史君,弄清这里的化妖之术是怎么回事,至于跳蚤角内的那只光球,他更猜不透它的来意。

冰城附近不能飞行,城墙上也没有高大的主城门,只有一座低矮的门洞,看样子圣母得弯腰才能钻进去。

“麒麟,你没有检查那头麒麟。”城墙上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微微颤抖,好像怀着极大的惧意在开口。

离城门只有十几步远,万子圣母止步转身,“停下,道士。唉,我就说我不擅长做这种事情,生了太多的祭品,让我的脑子都坏掉了。那就是麒麟吗?看上去跟披鳞兽没什么区别。你得让开一点,我要对它做一次检查。”

慕行秋犹豫了一下才侧步让开,看着跳蚤,示意它不用害怕,如果真有危险,他会毫不犹豫地施法救它。

这里没有毒雾,只要努力一下,他觉得自己可以施展出强大的法术。

骷髅灯笼开始围着跳蚤慢慢转圈,慕行秋看了一会,抬眼望向头顶的城墙。

墙头上趴着一只妖,身披黑色的斗篷,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他的头藏在兜帽里,可是几十丈的高度和夜色影响不到天目,慕行秋看到一张苍白的面孔,嘴里露出两颗獠牙,眼睛湿乎乎的,像是刚刚哭过。

“飞跋,你是怎么从牙山逃出来的?”

第五百一十章白色的城

“飞跋,你是怎么从牙山逃出来的?”

慕行秋认出了飞跋,平淡的一句问话却激起了意想不到的剧烈反应,五十丈高的墙头上响起一声愤怒的嚎叫,巨大的“蝙蝠”贴着城墙表面迅速向下爬行,黑色斗篷没有下垂,而是尽职地的覆盖着半妖的身躯,更像膜状的蝙蝠翅膀了。

眨眼之间,飞跋爬行到离地面只有一丈多一点的位置停下,仰起头,露出兜帽里的面孔,盯着下方的慕行秋,“叫我……叫我异史君!”

又一个把自己当成异史君唯一继承者的妖奴,跟殷不沉等妖相比,飞跋是最不自信的一个,声音中努力显出满腔的怒火,却怎么也无法掩饰严重的惶惑与恐惧,他害怕的不只是眼前的道士,还有早已消失多年的真正的异史君,光是提起这三个字,就足以令飞跋胆战心惊。

恐惧越深,越要霸占“异史君”这个名字,这就是飞跋的想法,也是大多数妖族的想法。

慕行秋没有抬头,压了一下头顶的草帽,“抱歉,道士的记性太牢固,我没法忘记飞跋这个名字。”

飞跃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就连那种躲躲闪闪的眼神也还在,可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没有还手之力的独腿小妖了,手脚吸在城墙上,嘴里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却没有立刻做出行动,他在犹豫。

跟那些初掌大权尚不知如何御下的首领一样,飞跋满脑子都是威严的词句和残酷的手段,却在权衡选择的过程中失去了最佳的表现机会。

慕行秋由此知道,不管自称异史君的声音有多么高亢,飞跋骨子里还是一只懦弱的小妖。

竹竿似的万子圣母开口了,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气氛的紧张,声音随意得像是在跟最熟悉的姐妹们说话。“检查完了,没问题。这头麒麟还真是美丽,等它死了,我要把它整个钉在墙上,就在大床的对面,每次生育的时候我都要看着它,或许能生出好看一点的东西来。”

跳蚤仰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女妖王,立刻跳到慕行秋身后。

“哈哈,它能听懂我的话,更有意思了。这个呢……”万子圣母说出一连串的奇怪语言,大概是某个部族的方言。

跳蚤没有反应,它是庞山灵兽,熟悉道士们的语言,对妖语一窍不通。

万子圣母失望地轻叹一声,转向城墙上的飞跋,女妖王的个子比半妖停留的位置还要高一点,“异史君,可以进城了吗?你知道我不能站得太久。我需要我的床。”

这一声“异史君”终于缓解了飞跋心中的怒意与犹豫,“可、可以,待会我要让道士见识一下我的……我的本事。”

“那太好了,我正需要解解闷儿。”

飞跋顺原路爬上去。很快就消失在城墙后面。

万子圣母走到低矮的城门前,弯下身子准备进去,在迈步之前她对慕行秋说:“你会毁灭整个冰城吗?”

“我受邀而来,是冰城的客人。不是来打架的。”

“你带着诅咒,你去过的地方都会被毁灭,即使你不想。也有其它力量代劳。”万子圣母的脑子或许真的因为生育太多太频繁而被毁坏了,说起毁灭,她居然露出心向望之的欣喜微笑,“冰城坍塌将是一幅壮丽的场面。”

万子圣母钻进城门,骷髅灯笼留在门口监视着客人。

慕行秋转身看着跳蚤,疑惑万子圣母刚才到底检查出特异之处没有,这名女妖王看上去迷迷糊糊,说话却有些玄妙,而且能统治冰城多年,绝不可小觑。

冰城占地不大,为了容纳妖民,只能向地下、地上同时发展,这里有妖族当中少见的高楼,地洞也深得多,到处都是白石建造的高楼与台阶,白茫茫一片,几乎纤尘不染,走过之后连脚印都不留。

道士的记忆力远超普通人,可是在第十七次踏上一段新台阶之后,慕行秋已经无法准确想起出去的路径了。

与台阶同样众多的是圣母后裔,那些长相极度相似,只是年纪与性别有所差异的妖族,站在家家户户的门前,恭敬地向圣母行礼,甚至跪下亲吻她走过的地面,对跟在她身后二十几步的道士,却是满怀憎恨,一名看上去六七岁的小妖远远地向他吐口水。

随着高度上升,慕行秋终于见到一些不一样的妖族,他们都是冰城的来客,各怀心事,有的为避难,有的来寻找新首领,还有一些只是随波逐流。他们对道士的态度跟圣子湖对岸的群妖更相似,即使不喜欢慕行秋,也对他心怀惧意,无论长幼,没有妖敢对他吐口水,大都躲在门窗后面往外窥视。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漫长的路终于走完,万子圣母看着自己的宫殿自言自语:“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出城。”

宫殿高大而宽畅,大概是整个冰城唯一颜色丰富的地方,墙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帷幔,有一些艳丽得刺眼,帷幔之间镶嵌着数量众多的动物尸体,基本都是奇形怪状的异兽,其中几只非常古老,早已灭绝,慕行秋只在道统的书籍中看到过图形。

历代万子圣母的爱好显然都差不多。

宫殿里没有王座,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大床,万子圣母一进来就被身高只有她一半的子孙们抬到床上,软软地靠着枕头,露出舒适至极的神情,似乎再也不想下床了。

床以及床上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床前的幔帐已经拉开,方便圣母观看,四周站着至少一百名仆从,站立的位置非常讲究,或远或近,或高或低,即使是陌生人也能很快看出他们的地位差别。

慕行秋止步,站在大床对面,目光扫过,仍然没有发现兰冰壶。

跳蚤贴着慕行秋站立。面对太多的颜色与兽尸,它感到紧张。

飞跋从床后走了出来,穿着殿内唯一的黑色衣裳,低低地弯着腰,走路一瘸一拐,假腿踩在白石地面上咚咚地响,像一只缓步走向食物的兀鹫。

他走到慕行秋对面,用夸张的姿势挥了一下左手,整个身体飞了起来,悬在半空中。比慕行秋稍高一点,可以平视了。

“只有我能在冰城随意施展妖术,我不用再怕……怕你。”

慕行秋暗暗试了一下,内丹运转很正常,经脉也没有受影响,法力能够迅速传到绛宫,泥丸宫的存思也没有问题,可法术在离开绛宫准备成形的最后一步发生了凝滞,即使只是召出百宝囊里的一只普通法器也变得非常困难。

不过还好。左腕上的霜魂剑仍然呼之欲出,有芳芳的魂魄相助,慕行秋能以少量法力施展强大的法术,于是他笑了一下。“我不是来杀你的,也不是来抢东西的,你本来就不需要怕我。”

“就算你想杀我,我也不怕!”飞跋怒声道。

“是牙山道士把你放出来的吗?”慕行秋问。左流英和周千回这时候可能刚刚赶到牙山,肯定不是他们两人将半妖救出来的。

“我不需要释放,我凭自己的本事大大方方离开牙山的。”

慕行秋猜到了。“道统与漆无上交战,牙山大多数道士离山保护洗剑池,你就是那时候逃出来的。你甚至不算是囚徒,牙山榨干了你的记忆,把你随便扔在了附近的山里。”

飞跋的脸色腾地红了,潮湿的眼睛却更显愤怒,“胡说!牙山道士太笨,记忆是我主动交出去的,他们只关心洗剑池水的下落,没有注意到卷轴上的魔文。我早就可以离开牙山,只是想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练功。”

飞跋猛地挺起身子,一下子比慕行秋高出一大截,张开双臂,像是在对天上的神灵祈祷,“我成功了!我练成了魔尊正法,成为天下第一妖,再也不怕任何道士!”

躺在床上的万子圣母鼓掌,奴仆们也跟着鼓掌,“好,说得好,我就需要这样的场景解闷儿。”

飞跋很享受掌声,保持直立的姿势,等掌声消失才慢慢地又弯下腰,信心倍增,“现在不是你想不想杀我的问题,是我该不该杀死你。”

“兰冰壶呢?她请我来就是为了让你杀我?”

“你是一件礼物、一件供品。”飞跋露出他最喜欢的残忍微笑,“我要用你做一次尝试。你不是对化妖之术很感兴趣吗?我就满足你的要求。漆无上是个笨蛋,没有魔尊正法,化妖之术永远也不可能完善。”

万子圣母又一次鼓掌,不知是对哪句话比较满意。

飞跋受到鼓励,声音更加高亢,甚至变得有些尖锐,“所谓化妖之术就是魔尊正法里的再灭之法,只是加入一点变化。”

“‘一点变化’是兰冰壶教给你的吧?”慕行秋就像是最挑剔的观众,总是不客气地指出戏台上的各种错误。

漆无上聚集大量妖术师钻研化妖之术,没有这些基础,飞跋绝不可能在逃出牙山之后的短时间内对再灭之法进行改造。

慕行秋说到了痛处,飞跋脸部扭曲,几度挣扎,还是放弃了争辩,而是大喝一声:“带出来。”

数只妖仆从一座小门里走出来,抬着一张椅子,上面坐着僵硬的裴子函,他可能是从另一个方向进城的,跟慕行秋不同路。

裴子函喘息粗重,看了一眼慕行秋,什么也没说,目光立刻转向飞跋,“你承诺过。”

“你真要当一只纯粹的妖?”飞跋问,声音正常多了,终于显出他所期望的高傲。

“这是我唯一的追求。”

“好。”飞跋看向慕行秋,“仔细看着,很快这就是你的下场。”

飞跋落地,蹒跚走到裴子函身前,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手背上浮现出大量古怪的文字。

第五百一十一章由生到死

万子圣母慢慢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盯着裴子函残破的身躯和飞跋手背上浮现的魔文,魔文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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