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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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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一定得有个理由。

可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穿透的云雾,小秋找不到理由,找不到动机,一切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孩子的游戏。

小秋明白了,这的确是一场游戏,申庚也的确是一个孩子,他有着同龄孩子的幼稚,更有着同龄孩子的残忍,唯一不同的是,他选择人类当作游戏的对象:他杀死二良,就像是玩兴正浓的孩子杀死一只偶然路过的甲虫。

小秋骑在申庚身上,抡起拳头,对着那两只忧郁而美丽的眼睛轮流打下去,他要粉碎那里面的云雾,他要看看,在云雾的背后是否还存在着一丝怜悯与同情,他狠狠地打下去,将那两只眼睛当成他的玩具他的甲虫。

人群尖叫,小秋充耳不闻,洞开的耳窍此时毫无用处,无数双手臂接二连三地过来拉扯,小秋的拳头完全不受影响,他正以老祖峰上托举巨石的力量击打目标,就算是张灵生也拉不住。

血花飞溅,云雾散去,小秋看到那双眼睛里面什么也没有,一片空洞。

第四十六章处罚

馆舍的书房里。

自从芳芳很少教人读书写字之后,这里变得杂乱无章,书籍随处丢弃,一些被撕得残破不堪,到处都有毛笔留下的字迹,有人大概很喜欢孟元侯的教导,所以在一面墙壁上写满了“逆天”两个字,字体粗重,将其他人的“作品”都给遮盖住了。

小秋不记得馆舍里有谁天天谈论逆天之术,所以他猜这一定是个内向的孩子,趁着无人之际,用满墙的涂鸦宣泄心中的渴望。

他突然感到百无聊赖,于是开始动手收拾书籍,虽然他知道庞山道士有本事在一瞬间将书房恢复原样,还是想亲历亲为,这总比孤单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要强。

此前,馆舍里来过许多位高权重的人。

下午发生的惨剧极大地震动了庞山道统,至少五名首座和二十多名道士同时赶到,将新弟子们带往养神峰,只留下慕行秋一个人,他要在这里等候处罚,甚至没机会与同镇少年告别。

夜色初降,馆舍里空荡荡的,没人看守,连张灵生都走了,也没有村妇过来送饭,小秋耐心地收拾书籍,将封面轻轻抚平,一本本地摞起来。

“这些书没有多少价值。”门口有人说话。

“我知道。”小秋继续从地上拣拾书籍。

辛幼陶撇下嘴,无问自答:“我的东西比较多,过来收拾一下,这就要回养神峰了,需要我帮你带句话吗?”

小秋直起身想了一会,他有数不尽的话要对伙伴们说,大良沈休明、沈昊、芳芳等等,他对每一个野林镇的少年都有话要说,却不想借别人的口转达,所以他摇摇头,“用不着,谢谢。”

辛幼陶又撇下嘴,扭身似乎要走,脚步却没有动,“这回你相信我的话了吧?”

小秋将手中的两本书放在桌子上,怔怔地看着门口的王子,辛幼陶被吓住了,后退半步,“我不是来嘲笑你的,真的。我说过游戏就是战斗,你当它是游戏,你就还是小孩子,申庚当它是战斗,所以他不是小孩子,就这么简单。”

“你被谁打败了?”

“当然是你,今天早晨,不记得了?哦,还有申氏兄弟,他们在饭厅里让我难堪,真遗憾我没亲眼看到你狠揍申庚。”

辛幼陶一整天都躲在房间里独自品味羞愧,错过了一场“好戏”。

“不。”小秋摇摇头,“我说的不是今天,是从前,你在王宫里的时候,谁在游戏中把你打败了,让你一直忘不了?”

辛幼陶的脸腾地红了,连稍加掩饰的时间都没有,随后脸上闪过一丝怒容,最终却没有发作,反而笑了两声,“打败?我是王子,谁能……”

他今天连遭打击,心情极差,以至于说谎的本事差了得多,笑容不知不觉消失,冷冷地改口,“是我弟弟,准确地说是我的继母,当今的西介国王后。”

小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收拾书籍。

正是这种平静和无所谓惹恼了辛幼陶,他像是受到极大的羞辱,比申家兄弟将他踢出圈子还要严重,“你根本不懂。”他扯着嗓子喊道:“你不过是小镇上的野孩子,一身臭味,除了打架,什么都不懂!”

小秋直起身看着他。

“你什么都不懂!”辛幼陶冲进屋里,越发地怒不可遏,两眼冒火,好像对面站着的少年是他的生死仇人,“那就是一个游戏,我们在花园里玩耍,一会他当马让我骑,一会我当马让他骑,可是……可是我当马的时候父王和王后恰好来了。王后说‘瞧,西介国未来的国王多么平易近人,臣民都会喜欢他的’。父王什么也没说,可是从此之后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不是他的儿子,不是未来的国王,他把我送出都城,越远越好,玄符军不够远,就干脆送到庞山!”

小秋的确不太懂,王室的规则在他看来匪夷所思,但他明白这个故事中的含义:王后就是申庚,他们都用大人的残酷原则解释孩子的游戏,因此轻而易举地达成了目的。

“你准备报仇吗?”小秋问。

辛幼陶一愣,紧接着他后悔讲这个故事了,他本应该将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永远不对任何人透露,可他竟然向一个野孩子,一个曾经欺负过他的敌人吐露心声,这是多么幼稚与软弱的行为啊,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失去一切,结果又犯下同样的错误。

“你要是敢对别人说一句……”辛幼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威胁对方的手段,心中又恼又怒,转身跑掉。

小秋从辛幼陶的失态当中得到一些安慰,看到别人的悲惨,自己的好像会随之减少一些似的。

这是残忍的方法,也是残忍的游戏,小秋心想,如果没控制住情绪的是自己,心满意足离开的就会是辛幼陶。

夜色渐深,书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有墙壁上的那些涂写是小秋抹不掉的,他不想彻夜枯坐在椅子上,于是开始打拳,一遍之后又来一遍,他感到毛孔舒张,心神慢慢沉浸到锻骨拳中,对于处罚的悬心渐渐远去。

向小秋宣布处罚结果的人是孟元侯,他立于门口,正是辛幼陶曾经站过的地方,背后是半夜的黑色天幕,他看着满墙的“逆天”字样,狰狞的半边脸孔微微抽动,“慕行秋。”

小秋收势转身,面对都教。

“你在馆舍内擅自斗殴伤人,老祖峰要对你进行处罚。”

“申庚死了吗?”小秋只关心这件事,当他被一名道士拉开的时候,申庚满脸鲜血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孟元侯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才说:“你没有这个本事。”

“可是他能打死二良。”

“申庚已经豁通三田,虽无内丹,却有道门玄力,沈休唯的凡体承受不住这种力量。另一方面,申庚的形体已锻造圆满,你的力量再大也是凡人的力量,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被救活。”

“你从来都不知道他已豁通三田?”

这是一句质问,由一名弟子向都教提出来,有点以下犯下的意思,孟元侯再次沉默之后才开口,“不知道,除了他的父母大概没人知道。当然,我可以直接检查他的修为,但这是不礼貌的做法。”

小秋也沉默了,凭借不多的经验,他能猜出“不礼貌”三个字蕴含着庞山弟子内部多少微妙的矛盾。

“二良……死得痛苦吗?”

孟元侯微微垂头,声音也变得庄重起来,“他是上山之后死的,没有痛苦,起码没有申庚挨打时的痛苦。”

“我真希望能打死申庚。”小秋平静地说,好像那只是一个很小的遗憾。

“嗯,野心不小。”孟元侯终于找到与小秋说话的节奏,“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打倒申庚吗?”

“因为梅传安的咒语。”

“没错,那本是一道很普通很初级的念心咒语,能定住最普通的火球,可是你跟秦凌霜同时念诵出来,咒语重叠之后发生了一点意想不到的变化——它将申庚的力量反弹回去。申庚等于是自己将自己摔倒,给了你打他的机会。”

“可惜我没能把握住机会。”

“你该感到庆幸。”孟元侯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你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必要。你有别人缺少的一股劲儿,在庞山道统修行你会前途无量,因为一点私人恩怨就被逐出山门,得不偿失。”

“我没被驱逐?”小秋记得很清楚,孟元侯曾经警告过全体弟子,谁敢私下里打架,立刻会被撵出镜湖村。

“宗师和首座们商议了很长时间,最后觉得你虽然犯下错误,但是情有可原,可以留在庞山,但是要在后山思过一个月?”

“思过?”

“就是一个人住在山洞里,反思自己的过错。”

小秋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会被撵出庞山,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虽然这仍然不能减少悲痛与仇恨。

“芳芳会有事吗?”

孟元侯摇摇头,“首座们一致认为,她不过是念了一句咒语,凑巧和你的咒语重叠,不算太大的过错,她还曾经试图将你从申庚身边拉开,所以她只是受到训诫。”

小秋只剩一桩心事了,他留在最后询问,是怕太早听到难以忍受的结果,“申庚的处罚呢?他打死了一名庞山弟子。”

“他也要在后山思过,五年。”

“就这样?仅仅是思过?”小秋难忍悲愤。

“对修道者来说,这是非常严厉的处罚。”

“我没看出来。”

“修道之途充满艰难险阻,单凭自己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先行者加以指引,这就是养神峰都教们的职责。申庚思过五年,意味着他将大大推迟凝气成丹的时间,除非有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父母肯定愿意。”

孟元侯冷笑一声,“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修道也有竞争,走得越远竞争越激烈,没人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帮助他人,父子、母子也不行。所以九大道统才会设置都教这样的职位,每一名达到餐霞境界的道士,必须担任二十到五十年的都教,培养新入门的弟子。我们不是自愿的。”

小秋无话可说了,五年之后,他或许能够远远超越申庚,这在申庚看来将是最大的报复,“我会错过入门仪式。”

“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那……一个月以后再见吧。”

孟元侯残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一个月以后你会去养神峰,但我不会留在那里了。在我的看护下损失了一名弟子,没人比我的责任更大,所以我也要思过。”

“多久?”小秋惊讶地问。

“一百年。”孟元侯随意地回道,“咱们正好顺路,我带你去后山。愿意听我一句话吗?”

小秋茫然地点点头,他还在寻思一百年将是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

“在养神峰上你还会遇到无数的挑战,那里有更多的道门子弟,他们更同情申庚而不是你。我希望你忍无可忍的时候能想起我今天的话——”

孟元侯抬头扫了一眼满墙的“逆天”字眼,小秋以为都教又要说出类似少打架、专心修炼的劝导,结果他说出这样一句:

“一定要打得对手从今以后不能还手、不敢还手。”

第三卷山上的修行

第四十七章劫

宽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余尺,这不像洞穴,更像是崖壁因风化而形成的一个大坑,凸凹不平,有些地方甚至耸立着一尺高的石笋。

孟元侯将小秋放下,打量了几眼,“不错,看来你是第一个住进来的人。”

“你能来看我吗?或者我去看你。”小秋对转身要走的孟元侯说。

“思过者可没有随便拜访邻居的权力,我离你倒是不远,向上一千零七尺,相隔六十三座洞穴,就是我的新家。”孟元侯突然想起什么,伸出右手按在一块比较平整的洞壁上,略一用力,收回手掌,“思过也有一点好处,非常安静,正适于度劫,我给你留下一段心法,或许有帮助,不过在这里没有都教看护,你只能依赖自己了。如果可能,还是尽量拖延度劫的时刻,在养神峰你会更安全。”

“是。”小秋感到一阵难舍,他崇敬的人命运都不好,李越池为了防止魔种侵袭而自杀,孟元侯则要因为别人的罪行而思过百年,“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那就不要感谢我,记住我是传授逆天之术的都教就行了。道火不熄,百年再见。”

“道火不熄。”小秋说不出后四个字,一百年,难以想象的漫长啊。

孟元侯腾空飞起,前往自己的思过洞穴。小秋站在洞口,探身向上望去,崖壁高不见顶,孟元侯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向下俯视,深不见底;向远处遥望,夜雾中连绵的群山像一条爬伏的巨蛇向极远方延伸。

小秋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这是一片光秃秃的崖壁,连棵杂草都没有,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洞穴,被判思过五年的申庚应该也在某一处洞穴里。

他就站在洞口,直到天边渐渐放出光明,云雾散去,山峦渐渐清晰,其中一座笔直的山峰看上去有点像是老祖峰,至于养神峰,他从来没去过,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他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想象出一个与老祖峰台院差不多的地方,然后喃喃自语:“起床,穿衣,洗脸,应该还会练拳,吃早饭,集合,排队,拜祖师……”

小秋只能想到这里,对于入门仪式他了解得太少。

然后他睁开双眼,发现有一只鸟迎面向自己飞来,越来越近,居然没有躲避,眼看就要相撞才猛然止住,那竟然不是飞鸟,而是一盘米饭,没有筷子也没有配菜。

小秋这才感觉到饿,从那场比武到现在已经过去近六七个时辰,他粒米没进,拿住盘子呆了呆,干脆用手抓起米饭往嘴里塞去,最后还将盘子添得干干净净,黑色的漆盘似乎不喜欢这样的举动,迫不及待地从小秋的手里挣脱,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这点饭根本不够吃,小秋只能期待午饭和晚饭会丰盛一些,当夜色再度降临时他才明白,在这里一天只有一顿饭。

整个白天,小秋都在做一件事,将洞穴里的石笋尽量去除,好给自己腾出一块躺卧的地方,肚子越饿,他做得越起劲儿,全凭双手将石块击碎,然后扔到洞外去,用这种方式他让自己疲惫不堪,忘了饥饿,也忘了心事。

地面还是很硌人,小秋和衣躺下,刚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接连三天,生活一成不变,在这个悄无声息的枯寂洞穴里,每天吃一顿饭,空闲的时间里不是练拳就是平整地面,他看过孟元侯用手掌按过的地方,那里留下一只淡淡的手印,没有文字,也没有图形,小秋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还没到度劫的时候,心无疑惑,上面自然没有答案。

第四天傍晚,小秋正盘腿坐在洞口遥望群山的时候,来了一位访客。

访客从下方缓缓升起,当他整个显现的时候,小秋看到他脚下踩着一只碧绿色的玉如意,长三尺,宽三寸,勉强能容下两只脚,访客却站得很稳。

竟是申己。

他穿着略显宽大的蓝色道袍,头上梳起了高髻,插着一枚木簪,全然是一名标准小道士的打扮。

两人对视了一会,小秋说:“让我猜猜,是你娘把你送上来的。”小秋对法器了解不多,可他觉得男道士大概不会用玉如意当法器。

“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申己打量小秋身后的洞穴,对小秋的猜测未置一词。

“还好,我一个人住,比馆舍里挤四个人的房间还要宽敞些,就有一件事让我吃不香睡不好——我真想知道你哥哥是不是住在下面的某个洞穴里。”

“怎么,你还想找他报仇?”申已的眉毛微微一扬,“在馆舍里你能打倒他全是意外,凭你自己,就算能爬过去也敌不过我哥哥的一根手指头。”

小秋摇摇头,“我现在不想找申庚打架了,我就是想知道,每天我拉屎撒尿的时候,能不能顺风飞到他的洞里去?”

申己的脸色变了,他是个俊秀文雅的道门子弟,从小生活在餐风饮露的道士中间,有些脏物即使用最隐讳的词汇说出来也显得粗俗,更何况如此直白?

“母亲告诉我,要永远记得敌人的相貌,我来看一眼,这就够了,以后咱们在养神峰上见。”

“好啊,你知道吗,你跟你哥哥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嗯。”

“等我以后揍你的时候,心里会非常高兴。”

申己脸上浮现一丝鄙夷的微笑,“母亲还告诉我,敌人是促进修行的最佳助力,希望这一个月你能刻苦练功,不要被落下太远。”

小秋盯着申己,轻轻摇头,“你母亲一定特别喜欢你哥哥,直到他被关起来,才将这些话告诉你。”

申己没能控制住心中的愤怒,哼了一声,调头向下面飞去,脚下的玉如意甩出一段绿光。

小秋心情愉悦,拉开架势准备再打一遍锻骨拳,突然听到申己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会打败你的,慕行秋,我会打得你没有还手之力,我要让母亲骄傲,让她知道我一点也不比哥哥差,甚至更强……”

一直很严肃的申己居然也会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小秋感到好笑,转身准备出言讥讽,发现洞外根本没有人,他探身向下望去,只看到云雾迷漫。

小秋一怔,随后更多陌生的声音涌入耳中,隐约的人语、山风撞击崖壁的轰响、某棵不知何处的老树最后几片枯叶的瑟缩、云雾吸取水气的滋滋响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杂。

小秋退回洞内,知道雷劫就要到了,这种事情无法控制,说来就来,没有都教的守护,他只能独自应对。

他凑近墙壁,借助最后一抹夕阳的残光,在孟元侯留下的手印上细细寻找,果如所料,有字迹渐渐显现:

心为窍主,度劫唯有守心,来者自来,去者自去,不可示弱,不可强求。

这就是一句模棱两可的废话嘛,要不是对孟元侯心存敬意,耳内轰鸣不止的小秋不会继续呆看那个手印,很快,文字发生了变化,这一次的语句不再含糊,而是一小段具体的运气方法。

小秋立刻照做,先是盘腿坐下,闭上双眼,然后右手捂在心口,左手按住左鼻孔,缓慢地用一个鼻孔呼吸,每次吐气完成,上下牙齿都要轻轻叩击一次,双唇却不可张开。

七次呼吸之后,左手捂心,右手按右鼻,如是循环不已。

这是守心之法,并不能阻止或是减弱外界传来的声音,小秋耳内的不适越来越强烈,真正的雷劫到了,就连枯叶被寒风吹落的声音都如同耳边炸雷,绵延不绝,还在不停地增强。

应该能挺下来,小秋刚产生这样的想法,传入耳中的声音有了一丝变化,有一个声音脱离杂音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充满仇恨地喃喃自语,嘴里频繁蹦出“慕行秋”三个字,“……我要证明你有魔种,你们那一伙人都有魔种……庞山欠我一次道歉……宗师,你为什么如此袒护他们?难道你也入魔了吗?睁开你的眼睛!啊,我的眼睛,慕行秋,我要挖出你的眼睛……”

是同样入洞思过的申庚,小秋怒火中烧,正要开口痛斥,另一个声音插入:“仇敌之声,扰人心神,你连如此简单的伎俩也抵挡不住吗?”

孟元侯的棒喝让小秋一震,马上收起怒意,继续运行守心诀。

申庚的诅咒不甘心地重新与杂音混融一体,不知过了多久,另一种声音清晰起来,那分明是庞山宗师与禁秘科首座在争论,一个认为应该对野林镇少年继续观察,另一个认为不可养虎为患,左流英的不能说话,由一名女子代言,语气却极为激烈。

“虚幻之声,动人心意。”孟元侯的提醒如同游丝一般钻进小秋的脑子里,他再次醒悟,刚才申庚的声音还有可能是真实的,宗师与左流英却都是法力高强的道士,说话声绝不可能传到外人耳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秋听到了更加不可能的声音,那是二良沈休唯和秃子慕松玄,他们嘻嘻哈哈地聊天,互相嘲笑互相打闹,好像他们还活在野林镇。

小秋明知这是假的,还是悲从中来,势头比申庚引发的怒意要强烈百倍。

“亡者之声,令人心悲。”在一片雷鸣当中,孟元侯的声音轻如叹息。

小秋坚持过来了,当父亲和弟弟以及野林镇左邻右舍的声音同时涌来的时候,他只是转了一个念头,就将它们从耳中消除。

他睁开双眼,看到洞口边缘摆着三只饭团,整整三天,他安然度过了雷劫。

然后他看到了外面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庞山的雪花与众不同,片片大如圆盘,小秋惊异地发现它们的形态竟然比鲜花还要美丽,这是他从未注意到的,不仅如此,小秋还嗅到了雪花的味道,跟久旱之后的小雨有点类似,紧接着,小秋喉间涌动,不是想吃饭,而是有声音不由自主想要发出来。

他扭头看向孟元侯留下的手印,那上面正闪烁着几行小字,在小秋看来,个个有如斗大。

目光如炬,遍照细微,是为火劫。

鼻似通衢,不阻不留,是为风劫。

口若洪钟,伏震千里,是为山劫。

小秋刚刚度过雷劫,就要同时迎来其它五窍的三劫,他清楚记得,这是极罕见的事情,也是极危险的事情。

三天前申己离开时脚下玉如意甩出的那道绿光,仿佛又在小秋眼前晃过。

第四十八章养神峰

一个月终于要过去了。

大良沈休明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温润的空气,完成了每天清晨的第一段存想功课,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山峰上完全不同的严冬景象,再一次感叹法术的神奇。为了照顾新弟子,养神峰常年四季如春。

宽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余尺,不算太大的房间,门窗都开在一面墙上,窗下摆放着桌椅,桌上整齐地排列着笔墨纸砚和一只小小的香炉,木制地板已有破损,但是一尘不染,连块碎屑都没有,一座简易的木架靠墙竖立,存放水盆和面巾,尽里头是一张低矮的小床,床下塞着一只藤箱。

这是新弟子的标准住所。除了沈昊,其他野林镇的孩子都十分满意,大良一直没能从悲伤中走出,换作之前,住上这样的房子他会是最高兴的一个。

“修道之人也有喜怒哀乐,但道士之心如同平静的湖面。”因为二良之死,大良沈休明受到都教们的特别关照,林都教曾经私下里劝慰,“湖面能够原封不动地映照出天上流云和岸边草木,却不为所动。你无需刻意遗忘什么,但也不要被它所控制。”

“悲而不伤”,大良沈休唯目前还做不到,他拿起身边的两枚铜钱,因为存想而获得的内心平和瞬间搅成悲痛与愤怒。

“大良。”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他猛地抬起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地眼睛,“小秋哥!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

小秋咧嘴笑了,抬手摸摸头顶的高髻和长簪,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蓝色道袍,“他们把我进洞的那一天也算进去了,一位都教把我接回来,给了我这身衣服,还梳了头发,真不习惯。”

“可不,头两天我总觉得头上别扭,现在才好点,要是二良……。”

小秋收了笑容,大良手里的铜钱是五行法师李越池留下来的,一共十枚,野林镇的少年每人都分得一枚。

大良从床下拖出木箱,从里面拿出几件东西放在桌子上,“他们把二良的东西送过来了,可惜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装有百润丹的小盒,一枚金魄,十枚银魄,还有一只小小的皮囊和半只铜环,后两件也是李越池的遗物,少年们曾想还给庞山宗师,宁七卫允许他们留下。

“他们告诉我二良的遗言。”大良声音哽咽了,双手握拳紧紧抵在桌面上,好一会才缓过来,“二良把金魄银魄留给我,把百润丹和铜环留给你,把皮囊和铜钱留给……小青桃。”

小秋看着桌上的物品,什么也没说,眸子里印着那些物件,看起来极度平静。

大良感到惊诧,这可不是他印象中如火一般热情的小秋哥,难道思过一个月的效果如此明显?他把金魄银魄推向小秋——

“我想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你,因为……因为……”

“因为我会替他报仇。”小秋的目光转向大良,“咱们一块替二良报仇,申庚思过五年,咱们就等他五年。”

“嗯。”大良重重应道,发现这还是从前的好朋友,“可主要还是得靠你,你起码耳窍洞开,我连一窍都没开呐。”

小秋笑了笑,没有提起自己在思过崖的经历,只拿起百润丹和那不明用途的铜环,“二良怎么说就怎么来,这是他最后的愿望,咱们都不应该违背。”

大良犹豫片刻,点点头,把金魄银魄收起来,最后把皮囊和铜钱推给小秋,“你把它们给小青桃吧。”

“怎么了?”

“我恨裴家的人。”

当初正是因为裴子函害怕申己,想要与小秋对阵,才会导致二良站到了申庚对面,在小秋看来,裴家姐弟对此的责任不比他和芳芳更多,可非妖总是更容易招惹仇恨,小秋没有劝说大良,将皮囊和铜钱拿到手中。

“申己怎么样?”

大良脸色微变,“他进步快得惊人,才一个月时间,据说已经七窍皆开。你回来得正好,今天是月末思祖日,都教要检查弟子们的修行成果,大家都说申己将会第一个获得全道果簪。”

道果是修行境界的另一种叫法,洞开七窍是最低等级,只要开一窍就能获得一枚特殊的簪子,七窍洞开属于全道果,相应的簪子叫全道果簪,小秋记得这些,芳芳曾经详细介绍过。

“那就好。”小秋还是那么平静。

养神峰藏身于群山之中,远远望去是一个巨大的圆锥形,没有老祖峰高耸,占地面积却大得多,四周密林环绕,新弟子的房舍依山而建,房前屋后尽是高高矮矮的树木,三五十间连成一片,每片房舍之间并无墙壁阻隔,只有林间甬路相通。

小秋的房间就在大良隔壁,两人一走出来就受到极大的关注,不少人向小秋点头,也有人在后面指着他切切私语。

“为什么会有陌生人?”这片房舍总共住着三十几名弟子,至少有十四五个是小秋在镜湖村馆舍里没见过的。

“这都是前些年留下来的弟子。”大良低声解释,“他们一直没能开窍,只好留在这里跟咱们一块修炼。听说表现更差的弟子会被送到致用所,在那里只能学些世俗的技能,基本就失去修道的机会了,我真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被送到那里去。”

“不会,别想太多,你很快就会有突破,咱们野林镇的人都不会去什么致用所。”小秋肯定地说。

两片房舍共用一间饭厅,里面摆着三张长桌,在那里小秋见到了更多野林镇的伙伴,他们惊喜万分,一看见他就惊喜地跑过来,唯独不见芳芳,事实上,整间饭厅里没有一名女弟子。

“女弟子住在另一边。”沈昊坐到小秋对面,对庞山这样的安排不以为然,“现在想见芳芳一面可难喽。”

“集中修行的时候每天都能见到她,有什么难的?”愣子慕飞黄反驳。

“那不一样,修行的时候要心无旁鹜,连话都不能说,咱们上一次跟芳芳交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大良昨天还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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