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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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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声音走调走得一塌糊涂,吴迪在录音机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长得跟人民币似的。”方方瞅我说。
“谢谢。”我模仿广东话的声音,“多谢各位。”吴迪笑声不停又咯咯笑起来。“真寒碜,”方方笑着说,“快把这附近的公猫全招来了。”
“他不懂艺术,别理他。”吴迪笑着跟我说,看方方。
录音机还在转,叮咣的爵士乐奏着。
“我找你是跟你说件事。”方方说:“我们那片的片警找我了。”我伸手啪地关了录音机:“你怎么应付的?”
“装傻呗。没事,那片警是我哥哥的同学,就跟我说了说,以后注意点,别惹事。”“我们这儿的片警也来过,我给他糊弄了。吴迪装蒜也够会装的,吴迪。”我笑着转脸找她,“你干嘛呐?”
“没事。”她把那盘磁带从录音机里取出来,冲我笑笑。
七
亚红回来了。我刚刚送走吴迪,她放暑假回南方探家。
“我不在,你好好的啊。”在嘈杂鼎沸的列车站台上,她叮嘱我。“嗯,好好的。”我笑着说。方方笑着退开几步,以示没听。“别去胡来,老老实实等着我,要不我就不嫁给你了。”
“——你别当着人这样,我们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呀。”“那我不上车。”吴迪紧紧攥住我的手,越靠越近,踮脚仰脸。我满面通红后躲,左右张望:“别别,五讲四美。”
发车令响了,列车员摘下车箱号牌上车,吴迪悻悻地松开手、紧跑两步上车,旋即,站在列车员身后笑吟吟望着我。我退后几步,和方方并排站在一起。
车头给了信号,列车员砰地关上车门,吴迪的脸贴上玻璃。列车晃了一下,开动起来,我和方方冲吴迪挥手,她的小手也五指张开地举起来。列车象弹奏的手风琴一节节叠并在一起,又一一展开在远方。
“她对你可真是情意绵绵呀。”方方说。
“你说,我跟她结婚怎么样?”我将目光从远去的列车收回。“当外汇可以,她很不错,我们走吧。”
我们走下地下通道,边走边说。
“你当真想结婚了?”“说着玩呢,你见我什么时候认真过。”
“你不是挺喜欢她?”“这不假,我的确喜欢她。”
“亚红!”我们回到家拧开门,亚红笑着站起来。
“你出来啦!”我和方方又惊又喜,把刚才的一切全抛到九霄云外。
“老天,他们没拷打你吧?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坚贞不屈的,是不是象共产党员在敌人面前那样?”
约莫一个月后,早晨,我正在睡觉,被一阵激烈的对话吵醒。朦胧中听到方方在劝阻什么人:
“他不在,我跟你说他昨晚出去了没回来。”
“那你叫我进去看看呀。”这是吴迪的声音,我一下全醒了。大概方方已经阻拦了她半天所以她的声音又尖又恼火:“我看看不行吗?他在不在你得让我看看。”
糟糕,我想昨天下午我接到了吴迪的电报,说今天早车回来,让我去车站接她。我因晚上去一家饭店“干活”,给忘了。“里边有别人。”“我不信!里边准是他,你放开我。”
吴迪的声音已高到足以引起邻居注意了。我在屋喊了声:“方方,让她进来。”门“哐”地推开了,吴迪闯进来,穿着短裤地方方无可奈何地站在门口。亚红也醒了,下意识地往身上拉拉毛巾被,懵懵迷糊地问:“怎么啦?”
我问吴迪:“有事吗?”
她直瞪瞪地呆视着亚红。
我赤膊下了床,点上一支烟走过去:“噢,我忘了去接你,对不起啊——咱们到那间屋子去吧。”
她猛地甩开我扶着她肩膀的手,嫌恶恐俱地后退两步。
“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嘛。”
方方忙插进我们俩中间,对吴迪说:“算了算了,我不是告诉你别进去。你回去吧”他把我推进屋,关上门。
“你想和我睡觉吗?方方?走,我跟你睡去。”
我一下拉开门,吴迪抓住方方魁梧的身子,浑身哆嗦地往另一间屋里拖:“走,走呵。”
“你冷静点,冷静点。”方方说。
“你要想用这个报复我,只能毁了你自己,我根本不在乎。”“嗷——吴迪象母狼一样龇牙冲我狂啸一声。
“你他妈给我滚回去。”方方冲我怒吼,拼命抱住吴迪。
我回到屋里,门外传来一阵扭打声,玻璃器皿、瓷器唏哩叭啦纷纷摔在地上,吴迪歇斯底里地喊:“我宰了他,我宰了他这个狗娘养的,我非宰了他!”她被方方抱进另一间屋子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门砰地关上,喊叫声微弱了。
我转过身冲亚红笑笑,亚红满脸怒容,边穿衣服边说:“你他妈真不是东西!我早说过,别把我掺和进你那些臭事。好了,这下她要连心一起恨了。”
我把嘴上的烟吐到地上,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只皮鞋。
“你少给我看脸色。”亚红扣好裙子,从皮包里摸出支口红往唇上抹了抹,抿匀,关上皮包往外走:“我可不尿你那一壶。”亚红走了,公寓里变得十分安静。过了很长时间,门推开了,方方进来,吴迪垂着头跟在后面。
“她想跟你谈谈。”方方说。
我点点头,站起来。吴迪走进屋坐在一张椅上,方方关上门出去。沉默了片刻,我开了瓶可乐,倒进杯里,放在她手旁,泡沫滋滋地进碎、化漾。她开始掉泪,一滴接一滴,又大又沉,我递她一条手帕,手帕很快湿透了。
“伤心了?”
她捂着眼睛点点头。“以后还跟我好吗?”她拼命摇头。“这么说,结束了?”她点着头,哭出了声。
“这样也好,我这个人本来不配你,不值得你这么哭。”
“你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是的,我一开始就是骗你,就是有八的地勾引你。”
“那么,你过去说过的爱我的话全是假的?”
“……”“你说,是不是全是假的?”
“是——是又怎么样?你难过了?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可爱,纯洁的故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可爱纯洁的人,我告诉你,本来无一物。不要意气用事,你这样报复不了谁,只会毁了自己。”“我完了。”“别这么认真,想开点,现在刻骨铭心的惨痛,过个几十年回头看看,你就会觉得无足轻重。”我笑了,“你还年轻,依旧漂亮。”吴迪抓起杯子扔了过来,重平面砸在我脸上。
八
我自认是个超脱的人,在长期危险动荡的生活中,在与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人物交往中,养成了见怪不怪,处变不惊的沉着性格,因而屡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同期下水的朋友们已先后纷纷落网,我却始终逍遥法外,可这一次,我有点沉不住了,当秋天的一个晚上我再次遇到吴迪,我终于失去了冷静。本来我觉得我已经基本忘掉了吴迪,并克服了由内疚带来的烦恼产生的想去找她的阵冲动。亚红和方方也不再对我脸上的青肿冷嘲热讽。那天晚上我和方方穿着警服闯进一家饭店十层的一个套间时,惊谔地发现,那一对如火如荼的男女中有一个竞是吴迪。她推开那个臃肿的商人,赤裸裸地坐起来,抱膝看着我。我不能说她那副表情有“洋洋得意”,但肯定毫不慌张或者“感到难堪”,准确地说,“挺友好”。我什么也没说。头脑昏了。那个肥胖的商人提抗议时,我殴打了他,无情地、置其于死地地殴打了他。接着一个人冲出了房间。我在“白茹”车里不开灯坐着,过了会儿,方方匆匆赶来,坐进车里,正要发动汽车开走,我用刀顶住了他。
“这事是你干的?”他的手扶着方向盘没动,轧过脸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我跟你一样,不喜欢刚才的场面。”
“那是谁?”我咆哮起来,“谁把她卷进这种肮脏的勾当?”
“不知道。”“去找亚红。”“据我所知,不是亚红干的。”
“那去找卫宁。”我咬牙切齿地说。
方方踩动油门,小汽车刮风般地驶向卫宁家。“谁呀?”卫宁在门里问。
“我。”卫宁打开门:“你们怎么来了?”他脸上带着笑容。
“你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进来说吧。”他发觉苗头不对,想往屋里退,我和方方两柄匕首夹住了他。
吴迪从屋里出来,见状护住卫宁。“干什么你们,有话跟我说。”“没你的事。”“你回去吧。”卫宁说,“没事,我跟他们说说。”
“告诉你,”卫宁推开她,跟我们下了楼。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卫宁说:“是她来找我的,她说缺钱,想挣点省事的钱。她说她跟你没有关系了,一点没有了,所以我才答应帮她牵线。要说出了什么误会,不能怪我,她是那么说的。”
我的手无力地垂下,方方也收起了刀。
“怎么,你们还没断?”
“她干多久了?”“已经一个多月了。今天晚上她让把她的房间号告诉你,说跟你开个玩笑。”“你也跟她睡了吧?”“睡过。”卫宁说,“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我这儿住。怎么啦?”
“没怎么,对不起,卫宁。别生气。”
“没事,上去一块儿坐坐吧。”
“不啦,我们走了。”“对不起,卫宁。”方方也和卫宁握握手。
“你要是不愿意让她干,以后不再安排她。”
“算了,她乐意干就让她干吧,别管她。”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开口笑着对方方说:“我真成感情冲动的傻瓜了,真窝头翻个儿。”
方方看看我,没说话。
我吹口哨,吹得不成调。
“臭流氓,你怎么不出牌?这流氓,也不知又想什么呢,又在街上看见什么迷人的小姑娘了?”
吴迪披散着头发,描着蓝色的眼影,搽着厚厚的口红,叼着一支香烟,把骨牌出的啪啪响。她现在已公开和我们搞在一起,晚上去各大饭店拉客,白天和我们整日鬼混,谁想和她睡觉她都吟吟地躺到人家怀里,放荡、淫乱比亚红她们有过之无不及。对我却日趋刻薄,还不叫我的名字,一句一个“流氓”,“松货”。当着众人面对其他姑娘说:
“这松货没劲透了,我可知道,蔫的还不如七十岁的老头子,跟他睡觉简直活受罪。我怀疑他有病。”
“你甭理她。”方方私下劝我,“这姑娘已经完了,不要脸了你能怎么办。”“我没事。”我笑着对他说:“我才无所谓呢。”
我真是从不跟吴迪执气,她爱说什么说什么,爱怎么踩乎我就踩乎我,我不吭气,或者跟着笑笑。只是晚上到大饭店“干活”时,我开始揍那些嫖客,有几次方方不得不拉住我,使我别把人打坏。我也抛弃了一贯小心谨慎的做法,经常喝得醉醺醺地穿着警服在饭店里瞎转,惹人注目地调戏女招待,言语冲撞饭店工作人员,甚至向外国游客挑衅。后来,吴迪更加放肆大胆,大白天也到饭店拉客,在餐厅和外国人一起吃饭喝酒打闹。一晚上和好几个客人同时睡,这房间出,那房间进。乘挂外交牌照的汽车兜风,在外交公寓一住就是几天。方方不得不严重敬告我,必须立即和吴迪脱钩,不许她再来我们这里,她已经在屁股后面招来了几十个侦探。我于是也得停止活学,各大饭店的警卫已经开始注意我们了。我对方方的警告置若罔闻。一天晚上,我没出去,方方和亚红不在,卫宁又把吴迪领来了,还带了两瓶外国酒。吴迪这段时间很少来,她显得既疲惫又憔悴,妆化得乱七八糟。我们把酒喝了,没说几句话,她就跟卫宁到另一间屋子睡觉去了。半夜,我突然被吓醒,一个人紧紧抱着我,低低地啜泣。是吴迪,她什么也没穿,大概是赤脚偷偷溜进来的。
“你怎么啦?”我板着她脸问。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把脸深深地埋下去,紧紧拥抱我,哀恸地抽泣。
“出了什么事?告诉我,我能帮你什么?”
她只是哭,伤心痛苦地哭,难以自抑地哭,哭了很长时间,泪水湿遍了我的胸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卫宁在另一间屋里叫:“吴迪,吴迪,过来。”
我搂住她,她推开找,下了床,拿枕巾擦干了脸上的泪,鼻子堵塞地说:“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她打亮台灯,俯脸凝视我。她用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仔细地把我看了又看,凄凄地笑,关灭台灯。屋里又陷入一片黑暗,她走了。那最后一闪而逝的是张什么脸哟!那样娇好、美丽,又充满深深地绝望和惨淡。那天晚上,我们都感到了巨大危险的迫近和前所未有的恐惧。
第二天晚上,我和方方从“丽华”饭店的一个房间刚出来,看到服务台前站着几个警察和饭店保卫人员。跑是没处跑了,我们只好硬着头皮迎着他们走过去。他们注视我们,我们注视他们。“等等。”我见过两次的那个警官从背后叫住我们。我慢慢轧过身去,方方悄悄按亮电梯呼唤板。一个年轻的警察飞快地向我们刚出来的那个房间跑去。警官走上前来:“你们先别走。”“有事吗?”“有事。”他冷冷地点点头,眼珠在我们脸上转来转去,“我们见过。”那个年轻警察跑回来向警官报告:“房客说,罚走五千元。”电梯降下来打开门,一群客人拥出。方方一拳打倒警官,转身跑进电梯,其他警察冲过来,按住电梯呼唤板,使电梯不能开走。用电警棍击倒方方,拷上他。我也被两个警察死死扭住胳膊戴拷,疼得脸都抽搐了。警官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警帽,不动声色地说:“把他们带定。”饭店大门厅里的客人和工作人员纷纷站住看我们。四个魁梧的警察分别夹着我和方方。从嗡嗡议论的人群中穿过。警车灯在门外闪转着,街上也围得人山人海地看热闹。我被推上警车,车里的一个警察踢了我膝盖一脚,喝令我低头蹲着。方方跟着被搡进来,蹲在我身后。又过了会儿,亚红和别的姑娘也被塞进来、车门关上,警车拉着警笛开走。
当天夜里,卫宁也在“燕都”被捕。我们分别被关在市局看守所的房,根本见不着面,只是在预审时看到预审员出示他们的口供,提到他们的名字。我知道这次不是偶然的兜抄行动,而是作为重大案件立案后,周密侦查进行的有步骤的破获,警方已经掌握了大量证据。我对所犯犯罪事实均供认不讳。两个月后,我被正式逮捕,案件移交人民检察院。又过了一个月,检察院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我和方方作为犯罪集团主犯被控犯有敲诈勒索公私财物罪;以营利为目的,引诱、容留妇女卖淫罪;冒充国家工作人员招摇撞骗罪,数罪并罚,各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并处没收全部个人所有财产。卫宁和亚红作为犯罪集图从犯被控犯有敲诈勒索公私财物罪;以营利为目的引诱、容留妇女卖淫罪,分别处以十年和七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五年,没收全部个人所有财产。在预审始起乃至最后判决的过程中,我始终没有听到吴迪的消息,似乎她不在我们一案中。我真有点纳闷,从警方掌握的大量证据和同案人的口供(包括我自己)看,她决无脱逃可能,我不懂警察为什么有意疏忽这一重要线索。后来到了劳改农场,遇到卫宁,才知道。警察没有抓到吴迪,晚了一步。那天我们走后,她反锁在屋里,用刀片切开了自己手腕的动脉血管。血流了一地,没有遗书。
下篇
一
我在劳改农场种了两年葡萄,成了劳动能手。第二年底得了重症肝炎。起初感到乏力、食欲不振,试表有点低热,没介意,以为是一般流感,抗抗就过去。可一天早晨起来,变成黄蜡样,接着出现谵妄、狂躁等神经失常症状。管教干部立即将我送往公安医院,路上我就昏迷了。医院的大夫给我静脉滴了大量肾上腺皮质激素和强的松,制止了病情恶化。但由于我过去长期生活不规律,酗酒,肝功能损害严重,在治疗时又并发了严重的胃肠炎,病程迁延,转变为慢性肝炎。
我在住了半年,除了个别单项指数居高不下,一切阳性体症都慢慢消逝。考虑到我愈后不良,监狱农场条件也不适在隔离休养,继续劳改有可能再复发感染,导致生命危险。原审法院改判我监外执行,保外就医。狱方为我联系附亲居住。我已无直系亲属、几门远亲确实勉强。狱方征求我个人意见,我黯然说不要麻烦了,自己回家去住。入狱后,我父原单位还算不错,没有收回那套小单元,属我父母生前购置,我在没收之列的一些家具什物还封存在内。我在农场存下了一小笔钱,另外银行中我母亲名下尚有一小笔刚解除冻结存款,这样,暂时我的生活还不成问题。
我到家的头几天,心情还好,休息得也不错,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有点自由的感觉。屋里的奢侈品悉数人官了,桌椅床柜还齐全,只是屋于长期没人住,十分阴潮,好在天气也渐渐热了,每天可以开通气。我终日一个人在家,亲戚自然是没人了,朋友也别提了,唯一有时来看看我的,是那个年轻的管片民警。他倒是个好心眼的人,拿我也当半个朋友看,有时,我们还聊聊天,他要不怕传染,也抽两支我的烟。
“当年,我真叫你给蒙了。”他高兴了,也无话不谈,”你那孙子装得可够匀实。”“那会儿是装的,这会儿可是真闹个肝炎。”
“肝炎没事,好好养能好。你也是瞎他妈折腾,怎么搂不着钱,憋那份坏,媳妇也没了。你媳妇的事你知道了吧?”
“我媳妇?”“就是跟你合伙蒙我的那个女的。真媳妇假媳妇我也不知道,叫吴什么来着?”“……你当时在场?”“我领着市局的人来的。明听见屋里有人嘻嘻哈哈说话,门锁着,叫不开,踹开锁进去,窗帘当时拉着,人就躺在这张床上,胳膊搭拉在床沿,手腕切的口子肉翻得象小孩嘴唇,脸扭向一边,似乎自己都不敢看。血已经流尽了,遍地殷红,走不进人,你想想,几千CC血喷出来是什么劲头。她是学生吧?”我点头。“可惜。市局人说,其实她不死没事。她是你们裹进去的,顶多劳教两年,辨好了,当庭释放也没准。想不开,害怕。岁数太小,挺好的小姐就这么完了。”
我没说话,递给片警一支烟。抽了会儿烟,我问:“你说当时屋里有人嘻嘻哈哈说话?”
“没人,她开着录音机,录音带上有人说话,这是障眼法,她考虑得还挺周全,看来是下了决心,这样的人救也救不活。”
“录音带,那录音带没收了吗?”
“好象没有,那是她的东西。本来她父亲来时,我叫他上这儿把闺女的东西认认,老头怕伤心,死活不来。也许还扔在这屋里哪旮旯,那种老式的TDK带子,红盒,上面有颗黑白相间的多棱宝石。你干嘛?”
“随便问问。”“你们俩是不是真好过那么一段?”片警问。
“没有。”“噢,”他颌首吸烟:“算了,甭说这事了,过去就完了。”
我们又聊了会儿,天色已晚,片警起身告辞。我送他到门口,他突然停住脚对我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她死后脸上泪水还没干呢?”
门哐地关上了,我单独隔绝在这几间阴潮昏暗、悄无声息的屋子内。我走进卧室,看看那张凌乱、空荡荡的床。房间内灯泡被窗外的风吹得摇曳,人影黑黢黢地放在墙上,象是一个面目模糊,形体虚幻却紧紧相随的灵怪。我开始翻箱倒柜,直到不抱希望后,蓦地发现那盘印着颗宝石的录音带就在桌上一个显然的位置。我把录音带放进我的小收录机,按下去,一阵节奏铿锵的老式爵士乐响过后,出现了对话:
“现在由著名的吴迪小姐为大家演唱,吴小姐是从埃塞俄比亚回国,她在非洲很受人爱戴……”
“我……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放风筝在蓝天。”
“吴小姐很激动……”
我蹲在楼角黑暗处,看到片警晃晃悠悠骑个车过。他看见黑乎乎的一团,片腿下车,犹疑地走过来,走到跟前,认清了我,大声说:“你在这儿干嘛?这么晚了想劫道呀?”
“你干嘛去?回所还是回家?”我问他。
“回所,今晚我值班。”
“到我那儿去呆会儿。”
“出了什么事了?”他看我脸色。
“没事,想找个人聊聊。”
“嘿,你倒瘾大。那就去呆会儿吧。”
我领着片警到了我家,般般勤勤地招待他。片警问我:“你怎么不睡那屋床上,倒睡这屋地上?”
“地上宽绰,在圈里睡惯了,再者说,日本人不也全睡地上。”片警被我逗乐了:“你那会儿睡地上跟日本人是一个意思吗?”我笑嘻嘻地跟他说:“我告诉你件事,吴迪自杀,不是怕折,为什么我知道。”“嘁,你又知道了。”“你们全弄拧了。”“我这人,宁吃白煮蛋,不听摆活蛋。”
“不是摆活。她呀,”我神秘地说,“是因为爱我无望。”
“嘿,瞧你那一脸光荣。”片警十分腻味地说:“合着你巴巴儿地把我请来,就为听些你这些缺德事?她怎么死的,与我无关,我得值我那班去,你呢,留神她的鬼魂吧。黑更半夜起什么腻呀。”片警拍屁股要走,我忙拉住他:“等会儿,还没说完呢,我发现我有个特异功能。”
片警停住脚,疑惑地看着我。
“我一放这盘带,”我举着那盘印有宝石的录音带,“就能让时光倒流,打破三维空间,再现两年前的情景,不信你听。”我把录音带放进录音机按响,“你瞧,瞧这堵墙,看透那屋了吧?瞧瞧,吴迪又躺回那床上了吧?侧着脸,手腕上的口子翻得跟小孩嘴唇一样。瞧那一地血,粘稠的、般红的血,象龙头里汨汨流出来的水……”
片警没去看那堵墙,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打断我严厉地问:“你喝酒了?”我嘿嘿乐。他一把揪住我:“你怎么喝得烂醉,不要命了!”
“没事,就喝了一点。”我举起一只手指头。
“缸子呢?”片警松开我,转身找水缸子,去厨房接了一缸子水,含了一口。“你嘴鼓得跟猪尿泡似的。”
“噗”——片警把嘴里的水喷到我脸上。
“好点了吗?”他问。我点点头,自个儿趴在地铺上。
“你真胡闹,肝有病,还喝酒。怎么啦?”
“帮个忙行吗?”我脸色苍白地说:“让我回监狱。习惯了人挨人睡,一个人……睡不着。”
“这不可能。”他冷淡地说,关了灯走了。
我知道世界上没有鬼魂,但有噩梦。假若那些身临其境般又极为逼真的梦中场面日一日地再现、强化,便足以使人大白天也产生带有强烈真实感的幻觉,特别是梦中的环境和气氛与现实中的环境和气氛完全一摸一稚。譬如是一间阴暗、昼夜变化不明显的屋子,是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人和真实存在过的一些事。那么,久而久之,神经再健全的人也没法不渐渐混淆现在的真实和过去的真实。甚至被那种幻觉深深迷住,滋生出根深蒂固的信念,内心明白又无力摆脱。我正是受到了这种盅惑。几天后,那个年轻的管片民警来到我家,一进门便大吃一惊,我形容枯槁得不象样子,精神也根为萎靡颓唐。“你怎么啦?”“没事。”我竭力克制自己才没说出蠢话,让他看躺在床上的吴迪和一地鲜血。在我看来,他踩了一脚血。
“我看你不能一个人这么呆下去了。”他关切地对我说,“也许,你该找个女朋友。如果你不惹乱子,我不会找你麻烦。”
“不,”我疲惫地摇摇头说,“我得这种病就象阉了一样,早绝那份念头。再说,唾液和精液也是传染途径,不能害人。”
“你一个人,”他迟疑地说,“能行吗?你需要个人照顾。”
“无所谓,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你可别骗我。”他说,“最近西瓜上市,事儿开始多了,我也不能老来看你。有什么事你可都跟我说,能帮的我就帮你。”“……”“没事我就走了。”“别走……”
“到底怎么啦?”他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他妈便秘啦!”“我害怕。”我一下垮了,“我不能再住这儿了……”
二
南方城市夏天,黄昏仍然闷热,街上车接长龙,人如潮泪。我在一家蒸笼般的小吃店吃了两屉包子,出了一身大汗,走到街上,被风一吹倒挺凉快,便裹在便道上的人流中慢腾腾地走着,领略着摩肩接踵的逛街乐趣。
我到这个人口密集的南方大城市三天了。这之前,我住了一个月医院,出院后便离开了北京,换房、卖旧家具的事都托给那个好心肠的民警去办。我希望这一圈兜回来,一个没有任何旧痕迹,能让我安安静静生活的新环境在等着我。尽管我并非无辜,没什么要人同情的,可我也没有义务总受那种折磨。我喜欢这个庞大、拥挤的城市。那些高耸入云的老式的巨厦,繁多的放射状的商业街区,瘦小精干的男女市民,唧唧哝哝的方言都使我产生莫名的异域感。使我和我所熟悉的那个城市的生活即便不是一刀切断,也骤然拉长了距离。我成了一个游客,旁观者游离于千百万人的喜怒哀乐之外。我庆幸听不懂这儿人们的语言,免去交流之苦。别人笑骂奚落,冷言冷语,我一概充耳不闻,怡然自得。夜晚,在黑漆漆的地下室旅馆的一片鼾声中悄悄入睡。
我混迹失在人群中,走过一家家橱窗琳琅,光线柔和的商店,什么都浏览,什么都不买。一直走到汽笛声声、轮船如梭的江边码头,在沉沉中登上艘灯火通明的华丽客轮。这艘客轮夜里将开往的东海里一座“海天佛国”著称的小岛。
我执的是三等舱票,是间二人舱室。我放下手提袋,就到甲板凭栏吸烟时,天色已暗,岸上的高楼大厦或尖顶高耸或庞然矗立,在宝蓝色的天幕下形成凸凹厚垂的黑色剪影。楼厦下街巷莹白,人似蚊集,稠稠蠕动。板上热闹起来,舷旁挤满了客。客轮离了码头,在江心掉了头,在黑魃魃的江里缓缓行驶,两岸景致流动。大型龙门吊犹如一具具恐龙骨架蹲踞夜空;堆着整整齐齐集装箱的货船吃水线压得低低;一条接一条靠着码头卸装的散货轮:无声无息交错驶过的长串驳船;远处昏暗的楼群突兀明亮地拔出一幢高厦。客轮开进长江口,城市微缩一团闪烁的光斑。信号台;灯标。辽阔漆黑的江面上,海洋吹来的风阵阵掠过。最后一个码头是海军舰队驻泊地,一艘艘并排靠着的军舰,低低亮着一溜舷窗,舰面建筑呈金字塔形,再往前就没什么可看的了,滔滔江水,一变冷月我转身下了舱。客轮舱内十分宽敞明亮,豪华的餐厅内,很多旅客在吃着丰盛的晚饭。商品齐全的小卖部出售啤酒和白酒。透过宽大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候机室一样舒适的五等舱里,人们坐在一圈圈软排椅上聊天,打扑克。客轮行驶得很平稳。我沿长廊走回舱室,两个女孩子在舱里等我。
“你住在这舱吗?”我点点头。“换一下好吗?我们俩想住在一起。”
我这才发现这样的双人舱室,陌生的青年男女住在一起实在不方便。“你的舱在哪儿?”我提起扔在床下的手提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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