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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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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谁也不敢再小觑这位天子,毕竟,姜离早年的励精图治可圈可点,若非十年前的一场大病,说不定中州早已变了模样。

四位诸侯不分先后地步入了宽敞的崇庆殿,按照先前的次序报名拜谒。“臣夏侯闵钟劫叩见陛下!”“臣炎侯阳烈叩见陛下!”“臣商侯汤秉赋叩见陛下!”“臣周侯樊威擎叩见陛下!”报名事毕后,四人齐齐跪拜俯伏于地,状极恭谨。

姜离这才微微笑道:“四位远来辛苦,都平身吧!”四人谢过之后,却齐齐朝着天子身侧的练钧如躬身一揖道:“参见使尊殿下!”此时,他们方才注意到,练钧如身后,齐齐整整地立着八个黑衣人,无一例外地脸带黑纱。

练钧如颔首偏身答礼,这才各安其位。一番场面话说完之后,炎侯阳烈便第一个沉不住气了。他昨日匆匆赶来,却被姜离的几句话拒之于门外,心底早已窝着一肚子的火,此刻见姜离身旁的练钧如一脸可恶的笑意,愈发觉得这个小子可恨,因此见旁人都不开口,便一步抢出,高声奏报道:“陛下,臣奉王命世代镇守炎国,防备东夷侵袭,始终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谁料,就在数日之前,臣在边境的一支千人军马遭人偷袭,全数阵亡,还请陛下明鉴,还臣一个公道!”

果然是这一套!练钧如心中一跳,顿时感觉到背后的伍形易无形中散发出了一股杀气。他轻吁一口气,却只是故作高深地站在那里,这一次的交锋不属于他可以插手的范围。对于军务,他是任事不懂,而伍形易也不会轻易让他懂得这些,那么,就交给行家里手去解决好了。他斜睨了一眼御座上的华王姜离,等待着这位天子和稀泥的言辞。

华王姜离却并未像以往那般唯唯诺诺,他霍地站了起来,面上露出了惊诧和愤怒之色,右手也是情不自禁地握得紧紧的。“炎侯此话当真?”他不待阳烈做出回答,踱了几步便怒不可遏地道,“朕早闻东夷野心勃勃,始终想要染指神州国土,想不到竟有这样的本事。炎国军力为四国之冠,历代炎侯均是注重军务,想不到还会被外人钻了空子!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想来以炎国将士的骁勇善战,对方也应该尸横遍野才是!”

炎侯阳烈顿时勃然大怒,姜离这指鹿为马的一招他又怎会听不出来,当即便高声反驳道:“陛下,臣的兵卒并非丧命于与东夷之战,而是在另一处边境遭人暗算!若是被臣知道那下黑手的是谁,休想臣会轻易罢休!哼,正如陛下所言,炎国兵力强盛,这区区损伤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臣绝不容许有人借机清除异己!”

姜离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而本欲不插手的练钧如却是神情突变,挣扎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方才面色复杂地趋前一步道:“炎侯所言差矣,你的封地除了和东夷接壤之外,似乎并未与其他敌国有任何交集。若是其他边境遭了敌患,那主事者便都在这朝堂之上。炎国的北面乃是周国,南面乃是夏国,而西面则是我中州,想来陛下从未下令征伐,无论周国还是夏国都不会有胡乱兴兵之举,而我中州非到不得已,更是鲜少起兵戈。炎侯所指何人,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诸位就是!”

话一出口,练钧如便感到炎侯身上冒出一股森寒的杀气,牢牢地锁定了自己的身体,竭力控制才使自己的脸色丝毫不变。适才伍形易在背后传音,让他出言为华王姜离解围,他实在无法才只得硬着头皮强自出头,心中却不住暗骂伍形易的狡猾。

第六章 挤兑

炎侯阳烈万万没有料到练钧如竟然敢当面说瞎话,正欲冷言嘲讽,身边的周侯樊威擎却忍不住站了出来。尽管心知是计,但樊威擎并不想让阳烈这么一个莽撞的家伙搅乱了一局好棋。

“炎侯,寡人倒未曾想到,以炎国的军力之盛,还有人敢打您的主意?且不说我等同为诸侯,断然没有轻易侵扰他国边境的道理,就是陛下,也绝不会不教而诛,让你吃一个哑巴亏。炎侯,倘若寡人记得没错,倒是你曾经有越过国境冒犯他人国土的先例,莫不是那一千个军士也犯了同等错误吧?”樊威擎一扫平日的温文尔雅,语气异常辛辣讽刺。

夏侯闵钟劫见周侯率先发难,首当其冲的又是他最讨厌的炎侯,哪会甘落人后,立刻阴阳怪气地补充道:“周侯所言甚是,历来炎侯的军士总有些不规矩的行为,时常在他人国界之内偷鸡摸狗的,难道是这一次踢到了铁板?寡人倒是未曾听说国内有什么击退敌军的消息,歼灭的盗贼倒是有好几股,不知炎侯的人是否混在了里头?”

炎侯阳烈几乎气得倒仰,若是单单夏侯出言讽刺,他还能反唇相讥,可是一向不偏不倚的周侯樊威擎都站出来搅这一滩浑水,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了。瞥了瞥另一边有如老僧入定般的商侯汤秉赋,他第一次生出了孤立无援的感觉。毕竟,即便他身为炎侯,在炎国之内声势浩大,一呼百诺,在这王宫中也很难找到同盟。他骤然想起行前一众下属的劝谏,却已是有骑虎难下之感,脸色瞬息万变,转眼已是涨的通红。

华王姜离好整以暇地看着周侯和夏侯应对着炎侯阳烈,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身为君王的自傲。以往只要有两位以上的诸侯前来朝觐,朝堂上就必定是吵成一片,各说各的道理,最后还得归罪于他这个天子。如今,中州仍是那点国土,朝中仍是那几个大臣,局势却是发生了微妙变化,换作从前,周侯樊威擎这样聪明自持的人决计不会第一个站出来论战。

“好了,好了!炎侯兴许是匆忙间得了国内传来的消息,一时失误也是可能。依朕之见,怕是东夷那些小人又在琢磨些什么杂七杂八的小动作。不过是一次小败,炎侯又何必耿耿于怀?再者,朕新得练卿辅佐,无需多久,王军八师就可以齐齐整整地再现世间,届时也可以为众卿分担一二。”他也不看底下四位诸侯突然无比难看的脸色,环视群臣道,“朕已经老迈,却并不会忘记列祖列宗的教导。如今神州外有四夷,内有种种隐患,须得同心同德抵抗外敌才是,又怎可自相倾轧?炎侯乃是深明大义之人,又是朕之臂膀,应该不会一意让亲者痛,仇者快吧?”

炎侯阳烈本就是四位诸侯中智计最劣的一人,若非前代炎侯只有他一个嫡子,再加上其时幼弟阳无忌尚小,怕是他也无法继承这诸侯之位。此时,他被姜离的几句话挤兑得瞠目结舌,若要直指中州王军灭了他的一千精锐,则依照眼前态势,一旦被人拿出信使所传的密信,殿上的周侯和夏侯就会对他不利,说不定届时连大殿都出不去。天子确实不能轻易诛戮诸侯,可是,只要其他三位诸侯一意认为他罪孽深重,把他关在中州还是办得到的。

阳烈自忖膝下无子,乱了炎国则大事休矣,只能勉强克制心中怒火,躬身一揖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孟浪了。先前消息乃是信使昼夜送来,许是臣没有细看的缘故。东夷阴柔狡诈,应该是他们在背后捣鬼,臣回国之后一定好生扫荡,让他们知道天朝神州的威严!”

这突兀的一番话让群臣顿时议论纷纷,姜离却是赞许地点点头。“好了,今日各位远来辛苦,朕早已令膳夫备下盛宴,待会就在隆明殿赐宴吧。朕已经命人去请四位公子前来,你们分别多年,也可以趁此机会小聚。对了,朕闻听炎姬也随同炎侯来了华都,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炎侯此时心情大坏,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便再无其他言语。姜离却是留上了心,侧身便命身旁内侍前去延请炎姬一同前来赴宴。练钧如却是只知道炎姬乃是炎侯爱女,见朝中其他人都是面露喜色,不由大为奇怪。

侍立在练钧如身后的伍形易心中微动,见练钧如一副茫然的神情,便低声提点道:“殿下,炎姬阳明期为炎侯独女,冰雪聪明,曾经师从天下第一琴师绎兰夫人学琴,相传一曲终了能使百兽臣服,百鸟来朝,刀兵者退避三舍,号为驭琴炎姬。尽管炎姬尚且年少,但这一美名早在三年前,其人十岁时便已经传遍天下。算起来,她应该和殿下同龄。”

“驭琴炎姬……”练钧如默默念道,心中竟有一丝悸动,究竟是什么样的乐曲竟然能有此奇效,他真的有些好奇了。

随着华王一声令下,殿上众人纷纷移步隆明殿,而四位诸侯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落在了最后。周侯和夏侯适才联手把炎侯驳得面红耳赤,此时更是压根不看炎侯阳烈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在谈论一些国中趣事,而阳烈向来看不起性情懦弱而又喜好名声的商侯汤秉赋,因此独自走在最后,心中郁闷不已。

“父侯!”突然,阳烈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不由转过头去,只见自己的女儿炎姬阳明期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旁边的贴身宫婢的手中还抱着那一具从未离手的古琴。阳烈这才省起先前姜离的问话,不由大悔,他本就是拗不过女儿的哀求,这才带了她一起前来,如今还要让本就名动天下的女儿在其他人面前操琴,这实在有违他的本意。阳烈平素驭下严苛,却对妻子庄姬和女儿炎姬极为宠爱,凡事言听计从。这一次他虽然未曾带其夫人庄姬前来朝觐,却也不想让女儿郁郁寡欢地待在府邸中闭门不出。

“明期,待会陛下可能会让你当众献艺,你若是不情愿就拒绝好了,不必顾忌父侯的体面。”思来想去,阳烈还是出口吩咐道,“行前你的母亲曾经吩咐过,非到不得已,不要在外人面前卖弄,你都记得么?”

炎姬微微抬头,目光中满是自信的神采。“父侯放心,女儿不是那等粗俗之人,若非有知音在场,就是陛下下令,我也不会轻易演奏。不过,刚才听说父侯在崇庆殿上受了气?”她说着说着便凑到了父亲身边,语气也变得低沉无比,“难道有人敢冒犯父侯虎威?”

阳烈被女儿一语触痛了心中伤疤,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拉起了女儿的右手便并肩而行。“明期,转眼你也到了快要嫁人的时候,寡人着实舍不得。要不,寡人到时替你招赘可好?只可惜,天下之大,怕是难有能配得上吾女的英雄!”

炎姬突然停住了脚步,绝色的容光在日光照耀下显得更加明丽,她轻轻拢了拢额上的乱发,认真而又严肃地答道:“父侯,女儿只想让您答应一件事!倘使有一天,女儿有了意中人,不管他是谁,请您一定不要阻挠,好么?”

阳烈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好,吾家有女初长成,寡人答应你便是,将来就由你亲自选婿。以你的眼光,看上的都是绝世英雄,寡人又怎会有不满之处?”

第七章 炎姬

隆明殿中此时是济济一堂,天子一声令下,群臣无论是否别有要事,全都聚在了此地,再加上几位诸侯带来的重臣和四国质子,竟是热闹非凡。自从第三十五世天子之后,中州鲜少出现四方诸侯共朝的盛况,因此这一次华王姜离算是大大挣了一回面子,苍老的脸上也是神采飞扬,煞是得意。

这等盛会,王姬离幽自然不会缺席,当这位艳名远播天下的贵妇和周侯一起出现在殿上之时,不少人都禁不住发出阵阵惊叹。前一次她和周侯一起来朝时,为了表示庄重,她穿的是一袭黑色长袍,因此很难凸显出多少美貌,而今日便大不相同了。

身为中州王姬,周侯夫人,她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打扮,一袭深紫色的曳地长裙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美好身材,而外头的同色短纱衣则是给人一种朦胧之感。她头上缀着的是来自南海的稀罕珍珠钗环,颈项中只有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坠,却是王室贵女故老相传之物。缓步前行间,一股如香似麝的淡雅清香从她的身上阵阵袭来,吸引了诸多人的目光。

尽管夏侯和商侯都是见惯美女之人,国中也是姬妾无数,此时此刻竟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目光中尽是熊熊欲念。平素阴沉的夏侯闵钟劫甚至忍不住嘀咕道:“绝代尤物,真是绝代尤物!也不知道樊老头如何消受得起!”商侯却是平素端着君侯架子的人,饶是心中再有妄想,脸上也很快便摆上了一副肃穆的神情。

正在殿上诸人皆为王姬离幽的风韵倾倒之际,外间内廷事务官又大声通报道:“炎侯阳烈,携女炎姬阳明期驾到!”这一声呼喝顿时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若是单单炎侯来临,他们自不会过于留心。可驭琴炎姬之名享誉天下,美名甚至直追王姬离幽,不仅如此,就连炎侯夫人庄姬,相传也是一位绝色美人,只是鲜少有人见过。推母及女,这炎姬虽然年幼,应该也是容色无双才对。

只不过片刻功夫,大殿入口便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只见炎侯身着绯衣,一手牵着炎姬的手,步伐极为从容。炎姬阳明期这一年正好十三岁,尽管身形尚未长成,却已是一副十足的美人相。和王姬离幽顾盼间流露出的成熟风情不同,炎姬的青涩看上去就如同幽林明月,内敛而清雅。贵为炎侯独女,她的身上却没有几分耀人的配饰,周身上下就是一袭翩翩绯衣笼罩,一头秀发任其披散而下,只在脑后用一条黑珍珠链轻轻绑住,愈发衬托得气质不凡。

练钧如对于王姬离幽的媚惑之态并不在意,却在第一眼看到炎姬时沉醉了进去。“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天下竟有如斯美女!”然而,背后的一声轻咳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目光也从迷离转为了清明。不说对方乃是尊贵无比的炎侯爱女,就是以中州如今和炎国交恶的处境,他也不可能有多少妄想。尽管伍形易曾经将炎姬的驭琴之技夸奖得天下无双,可他那时见炎侯形貌,怎都不可想象对方会有这样的女儿,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浅薄了。这等集山川日月灵秀于一体的少女,在这乱世之中,也只能生于王侯之家,否则又何来太平?

随着炎侯携女向天子问安之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一轮轮的劝酒声中,练钧如无可抑制地向嘴中灌下了一杯杯美酒,只是始终没有向炎姬那边望去。而早已与会的一群贵公子,则是频频向炎姬献殷勤,希望能博得美人芳心。大约只有阳无忌辈分有碍,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就连天性谨慎的汤舜允也夹在奉承的人群中,为的只是博美人一粲而已。

姜离望着自斟自饮,和旁人丝毫不搭调的练钧如,目光中掠过一丝忧虑和明悟。处在姜离这样的年纪,炎姬这样的美貌少女便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了,而练钧如却不相同。尽管他派给练钧如的都是美貌端庄的侍女,平日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一次却似乎对炎姬一见倾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想到这里,姜离不由抬手示意全场肃静,这才微笑着对炎姬道:“朕早闻炎侯有女冰雪聪明,琴技天下无双,可否为在场诸位演奏一曲,也好让我们欣赏一番这绝世技艺?”

炎侯面色一变,正待开口拒绝,却不防身旁的女儿盈盈立起,行至殿中深深一拜道:“陛下明鉴,臣女当年随绎兰夫人学琴,夫人曾经教导过,琴者,传五内之音,不可轻言亵渎。昔神农氏继伏羲而王天下,上观法于天,下取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削桐为琴,绳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陛下和各位大人若是想听臣女弹奏一曲,臣女也不敢怠慢,只求在场各位能说出此琴来历,则臣女必定奉上一曲,以为陛下和诸位大人助兴!”尽管年幼,但炎姬的谈吐流利,不卑不亢,让本来还有些担忧的炎侯阳烈畅快不已。他点头认可后,随侍炎姬的侍婢沁雪就双手捧着一具古琴出了炎侯坐席,屈膝跪于炎姬身侧。

姜离虽知炎姬有意为难,却觉心中有趣,哈哈大笑道:“好,好!果然不愧兰心蕙质之名,朕就准了!天下制琴者虽多,名琴却少,诸位卿家,倘若你们谁能说出炎姬此琴的来历,朕重重有赏!须知炎姬的琴艺虽然闻名天下,献艺的次数可是不多,大家可不要错过了这大好机会!”他又瞥了一眼练钧如,心中不由暗叹,就算在场有人能够侥幸成功,练钧如这个山野出身的少年却是不可能居于其列。不过,他本心就是不想这对少年男女搅在一起,因此转眼就将这个念头抛在了一旁。

沁雪得姜离允准后,便捧着那琴一席席走过,却只许近观,不许亵玩,此物乃是炎姬最喜的珍宝,她自是不能让那一等俗人坏了清气。不出炎姬所料,尽管那些贵公子都自负不已,却是无人得识,就连中州太宰等喜好乐理清音者也丝毫不例外,诸人都是扼腕叹息,显然是不作指望了。行至练钧如跟前时,沁雪有意多停留了片刻,她早知此人乃是中州使尊,地位尊贵非凡,却是出身山野,料想也不知道此物的珍贵,再加上早先听到自家主上在朝堂受辱,便有意出言暗讽道:“殿下,此琴之珍贵,不知千金可买否?”

练钧如睹琴思人,待听清楚沁雪的言下之意后不由大怒,他前世自幼体弱,虽然谈不上学什么经义道理,那位教授他琴艺的大儒却是享誉朝野,技艺精深之处,想必也不会逊色于炎姬的那位授业恩师绎兰夫人。不过,前世之中他也未曾习过辨琴之术,此时若是胡言乱语,不仅中了对方诡计,而且还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他思来想去,脑际突然出现了一句旷世名句,心中默念几遍之后,他便浮现出一丝颇可玩味的意味,总不能让区区一个侍女小觑了去。

“看这琴年代久远,果然是珍物。可惜啊可惜!”他突然长声叹道,“千古寥落独琴在,犹如老仙不死阅兴亡!但凡传世之琴,不惟音声品质超凡,其形制、沐漆、断纹、题款等,皆可令人品鉴玩味,此琴也是如此。世事多变,无论此琴的历代主人是否曾经大放异彩,如今也皆已作古,炎姬殿下能够得此名琴,大约也是天意!此物本君无能辨别,看来是无福消受这旷世之音了。”他言毕便现出了萧索之态,摆摆手示意沁雪退下。

第八章 驭琴

“好一句‘千古寥落独琴在,犹如老仙不死阅兴亡’!”炎姬突然击掌叹道,刚才还垂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眉宇间尽是熠熠神采,“使尊殿下此语和家师当年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每逢天下乱离,不少名琴尽管能够在贵人庇佑下存世,却是阅尽朝代兴亡,其中苦楚也只有它知道了!”她接过沁雪递过来的古琴,温柔地摩挲着那细密的纹理,嫣然一笑道,“虽然无人说出此琴来历,但就为了殿下那一句话,臣女便奉上一曲,也好遂了陛下心愿!”

姜离闻言神情大振,立刻高声对殿上兴奋不已的众人道:“炎姬勉为其难为大家献艺,所有人都不得喧哗吵闹。须知这本该是两三位雅士在一室之内精心赏评的,如今在这殿上奏出,便失了藉琴养心的本意!”

被他这么一说,大殿中须臾间便鸦雀无声,静默无比。只见炎姬命沁雪取出随身荷包,又焚起一炉清香,足足闭目静坐了好一阵子,方才屈指轻轻抚在琴弦上。练钧如只听耳畔传来一阵松沉低缓、宁静悠远的声音,顿时感到周身疲惫尽去,脑际间种种繁杂的情绪也逐渐远离,竟是罕有地入了定。

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种淡然的气氛,不少士大夫都闭上了眼睛,就连几位诸侯也不例外。炎侯尽管多次听爱女弹奏,此时此刻却仍旧闭目静听,体会着琴音中的那股深意。炎姬不缓不急地拨动着那一根根琴弦,完全沉醉在了那古朴的乐声中。适才练钧如的一番话令她心有所悟,因此琴声中,时有感慨苍凉之意。音声低缓处便有古远之意,音量低微处则有静逸之美,正可谓性洁净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直到此刻,炎姬才知道,自己已经真正入了抚琴之至境,而并非从前那样只在堂前徘徊不入而已。

练钧如闭目徜徉在琴声虚幻出来的世界中,心头愈发清明。他适才那句话虽是拾人牙慧,却正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他自曾经的世界沦落到此便连遭大变,心境已经早已不是那个养尊处优却又毫无自由的皇子了,今日的朝觐上,倘若不是周侯和商侯不约而同地阻止了炎侯的发难,一场冲突便在所难免。这些执掌权柄的人又哪里会去思量,千年兴亡只是一瞬间,就是那曾经踏遍万里河山的中州初代天子,到头来也不过一杯黄土而已。

他正在那里品味着愈发苍凉的心境,却陡地感到一阵不对劲。他以前为人也并非真的恬淡,到了此地更是早已发下誓愿,又怎会轻易兴起这等寥落之感?绵绵不绝传入耳中的舒缓琴音渐渐地被他隔在了脑外,他自忖并非那等心志极其坚定的人,要做到让琴音流过心间而似水无痕,那是万万不能的,想来是他适才一时有所共鸣,沉得过深了。想到这里,他便突然睁开了双目,毫无忌惮地朝炎姬脸上打量过去。

炎姬丝毫不知道有人正在那儿饱餐秀色,仍旧是沉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清雅和润、静远淡逸的琴音中,然而,她身后跪坐着的沁雪却只是左顾右盼,扫视着诸人神情。待到她发觉练钧如的异态时,不由大为不忿,狠狠地瞪了对方几眼后,这才不屑地收回了目光。不过是运气好一点的傻小子而已,哪里配得上她的主子,沁雪已是在心里为那个胆大妄为的少年画上了一个大墨团。

待到一曲奏完,大殿上却几乎无人发出任何话语,依旧是闭目沉醉不已。好半晌,华王姜离才第一个发话道:“朕曾经闻听,抚琴者,乃是于袅袅青烟中体味那清虚旷远之境,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好,好!炎姬,你可否告诉我等,此琴究竟来历如何,也好让在场诸人增长见识!”

炎姬淡然一笑,伸手在琴弦上连拂数下,突然传出了阵阵清微澹远之音。“此琴相传为神农所制,向来归历代琴师中技艺超群者所有。然而,虽然琴师皆以修身养性为好,却无法禁住此琴的吸引,往往暗地做出卑劣之事,久而久之,此琴上便有了杀意,沾染了血腥。家师自得此琴后,虽奏过多次,却始终无法消弭其上的无穷杀机,后来便由臣女讨要了过来,日夜以檀香清泉陪伴,希望能除其杀气,最终便成了如今的模样。此琴虽然年代久远,音质不凡,但却并非常人能够禁受,既是珍物,也是魔物,因此号曰‘逢魔’!”

一番尽是杀机的话从炎姬的口中说出,听上去就少了惊心动魄的感觉,然而,人们一想到号为天下第一琴师的绎兰夫人尚且不能驾驭此琴,目光中的好奇之色不由更浓了。不过,炎姬身为炎侯独女,其他人自然不敢再打那张琴的主意。那逢魔之琴尽管珍贵,在俗人眼中也不过死物而已,因此众人也是一笑之下将其揭过了。

炎姬却不忙着归座,又朝着御座上的华王姜离深施一礼道:“陛下,适才臣女听使尊殿下所言,似乎对琴艺很有研究,若是这几日内无事,可否允许臣女至御城请教一二?吾师曾经有言,琴道如同天道,并无止境,如今臣女得殿下一言指点,已经突破了曾经的瓶颈,因此想再借东风之力,还请陛下允准。”

这一言顿时让殿上所有人议论纷纷,连练钧如也是愣在当场。不用回头,他就已经能感受到背后伍形易的炯炯目光,而御座上的华王姜离仿佛也是疑心不已,此时此刻,他分外恼恨刚才的一时性起,为了和一个婢女怄气而惹来一场麻烦,这简直是太儿戏了。然而,炎姬已经开口,他若是明言拒绝便更加不智,只能寄希望于华王姜离的决断了。

不过,率先出言反对的却是炎侯阳烈,他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会突然来这么一招,实在是令他乱了方寸。“启禀陛下,吾女大约是魇着了,一句戏言而已,一句戏言而已!”他一边忙不迭地离座至殿中央行礼谢罪,一边转身目视炎姬道,“使尊殿下日理万机,适才不过是偶尔指点你一句罢了,你怎可如此得寸进尺,不明道理?还不快向陛下和殿下请罪!”

炎姬却并未照父亲所言谢罪,清澈的双目直直地看着练钧如的眼睛,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的脸上适才始终未曾出现任何表情,这一笑就如同明月破开乌云,骤然笼罩大地一般,竟和先前的琴音给人同样的感觉。

“殿下,答应还是拒绝,全在您的一念之间,臣女以为,陛下也应该是想听听您的意思。”她寸步不让地紧逼道,仿佛没有看到一旁炎侯难看的脸色,“臣女自幼习琴,已是将其作为了生命一般爱惜,因此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倘使殿下此次无暇,臣女自会在下一次再当面恭聆教益。”

这无疑是将事情说得毫无转圜余地,旁观的诸人尽管心中嫉妒,却对于炎姬的勇气深感钦佩,能够对于琴艺如此执着者,放眼天下恐怕也难寻几人。御座上的华王姜离神色复杂地看着练钧如和炎姬,许久才自失地笑道:“炎侯怕耽误了练卿的功夫,炎姬却一意欲求长进,朕实在是两边为难。练卿,你就自己决定吧,说不定只需片刻,便可令炎姬琴艺再登一步,如此我等也就能够再闻绕梁之音了!”

练钧如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将来若是他能够在中州站稳脚跟,则炎姬再托词请教,他也能顺势应付,如今却是万万不可。不说炎侯在那里心怀不满,只论满座的贵介公子,哪个不是对炎姬心怀敬慕?若是轻易应承,转瞬他就会竖起一帮敌人,自己也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便堆满了歉意,缓缓摇了摇头道:“炎姬美意,本君心领了,只可惜本君只是略通琴理,根本谈不上指点。炎姬的琴艺独树一帜,不若游历天下以求进步,本君实在是有心无力。”

第九章 巧遇

虽然遭到一口回绝,但炎姬的面上反而现出了一缕微笑,显然不以为忤,俯身又施一礼后方才退下。炎侯却是抬头看了练钧如一眼,目光中尽是警告之意。殿上众人听过了这绕梁不绝的乐声,对于其他的歌舞献艺便都失去了兴致,草草敷衍了一阵之后方才各自退去,此时却也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练钧如端坐于车驾之内,脑中却仍是不住地浮现出炎姬那动人的面庞,旁的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发觉思绪实在混乱,他只得狠狠心将所有美好的印象都驱出脑海,一心一意地想起姜离刚才说过的话。

尽管名义上,四国诸侯都已经在今日完成了朝觐的使命,但论起时日来,这些人还要在华都城内停留很久,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盘算。适才的宴会上,华王姜离曾经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四国质子先前的作为,尽管把罪责都归在了那些奴仆身上,但仍是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不出练钧如所料,暂时投鼠忌器的四方诸侯对本国质子都是严厉地斥责了一番,随后就在天子驾前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真正的举动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练钧如心中清楚,倘若没有他这个所谓使尊出世的消息,这件事情就永远不会掀上台面,至于那个魏方,则是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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