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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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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沙百安不再是在沙家湾时见了女人不敢抬眼的乡巴佬了,逃亡和流浪使他变得一身野气,满脸胳腮胡子,说话也高声大气,完全彻底的一个江湖汉子,在这大漠腹地,俨然一方诸侯。那天他领着马队到一四八团农场筹集吃喝,碰上公安,交了手,把姑娘救了出来。
陈小焕扭头看看这个叔叔,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掂着马鞭,开胸解怀,腰里插一把短枪,高筒马靴,她笑笑说:“叔叔这个样子,可以拍电影了。”沙百安跳下马来,说:“那咱们的退路就是拍电影,天山武侠。”沙嫂子说:“穷开心,如今真成了江湖侠客了。”沙百安看着两个女人,说:“难为你们老少两个娘子军了。咱如今退路只有两条。一条从这儿往西走,十天十夜翻过成吉思汗山,再过五十米松土带,举一面白旗,到了国外。”小焕说:“那不叛国了?”沙百安说:“要不每人准备一颗手榴弹。”陈小焕说:“咋也没有想到我年轻轻的落了这么个下场。”沙百安眼望着茫茫戈壁说:“老家有句话,说前途路是黑的,谁也不知道谁走到那个地段算到头。”说了他的老家。小焕这才知道他是沙吾同近门叔叔,就哭着叫了一声:“叔叔!”给老人跪下了。
沙百安这些年变得铁石一样的心肠,听了沙家的遭遇和姑娘的灾祸,也掉了泪。他扶起小焕说:“从今后,你就是老叔的闺女,跟着你这个大妈先过,等有了出头那一天,叔叔和大妈送你跟吾同娃儿正式成亲。”陈小焕问起大妈的身世,大妈说,她老家出身不好,1958年跑新疆来,碰上了沙百安,两人就过到了一起。都很伤感,谁也没有好心情。这时,远处有一柱旋风向天边旋去。小焕想起老师讲过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说:“可惜没有长河落日,也就看不见是圆是扁了。”沙百安不懂这些,说:“啥‘烟’是孤烟,孤‘燕’是死了对象的燕,为啥要‘直’起来?”大妈旧社会是大家小姐,读过几天书,老父亲在世时就逼她背唐诗宋词,听了沙百安的话,不由得笑了。
沙百安书归正传,说到如今的形势太残酷。原先这里维族老乡只有几十来个人,现在加上咱们百十张嘴,吃的喝的都紧张。虽说可以出去搞一点,但出去多了,暴露了这个地盘,政府派兵来围住了怎么办?看小焕脸色不好,又宽慰她说:“解放军根本找不到这里来,路过老风口,三百公里鬼都难过去,咱们每次进出都是在魔鬼城把尾巴甩掉的。魔鬼城,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传说那里古时是城市,蒙古大汗在这儿驻扎,当作西进的大本营,后来叫敌人连窝端了,只留下个破城烂堡,终日鬼哭狼嚎的。”见小焕听得很认真,他又开玩笑说:“那天抱着你到了魔鬼城,你掉下马来,多奇怪,我抱得紧紧的。怕不是男鬼们见了女孩也稀罕吧!”沙嫂子嗔他说:“正经点,还说认丫头当闺女哩。”他哈哈笑着走了。大妈说:“你叔叔就这么个德性,说话没深没浅的,人很仗义,鲁智深一样。”
转眼到了风季,前后不到一月时间,十级以上大风不隔三天就要刮一场。戈壁滩上天灰茫茫的,地灰茫茫,人灰茫茫,这一天风小了点,沙百安集合了十几个人,说趁老风口这会儿“歇气”,赶忙出去搞粮食、白菜、大豆。冬天马上就到了,大雪封了山,断了路,五六个月出不去,进不来,咱们不得饿死?这些浪迹江湖的老新疆,无须怎么动员,就出发了。一支马队活像电影里的土匪马帮。她心里揪心地难受,大妈看小焕脸上又晴转多云了,说:“别担心,他们会安全回来的。”陈小焕苦涩地笑笑,说:“咱们也出去转转吧!”两个人就相跟着踩着一地黑色的砾石往外走。脚下喳喳响着,偶尔惊起一只四脚蛇,从脚下窜过,开始小焕害怕,慢慢地也就胆大了,还撵着用脚踩它。
这是大沙漠的边缘,一片白茫茫,大风吹过的细沙堆上,纹路清晰,像老家官路河涨水过后,河滩上冲成的沙纹。如今踩着这软软细沙,真想躺这儿玩一阵。大妈见小焕难得一张笑脸,说:“闺女,这沙要放老家,能卖大价钱哩,如今在这儿一分也不值。”陈小焕不禁,想当初,一腔热血起来造反闹革命,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心里难受,脸上又阴暗起来。大妈问:“咋啦,看你又要下雨了?”陈小焕忽然感到自己如今没有一点巾帼豪气,这次住监把自已住成窝囊虫了,自嘲说:“我现在多愁善感起来。”沙嫂子说:“人到这种地步,可别像林黛玉,啥也别愁,能活命就是福气。”小焕说:“大妈,我给你唱两腔吧,我会唱俺们老家戏。”大妈说:“唱啥?”小焕眼睛一扫,竟看见一棵树,让沙拥得只剩下树梢,再一瞅,远远近近,像这样的树还真有几十棵,像哨兵一样,立在大沙漠的边缘,护卫着这一片绿洲。小焕就即兴唱道:“大漠茫茫一颗树,任凭风沙漫天舞,岿然不动是好汉,保我身后是绿洲。”大妈听了,说:“出口成章,将来唱戏吧!我给你贴海报。”小焕说:“只要不死。”大妈说:“死,恁容易死,活得再艰难,也要活,看这些树,多像被活埋一样,它还是活着。”两人走着,说着,小焕看到一棵树格外高大,孤零零地立着,树干弯曲,像弓背的老人。大妈说:“听维族老乡说这树叫胡杨树,其貌不杨,却耐干旱,耐盐碱,你看它长得多艰难。维族老乡说,这胡杨树,长着不死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地不朽一千年,叫千年树。它的日子过得才叫苦,夏天酷热,冬天严寒,它都挺着熬过来了。老乡说这种树还会流泪哩?”小焕问:“流什么泪?”大妈说:“日子苦嘛。”小焕笑了,说:“我再也不流泪了,泪流完了。”大妈认真地介绍说:“我来新疆时间长了。吃的苦也多。就像这树,越干旱,它体内贮存的水分越多。你信不信,用锯将树干锯断,就会从伐根处喷出一米多高的黄水,如果有什么东西划破了树皮,水分就会从伤口渗出来。它也伤心哩?”小焕说:“伤心归伤心,应当活下去。”大妈说:“有闺女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生怕你心里有啥憋出病来。咱们这种人活着难,女人活着更难。”到这时,小焕才知道大妈在老家受不了斗争才跑来新疆逃个性命。她的丈夫是镇压反革命那年死的。她说,人家让他男人陪法场,枪响了,别人中枪倒地,血溅到他脸上,一热,他想是自己挨了炸花子儿,就“妈呀”一声吓死了。大妈说:“我去把他叫醒,几个人把他抬回来,就一裤裆稀屎,尔后,就吃啥拉啥,治不好了,叫稀屎痨,不上半年,就死了。”她哭了,说你那个伯伯只当过三年保长,没有大民愤,那一天陪罢刑就当场释放的,可他不知道……大妈说她有个女儿叫芹芹,还留在老家。“不知道他奶奶还活着没有,要是她奶奶不在了,孩子就苦了。听说老家这几年斗死了好多人……”她是流浪到布尔津,饿倒在路上,被沙百安救了。那时,沙百安已三十岁了,是个光棍,她就跟了他。“人穷,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他人好就行。”她说。
第三卷第十一章黑道女孩(5 )
熬过了两个月,沙吾同身上没钱了。他要活下去,只得做贼。有一天,他刚得手,走出招待所大门不远,发觉有人跟踪。他扭身要跑,就见三个壮汉凶神恶煞般包抄上来,把他逼在一个墙角。沙吾同不知道这些人是啥身份,还没有等到他张嘴,他们就把他摁倒,拳打脚踢一顿,开始搜身,原来是三个流氓。他身上50元钱,悉数被抢。
几天后,沙吾同与这几个流氓冤家路窄,又碰上了,又是一顿搜身,搜了钱,他们走了。在一个早晨,他刚刚走到大街上,又被这三个家伙缠上了。他们堵住他,直说要他交出钱来,否则,就不客气。沙吾同说:“走,上饭店去!”三个流氓仗着他们人多势众,不把沙吾同看在眼里。谁想四个人到了饭店刚一落座,沙吾同猛地一下伸手扭住一个坏家伙的胳膊,又一个手指照他脑门一捣,这个东西就愣那儿了。那两个还没有转过神来,他又拔出一把尖刀,“啪”地一声稳稳地扎在桌面上。沙吾同在监狱里曾跟人练过一番功夫,不想今天用上了。三个流氓被这个场面吓呆了,半天没敢吭声。原来这几个家伙是在逃犯,他们认定沙吾同也是黑道上的在逃犯,比他们资格还老,就要跑。沙吾同马上叫来饭店里的人,把他们押送派出所。从此,沙吾同在这个地方再也没有遇到被人欺负的情况。
偷,只能解燃眉之急,生存的最根本办法是劳动。若一辈子找不到陈小焕的下落,若一辈子混不出个人样,他没脸回沙家湾,那么,眼前这个大草原也许就是他后半辈子安身立命之地。转眼夏季到了,沙吾同去找那个军马场,想找点门路。他一路走一路看,大草原的风光尽收眼底。“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多美的诗句,这多美的草原,这多美的意境,他沙吾同来新疆这么些日子,第一次体会到草原的壮美,这是雄浑博大的美。但是,他哪里知道,夏天的草原最令人头痛的是蚊子。个头大不说,咬住你就不松口。草原里蛇又多,稍不留心就会被咬一口。这一天,他正在欣赏大草原美丽的风光,一条花里透红的蛇窜上来,把他的腿咬了一口,他赶忙用嘴吮吸毒汁,往外吐着,又赶紧用手绢扎紧腿根。他不能死在这里呀!他要找他的陈小焕啊!他要找着她在大草原建个家,把老周嫂子和丹丹接到这里过日子。哪怕是野人过的日子。但是,他就要死在这里了。他面对大草原不由大声哭喊:“苍天啊!你救救我吧!你为啥对我这么不公呢?难道我的老祖先作的孽,要报应到我身上吗?老天爷呀……”他喊着,喊着,喊着,嘶哑了,喊着喊着,晕倒了。
一个礼拜后,沙百安他们回来了。虽说带来了粮食和一些日用品,但少了两个人,每个人都不说话,这种灰暗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春节。一天,一阵马蹄声响,一个一脸血污的汉子顾不上敲门,一头闯进了沙百安的屋里,说:“解放军,解放军来了!”
原来,一队解放军和兵团民兵埋伏在魔鬼城,单等着开春他们外出筹措粮草时,好一网打尽。这个小伙子过够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想偷跑出去,谁想竟碰上了解放军。沙百安厉声问:“你把他们引过来的?为什么不往北跑?”说完他大叫一声:“完了,完了。”立即叫小焕到维族老乡家里装扮成维族姑娘躲起来,他说:“吾同是个好孩子,他还等着你哩!”接着他安排:他向另一面走,把解放军引开,其余人马冲进沙漠,向国境线逃去。有人大哭:“那不是叛国投敌吗?”沙百安大声说:“这种时候还‘国’个啥!先活下来,活下来,哪怕像狗一样活下来。”这时,已经看见大漠远处有马队的散兵线向这里靠近,沙百安翻身上马,又把沙嫂子拉上去,一前一后骑着迎上前去,旷野里马上回荡着他粗犷的喊声:“解放军,我们不是匪帮,我也是贫下中农——”一阵枪响,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陈小焕不顾维族老人的阻拦,疯了一般冲向出事地点,大妈已经死了,只见沙百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东南方,看样子,他是想跪着面向老家死去的。陈小焕跪在他身边,喊着:“叔叔,叔叔!”却流不出一滴泪。这时,周围已围上来了解放军,他们看着这个维吾尔少女,指着还在抽搐的沙百安用维族话问她,见没反应,又用汉话问:“沙百安反革命,是吗?”见她不回答,又问:“死的人是沙百安?”维吾尔少女忽然跳起,顺手抓住沙百安手中的枪射了一枪,枪口对准自己的心窝,但没容她扣动扳机,枪已被一名解放军夺下了。她被反扭了双臂……
解放军没有为难她,说她是民族丫头,骆驼圈子的维族大爷也说丫头早就给他们当闺女了。这样,关了一段日子就把她放了。
但到哪里去呢?今生今世她不能在人前露面了。她必须以“死”了的名义活着,还要以许秋菊的名义活着。但是,她到哪里去栖身呢?她想起了白毛女,她也应当找一个庙,一个洞,然后活下去。忽然,天台寨燃灯祖师庙出现在眼前。她想,如果沙老师能把女儿领回家,她到了天台寨,也会同他们靠得近些……
沙吾同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人在踢他,睁眼一看,正是那个军马场的蒙古汉子,他翻身就向他下跪,求他救救他。那汉子看看他的伤口,说:“没事的。那是无毒蛇。”然后就把他领进军马场。这个蒙古汉子,除了看门之外,他自己还放了一群羊。那汉子问他:“你的人找到了没有?”他摇了摇头,那汉子丢给他一根鞭子,又叫来一只狗,狗叫乌黑,说:“给我放羊吧!你的人我给你找。”又从墙上取下一杆猎枪,问他:“会用吗?”沙吾同当造反派那一年,跟着学生也摸过,但是没有正二八经打过,他说:“会。”按他想,到大草原上放两枪,不消几下就会了。蒙古汉子说:“好。”蒙古汉子叫腾格尔,老婆叫乌兰,有一个孩子起了个伟人名字叫成吉思汗。自此,沙吾同就成了他家的羊倌,白天去放羊,晚上回来就给成吉思汗讲故事。
这一天,他领着猎狗乌黑赶着一群羊来到一个叫布朗山的山南麓,阳光明媚,他仰面躺在草地上,不知不觉打起了盹儿。不知过了多久,乌黑的叫声把他惊醒,沙吾同睁眼看去,一只母狼向这里悄悄走来,乌黑正叫着护着羊群,头羊也在后边扎着架势准备同狼抵架,其它的羊趁这机会,正四散逃跑。他一看这架势,马上举枪瞄准,砰的一声,狼应声倒下。他和乌黑兴奋地跳跃着向母狼冲了过去。但是没有跑上几步,他突然发现从母狼后边的树林里又跃出一条公狼。糟了!这是一对夫妻狼。他来不及想别的,立马用枪托向公狼的头上砸去。公狼虽说被他的枪托砸中,但是弹力却也把他冲倒在地。公狼趁此机会马上张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可以想象,这一口咬下,即使不被咬死,也得半死不活成了残废。正待他绝望之时,猎狗乌黑疯了一样冲了上来,死死咬住公狼的头,让公狼动弹不得。显然乌黑下口太很,疼得公狼长嗥一声跃起,连带乌黑也同时摔了个四脚朝天,即便是这样,乌黑还是死死咬住公狼的头皮连同耳朵不松口。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来那头母狼并没有被沙吾同的那一枪打死,它突然从地上跃起,嘶咬乌黑的一条后腿,疼得乌黑一下子松了口。沙吾同一见乌黑吃亏,赶紧子弹上膛,谁想公狼眼尖,发现他这一举动,再次向他冲了过来。乌黑由于正同母狼撕咬,已是无暇顾及主人,沙吾同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就连人带枪被公狼冲倒在地上,他就只得死死抱住公狼与它撕打起来,并尽量往它身后躲,避开它的大口。他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狼,村里人也经常把从山上流窜到湾里的狼围起来打死。乡里有一句口诀,说狼怕呼哨狗怕摸,又说狼是铜头铁腰麻杆腿。吹口哨,他这时咋也吹不响了,况且现在是“交手战”,就是吹得天摇地动,狼也不会放过他。他这时就一门心思要把狼的腿扭断。他住监时,跟别人练过的手上功夫,这时又一次派上了用场。但是公狼力大,尽管拖着一条伤腿,还是把他身上多处咬伤。沙吾同感到他再怎么样也不是公狼的对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乌黑拖着伤腿冲了过来,死死咬住公狼另一条后腿,而受伤的母狼又从后边咬住了乌黑的后腿。这时,沙吾同赶紧从地上爬起,找枪,枪不知摔倒哪里了,这才想起身上还有一把英吉沙小刀,但是它套在皮套里,慌乱中怎么也解不开,眼看公狼又向他扑来,他搬起一块大石头就向公狼的头上砸去。正咬着乌黑后腿的母狼看到公狼的危险,突然松开嘴,嗷的一声大叫,向着沙吾同扑了上来。结果石头砸在母狼的腰上,而他沙吾同也随着惯性滚下了山坡。这时,腾格尔骑着马跑来了,赶跑了恶狼,听说了这惊险的一幕,满意地笑了,说:“你好样的,朋友。你拿着你的命保护羊群,模范人物,好。我不会亏待你。”他把羊群用鞭子收拢好,很讲义气地对沙吾同说:“我不给你发工资,每下一窝羊羔,有你一半。”这样,一个夏天过去,沙吾同就有了自己的几十只羊。
有了这一家人做伴,沙吾同的孤独感、压抑感减了几分。有时他同他们讲口里的人和事,他们一家就给他吃烤全羊。为了排解无聊,沙吾同每吃一只羊,就用心记住这只羊出了多少肉,多少骨头,多少皮。时间一长,一只羊从面前走过,他用手一摸,就知道这只羊有多重,能出多少羊毛,多少皮子,多少肉,多少骨头。
第三卷第十一章黑道女孩(6 )
这年夏天,大草原景色宜人,嫩绿的小草生机勃勃地漫向天边。踩着地毯似的草地,沙吾同与腾格尔一家骑马向草原深处走去,去参加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他们要把他们自己养的羊卖出去。这时沙吾同估皮断肉的本事又有进步,同时有好几只羊从面前走上两个来回,他就能预测出出肉率,皮毛等级,大小只数各多少,准确率达到90% 以上。蒙古族汉子腾格尔就是让他来当个活磅,免得把自己的羊卖亏了。这样一来,许多外地的供销社、皮革厂、食品公司等单位,来草原买羊都请他去估皮断肉。每估一头报酬一元。沙吾同开始有了自己的收入。这一年夏天还没有过去,香港、澳门几个食品公司要来新疆设立土畜产品代办处,政府机构给他们安排腾格尔和另外三名汉子来竞争“代办”一职。老板当场考试。考题是:当场拉来一头牛、一头羊,让应试者当场估算出肉率多少。那头牛,腾格尔估145 公斤,另外几个分别是150 、180 、190。沙吾同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进行了估计,他估的是170 公斤。他不是“考生”,他多了个心计,就偷偷地把他估算的结果写了个纸条,交给了食品公司的人。牛宰杀后,肉被称了出来:172 公斤。对那只羊的估算,也是沙吾同的估算最为接近。结果,沙吾同以绝对优优异的“成绩”引起了港、澳方面的重视。香港、澳门食品公司方面摒弃了当地政府给他们安排的代办,偏偏录用沙吾同为香港、澳门设在阿勒泰市的土畜产代办。人们叫他“羊”代办,每月由港方支付三百元佣金,澳方支付二百八十元佣金。沙吾同一边当代办,一边自己养羊,成了当地的大红人。
沙吾同时来运转了。
时来运转的沙吾同,马上想到他的沙金丹和替他抚养女儿的老周嫂子。又想他的陈小焕,陈小焕一时半时找不到,他要把嫂子他们一家和丹丹接过来过几天舒心日子。他在一个兵团的连队盖了房子,托一个盲流汉子给他放羊,他专心筹划着接亲人一事——刻公章,盖假证明,审办户口……
他办得最快的一件事,大约是给我夏德祥寄来二百元钱。我接到他的汇款单,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到新疆才两年,就发达了,可见新疆是个好地方。我正着手给他写信联系,把老婆孩子也领到新疆同他做伴,披他的虎皮,也发个小财时,沙吾同竟出了大事。
齐秋月慌慌张张来找我,进了门把门一关,就神色幽幽地说:“沙吾同出大事了。”我不相信,因我才取了他的汇款。“真的。千真万确。”她说,“他在新疆不知道咋搞的,竟成了港澳资本家驻当地的土畜产代办处代办,有了这层海外关系。新疆方面认为,他里通外国。以代办为掩护,行间谍之实,正要缉拿归案,他听见风声就跑了,去向不明。新疆方面已通过国家安全局要我们调查他的家庭背景,协助抓获。”
这一惊非同小可。里通外国,在当时可是个滔天大罪。所幸,郑连三上中国公安大学脱产进修去了,菊乡日常工作由齐秋月主持。我建议,拖吧,拖一拖,看看事态怎样发展再作处理。齐秋月提议让我请假去趟新疆,找不找到他本人无关紧要,主要是根据线索在他盲流的地方摸摸底,看他到底在那里干了些啥,做到心中有数。
我爽快地答应了她。
我答应了齐秋月,可是妻子却把我拦住了。
“你咋恁听齐秋月的话!她让你去吃屎,你也去吃?沙吾同如今那个样!人家头上有顶乌纱帽,怕出头露面有影响,她完全可以以组织的名义派个人去呀,可她又怕把沙吾同张扬出去,就想到你这个傻瓜货。你还像得了令箭一样。不去!你要去就把孩子带上,我不跟你过了。”妻子说得尖酸刻薄,但不得不承认她的看法有道理。我就不敢惟齐秋月之命而行了。
第三卷第十二章戈壁“疯”景线(1 )
一个男人在同婚外红颜知己齐秋月的难舍难分中,被迫离开菊乡,来到了克拉玛依。他竟在这里看到了克拉玛依“疯”景——寻梦的沙吾同,寻到了一场灾祸的沙吾同。
不过,新疆我还是来了。但是,不是为寻觅沙吾同的踪迹,而是为了我的老婆孩子的农业户口转商品粮户口。
这年春天,新疆克拉玛依油田一个老乡回菊乡探亲,对我说,白碱滩区采油六厂等几个单位正在筹建高中,解决子女就近上学问题,要招聘老师。条件是,三十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大学本科毕业。优惠条件是,给老婆、孩子等直系亲属解决“农转非”。这正说到我的要害处,我就缠着老乡打听联系办法。老乡说:“白硷滩可是茫茫戈壁,你没听《克拉玛依之歌》咋唱的:”当年我赶着马群寻找草地,到这里我勒住马瞭望过你,茫茫的戈壁像无边的火海,我赶紧转过脸向别处走去……你没有草,没有水,鸟儿也不飞。‘条件艰苦得很。“我说我不怕,只要能把老婆孩子户口转出农村,再苦我也去,当即给采油六厂招聘办公室发了封联系信。一个月后,回信来了。说我完全符合招聘条件,要求我赶紧做工作,让原单位向这里发来商调公函,行行商调。那个年月,是计划经济时代,没有人才自由流动啦,双向选择啦这回事,行政权力极大,谁都把住不放人,形成人才单位私有制,每一个单位的领导就是你头上的小老天爷,你想调动工作,离开他的掌握,那比登天还难。我们校长还算开明,说:”我理解你的家庭困难。我也是个一头沉,单职工。去到油田上,把老婆娃子换了户口,变成商品粮,这可是一个人这一辈子的大好事。可咱们学校没有人事权,人事上得找文教局。“看我心里不好受,他又鼓励我说:”你先去踩个路吧,行了,我也走。“我就去找局长。局长姓贺,土改时就当局长,威望、威严都让我胆怯,但是我还得找人家。校长给我出主意说:”找贺局头最好的时间是在早晨天不明时,局长跑完步回来。局长有高血压,多年来,坚持早晨五点起床,过湍江大桥到大堤上跑一个小时,这时你去找他,耽误了他锻炼身体,他最为气恼。等他跑完回来,心情正好时,向他说事,答应的比率最高。“我心里说,我就守株待兔吧!第二天早晨,天黑黑的,我就来到局长住的独家小院门外等他。谁想,我刚一踏上局长大门的台阶,还没有挨近那道铁栅栏,”哇呜“一声,一条黑影窜了上来。我吓得”妈“一声叫,欲退不及,摔倒在地。幸好,那条狗用一条铁链子拴着。它干叫着,就是咬不着我。我心里”咚咚“跳着,一身冷汗,发着抖,拐到墙角守着。心想,我他妈的干啥来了。正要走,忽然一声断喝:”谁?!“我又吓得叫了一声。是局长回来了。我赶忙颤着声音回答:”是我,夏德祥。“局长说:”我当是坏人。“又问:”黑洞洞的,你窝这儿干啥?“我嗫嚅着说:”有个事,我得向你汇报,想请领导表个态。“跟在局长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多说一句话,惹局长不愉快。到了局长院子里,局长立了一下,把花池浇了水,我赶忙巴结人家,去水压井上帮他压水提水。花浇完了。局长说:”我要吃饭啦!“分明撵我走。我不能走哇!我说:”你吃饭吧,我吃过了。“不再说第二句话,局长就叫老伴端了绿豆大米稀饭,拿了白面馍馍,剥开咸鸭蛋坐屋里吃起来,把我一个人凉在院子里,好像我不是个人,是一条狗。我只得磨磨蹭蹭进了屋,站着看局长吃饭,抽空吭吭哧哧把话说完了。局长说:”我早就听说有人不安心工作,想着就是你。还真是你!“把碗一放,很生气的样子,问:”你说说局里哪个地方亏了你?你的工资在你们那一批大学生中是最高的吧?咱们局里可是把你当人才重用哩。“我心想,什么人才,老婆娃子是农村户口,前一天我还在地里干活,累得歪倒在地头起不来,还有一点人才的味儿吗?现在成了人才了,狗屁!但是,在局长面前哪里敢露出半点情绪,我讨好地说:”我知道局长就像长辈一样,亲爹老子也不过这个样。只是,只是……研究一下,行不行,给个回答。我知道领导怕担把人放走的责任,如果不行,上报市里怎么样,让他们表态,你责任小一些。“我是想,齐秋月已经相当有身份了,报到市里,她就直接搭上腔了。齐秋月告诉我,老贺是老资格,同她老爹一个辈分,她不好直接找他放人,只要报到上边,她就可以说话了。她对我说:”什么人才外流,流到台湾,也是中国,还能帮助台湾解放出点力。“但是贺局长回答:”不予研究,也不上报。“斩钉截铁。无奈之下,我只得去找齐秋月。
齐秋月正在开会,约我晚上在菊潭大酒店见面再谈。
晚上,我如约走进她开的房间。她没有站起来,只轻启嘴唇笑了一下,尔后就迎着我的目光忧郁地看着我。她这天穿一件官场女性常见的茶色对襟布扣外套,显得干练、灵秀、清雅。我走到她坐的沙发前,她好像才醒悟过来一样忙站起来,握住我的手说:“知道你为上新疆一事心都急飞了,帮不上忙,真对不起你。”我说:“都怨我老婆是社员,生个儿子也是农村户口。”她轻声一笑,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说:“你有啥经不好念?”她茫然地看看我,摇了摇头,说:“再说吧。”我这才注意看她的眼睛,她那黑亮亮的眼睛汪了一潭水,有点忧伤,但更显风韵。我问:“今晚咋啦?你这么深沉。”她说:“是吗?我会深沉?”接着她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想单独坐坐,在这里可以排除外界干扰。如果我这次真的上成了新疆,再找这样的机会,就不容易了。她又神秘地冲我一笑。我最怕她这女人味十足的笑,真是勾魂摄魄啊!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也不显老,还掐一指甲流水哩!”她嗔了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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