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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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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就是指冶铁用的炉子。

问题是,魏军在这个时候设立这么一个大规模的军器作坊,而且还要保密,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陈恭一边想着,一边啜着酒。他本来酒量也不大,这么几杯酒下肚已经让脑子有些晕了。这时候天色已晚,陈恭想把窗子关上,起身时却一不小心将悬在腰间的佩囊掉在了案几底下。他暗骂自己不小心,俯下身子去摸,案几很矮,底部距离地面并不高,所以摸起来格外费劲。摸了好半天,他的手这才碰到佩囊的穗子,再一抬,手磕到了案几的底部。

他的指头感觉到了什么,木制的案几底部似乎有些凹凸不平。最初陈恭以为只是制作上的粗糙,但后来发现这些凹凸似乎是有规律的。他抬起身子,慢慢把手掌朝上贴到底部,慢慢地摩挲,逐渐弄清楚了那些凹凸的真正意义。

那些凹凸是些刮痕,由两道右倾的斜线还有两个头尾两联的圆圈组成。即使有人把整个案几翻过来,也只会以为是谁无意中造成的,但是陈恭认出了那两道只有蜀国间谍才能识别出来的“警示”斜线,而那两个圆圈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应该是“白帝”在酒肆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刻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无法逃脱,也不可能与陈恭接触,于是就用这种方式向陈恭传达某种信息。

三人吃罢了酒,恰好塔楼上的司昏鼓“咚咚咚”响了三声,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鼓声是提醒所有居民都尽快回到自己家里去。三个人结了帐,各自拜别后朝三个方向走去。

陈恭的家距离牛记不算特别远,他想让入夜的冷风把自己的酒气吹散些,就一个人慢慢地踱着步回家。转了几个弯,他忽然看到前面那家街角卖羊杂碎汤的小店居然还开着门。

“这位官爷,来喝些杂碎汤暖暖身子吧。”

老板从门里探出头来吆喝一声。陈恭摆摆手,示意不要,正待要走,却猛然看到这家羊杂碎店前杆子上飘扬着一面脏兮兮的幌子;就着夕阳西下的最后一抹余晖,他可以看到幌子上有“羊汤”二字,而这两个字被嵌套进了两个首尾相联的黄色圆圈中。

陈恭如同被雷打过一般,这难道就是“白帝”临死前所要传达的讯息?难道说这家羊杂碎店就是“白帝”身后情报网中的一个环节?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走进了这家小店铺。

这家店很小,大概只有普通人家一间半厢房那么大。屋子里面是一口硕大的铁锅,里面咕嘟咕嘟正煮着酱黄色的浓汤,灶边的墙已经被熏得油黑;锅边摆着一大堆做燃料的麦梗,不时有麦屑飞进锅里,混杂在说不清是什么器官的羊杂碎中。房子大梁上则用铁钩挂着两头被切去了一半的羊,几把木柄的薄刃屠刀摆在一旁,整个屋子充满了羊肉的膻味。

“大人您请坐,请坐。”

老板殷勤地搬来一个油腻的草垫。陈恭没有坐下,他仔细端详着老板,这老板大约五十多岁,两边的颧骨发红,脸上的沟壑纵横,眼睛夹杂在皱纹中几乎分辨不出来,一口歪斜的大黄牙。

“大人您要点什么?我这就给您去盛。”

“当年洛阳一别,已经二十年,至今思之司马相如《上林赋》的曼妙,仍旧让人神往。”

陈恭说道,老板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转过身去灶台里取出一个粗瓷大碗,用一块布擦了擦,搁到了大锅旁边。陈恭又把话说了一遍,他还是没说话,但动作明显已经放慢了。

这是一套公用暗语。这套暗语每一位间谍和他的情报网络都知道,专门用于两条独立的情报线的彼此识别。

过了一阵,老板默默地转过身来,对陈恭用一种哀痛的语气说:“不要说了,我知道了。”陈恭一愣,按照规章,标准的回答应该是:“《上林赋》虽然曼妙,却不如《七发》慷慨。”老板这么说,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时候老板将灶台旁的麦梗推到一边去,然后取下鼓风箱的木杆与顶套,从里面取出一叠写满了字的纸来。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吧?”

陈恭迟疑地接过纸,翻开来看,里面都是曹魏军事方面的文件,看来这里果然是“白帝”存放文件的秘密地点。老板蹲回在地上,重新将鼓风箱装回去,拉动木杆,灶下的火燃烧得更旺了。

“我不懂你们的什么暗语,不过谷大人交代过,如果他出了事,就把这些东西交给说出这句话的人。”

“唔……”陈恭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好,“谷大人的死,对于我们兴复汉室的事业是一个很大的损失,我也十分痛心。但是我们的工作还要继续,从今天起,我来接替他在情报管道中的位置,你们向我负责。”

老板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扯了一把麦梗扔进灶里:“什么兴复啊,汉室啊,这些我都不懂。我只是个老百姓罢了。”

“那你……”

“谷大人救过我一命,所以我才会随着他来到这上邽城。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他的恩情。现在他已经死了,他的遗愿也已经了结,我想我也该回到西边我的族人那里,人死是要归根的。”他的声音就像是枯黄的落叶,充满了颓唐与哀伤,没有什么活力。

陈恭这才惊觉这位老人原来是羌族人。老人站起身来,拿起大勺子在锅里搅动了一番,将香气四溢的羊杂碎倒进大碗中,然后用布把边缘抹干净,找了一片蒲叶盖到碗上,交给陈恭。

“既然您拿到了东西,那这家店明日就要关了,以后还请大人好自为之吧。”

说完以后老人转回身去,重新蹲到灶台边上,陈恭看不到他的表情。远处塔楼的鼓声又再次响起,这是催促居民们快快回去家中。于是陈恭默默地离开了这间店,而老人并没有出门相送。

回到家里,陈恭把门关好,点起了蜡烛开始逐一审视“白帝”谷正遗留下来的文件。

这些文件包括曹魏军队的内部通告、训令、会议记录、人事调动等,价值相当地高;而且更为难得的是,它们不仅是关于天水郡府地方部队的情况,而且很多是涉及到中央军——比如郭淮军团——的动向。要取得这些文件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智慧啊,陈恭半是敬佩半是感伤地想。

在谷正的文件中,有几份太和三年年初时的军议记录,那是当时郭淮召集地方部队与中央军将领的会议记录副本。陈恭注意到,郭淮在会议上反复强调了弩机在战争中所起到的作用,并举出了在第二次卫国战争——即蜀国的第二次北伐战争——中王双被杀的战例,他甚至直言不讳地说魏军与蜀军在弩机技术上的差异是十年。

另外几份军方内部下达的训令则显示:尽管王双阵亡这一事件被朝廷最大程度地淡化了,但军方对这一失利是非常重视的,曾经派人专门去陈仓进行调查。调查的结果让军方高层大吃一惊,王双的全军覆没完全是因为蜀军拥有一种攻击力与射击频率都强于所有已知型号弩机的新武器。这一结果让魏军高层中的有识之士坐立不安。

“这是当然的,我国或许国力不如魏国,但在技术上绝对是处于压倒性的优势地位。”陈恭不无得意地想,诸葛丞相在技术方面的投入是魏、蜀、吴三国中比例最高的,“方技强军”的战略让蜀军在技术上远远超过其他两国。

这些文件都被编了号,并按日期排列整齐,这说明谷正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陈恭慢慢翻阅着这些文件,希望从里面能找到那名给事中的身份,可惜没有任何一份文件给予他答案——至少没有给予他明确的答案。

陈恭失望地放下纸,打算去找些东西来喝,顺便拨了拨烛花。忽然,他注意到了在这堆东西的最后一页是一份标明为太和三年二月十日乙酉的文件。从日期来看,这是最新的一份文件,也恐怕是谷正在生前最后一份成果。

这份文件是郭淮以雍州刺史的身份下达给天水太守府五兵曹的公文。郭淮在这份公文里要求天水太守府从邺城转调一份编号为“甲辰肆伍壹陆贰肆”的官员档案,列入府郡诸曹官员的编制中。郭淮在公文里强调,这次调动以非公开的形式进行,只传达到官秩两百石以上的官吏一级。

在普通人眼里,这只是一份枯燥的文书,但在熟知曹魏官僚组织内部运作的陈恭眼中,这里却隐藏着许多东西。

魏国的官吏档案均以天干地支外加数字来编号:“甲”字开头是内朝官员;“乙”字开头的是中央外朝官员;“丙”字以后则是诸州郡地方官。这份人事档案开头为“甲”字,说明他是一名内朝官员。而“辰”则表明他是现任官吏。接下来的前三位数字“肆伍壹”代表的是扶风郡,也就是此人的籍贯所在,后三位则是他的分类号。

从习惯上,曹魏的官吏在调任升迁时,人事档案一定要跟随本人,所以这次档案调动的背后隐藏着一名内朝官员前往天水郡的事实。奇怪的是,这一次的档案调动来自于郭淮将军的命令,很明显这名官员来到陇西是因应军方的需求,然而档案却要被纳入属于文职的府郡诸曹编制之中。这个细节暗示这名官员确实是文职官吏。

在公文中,郭淮既没有提这名官员的名字,也没有提到他的职位,只是给出了一个档案编号。很明显郭淮即使对天水太守府也是有所保留的,足见这次调动的保密级别有多么的高。

陈恭看到这里,几乎可以确定这名官员就是他一直在找的给事中。给事中是内朝文官,近期内也确实有一名给事中前往天水——而且是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也与公文吻合。

那么关键就是,这名给事中究竟是谁?

陈恭闭上眼睛,慢慢地回忆当日他所看到的那五名给事中的资料,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五人之中,籍贯是扶风郡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马钧,字德衡。

一想到那名给事中居然会是马钧,陈恭不禁悚然一惊,一股凉气从脚底升到胸腔。

马钧是曹魏朝廷中著名的、也是仅有的一位技术官僚。他在机械方面的造诣早就为人所共知,因此皇帝曹睿征召他为给事中,并成立了一个属于内朝编制的机技曹,由马钧任主管。

机技曹名义上是为了研制更为先进的技术兵器,但实际上日常工作却只是为皇帝曹睿造一些有趣的活动人偶,或者改良一些用于玩赏的小东西。机技曹成立后唯一对军方做出的贡献,就是马钧设计的一种未命名的发石车。这种兵器威力巨大,如果大规模装备部队的话将会增进魏军的攻坚能力;可惜皇帝对这个不感兴趣,军方也就不好说什么,再加上一批好谈玄学的官僚故意阻挠,这种型号的发石车最终夭折在图纸设计阶段。

尽管马钧在朝中一直不为人重视,但他的能力还是得到了军方的关注与赏识。陈恭敏锐地感觉到,这一次马钧被郭淮特意征召到天水来,说明魏军一定存在着一种新兵器,而且即将——或者计划——装备部队,需要借重马钧在技术上的天分。

在冀城附近山沟里的那间正在筹建的大型兵器作坊,很可能就是与这件事有很深的关联。

“那么魏军的新式武器,会不会是弩机呢?”

陈恭心想,从其他几份文件里可以看出,自从王双战死以后,魏国军方一直对蜀国的新型弩机有一种恐惧感,不排除他们把这种危机感转化成了对弩机的强烈兴趣。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找出“白帝”的文件“哗哗”地翻阅,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份标记为太和三年一月十日辛未的文件上面。这是一次军方内部的动员大会,郭淮在这次会议上暗示说魏军在几个月内就会拥有与蜀军匹敌的能力,王双的悲剧将不再发生。

陈恭第一次阅读的时候,以为这只是说明魏军也许只是简单地增派兵力。但结合马钧的调动、军器作坊的设立和魏军方对弩机的浓厚兴趣,他意识到这也许意味着一个更加可怕的计划。

虽然陈恭没有涉足过武器研究这一领域,但是他也知道一点常识:要想在一、两个月内提出一种新式武器,让它通过理论论证、样品测试、定型、调试,并且达到适合批量生产的成熟设计,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有马钧这样的天才在也是不可能的,这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而曹魏没有一个可靠的研究体系。

唯一能实现这一目标的办法只有在现有技术的基础上进行小的改进,或者直接使用现有技术。众所周知,魏国的技术储备不足以做到这一点,拥有成熟弩箭技术的只有蜀国。但这种敏感技术蜀国甚至不会告诉它的盟友东吴,遑论死敌曹魏。

对于处于完全敌对状态的两国来说,“进口”技术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偷窃。

去蜀国偷。

陈恭彻夜未眠,他将自己所有这些推测都写进了报告中,并在结尾处警告南郑如果对这件事掉以轻心,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在可预见的将来,蜀国会一直处于战略攻势。如果魏军顺利从蜀国偷取并掌握了先进的弩机技术,防御将会更加有效率,届时北伐的难度会上升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当他忙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泛出鱼肚白了。陈恭将报告小心地折好,搁到饭盒底部的夹层里,然后推门出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今天是二月十四日,他总算在这之前完成了这份至关重要的报告。

在正午之前,陈恭赶到了上邽城外的某一个小山丘上,将这份报告藏到了特定的一棵树下。一个时辰以后,化装成蜀锦商贩的司闻曹情报人员来到这里,将报告取出,藏到一个特制的空心马蹄铁中,然后把这个马蹄铁钉到一匹驮马的前腿。

接下来,他牵着驮马回到商队中,和其他许多商贩一起绕过大路循着秦岭小路返回了汉中。陈恭望着远处纵横巍峨的秦岭山脉,心想:

“接下来的工作,就看南郑司闻曹那些家伙的了。”

与此同时,在同一所城里,另外一个人也凝望着远方的大山,但他心中所想的,却是与陈恭完全相反的事情。

第四章 阴谋与行动

陈恭的报告抵达蜀国司闻曹是在十天以后,也就是二月二十四日。

虽然魏、蜀两国处于敌对状态,但经济上却不能忽视对方的存在。魏国需要益州的井盐、蜀锦、蜀姜,蜀国则需要中原地带的药材、毛皮、香料和手制品。因此总是有小规模的商贩往返于秦岭两边,对此两国边防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种商贸往来。

蜀国的情报员就混杂在这样一群商贩中,从上邽一路南下,经卤城、祁山堡、青封一线跨越秦岭,接着转往东南方向的武街,并在这里渡过西汉水,进入蜀军实际控制区域。陈恭的报告在这里被转交给特别驿使,以最快的速度送至蜀国情报工作的核心机构——南郑司闻曹。

首先接触到这份文件的就是司闻曹的副长冯膺。他看完这份文件,拿起铜扣带敲了敲香炉的边缘,香炉发出两声清脆的撞击声。门外的侍卫立刻推门进来,问他有何吩咐。

“唔,立刻通知姚曹掾、司闻司的阴辑、马信、靖安司的荀诩,哦,对了,还有军谋司狐忠。叫他们立刻赶到道观议事。”

“明白了。”

“记得要口头通知,不要写下来。告诉他们,这是紧急召集。”

“是。”

侍卫转身走了出去。冯膺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整理好,把喝了一半的茶水倒进暖炉里,然后拿着陈恭的报告离开住所,前往“道观”。

“道观”的官方名称叫做司闻曹副司,位于南郑城东的一处富家住宅,背靠青山,宅子侧面还有一条清澈小溪。因为这处宅子曾经是五斗米教的一处祭堂,所以习惯上大家都以“道观”称呼副司,而副司的工作人员则被称为“道士”——在很多场合这几乎成为一个正式称呼。

从理论上来讲,司闻曹隶属于尚书台,因此其正司设于成都。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所谓的“司闻曹正司”不过是一个社交机构,正司的人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安抚拥有好奇心的朝廷官僚罢了。真正发挥作用的则是设在南郑的副司。

冯膺来到副司以后直奔议事厅,这个议事厅是在“道观”后山开凿出的一个石室,没有窗户,只要关上石门,就别想有任何外人能偷听到里面的谈话。

“这一次,看来会有大事发生。”

冯膺走进议事厅,望着眼前五张空荡荡的案几,不无忧虑地想到,同时感觉到很兴奋。这个年届四十的情报官僚有着一个宽大平整的额头,据相士说这乃是福禄之格。现在他差不多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司闻曹副长的官秩是两百石,这对于蜀国官僚来说是一个重要的门槛,如果能够进一步由副转正,那么以后的仕途将会大有空间;如果失败的话,那恐怕只能留在这个位置上终老一生了。

为此冯膺一方面盼望能有一个大的事件好借以积累功勋,另一方面却祈祷不要出什么乱子。幸运——或者不幸——的是,情报系统总是不缺乏大事件或者大乱子。为此他只能谨慎加谨慎。

他并没有等多久,很快与会者们陆续也出现在石室中。

今天出席的全部都是情报部门的高级官员们。最先到达的是司闻司司丞阴辑,这是个头发已经花白了的长髯老者,身材虽矮但行动却矫健得好像是个年轻人。他所执掌的司闻司是司闻曹中最重要的部门,蜀国在国外的一切情报活动都由司闻司来负责策划与执行,另外安插别国的间谍的训练、潜伏、联络、调度、后方支援等实务性工作也是司闻司的负责范围。由于陇西地区在情报战中的特殊地位,因此分管陇西事务的雍凉分司从事马信也随同阴辑一同出现。

接下来出现的是军谋司的从事狐忠。这是冯膺自己负责的部门,主要是对得到的情报进行比较、辩伪、解析等。这个部门没有司闻司的工作那么惊险,甚至可以说是乏味,对成员的要求不是胆量,而是敏锐的观察力与缜密的思维。这两个优点都能在年届而立的狐忠身上体现出来,那种对资料出色的分析能力甚至得到过诸葛丞相的赞赏。

紧跟着狐忠进来的是靖安司从事荀诩,他一进门就冲在座的人抱了抱拳,然后乐呵呵地坐到了狐忠旁边。靖安司司丞王全最近刚刚因病去世,新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于是只好由从事荀诩出席。司闻司主要对外,而靖安司则是对内,内务安全是这个司的最大课题。按理说这个机构的负责人应该是个强势的领导者,可目前的最高负责人荀诩却是个性格随和的乐天派,虽然能力不错,可冯膺一直怀疑他是否能胜任这个专门得罪自己人的工作。

当他们都坐定以后,司闻曹的最高长官左曹掾姚柚才迈着方步走进石室。这个老头子已经统治了司闻曹五年,在他那副肥胖的体态背后是一个冷峻严苛的法家门徒。在他的统治下,整个司闻曹的人情味和浪漫主义基本上被榨干了,剩下的只有冷酷的效率——不过这对于情报部门来说未必是坏事。

冯膺见人都到齐了,咳嗽了一声,颔首叫侍卫从外面将石门关起来。

“诸位,这次叫大家来,是因为我刚刚收到了一份来自上邽的报告。”冯膺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份报告的誊本分发给五个人,“如果这份报告属实的话,我想我们现在正面临着一个很大的危机。”

五个人都没有立即回答,埋头仔细阅读陈恭的报告。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所有人都抬起头,表示已经看完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安与疑惑的表情。

“这份报告的来源可靠吗?”姚柚皱着眉头问道,看得出他很在意。

冯膺回答:“可靠,这是来自于我们潜伏在天水的一位间谍黑帝。”而负责陇西事务的马信立刻做了补充:“黑帝是我们最优秀的间谍之一,他提供的东西,无论是硬情报还是软情报,质量都相当的高,分析也很精准。”

“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上,也会得出和他一样的结论。”狐忠慢条斯理地说道,同时习惯性地用右手捏了捏鼻梁,这是长时间用眼过度所产生的后遗症。

“既然来源是可靠的,那就是说魏国将会派遣一批间谍潜入我国偷窃弩机技术……”姚柚用手指慢慢地敲着案几的桌面,在狭窄的石室里发出浑浊的咚咚声。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冯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马钧的调令是在二月十日,冀城军器作坊建设的启动不会迟于一月二十日。考虑到魏国驿马的文书传送速度和关中陇西之间的地理距离,那么整个偷窃计划应该是在一月十日左右启动的。”

“那岂不是说……”阴辑不安地将身体前倾。

“是的,那名,或者那批魏国的间谍恐怕已经潜入我国,并且开始活动了。”冯膺停顿了一下,还加了一句:“如果我们运气不够好,也许他们已经得手,正在返回天水的路上也说不定。”

冯膺侃侃而谈,他有意将局势估计的比实际严重。于是屋子里的人立刻都把视线集中在负责反间谍工作的荀诩身上。

荀诩挠了挠头,放下手中的誊本说道:“我觉得不可能,我们靖安司在汉中的监控相当严厉。而且负责制作弩机的工匠以及弩机图纸全部都在军方严密控制之下。魏国的间谍即使一月中旬就从邺城出发,以最快速度到达南郑也已经是二月下旬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想站稳脚跟都很难,遑论突破我们的保护去窃取弩机技术了。”

“那你的意见是?”姚柚眯起眼睛看了看冯膺的表情,转向荀诩问道。

“我的判断是,魏国的间谍应该是刚刚进入我国境内,正处于立足未稳的阶段。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趁这个机会把他或者他们揪出来。”荀诩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把目光投向阴辑与马信,“如果你们在陇西的人能深入魏军内部探明这个计划的细节……”

“不要开玩笑了!”阴辑不满地打断荀诩的话。“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名贵重的间谍,这是无法弥补的损失。不能让我的人去冒这个险,万一有什么闪失,陇西地区可就变成我军的情报盲区了。”

荀诩还想再争辩,阴辑点点他的脑袋,用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道:

“不要忘记三郡呐。”

与会的人听到这句话,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三郡在语法上只是一个普通的数量词与行政区量词,但对于司闻曹的人来说这两个字还意味着更多的东西。一年之前,诸葛丞相第一次对魏国发动了军事进攻。当时司闻曹的主管是参军马谡。在军事进攻之前,司闻曹就在情报战中取得了大捷,经过缜密细致的秘密工作,他们成功地策反了魏国三个郡的太守,并透过假情报让曹军的主力军团开赴了斜谷,让整个战局为之一变。原本属于魏国境内的陇西地区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了蜀军的主场。

讽刺的是,当正式战役打响后,却正是马谡导致了整个北伐战役的崩溃。这一次并不只是军事行动的失败,也是蜀国情报网的毁灭。三郡反正的时候,马谡出于炫耀或是急于求成的心态,一反情报工作低调的铁律,命令当地情报人员明目张胆地高调行事,而且动员规模十分巨大,用一位已经退下来的前情报人员的话来说,“那简直就是一次秘密情报人员搞的公开武装游行。”

这一举措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它确实向策反对象展现出了蜀军的实力,迫使他们做出了选择。但当军事失败的时候,这些跑到阳光下活跃的人来不及退回到黑暗中,许多人被捕,并在狱中死去;也有不少人叛变到魏国那边,这进一步加深了蜀国的损失,因为这些级别很高的叛变者掌握着不少重要情报——但能对这些被抛弃的人苛求什么?——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及时撤退回了汉中。

这个损失十分巨大,一直到现在,司闻曹在陇西地区的情报能力也没能恢复到战前的水准。

因此,三郡对于司闻曹来说,既是荣耀的勋绩,也是苦涩的回忆。这个事件并不会在人们嘴边挂着,可每一个司闻曹的人都把它当做一种刻骨铭心的经验。

“说的不错,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姚柚做了结论,于是荀诩悻悻地闭上嘴。议事室里的人都陷入沉默中,这种沉默最终被狐忠打破,他抖了抖手里的纸,就像是平常在军谋司分析情报一样慢条斯理地说道:

“窃取弩机技术有两种途径,一是弄到设计图纸或者弩机实物;二是绑架或者买通工匠返回陇西。第二种途径难度太大了,从魏军调派马钧这件事来看的话,魏军恐怕会把目标直接锁定在弩机图纸或者实物上,等到手以后交给马钧来解析与复制。”

“实物的话,就得看他们想偷的弩机有多大了。他们有兴趣的究竟是哪一种型号的弩机?”冯膺又问道。

荀诩撇撇嘴,用显而易见的抱怨口气说道:“这个需要跟军方的人确认以后才知道……军方的家伙们都是些小家子气,他们研发出了什么新武器从来不会和我们沟通;只有机密被泄露以后他们才会气势汹汹地来指责我们保密不严格,可我们连保什么密都不知道。”

“荀从事,看起来你需要重新评估一下你的团队了……”冯膺的批评点到为止,接着他把头转向姚柚,“赵大人,要不要请丞相府的人出面与军方协调一下?”

“……你觉得请出杨长史来,会对整个事情有帮助?”

姚柚反问道,其他五个人脸上都浮现出苦笑。司闻曹与蜀国军方的不合是人所共知的,这其中一半原因是两个部门的行事风格天然有着矛盾,另外一半原因则是因为两位主管。司闻曹最早的直属上司是马谡,自从他死以后,接替他主管情报事务的是丞相府的长史杨仪。杨仪与军方的最高负责人丞相司马魏延关系势同水火,结果导致司闻曹和军方之间也是龃龉频生。

马信这时候说:“我与马岱将军算是同宗,不如就让我去与军方交涉,也许会比较顺利。”姚柚考虑了一下,回答道:“话是这么说,可你还在负责陇西地区的情报工作;目前我军有可能在春季再发动一次攻势,北方的侦察工作不能懈怠。这样吧,你写一封信给马岱将军,让荀从事出面就可以了。”

荀诩冲马信一拱手,“有劳马大人了。”

姚柚见商议的差不多了,于是做了总结:“那么,目前工作就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彻查一遍近期内从陇西方向进入汉中的可疑人物;一方面严密监控弩机图纸的存放地和制作工匠的动向。这两件事都需要军方的协助才行……荀从事,你们靖安司的人手够吗?是否还需要从其他部门调些人来?”

荀诩直言不讳地回答:“执行具体任务的一线人员越多越好,高层主管越少越好。”

“就这些?”

“还有,我希望能从军谋司调几名脑子灵光的参与协助。”

“没问题,我派最好的人过去。”狐忠点点头。

这时候冯膺不失时机地插道:“既然军谋司也要参与,那么为了两个部门协调起见,我也来替荀从事分担一些必要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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