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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生活顾问-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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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端了茶盏遮住半边脸,含混道:“也不算吵,争了几句而已。”

张梁闻言气极,提起腿下的凳子,直直丢过去,方氏正低着头吃茶,不曾留意,待到听见声响,已来不及躲开,那凳子边边将她额角狠擦了一下儿,撞得她眼冒金星,昏头昏脑。任婶听见动静,跑了进来,见方氏额上好大一个包,唬了一跳,连忙上前去瞧,称要去寻游医。张梁好歹是个读书人,不愿让别个晓得他打娘子,便道:“请完游医,顺路把她送回娘家去。”

方氏忙拉住任婶,道:“幸亏是圆凳子,没得角,并不怎么疼,你且先下去,莫要声张。”

张梁胸中之气未消,恼道:“蠢货,就不该把你接回来。”

方氏额上疼痛,倒吸了几口气,气道:“我护着家里也有错?”

张梁又骂了几声“蠢货”,问道:“咱们的两个儿子,将来是种田,还是做官?”

方氏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儿子,答道:“州学每年的束修可不少,花了那么些钱,自然是想他们奔个好前程的。”

张梁恨得牙根痒,气道:“既然晓得儿子们将来是要做官的,那你去得罪大嫂作甚么?咱们亲戚里,就只有我大哥与你大哥是个官,瞧你大哥那副德性,将来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再不把我大哥拢着些,怎生是好?”

他将道理讲明,方氏顿悟,若两个儿子有出息,做了官,少不得要靠人提携,靠人照拂,她明白朝中有人好做官,却还是嘴硬,道:“你怎么就晓得我大哥指望不上,他可是正做着官的人,你大哥还在丁忧,两年后在哪里还指不定呢。”

张梁恨不得再提个凳子丢过去,骂道:“瞧瞧你方家是如何待八娘的,他们苛待我闺女,难道会厚待我儿子?再说他自家也有儿子,岂会将我儿子放在前头。”

这话不假,外甥哪有儿子亲,张栋虽也有儿子,却是个病秧子,少不得要将心血花在亲侄儿身上。方氏再寻不出话来反驳,垂着头坐了一时,道:“我头疼得紧,先去歇歇。”

张梁好似没听见,拽了她的胳膊拖到门口,指着外头道:“去与大嫂陪个不是,她不领情,你不许回来。”

方氏做惯了当家主母,猛然要她去低头,有些难为情,踌躇着不肯挪步。张梁朝她后背心猛推一把,催道:“还不赶紧去,若是大嫂已歇下,你就自回娘家去罢。”说完顿足捶胸,懊恼道:“不该将八娘嫁去方家,害我如今休不得你,你这样的媳妇,又败家,又得罪人,真不晓得留着有甚么用。”

'正文  第三十六章林依搬屋'

方氏被张梁逼着,磨蹭到屋檐下,掏了条巾子勒住额头,掩住那浑圆的大包,才到杨氏房前敲门。小丫头流霞出来,将她接了进去,报于杨氏知晓。杨氏正半躺在榻上,由田氏捏着肩膀,听得禀报,便叫田氏住了手,抬身坐直,请方氏坐下。

方氏没做过道歉的活计,不知如何开口,扭捏了半晌,寻了个话头,道:“大嫂寻了个好儿媳,着实孝顺。”

杨氏见她这般,还道她有话不好叫人听见,便遣了田氏与流霞下去,才问:“弟妹这般晚来我屋里,有甚么事?”

房中没了外人,方氏胆大了些,结结巴巴将张梁叮嘱她的话讲了,又道:“都照大嫂吩咐的办,还望大嫂大人不计小人过,莫与我一般见识。”

杨氏不晓得张梁才拿凳子砸过她,还以为她是真心所致,很有几分触动,忙将出场面话自责了几句,又恭维了几句,直到见她脸上勉强露了笑意,才唤田氏来送了她出去。

流霞进来,接了方才田氏的手,继续替杨氏捏肩膀,杨氏眯了会子,吩咐道:“你去讲与林三娘知晓,叫她明日搬屋。”

流霞忙应了,穿过地坝,敲门进到林依房间,道了声恭喜,笑道:“大夫人一心为你打算,好容易说动了二夫人,把对面的粮仓腾一间与你住,每月的饭食钱,也只收你四百文。”

林依没想到杨氏真个儿争过了方氏,惊喜道:“当真?替我先谢过大夫人,明日再当面拜谢。”说着摸了几个钱出来,塞进流霞手里,口中称:“莫嫌弃。”流霞忙推辞道:“你孤身一人,年纪又小,每月四百文也不少哩,还是留着自花。”

林依听她讲得诚恳,便将钱收起,另取了个毽子来谢她,道:“我也没甚么好物事,这小玩意,你留着闲时耍罢。”

流霞接了,反福身称谢,又道:“三娘子明日几时搬家,来唤我一声儿,我与你帮忙。”

林依想傍杨氏这株大树,自然有心与她的丫头结交,又见流霞懂礼节知进退,对她很有几分好感,便留她坐下,闲话几句。流霞却不肯坐,只站着说笑,道:“我是大老爷拿一瓶流霞酒与人换来的,大夫人便与我取了这个名儿,唤作流霞。”

林依赞道:“大夫人有学识,流霞是个好名儿。”

流霞听得她赞誉,抿嘴笑了,又道:“我们大夫人好着呢,待人从来和和气气不红脸的,这几日,实在是二夫人欺人太甚。”

林依不明用意,不敢轻易接嘴,便转了话题,另将张三郎的病来问她。流霞叹了口气,道:“三少爷的病,躺在床上不动,隔日还要犯一回,这回回来奔丧,路上奔波劳碌,他哪儿经得起这个折腾,昨日郎中才来瞧过,说他……”

话未完,门外杨婶在唤:“流霞,大夫人问你怎地还不去回话。”流霞忙应了一声儿,向林依辞过,推门去了。

林依栓好门,宽衣上床,想到每月省下了不少钱,心内激动,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日早饭时,方氏未露面,称头痛病犯了,在房内歇息。杨氏关切道:“想是老太爷丧事操劳,累病了,正巧替三郎请的郎中今日要来,叫他顺路与二夫人也瞧瞧。”

田氏起身应了,道:“媳妇记着。”

流霞瞧着二房的下人都不在,便凑到杨氏跟前,悄声道:“听说二夫人不是头里面疼,乃是外头疼。”

外头疼?杨氏想了又想,犹豫问道:“长疖子了?昨晚她来,我没瞧见呀。”

流霞笑道:“好大一个疖子,昨日被她头上的巾子掩着,咱们才没瞧见。”众人都不解,齐齐拿眼望她,她抬手在额角比划几下,道:“碗口大一个包,听说是被二老爷砸的。”

杨氏瞪了她一眼,斥道:“胡说,二老爷读书人,怎会朝娘子伸手。”流霞挨训,忙垂了头,退到后面去。杨氏侧头,冲林依笑道:“我这丫头,甚么都好,就是嘴碎。”

林依回道:“我瞧着倒好,大夫人会挑人。”

杨氏见她会讲话,很是高兴,笑道:“你是个聪敏人,不枉我送你间屋住。”

林依正欲起身相谢,杨婶冲了进来,急急忙忙喊道:“大夫人,不好了,三少爷吃饭时摔了。”

杨氏闻言大惊失色,丢了筷子,带着田氏与流霞,顾不得大家仪态,提着裙子冲去了堂屋。林依意欲跟去,杨婶却拦住她,悄声道:“我瞧着三少爷是不大好的模样,你别去触霉头。”

林依犹豫道:“我才得了大夫人恩惠,岂能不去帮忙,她们只带了一个丫头,恐怕人手不够。”

杨婶急道:“你是未嫁小娘子,他是已成亲的少爷,你帮哪门子忙,休要再提,惹人笑话哩。”

林依光想着报恩,忘了这层,若真去帮忙,指不定就有人乱嚼舌根子,这年岁,名节胜过性命,她惊出身冷汗,连忙福身,郑重谢杨婶提醒。杨婶摆手道:“谢个撒子,我哪能看着你吃亏,走,我帮你搬屋去,免得多住一天,叫二夫人管你要房钱。”

二人一同出门,朝林依卧房去,途径厨房,瞧见流霞已在生火煎药,杨婶欲去搭把手,林依却将她拉走,悄声道:“你记得我的名节,怎不晓得替自己打算,你可是二房的人,与三少爷煎药作甚么,万一他……牵连到你怎办。”

杨婶在乡间待了一辈子,哪想过这般复杂的事体,眼中满是不相信,但还是依了林依,不再理会煎药一事,径直去帮她搬家什。张仲微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她们前脚进屋,后脚他就来了,想跟进去,又不敢,站在门口言之凿凿:“那柜子你们肯定抬不动,还是我来。”

林依回身看着他,想的却是别的,这屋里仅有的三件家什,都是方氏之物,若是搬了过去,保不准要被她追讨价钱,不如不搬的好。张仲微被她直直瞧着,还道她是在留意自己,又是兴奋,又是脸红,心道,她到底还是念着我的,上回讲的,全是气话。

林依见他莫名其妙脸就红了,很是奇怪,将他又瞧了两眼,道:“你且回去罢,我不搬家什。”

张仲微惊讶道:“那边粮仓可是空的,你不搬家什,怎么过活?”

他不明白林依想法,杨婶却瞧出来了,推他道:“三少爷犯病了,你是他堂兄,该过去瞧瞧。”

张仲微直道那边有人照料,挡在门口不肯挪窝,林依见他还不如杨婶明白,只好将话讲明,道:“这些家什,都是你娘的,我要搬去的屋子,乃是大房的,怎好把你们二房的物事带去?”

张仲微疑惑道:“大房的屋?我怎没听说,不是我娘把给你住的?”林依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抱了个早就扎好的包袱,站到他面前:“让开。”张仲微不知这叫迁怒,让她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唬住,连忙朝后退了一步,让出道来。杨婶也拎了两只大包袱,路过他身旁,叹道:“瞧这样儿,三娘子是真铁了心了,你且回去罢。”

张仲微扯住她袖子,不许她走,急道:“胡说,你怎知她……她……”

杨婶举高了包袱与他瞧,道:“里头都是衣裳,她把衣箱都腾空了,不愿唤你们来帮忙。”张仲微张了张口,没法出声,他还想借着搬衣箱,赖着与林依帮一回忙呢,却不曾想她把这条路也给堵上了。

杨婶瞧着他默默离去,念叨几声“造孽”,将包袱与林依送了过去,又同她合力搬了衣箱,把衣裳重新归位。这间粮仓,比林依先前住的偏房大上许多,却只地上摆了两只衣箱,更显得空荡荡。杨婶忧道:“连个床也无,你晚上怎么睡觉?”林依朝屋后指了指,道:“搬几束稻草来,二夫人该是不好意思收钱。”

杨婶撇嘴道:“那可说不定,还不如去寻大夫人,叫她好事做到底。”

杨氏正为张三郎的病焦头烂额呢,怎好这时候去求她,林依摇了摇头,走到后面去抱稻草。待她再回来时,杨婶眼神颇有些怪异,问她道:“你寻过户长了?”林依素来与她相厚,闻言倒也不慌,稳稳地答道:“寻户长作甚,只是去找过户长娘子,求她教我些赚钱的门道,听说她最是会生财的。”

杨婶放下心来,拍着胸口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唬煞我也,还以为你想与户长家做小。”又笑道:“户长娘子赚钱,靠的是户长关系多,你哪里学得来。”

林依问道:“我不过去寻过户长娘子一回,你怎地就晓得了?”

杨婶回道:“她才刚来过,叫你上她家走一趟。”

林依一惊,忙问:“她上家里来了?”

杨婶摇头道:“不曾,只在外头站着,我请她来家坐坐,她只是不肯。”她说着说着,脸上又现了紧张神色,道:“她的赚钱法子,哪有能教你的,寻你去作甚么?你可千万莫要耳根软,听信别个的鬼话,妾哪里是个人哩,做不得的。”

林依听她劝诫真切,心下感动,挽了她胳膊,笑道:“银姐我是瞧见了的,比二夫人聪敏百倍,最终还是吃了亏,我哪会去走她的旧路。”杨婶见她明白,欣慰点头,走到墙边替她铺稻草,又催她道:“户长娘子得罪不起,既是她叫你,你就快去罢,这里有我。”

林依摸了摸胸口,五张会子贴身带着,不怕杨婶无意翻出来,便谢了一声,动身朝户长家去。

'正文  第三十七章顶撞方氏'

户长家整整齐齐一座三合院,与张家不差上下,迎面一间敞亮堂屋,户长正坐在桌边,翻看几本册子,户长娘子从猪圈里出来,一眼瞧见林依站在院门口,忙上前招呼,道:“怕你添麻烦,去寻你时特意没进去,只叫了杨婶出来。”林依谢她道:“多谢你费心费神,若是此事瞒得好,待我赚了钱,明年还来谢你。”户长娘子大概是收礼收惯了,一点不客套,只关心问道:“你有赚钱的法子了?”

林依愁道:“正是还没想出来哩,你见多识广,可有好主意教我?”

户长娘子引着她进屋,道:“女人家,除了养蚕织布,还能做甚,再顶多绣几朵花儿罢了。”

林依不过随口一问,本也没指望她答出甚么来,闻言便只一笑,上前几步,与户长行礼。户长招手叫她近前,指了桌上的一张纸与她瞧。林依探头一看,那张纸虽大,上头只书了“丁账簿”三字,墨迹还未干透,显然是户长特特写来与她看的,她虽认得那三个字,却不知晓意思,便望向户长,请教详细。

户长解释一番,原来丁账簿专门记载纳税户财产状况,作为按户等征发赋税徭役的依据。林依奇道:“我身无分文,也得纳税?”户长道:“立女户有规矩,须得有财产,才能立户。”

林依暗怒,上回来怎没提这个,哄她打了欠条才讲,幸好她有准备,道:“若是户长愿意帮我办成,我借钱也要去买一亩地,充作财产。”

“一亩地?”户长失声而笑,原来大宋粮食产量不高,没得二十亩的农户,都只能算作贫下之民,这区区一亩地,根本无法糊口,能算得甚么财产?

林依知晓了原委,很是尴尬,自己煞费苦心要买的地,在户长眼里,连财产都称不上。户长娘子惦记着林依方才许的谢礼,推了户长一把,道:“她才多大点子,有亩把地不错了。”

户长很听娘子的话,闻言便收了笑,正色提笔,一面问询林依,一面在方才那张纸上书写,记下她的籍贯、姓名与财产。林依瞧着他收笔,问了他几句,得知女户赋税大约是亩输一斗,她默默算了算,计划中的那亩地,年产两石,共计二十斗,拿一斗出来交税,这赋税,还真不算轻。

她谢过户长,告辞回家,过了不到四、五日,户长娘子借着来看望张三郎,与她送了本户帖来,这户帖即是北宋的户口本,上录有财产详细情况,林依瞧过,暗乐,田还未到手,户帖上倒先有了记录,户长也算是神通广大。她将户帖捂在胸前好一会儿,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复,直到门外杨婶在唤,她才匆忙将其藏起,走出门去。

杨婶指了指正房,道:“二夫人找你。”说完又指了指院门口,好奇问道:“三娘子好个会赚钱,这才几日功夫,就买了家什来。”

林依一头雾水,想要问她详细,又怕方氏等着,只好将疑惑压下,先去见方氏。方氏额上还勒着巾子,躺在榻上,脸色很是不好看,她将林依上下打量一番,道:“果真是饭食钱收少了,都有余钱打家什了。”

林依见她们都提家什,愈发不解,忍不住问道:“甚么家什,我怎么听不懂?”

方氏沉着脸道:“少跟我装,柜子桌子都运到家门口了,你还不承认?”

林依忍了这些年,实在是受够,一想如今自己住的乃是大房的屋,饭食钱也已交过,为何非要遭这冤枉气,便硬邦邦回道:“大夫人与我住的屋子,没得家什,我自出钱打了几样,这有甚么好说道。”

方氏与林依处了这几年,还从未见过她顶嘴,一时竟愣住了,待得回过神,真个儿是又气又恼,连头上的大包都在隐隐作痛,这要放在以前,她宁肯林依去张梁面前抖露银姐的假卖身契,也要赶其出门,但如今林依住的乃是大房的屋,与她毫不相干,奈何?

林依瞧了她几眼,晓得她拿自己无可奈何,便问:“二夫人可还有事?无事我先出去了,家什还等着摆放呢。”方氏气得讲不出话来,只晓得捶塌沿,林依不再睬她,潦草行了个礼,自推门离去。

因方氏方才提及家什在院门口,林依便穿过地坝去瞧,果见有几样家什摆在那里,一张小圆桌,四只圆凳,一只矮柜子,还有一张书桌,配着一把椅子。她正瞧着,杨婶走来,悄声问她道:“你真个儿有能耐,这几样,花费了不少钱罢?”林依好笑道:“我才交了饭食钱,那有多的去买这些。”杨婶不信,道:“在我跟前你还没实话?若不是你自己,哪个会那般心细,还搬张床来?”

林依抬头再瞧,院门外果然还有一张木床,却不是偏房搁的简陋木板床,而是与张八娘闺房内的那张一模一样。她奇道:“莫非是大夫人助我?”杨婶摇头道:“郎中昨日才来过,称三少爷熬过今年都是难事,大夫人正忙着哭呢,哪有空来理你的家什。”说完又问一句:“真不是你自个儿买的?”

林依毫不犹豫,张口就要答“不是”,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些甚么,忙将原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是我赊来的,方才二夫人唤我去,就是为此事骂我,你可千万莫要传出去,免得她更加不高兴。”

杨婶朝正房那边看了一眼,不满道:“住屋没得家什,买几样有甚么,又不是花得她的钱,真是管得太宽。”

林依想了想,将方才顶撞方氏的情形讲与她听,道:“我今儿也以下犯上了一回,只怕二夫人下个月不把饭我吃。”

杨婶笑道:“她舍不得那四百文钱。”林依也笑了,笑完又望着堵了半边院门发愁,桌子她与杨婶两个,倒还搬得动,可柜子与床,怎生是好?杨婶没等她想出法子,先替她拿了主意,跑去唤来张伯临与张仲微,先抬了木床进屋。林依本欲阻拦,另唤隔壁小子来帮忙,张伯临与张仲微却跟串通好了似的,齐齐不理她,埋着头只朝屋里冲,抬着整张床,还跑得那般快,叫她追不上。

任婶瞧见这边情景,忙跑进方氏屋里,报与她知晓。方氏气上添气,先叫任婶去唤张仲微,张仲微却忙着琢磨床是靠着左墙好,还是右墙好,根本不理她。方氏听得回报,又添一重气,要亲自去抓人,不料躺得久了,猛一起身,眼前黑得很,忙扶着任婶站了好一时才缓过气来,待她扶着任婶的手,一步一扶额地走去林依房里,张仲微早就搬完柜子离去了,让她扑了个空。

林依才摆好桌子,笑眯眯站在那里,客气道:“二夫人来瞧我的新屋?快来坐坐。”

'正文  第三十八章老实仲微'

方氏站在门口,朝里扫了几眼,只见几样家什摆得恰到好处,叫她气不打一处来,信口胡诌道:“你哪里来这许多钱买家什,别是偷拿了张家的钱罢。”她虽未落座,林依还是遵着礼节,斟了一盏茶,捧到她跟前,笑道:“二夫人贵人多忘事,我纳鞋垫,打络子,赚钱着呢,不是还有几百钱你替我保管着,不知二夫人何时能还我?”

方氏胸口急剧起伏,想寻话来骂,偏偏当初她夺钱时,确是拿的这借口,无法反驳。没话讲得,付诸行动,她抬手挥掉林依手中的茶盏,气愤出门。林依瞧着那只瓷盏在没铺砖的泥地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朝着桌边滚去,撞上了桌子腿,在盏沿上磕出个小缺口来,她急忙赶到门边,冲着方氏的背影叫道:“二夫人,这盏子可是你自个儿摔破的,我不赔钱。”

她眼瞧着方氏脚下一个踉跄,半歪到任婶身上,突然心情大好,转头瞧见目瞪口呆的杨婶,犹豫了下,问道:“我很小心眼儿,是也不是?”

杨婶回过神来,突然一拍大腿,赞道:“就是这般才好,你又不是下人,何苦低三下四奉承她。”

林依一笑,提了水来擦桌椅板凳,心道,往后我凭一双手吃饭,再也不瞧谁人脸色。她哼着小调,手下利落,直擦了个窗明几净才停手,又翻了条张八娘的旧裙,拆开改作窗帘,挂了上去。

晚上,林依正愁床上无被褥,杨婶就送了套半旧的过来,道:“不是全新的,但我前几日才拆洗过,莫要嫌弃。”林依忙谢道:“哪里话,正担心晚上得睡木板哩。”杨婶帮着她铺好床,道:“我明日再与你送床草垫来,睡着软和。”林依福身笑道:“亏得有杨婶。”忙完,拉她坐下吃茶,问道:“二夫人可曾罚了仲微?他若因我受罚,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杨婶眼神闪烁,转头瞧了瞧外面,起身道:“天黑了,我回去歇着了。”

林依一把拉住她道:“你来时天已黑了,休要瞒我,到底怎么了。”

杨婶被她扯住,无法动身,只得重新坐下,叹气道:“白日里二夫人要罚二少爷,被大夫人瞧见拦下了,我往你这里来时,瞧见她又朝二少爷卧房去了,也不知要做甚么。”

林依闻言,忙推她道:“你不是他奶娘?赶紧去救他。”

杨婶奇道:“你非我要讲,讲了又不自己去?”

林依暗道,我又没打算嫁进张家,去惹人误会作甚。杨婶隐约猜到她心思,便道:“我哪有不想去的,只是做娘的打骂儿子,天经地义,谁人拦得起?”林依还是推她,道:“你且去躲着瞧瞧,若只骂几句,随意打几下,也就罢了,若是瞧着不对,就去知会大夫人。”

杨婶暗道,先前杨氏拦下方氏,不过是顺路,哪会特特去管这门子闲事。她虽这样想,但到底也是放心不下张仲微,便依了林依的话,趁黑躲到张仲微卧房窗外,拿指头沾了唾沫戳破窗户纸,偷眼朝里瞧去。

屋内,方氏端坐桌旁,任婶侍立一边,地上跪着张仲微,正在辩解:“就是隔壁邻居,有难搭把手都是该的,我与三娘子搬两样家什,实在算不得甚么。”

方氏似被气到,不顾仪态拍了桌子,怒道:“她是你甚么人,能叫你为了她与娘亲顶嘴?”

张仲微抬头瞧了她一眼,又迅速低头,语气里带了羞涩,道:“她,她是我……婚约……”

这话没头没尾,方氏却听明白了,指着他向任婶道:“瞧这不孝子,明晓得我不中意林三娘,还非要提婚约,且瞧着,明儿我就禀明二老爷,退了这门婚。”

任婶笑道:“二夫人莫生气,你想想,此事二老爷必是同意的,有甚好担心?”

方氏大概是想起了张梁对林依的态度,嘴角带了笑,点了点头。

张仲微闻言大急,抬起头道:“娘这话差矣,我要是退了这门亲事,才是不孝哩。”

方氏又一次拍了桌子,骂道:“胡说。”

张仲微辩道:“此事是祖母在世时订下的,我若退亲,逆了她的意,这不是不孝?”

杨婶看到这里,心提得老高,暗道,这糊涂孩子,当面顶撞方氏作甚么,她奈何不了林依,难道还奈何不了自个儿儿子?

果然,方氏怒不可遏道:“你是在指责我对老夫人不孝?”

杨婶嘀咕道:“你对老太爷不孝,满村都传开了,还怕多上一条?”

方氏不曾听到这话,兀自为张仲微生气,命他在原地跪上一夜,想通了,明早再去请罪。杨婶急了,虽才初秋,但夜里还是凉的,这在冷冰冰的地上跪上一夜,明儿准要生病,再说那膝盖也受不了撒。她来不及去知会林依,先跑去杨氏房里,求道:“大夫人,二夫人要罚二少爷跪一夜,怎生是好?”

杨氏为张三郎的病心烦意乱,不肯管别人儿子的事,闭眼躺在榻上,道:“白日里拦了一回,已是尽力了,再无能耐。”

杨婶又苦求几句,杨氏始终不开口,无法,只得去寻林依讨主意。林依听她讲完,好笑道:“上回是戒尺,这回是罚跪,倒也换了个花样。”杨婶嘲讽笑道:“那是她才被砸了个大包,没得力气来打。”她侯了一时,见林依毫无思考的模样,急道:“你不想想法子救二少爷?”

林依奇道:“这还要人救?又没人盯着他,夜里睡一觉,明日早些爬起来再跪,不是一样?”

杨婶顿足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咱们家,大少爷最倔,二少爷最老实,二夫人叫他跪一夜,他绝不会只跪到三更。”

林依没了言语,叹气道:“深更半夜,能有甚么法子,总不过是去求人,你挨着去求两位老爷,若是求不动,就只能让他跪了。”说完腹诽不已,这个张仲微,也太老实过头,真真是愚孝了。

杨婶一路小跑,本想先去求张梁,转头一想,他是个赞成退亲的,怎会去救张仲微,于是调了个方向,去张三郎房里寻张栋。张栋听她讲了此事,还在犹豫,张三郎却道:“夜里凉哩,何苦家里再添个病人。”张栋听着儿子声音有气无力,心里一酸,便答应下来。夜已深,他不好直接去寻方氏,只唤了张梁出来说明,张梁对兄长,向来只有听从的,问也不问,就遣任婶去叫张仲微起来。

杨婶尾随任婶,亲眼瞧见张仲微爬了起来,这才将高提的心放下,去回报林依,叫她知晓。林依嘀咕道:“挺简单一件事,非叫他弄得复杂化。”杨婶抹着额上的汗,笑道:“老实总比滑头好。”林依不与她争辩,却叮嘱道:“往后若是仲微再要与我帮忙,你可得拦着他,这般被二夫人罚来罚去,可不好耍。”杨婶也是怕了方氏,忙点了点头,突然想起偷听来的言语,忙将方氏要退亲一事讲与她听。林依却不担心,笑道:“她那是气话,还未出孝,二老爷不会由着她在孝中生事。”

杨婶急道:“孝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得早作打算。”林依见她比自己还急,忙安慰她道:“放心,我自有打算。”杨婶晓得她一向是有主意的,闻言稍稍放心,辞了出去。

对于自己的这门亲事,林依自做张家租客,就已想好了该如何行事,只是在此之前,须得先赚钱。她心中有目标,任甚么事也影响不到心情,躺到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到城里寻到丁牙侩,照着之前谈好的价钱,买下了李三家年产二石的一亩地。她虽借用的是莫须有的“姑姑”名义,但地契上签的名字,其实就是“林依”,丝毫不影响两年后报上“闰年图”。

林依躲在屋里,将加盖了官府印信的地契反复读了好几遍,再小心将其与户帖放在一起,以备来年造“闰年图”之用。再过个把月,就是秋收,连丁牙侩都赞她这亩地买的划算,如今粮价虽降了些,但一斗至少也能卖到四百五十文大铁钱,一石十斗,二石二十斗,这亩地的出产,毛利九千文。

林依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傻乐了半晌,才想起那地里的稻子,不会自己飞上来,须得有人去收,不过这也不难,大不了再托丁牙侩雇个人来帮忙。事不宜迟,雇人须得趁早,虽还不到收获季节,但总得有人照管。她头回当个小小地主,等不得第二日,当即起身,又朝城里去。

丁牙侩听过她来意,替她出主意道:“现下等着秋收罢了,雇佃农实在划不来,不如我叫李三帮你盯着,待到秋收完,你把几个辛苦钱与他,若是他活儿做得好,明年你再雇他。”

眨眼田地主户变客户,林依暗发几声感慨,福身谢丁牙侩好心提点,让她不花冤枉钱。从丁牙侩家出来,她顺着商铺林立的街道,寻到一家专卖家什器皿的,照着自己房中的那几样挑了,指给掌柜的瞧,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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