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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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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老子都是反动派,同美帝国主义老蒋是一条根上的。他们拉着他,像枪毙犯人一样,按他跪在一堵沟崖上,一个小家伙用一根棍子当枪,对着他的后脑勺“叭”的响了一枪,把他从崖上推了下去。他头碰在一块石头上,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大哭起来,没有爹的孩子可怜呐!一个叫齐秋月的女孩子把他送回来,给他妈学说了一遍,妈妈把孩子搂住,说学咱们不上了,妈教你字。

那个拿枪崩他的男孩子,叫郑连三,是郑运昌的侄子,郑翠香的弟弟。

他们两家有仇啊!

那日子回想起来,沙吾同能哭上三天三夜。

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谁会想到,妹妹一岁时得了羊癫风。妈妈到处讨呀借的,欠了不知道多少债,也没有把妹妹治好,这时她会跑了,一次犯病,大人没在身边,她竟掉水坑里淹死了。妹妹死后,家里就揭不开锅了,妈妈就领着吾同讨饭。在讨饭的路上,总有一个人远远地跟着他们娘儿俩。他们走快了,他也走快了,他们走慢了,他也走慢了,可就是不走近一点,让人害怕,又不知是谁,干什么的。有一天,妈妈说拼上了,坐下等他,问他为啥老跟着他们,是不是农会派来监督他们的。可那人也坐下不走了。就这样走了一天又一天,那人也就跟了一天又一天。这天,实在走不动了,想坐下歇一会儿,忽然间,沙吾同觉得身后有响动,一扭头,妈呀!沟那边有一条狼,正往这边走过来,眼看就到了身边,妈妈吓得动也不会动了,她把吾同搂在怀里,却不知道跑。那只狼看了他们一会儿,一个箭步扑了上来,妈妈大叫:“救命啊!”就在狼向他们扑来时,那个人跑来了,他手持扁担,一扁担打在狼腿上,又一下,打在狼的头上,狼嗥叫一声,跑了。他又撵了几步,赶忙过来看妈妈,妈妈已吓昏了过去。他好一阵折腾,妈妈才醒了过来。原来,他是沙家近门一个叔叔,叫沙百安。他小时候,沙家大院开办新学堂,四邻八居免费,他来沙家院里凑了几天热闹,同沙吾同他爹沙百建一起读:“来,来,来,大家来上学”、“人,一个人,手,两只手。”长大了一点,能干活了,给沙家当割草娃,尔后就给沙家扛长工,现在分了沙家房子,就住在沙家大院,屋里只有一个瞎眼老娘。他确实是农会派来监督他们的。他说:“这正好,我能保护你们娘儿俩。这不是,就使上劲了。看多险哪!嫂子你有啥难处,给兄弟言一声,都是沙字疙瘩上发的芽,别张不开口。”妈妈哭得像个泪人,说不成话。他又说,这吾同可是大哥的一条根呐,可不能出个啥差错。说到妈妈的伤心处儿,妈妈哭得更厉害了。

百安叔叔说:“回家吧,还是那句话,有啥难处说一声,别的没有,一把力气倒有。”说着话把几张票子塞到吾同手里,“不多,也是个意思吧。当初老掌柜活着,在外边干啥坏人坏事,咱们不知道,可对咱们庄户人,没有多亏待着。”又四下看了看,“这话搁村里谁敢说?”

妈妈把那几张票子从吾同手里拿过来,又还给百安叔叔,说:“我谢大兄弟了,这钱不能要。”百安叔叔说:“你们到外边伸手要,我这自己人的钱,就不能收?太外气了。”又把钱塞给了沙吾同,朝前走了。走了老远,又回头说:“回家吧!你个妇道人家搁外边跑,不好。”

妈妈搂住吾同哭了一会儿,怕狼再来,只得回家。

沙家大院,一扇门进去,有几落几进几十间。前有天井,后有小院,前边有厢,后边有楼,所以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一个门里住有长幼老少贵贱尊卑上百人。现在,沙家大院已分给十多家翻身农民居住,只有沙吾同母子俩住着一座破房。说是一座,其实只有三间破瓦房,没有院子,只有一圈向日葵秆儿围了个院墙。农会规定,晚上不得插门闭户,要随时接受农会的监督。这样沙吾同娘儿俩就等于睡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厅广众之中。每天夜里,妈妈很晚很晚不敢睡觉,外边一有风吹草动,她就赶忙把沙吾同摇醒,搂怀里给她壮胆。沙吾同大了一点,就懂事地睡到床外边,保护着妈。

妈是个读书人,真难为妈妈过这样的日子。

一天夜里,刮个小风,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啪啪啪啪,妈妈以为是风刮大了,门被刮开了,起来去关门。谁会想到,她刚跳下床,一个黑影扑向妈妈。妈妈来不及叫出声,嘴让捂住了,有一只手就撕扯妈妈的衣裤。妈妈拼命挣扎,又怕把儿子踢腾醒了,看见这种丑恶。想喊叫,又怕外人听见,丢不起这个人。于是在黑暗中,她奋力挣扎,推压在身上的男人,咬他的肩膀,用手抓他的脸,又把两腿弓起,顶他的腰,都无济于事,她没有一点力气了,浑身瘫软下来,她哭了,她求他:“求你了,孩子小,改天换个处儿吧!”那人说:“不行,就现在。”她死死绞着两条腿,拖延着,拖延着。她不知道她在等着什么,她在等着儿子醒来救他的妈妈么?她又害怕儿子醒来。儿子已经懂点事了,他不该看到妈妈被别人这样。可是儿子有力气,小伙子不吃十年闲饭,他有力量把这个魔鬼从妈妈身上推开,他有力气搬一块石头砸这个男人的头,掂起切面刀砍这个男人的背。她应该喊叫,就叫醒儿子……可是她叫不出来,她害怕惊动自己的儿子,他不能让儿子砸这个男人的头,砍这个男人的背,因为他们是大地主,大恶霸,谁也不会向着他家说话。最好的办法是把这个男人推开,推下身来,但她的儿子能推得动这个男人吗?正在这时,门口又闪进一个黑影,那人一把扯住这个男人的腿,扯下了她的身。来人低声骂道:“你是哪个狗东西,咱们今儿不问,你给我滚!”他踢了那黑影一脚,那人抱住头跑了。

来人是沙百安叔叔。妈妈扯过衣服盖住身子,捂着脸哭得好伤心。沙吾同已经醒了,哭着说怕,百安叔说:“别怕,有安叔。”又对妈妈说:“嫂子,别那么老实,晚上把门栓插好。农会净他妈放屁,不让插门闭户,那不明摆着欺负人?住个玉米笼,也要弄捆玉米秆挡住门口哩!”又对吾同说:“你也大了,睡觉机灵点,你妈是个妇道人家,胆小,这屋里全靠你娃子当顶门杠哩!”妈妈已是泣不成声,她说:“我……谢大兄弟了。”就要下跪,百安叔忙用手挡住,说:“谢啥,我就怕有人起坏心眼,晚上也听着哩,出身不好也是个人,不是骡子马。”他又骂了几句粗话,走了。妈妈抱住沙吾同,哭着,再也不敢入睡。

妈妈叫玉华,姓马。按菊乡风俗,村里人长辈叫她马姐儿,平辈中年长于她丈夫的也叫她马姐儿,年幼的则叫她马姐嫂子。虽说沙一方活着时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村里人对马玉华母子也没有太多为难。就是分了他家家产的十几家住在沙家大院的人家,也没有对他家另眼相看,看他们母女可怜,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过来相帮。别看农会上叫他们划清界限,监督什么的,老百姓不管那么些事,把他们母子只当做可怜人家看待。就此而已。沙百安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因他是沙吾同家近门近支,走动上就格外勤一些。沙家老掌柜在世时霸道,曾将他家一块河滩地千方百计霸占去作他家祖坟,从老一辈上就结了怨,但是到了他这一辈,他从给沙家大院当割草娃开始而后又扛了十年长工,倒也没有再受过大气。

 第一卷第三章寡妇门前(2 )

 有一天,马姐嫂子问百安,现在兄弟是翻身户,正光荣,日子也美实,为啥不找个人过热乎一些?那是百安帮她把麦挑到场里晒,沙吾同坐那儿看鸡,屋里只他们叔嫂俩时,嫂子送给兄弟条湿毛巾让他擦汗,她随口搭言说的。

嫂子虽说是地主婆,可嫂子是读书人,干净,毛巾上也有一股子香气。百安擦着,心里凉沁沁的,他说:“屋里坐一个瞎眼娘,谁愿意来伺候。”两眼就把嫂子一瞥。马姐嫂子看到了男人的眼神,脸上就桃红一片,勾着头说:“会有贤惠的女人不嫌弃哩。过日子嘛,谁家没有三老四少的要伺候。”百安说:“要是都像嫂子这么明白事理,那就好了,可是哪有?”又瞟了嫂子一眼,挑起箩筐走了。看着男人那结实的肩膀,挑着两大箩筐麦,扁担一闪一闪,脚步有节奏地走着,很快拐过一道墙角,不见了。她赶忙过去把男人才踩下的脚印量量,记下尺寸。

这一天下午,突然刮起了大风,人们还没有跑得及,雨就追屁股来了。啪哒啪哒,落在地上,砸起一个个灰麻坑儿。百安正跑着回家,被马姐嫂子叫住了。他气喘吁吁地来到嫂子屋里,雨可瓢泼一样下来了,屋沿上挂着密集的雨帘。百安立在门前看雨,说:“好雨。”拉过一把铁锨,要到房前屋后看水路通不通。嫂子在里间说:“等等。”取了顶破雨帽给他戴上。百安看罢水路回来,弯腰正用破布把锨擦干,嫂子说:“给!”他扭头一看,是双新布鞋。“给我的?”他问。嫂子笑笑说:“给哪个走路的。”他把鞋接过来,接得急,把嫂子的手也攥住了,嫂子这双手也很粗糙了,但是手脖儿挺柔和,胳膊晒黑了,脸也没有才回来时白了,但嫂子生就的好水色,看起来,还算细腻滋润,洋溢着少妇的俊秀。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就像两汪清泉,看人就会把人滋润个透,她看到哪儿,哪儿就会下一场及时雨,再干旱的土坷垃垡,也能润透,发散开,铺成虚泛的田地,长一份好庄稼。

嫂子让他看得勾下了头,他就又看她的头发,她的头发也不像才回来时。那时,她在脑后挽着一个发髻,插一根银簪子,是大家女人的派头。现在也变成了两根辫子。但嫂子的头发梳得黑滋滋亮光光的,头发分开处,一道发缝,隐隐约约可见头皮也是挺细腻的。这时嫂子的两根辫子搭拉在胸前,扫住了他的手脖儿,一阵麻痒痒的,他就想把嫂子搂一下,在她那头发上亲一下,那发香已经让他醉了。但当他刚要勾下头,吾同淋得像个水鸭子,吧唧吧唧踩着一院子水跑回来了。他赶忙直起腰身,问吾同:“玩水了?”嫂子看他一眼,说:“快回去,试试合脚不?”又拉过吾同给他换淋湿了的衣服。百安把鞋往胳肢窝里一夹,说:“保险合脚。”跳进雨里走了。这屋里,妈妈给儿子擦身子,生怕他受凉生病,心疼得不得了。

她问:“在哪儿玩,淋成这样?”

儿子说:“村里要建民校,还要办妇女识字班,我去看了,我想上民校。”

妈妈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说:“咱把书本搁家里学好,跳级上中学。”

儿子说:“村里人说,让你当民校老师,我当然头一个报名。”

“村里真的这么说?”马玉华的眼睛亮了。

儿子说:“听人说的,说你是大老师,有大学问。”

但是马玉华的老师没有当成,原因是以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毁了她的名声,她成了破鞋。

昏黄的油灯下,小吾同已经睡着了,头枕在一个装着蚕沙的枕头上,口水向一边流着,映着灯光,像一条阴雨天里粘虫爬过去拖出的印痕。马玉华就着灯光做针线,看见娃儿流出的口水,用手巾替他轻轻擦去。小吾同面朝里又睡着了。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像吃好吃的。妈妈看见儿子睡梦中这种吃相,心疼得不得了。吾同小时候不吃辣不吃酸,那时是在外省,当地人爱吃麻辣酸,这可难坏了做饭人。妈妈只得按老家习惯给他包饺子吃。吾同吃得香时,嘴里就吧唧吧唧地响,想来儿子在梦里吃饺子了。她不由得一阵长吁短叹。当初解放军打过来时,她组织学生扭着秧歌,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唱“东方红,太阳升”,迎接解放军进城,结果……她想着想着,灯光不断地跳跃在顶针上,一不小心,针扎了指头,她哭了。

马玉华出生在一个书香之家。她印象最深的是院门顶上年年都要贴的对联横批:耕读传家。父亲经常说,一个家庭兴旺不兴旺,要看有没有四声:女人纺花声,婴儿哭闹声,儿童读书声,黄牛呒叫声。因此年年的对联,父亲都贴:向阳门第春常在,龙飞凤舞人丁旺。但就在她大学毕业那一年,父母在日本飞机轰炸中死了,弟弟下落不明,她在外地读书,幸免于难。老家已经没有了牵挂,她就跟着沙百建过起了粉笔生涯。这些针线活,是她回来后才学的。才学针线那会儿,手笨得像猪脚,村街斜对面一个小媳妇就过来教她。这个小媳妇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十六七岁就嫁过来了,不上半年,就挺起个大肚子。按辈份,她是同族一个近门侄子的媳妇,马玉华称她周姐儿,吾同叫她周姐嫂子,她叫马玉华大妈。这女孩人很灵巧,她不管她们成份高不高,常过来串门。那时她丈夫还没有上朝鲜抗美援朝,是农会小干部。她过来就说些外边的事。马玉华是明白人,周姐儿说多是多,说少是少,她从来不插腔。后来大侄子上了朝鲜,她们俩都成了半边人,走动就更勤。马玉华就是跟着这个小媳妇学会了针线活。周姐儿说:“怪不得人们说,秀才学手艺,一天就出师。大妈可真是的。”大妈笑笑说:“我算个坏秀才,都几个月了,才学会纳鞋底儿。如今连鞋样还没学会剪哩,更不说纺花织布。”周姐儿说:“如今新社会时兴穿洋布,都是上街扯的,谁还纺花织布。”马玉华说:“哪得钱啊!”人走到哪里说哪里话,马玉华在这个小媳妇的教育下,学会了农村妇女的基本功:做鞋,绣花,纺花,织布。家里日子艰难,她就做鞋卖,不隔几集,她就提几双鞋上街卖,小日子艰难也罢,慢慢地混下来了。如今干部时兴拎抽口提兜儿,她就做提兜儿,绣上和平鸽,五角星。她绣的和平鸽,形象生动,展翅欲飞,比别人胜出一筹,一上市,别人就抢走了。

这天夜里,她在赶一批活,是小学里老师定做的提兜儿。老师们放假要到县上开会,要提上撵时髦哩。

夜深了。

门外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她赶忙吹灭了灯,听着外面的动静。寡妇的日子没有担份哪!这脚步的声音有点儿熟,她起身走到窗前,贴着窗户,向外看。

“马姐嫂子,睡了?”

“是百安,那你进来吧。”就急忙打火镰,吹纸枚儿,点灯。

“就两句话,不用点灯。”

嫂子把门打开,百安闪身进来,说:“区上要找扫盲教师,农会开会说要报你哩,我给你先透个信儿,你先去报个名,也主动向政府靠拢靠拢,不是好一些!”说着往桌子上留下两张票子,就要走。

女人马上问:“这是啥意思?”把那两张千元票(旧币,一千元相当于现在的一角钱)拿起来又塞到百安手里。

百安说:“你去报名,也能搁区上吃顿饭。”

嫂子说:“带顿干粮就行了,再说我做鞋卖也有钱。”

百安说,那添点钱给吾同买身新衣裳,娃儿大了,也该穿到人前,硬是把钱丢下,走了。这是夜里,马玉华咋能撵着拉拉扯扯呢,就收了,想着第二天再还他,要不就给他扯身衣裳。

又是一个晚上,又是夜深人静。门外又有了脚步声。马玉华这回没有吹灯,只不过是停了手中的针线,问:“谁?”

“嫂子,是我。”

还是百安,嫂子就说:“进来吧。”去给他开了门,返身坐床上就着桌子做针线。

 第一卷第三章寡妇门前(3 )

 沙百安立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扭身过来坐到桌边,说:“嫂子,你天天这样熬夜,不打瞌睡?”嫂子说:“瞌睡又有啥办法!”把一个线头用嘴咬断,问百安:“有事么,百安?”百安说:“其实没有啥事,就是想来看看嫂子。”嫂子偏过脸,看了百安一眼,说:“嫂子有啥看的,天天见,还怕把兄弟的眼眯了呢。”百安说:“看嫂子说的,嫂子能进到兄弟眼里是兄弟几辈子的福。”就这样叔嫂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着看着夜深了,百安没有动身回去的意思,马玉华直了直腰身说:“是时候了,别让四娘起夜摔着。前村后营都夸你是孝子哩。”百安说:“我算啥孝,咱们屋大哥才是真孝,人们谁个不说。”这一说,马玉华就不吭声了。她把针搁额门上逼了一下,润润,扎到撑子上,又翻过花撑子,看看花样,又翻过来,就着灯亮儿看了看,勾着头。百安看见嫂子泪流满面,后悔透了,也叹息了一声,叉开话题说:“嫂子手巧,这五角星绣得多灵巧。”嫂子终于忍不住,手捂住脸,哭了。等女人哭了一会儿,百安又无话找话地问起上区上报名当老师的事。马玉华说:“区上说,得乡里开介绍信,我给郑运昌说了,他说,你急啥哩,乡里还没有研究好,没有报上去,你去,人家能认你的?”百安听了,火冒三丈,说:“农会上都通过了,为啥不报?他这是拿架子哩,想办法拿捏咱。明天我找他狗日的。”马玉华忙说:“使不得,使不得。”看了百安一眼,百安咳了一声,不说话了。临起身走,嘱咐嫂子晚上要小心门户。马玉华起身送他,看见他迟迟疑疑不想走,女人心里就动了心思,这个百安……莫不是他起啥心眼了?

又是一天夜里,百安又来了,马玉华还是问:“有事么?百安。”百安说:“说没事,也有事,说有事,也没事。有事没事就是事。没事就不能来看嫂子?”嫂子笑了,说:“谁说不让你来了?听你说话就像看那垫场戏一样。”垫场戏,又叫单出头,是戏场上人不满,后台也没有化好妆,怕场上人着急,就先来一出捣笑戏,叫垫场。往往出来个三花脸,或是出来个老妖婆,在台上扭来晃去,捣来逗去。文明话说就是搞个恶作剧。总之,拉住场上人别走。如女人出来,就是盘着一条腿,坐在凳子上,念白:“老身撇氏。”百家姓上没有这个姓,大家就笑。“生了个闺女没有屁股眼儿,眼上长个棠梨花。”大家又笑。如此等等,说完后,屁股一扭,对着观众把屁股一拍,嘴里“吃——”一声,放了个屁。上来个男的,就唱:“吃罢饭,没事干,挎个烂篮儿去讨饭。向东走腿肚朝西,碰见个老头把夜壶提。提夜壶,说夜壶,谁个家里没有壶?锅台上有油壶,床底下有夜壶,墙上爬的是壁虎,脖子骨挂的是气葫芦(指瘿)……”百安听嫂子说到垫场,笑了,搭讪着说:“垫场戏都唱了多半月了。”看嫂子没有吭声,又大着胆子说:“夜长,睡不着觉,就想来看看嫂子。”马玉华当然听出这个本分人的心声了。但她哪里敢再在他烧旺的火上添一把柴!她咽了一口唾沫说:“回去吧,百安,夜凉定了,就睡着了。”百安说:“回去还是睡不着,咋办?我怕是害了不主贵的病了。”嫂子说:“别顺嘴胡呱哒,再说我可要撵人哩!”百安说:“那我不说,让我再坐一会儿。”马玉华把吾同做的作业拿出来批改,百安问:“那当老师的事,有门么?”马玉华说:“名是报了,让等通知。”百安又坐了一会儿,女人心里害怕,催他说:“兄弟是正道人,好人。你回去吧,算我求你了,让人知道了,可要说不清的闲话了。嫂子的脸中用哩。”男人就说:“回去还是睡不着,受罪,不如咱就坐一夜。”女人说:“胡说!”男人对女人看了一眼,说:“你就能忍住……”女人说:“越说越该拧嘴了。”沙百安到了这种时候,真是欲火烧心,他就把嘴伸过来让嫂子拧,嫂子忙用手去挡,百安就顺势拉住嫂子的手叫:“嫂子。”就要哭。嫂子说:“百安,你要坐就坐一会儿,别这样啊!”抽出了手。百安说:“行。”就讪讪地把凳子往外挪了挪,只用眼睛馋巴巴地望着嫂子。

嫂子把作业批完了,把针线活也收拾了。百安说:“嫂子,你……就不能可怜可怜兄弟?”嫂子说:“别说那吓人的话了。要是说胡话把吾同吵醒了,大人的脸往哪儿搁!”百安站起来看看吾同睡得正香,口水还是向一边流着,说:“侄子睡着了。嫂子,你就心疼心疼兄弟吧,兄弟实在忍不了呀!”

百安忽然伸手去拉嫂子,手碰着了嫂子的奶子,虽说是隔着衣裳,但那一下子的柔软感觉,使得百安的身子发颤了。他觉得浑身上下像着了火,嫂子就是温凉河上的清水潭,他只有跳进嫂子的水潭里才能洗个清凉。他要扑过去,扑向嫂子那个清水潭。

但是,他没有扑向嫂子,他一动也不动,他不会动了。

男人的这一拉一碰,使嫂子也有了异样的感觉。她觉得有一股男人的气息就从男人的手指那儿向屋里弥漫开来,最后笼罩在她的头顶,又弥漫下来,把她罩在梦幻般的迷雾中,她昏眩了。她害怕这阵昏眩会把她拥倒在男人的怀里,让一双手抚摸她的脸,一个柔和的唇对吻着她的唇……这……她的心就要跳出胸膛了。但她却说:“你可怜可怜嫂子吧,你嫂子过得还不够丢人?”

“嫂子不丢人,咱地主也是个人。你咋过的日子,兄弟知道。可兄弟过的日子咋样丢人,谁知道!”嫂子说:“兄弟是贫农,正光荣哩。”百安说:“不,不,不是这。兄弟没有女人,想女人了就……就睡不着觉,就去听人家墙根,听着听着就……就……就来你这墙根,听你睡着了,就不敢惊动你,一站就是一夜。嫂子嫂子,我给你站岗吧,从今往后,只要别撵我走。”看百安说得可怜,铁石心肠也化了,嫂子背过脸趴桌子上哭了,百安就去拉她的手,就要吻她的头发。女人一下子清醒了,她推开男人的手:“你——我要喊人了!”百安说:“别——别——”一下子瘫软下来,蹲在地上,抱着头,肩头抽动,可怜巴巴。他呜呜哇哇不知在说啥,又伸手抓自己的脸,说:“我没脸了。”这句话,马玉华听清楚了。她手抖着去拉百安,百安一下子给嫂子跪下了,也不说话,抱住嫂子的腿,摸嫂子的脚,嫂子赶忙把腿往后挪,一下子把男人扯倒了,他就趴在女人脚上哭。

女人说:“百安,好兄弟,快起来,嫂子禁不住你这样!”

男人还是那么趴着,肩膀更加厉害地抖动着。女人拉他起来说:“起来,嫂子就没脸一回。不过咱们有话在先,过了今夜,你就别再登我这门边。”

男人说:“咋都依嫂子说,你救了我的命哩。”

女人吹灭了灯,男人把女人一抱,就胡乱撕扯起来。女人说:“别急。”睡下了,闭着眼,任凭男人脱她的衣服。男人说:“嫂子这奶子真光溜。”把嘴对住女人身子亲了个没有回数,亲得女人没了筋骨,瘫软成了一堆泥,她说:“你快上来吧!”男人上来后,才发觉他就像是扑在棉花团上那么软和,又像是趴在白云上那么飘乎。女人看他急急地,却只会死死地压在她身上,只得伸过手来帮他——谁想女人的手还没有伸到正经地方,男人就火山爆发了。嫂子苦笑一声说:“难为兄弟,还是童子身。”她收拾了一下身子,又躺下了,说:“你太急了,也怨我把你耽搁了那么久,一把干柴烧不了两顿饭。这一回我教你。”她就用手引导着他……过了一会儿,男人说:“嫂子,我会了,真会了。”嫂子只管把他搂紧,让他来个狠劲,他那里顾得上嫂子的教导,只“妈呀”“妈呀”地叫了几声,就天塌地陷起来。好则,外边起了大风,天助人意,他们的叫喊声被风声盖住了,才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爽快了一个夜晚。

鸡叫头遍时,他起身要走。她却哭了,说:“从今往后我就成了坏女人了。”男人说:“咋会成了坏女人?好女人,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抱住她又死劲地亲着。女人把他推开,说:“我是坏女人了。我没有了贞节,贞节让你偷吃了。”就照男人身上捶,哭着说:“你还我清白。你还我清白!”拉住男人的胳膊就咬了一下,又是个哭。男人说:“好女人哩,好女人哩。看这浑身上下多细腻多光溜啊!”女人说:“我不干净了,要它细腻干啥,要它光溜干啥?”自己朝自己身上掐。男人心疼地把她的手拉到他的身上,说:“掐我,我偷了你。”女人没有掐,她央求他说:“就这一回,今后永不再来。”男人说:“我不来了,咱说过的。”

 第一卷第三章寡妇门前(4 )

 说过的“就这一回”,可第一次尝出女人滋味的男人,怎能是“就这一回”能了却心头这股旺火?整整一天,沙百安的眼前就有一个女人的光洁诱人的胴体晃来晃去。他不断地在嫂子家门前走过来走过去,装做无意识地向屋里看着,寻找那个美丽的倩影。寻找不见,他慌作一团,别是嫂子想不开,寻短见了?他赶忙跑到河里看,又到岗坡上找,都没有那个人影。直到喝黑晌汤时,他才看见嫂子抱柴禾做饭,他的心才宽了下来。

到了夜深人静,他又来了。马玉华隔着窗户,咬着牙说:“还来干啥?不把人害死你心不干!”

男人说:“一天不见嫂子,怕你想不开,出事哩。”

女人流泪了,说:“我已经没廉没耻了,有啥想不开!你回去吧,你快走吧,算我求你了。”

男人说:“我回,我回。你可别把这当一回事,你好好的就好,就好。”就是不动身。女人说:“红口白牙说过的,你也应承下的,还要咋的?”

男人说:“我还是睡不着,咋办?”

女人不再理他。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只得走了。第二天夜里他又来了,立到窗外,嘴巴对着窗格子说:“还是睡不着。咋办?”

其实女人也是忍不住干渴的。以前自己的男人对自己虽说恩爱有加,但床上的事总是斯斯文文的。而这个男人竟是饿狼扑食,带有乡野的粗鲁劲儿,让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只是她那个怕呀!怕名声败坏出去了咋办?她要活人哩,她要活着把娃儿养大,养大了吾同找那姓郑的算账哩。但她毕竟是女人,也禁不住这个野男人的几番野劲的诱惑,她又怕他立久了,一旦过来个人咋办?思前想后就开了门,把男人一拉,就给了他一巴掌,哭着说:“你说话不算话,你要害死嫂子哩!”男人说:“我也下死劲不来了,可忍不住啊!”女人说:“去死。”说着话两人呼吸都急促起来,女人说:“我再没一回脸,可真的就这一回吧!”男人说:“行,这一回我把福享尽,这一回当百回。”

事情终于败露了。

那一天夜里也该他们出事。百安又是忍不住,死乞白赖地趴窗户上同马玉华纠缠,马玉华气了,就用做活的针隔窗一戳,本是吓他,谁想真的扎住了哪里,男人不由“啊”了一声。就是这一声叫声让人听见了。

这个人也是想来寡妇门前找香香的,听见有人声,马上打了个退步,背在墙角看究竟。谁想马玉华心疼百安伤了哪里,就开了门。两人就搂住了,女人说:“看戳出眼了?”男人说:“不碍事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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