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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颓城-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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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起先,滨海的“翰林路”不是这名字,别人都叫它陈家巷。

  陈家原是扬州城里的小盐商,乾隆爷六下江南时,为修行宫接驾,还捐过几千两银子。后来携裹细软沿大运河北上,盘下一处破旧宅院,重新整饬,改行做了绸缎生意。买卖越来越兴旺,鼎盛时连宅院带铺面整整占据一条街。陈家巷就是那时有的。

  至于为什么又和“翰林”扯上关系,有个传说:按老辈人的说法,后来陈家之所以发生那些波折,完全是门口有棵槐树的缘故。

  据说道光年间五塔寺的和尚路过,观测风水时,一眼瞥见了陈家院墙外的那棵百年老槐,不由脱口叫出声儿来,当下数着念珠连连点头:“阿弥佗佛,善哉!善哉!”

  碰巧陈家少爷出门儿,见和尚目不转睛,神情恍惚,便站到他身后抬脸向上瞧。只听和尚自言自语:“时近隆冬,龙槐发芽,真异象也。”陈少爷顺着和尚的视线望去,隐约发觉在高处的枝条上有绿影儿晃动。这和尚一面掐着指头,一面轻声叹道:“十月十五合当贵人出世。向阳人家,翰林府弟,月满则亏,日中则移。施主,诸事随缘呵。”说完深施一礼,双手合什,飘然而去。

  不久,陈少奶奶喜结珠胎,待到菊花开过,向来人丁单薄的陈家喜添一子。陈少爷猛然想起和尚的话,便对家里人说:“去年有个和尚在咱家门前掐算过,说这孩子十月十五的生辰,还念叨什么月亮圆了,少奶奶是在子时临盆,真的都很应验。”当下把经过重新讲述一遍,阖家上下无不称奇。陈家老爷拄着拐杖笑道:“祖上积德,我们跟着沾了福气。既是高人点化,孩子的乳名就叫满月好了。”

  果不其然,陈满月天生聪慧绝伦:三岁习字,五岁通读《论语》,出口成诵,过目不忘,乡人誉为神童。二十岁那年,他考中进士,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游街,成为城中佳话。之后陈满月入朝为官。

  从此,陈家巷改称翰林街。

  转眼,陈满月年过花甲。因三朝原老,桃李天下,官升侍读学士,食俸禄二品,成为恪守祖训家法的领军人物。不料陈翰林德高望重,却应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的老话──被一干洋务派新贵联名弹劾,声言陈氏与数件贿案皆有关连,“论罪当诛”,折子上边写得有凭有据,更有不少闲人捕风捉影,旁敲侧击,一时朝野惊动。所幸大清国此际已然内忧外患,纲纪日驰,兼之数位至交重臣纷纷出面,极力维护,西太后权衡再三,只得从轻发落,将其削职为民。有人说,陈满月唯恐天威难测,出城门后独自一人径直奔往扬州老宅;还有人说,陈满月剃度出家,做了五塔寺那个老和尚的徒弟。

  当天晚上,陈家老小慌慌张张搬回滨海,家什器皿扔得倒处都是。

  平津战役,国民党四十二军进驻滨海,在陈宅设立师部。解放军摧枯拉朽一路打来,势如破竹,炮火猛烈。双方乍一交手,国民党师长便被炸成重伤,余部仅仅坚持一天,便作鸟兽散。溃逃时,差点儿将老槐树砍掉做成担架。翰林街瓦砾残垣,荒凉寂静。

  时光茬然,上世纪六十年代备战备荒,举国上下兴建三线工厂,翰林街一座座烟囱和厂房拔地而起,最终成为柏油路指示牌上的一个地名儿:“翰林路”。

  眼下,滨海进行产业升级,市容改造如火如荼。一家房地产公司斥资,在这地块儿盖起了高档小区。听说因为暖冬,那棵槐树开工不久就抽了新枝,绿莹莹的,满树都是嫩芽儿。

(一)离职
清晨。

  林枫办理完离职交接。班台旁,竖立着拉杆箱,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几本书和一本加拿大户照。他眺望窗外熟悉的滨海,眺望翰林路上的“时代尚品”,感情复杂。

  律师掏出几份文件:“吕梁董事长的意思是让您签一份托管协议,股票由集团托管,再定期把红利打到您的帐上——这一份是董事会决议,这一份是以您的名义在香港开户的相关资料,这一份是托管合同,每一样只有您签了字才能生效。”

  林枫没回头,淡淡道:“我还要赶飞机……前几天和吕董谈过,我希望把我的股份全部转让给吕佳佳。”

  “林总,公司刚上市,五百万股的股份毕竟不是小数目,过户必须走程序。还要征求有关部门与大股东意见,光公证这一项也得好几天时间,我怕来不及。”律师沉吟着:“再说……这是吕梁董事长在病床上交待我的。他讲只有办妥了一切,他才会安心开刀。”

  办公室里只有空调的轻微响动,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林枫拉开抽屉。犹豫再三,还是把那只帝舵腕表装进了箱子。

  说不清为什么,他有种失落,这种失落无法排遣。滨海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这座老城让他温暖,也让他绝望,他曾如此执着和身陷于其中。它的花红柳绿、纸醉金迷让林枫永远在喜爱与憎恶之间徘徊。滨海的热切与冷冰,如同硬币的两面。林枫从一面走入,又从另一面走出。他终于发现,每个城市都有两张脸孔,一张在笑,一张在哭,梦想总在招手而现实总是残酷。

  在梦想与现实之间,他开始了一个故事又结束了一个故事,得到了一些东西又丢掉了一些东西。

  现在,是他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的目的地是他生命里的第九座城市,路途遥远,风景绮丽。林枫默默祈祷,希望她会在那里等他。也许,每个人的目的地不是一个地方、一种希望,而只是一个人或是一种生活。

  简单,却让你不再漂泊;平淡,却让你一生停靠。

  走出公司,林枫仰望天空,大口呼吸。刹那间,所有经历过的事和所有经历过的人一齐涌入眼帘。

  他很想找个人恣意倾诉,也想独自买醉痛哭一晚。

  他突然发现——所有的一切竟然无比巧合。如果他叙述亲身经历,他一定会从上一次的“离职”讲起。

  那一夜,他曾经怀着与此刻相同的心绪,与她见面。

  北方小城,滨海。夏夜,桑拿天儿。

  海河酒吧街路口的肯德鸡门前,林枫摇开“途胜”车窗。点燃一支软中华。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待字闺中、优雅而别致的年轻女人。

  今天是林枫离职的日子。

  在饯行宴上,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当时,林枫并不知道这个电话对于自己来说如此重要——事后他才了解,他正走进一个“局”,一个由自己设计,却不是由自己导演的“局”。而他在扼腕之余也终于明白:人的一生其实是由很多看似概率极小,表面稀松平常的小事来决定方向的。

  她的声音蜜糯熟悉。林枫心头一荡。

  在林枫看来,她不过比“普通朋友”特殊一些,他们不可能有太多故事。她象别人院子中的一棵树、一盆花,虽然赏心悦目,中间却隔了堵墙。那堵墙代表她的归属,距离虽近,却本质而原则地定义了彼此的关系。这段时间林枫正与吕佳佳打冷战,心情极差,本不想赴约。但一种念头儿隐隐约约、麻麻痒痒地挑拨着。他喂喂几声,想挂掉又舍不得。

  众人的哄笑之中,他压低声音:“我在外面,等会儿再说。”

  市委组织部王部长亲自来国资委宣布的决定。

  例行谈话时,王部长略带惋惜:“林枫同志,滨海的副职数你最年轻,有知识也有能力,很多人看好你。眼下大环境在变,企业间新一轮的大浪淘沙业已开始。我想问一句不违反组织原则的心里话。这一次你选择下海,对于去留的利弊,你是不是真的考虑清楚了?”

  林枫点点头。他清楚王部长的重点在哪里。

  滨海市经济发展相对落后,作为省内的老工业基地,国有企业众多。年初,省里通过了《关于滨海市建立省级开发区“滨海新区”的批复》。结合成立开发区,滨海市委市政府把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放在了国企的转制与改造上。因此,国资委在滨海的整体布局中地位重要作用关键,而林枫这个副主任,正好主抓国有企业的资产管理。从这种意义上讲,他的仕途一片光明。

  王部长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枫的肩膀:“看来你去意已决,留是留不住了……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一旦踏上一条路,很多事恐怕就不由自己决定。其实,年轻人有想法有闯劲儿绝不是坏事儿。时代集团是个有背景的民营企业,规模大实力强,大家对它存在一些争议很正常,所以不应过于敏感,但把握自己把握机会还是非常必要的。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我相信你,好好努力吧!”

  送走王部长,林枫浑身轻松。他拨通了市政府办秘一科科长,市长秘书老黄的手机:“怎么又不在办公室?我的事儿搞掂了,组织部王部长谈的话。”

  老黄那头儿咂咂有声:“我陪人大联络室在市政管委搞调研呢,快被郁闷死。你的事儿我上午就知道了,你是不是不信我的消息渠道?今年正职后备真的有你,就差过常委会了。你啊你,大好的锦绣前程,奶奶的说扔就扔,看来真是嫁入豪门了,哈哈。”

  林枫笑道:“你小子在滨海就好,少跟我废话,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你帮我把大伙儿叫齐。今儿我做东,老地方见。”

  老黄问是小范围还是大范围。

  林枫反问:“兄弟还能有几个?我想喝点儿酒,顺便找人说说话……如果大家有事儿也不强求,你来就行,不会放我鸽子吧?”

  老黄说:“你说的这几个估计都能到,大家怎么也得送送你。今天我来安排,我先联系他们,你等我通知好了。”

  放下电话,林枫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需要庆祝一下。

  这两年,他运气出奇得好。如同坐上“喷气式”,几乎年年一个台阶,进步神速。

  先是博士毕业留校。没多久又参加了滨海市非领导职务的社会招聘,以总成绩第一的成绩考取了政研室的副处级调研员。由于他主抓和起草的市属最大亏损企业《关于“大华公司”整体改制的调研报告》得到各方面的一致肯定,很快便顶了一个退休老同志的空缺转为实职,改任市国资委副主任。可林枫一直无法习惯机关里面熬年头儿混天黑的日子,尽管不少人时时围着你打转儿,但如果过了今天便知道明天发生什么,他只会对生命的波澜不兴感到恐惧,感到委屈,感到抑郁。他不甘心,也不愿意,他想称着年轻,尝试一下不同的东西。

  于是,林枫利用“大华公司”改制的机会,搭上了吕家这个平台。林枫对于吕家的安排还是相当满意的。“时代集团”由吕梁一手创办,资产十数亿,运行平稳,扩张迅速,前些年在香港创业板成功上市,是省内知名的民营企业。对于林枫这次下嫁“时代”,吕梁私下开出的条件是——担任集团最大子公司“时代天安”的老总。要是能拿下“大华”的那块地,集团会再给予林枫百分之十以上的干股。

  这些,令林枫跃跃欲试。他并不看重“时代”开出的丰厚条件,他更看重“时代”提供的这个舞台,完全可以让自己一施拳脚。但让林枫迷惑不解的是,对于自己加入“时代”,父亲似乎并不热衷。而在以往,无论自己选择什么,父亲总会第一个支持自己的。

  林枫的父亲林润生是市委机关报《滨海日报》的主编,“日报”的发行量和人员编制都不大,主编的位置无足重轻,属于闲职。母亲余萍则不然,她是滨海的女财神,省商业银行滨海分行的行长。年轻时的余萍便是知青表演队的头牌花旦,芳名远播。无论当年还是现在,她在滨海都称得上风云人物。

  吕林两家算是世交。年初,市里成立开发区,时代集团的董事长吕梁找到林润生,说想找一个地块儿盖厂房。

  林润生挺纳闷儿:“你吕大董事长怎么来我这座小庙儿化缘?亏你看得起我,拿我消遣是不是?有事儿我还得向你打听呢,今天怎么反过来了?你明显的言语颠倒,行为异常啊。”

  吕梁吱吱唔唔:“我听说主管你们报社的宣传部刘部长要提副书记了,老刘一向与你要好。我不是事先拜拜山,让你引荐引荐嘛?”

  林润生心下奇怪:“你堂堂一个老板,省政协委员,举举手就能通天,总不会让我这摇笔杆子的替你牵线拉媒吧?打嘴上绒毛没长全时,我老林就认识你了。我看你老小子另有隐情,呵呵。” 

  见吕梁欲言又止,忙问:“有啥说啥,怎么吞吞吞吐吐的?”

  吕梁讪讪:“操,不好说,好象我求你似的。”

  见他递过来的照片儿,林润生一下子悟出吕梁为什么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照片上的人林润生认识,报社也采访过多次,她是时代集团的总经理、吕梁的远房侄女儿吕佳佳。吕佳佳和林枫年纪相仿,不仅干练模样也漂亮。吕梁财大气粗但一直未婚,拿吕佳佳当亲女儿养。这丫头打小儿跟在林润生屁股后面,一不留神,也成大姑娘了。

  吕梁把照片儿往桌上一拍:“你们家林副主任这一阵可是有事儿没事儿老往佳佳那儿跑啊,买花送礼物情态度暖昧,为这我和佳佳一没向纪检部门反映,二没任何反对意见。传闻你老林头儿管孩子管得紧,小枫不好意思说我和你说。怎么着老林?赶快给个痛快话儿吧!”

  林润生对佳佳的印象一直不错,他听儿子说过两人正在谈朋友,但没料到吕梁的提亲这么迅速。

  林润生笑了笑:“孩子们的事儿,让孩子们自己做主吧”。

  吕梁得意:“你同意了?”

  林润生眨眨眼:“你要是问我,那我可得考虑考虑了。”

  吕梁呸了一口,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这个老顽固食古不化。换了旁人,我甩出一摞钞票就能压死一大片。在中国,最难打发的是哥们儿,所以咱巴巴儿地赶过来,孩子们的事儿不能再拖了,我吕梁给你作揖行不行?你应该知道,在滨海,我还没求过谁呢。”

  林润生抿抿嘴儿。他很想在第一时间给余萍打个电话,问问她的意见。他不认同吕梁的说法也不喜欢他的张狂,可他担心自己这时无论再多说什么,都会让吕梁误解。对于一个老朋友,对于一个身价数亿的企业家,有时林润生很难摆正自己的位置。

  今天这种场合,千万不能不近人情呢。林润生想。

(二)不吃鱼的猫
林枫很快为自己找到了赴约理由。他需要了解公司的情况,而她是“时代天安”的财务经理。这年头儿,往往越正规越正式的东西,越是假得离谱。人脉的积累不可或缺。市场经济的核心是什么?无非两个字——“资源”,得到“资源”是目标,运用“资源”是手段。

  林枫又觉得这只是个开脱,是个狡辩,是个借口。他的本意无非想要见见她,而且这种愿望极其迫切。当发现了这一点,林枫开始心烦意乱。他一面摆弄着手机,一面问自己会不会将以前发生的事全部抛开,真的把她当作一个普通同事看待?林枫自认是个擅于掌控分寸火候的人,可这一次他有点儿犹豫。一直以来,他知道自己想要忘了她也应该忘了她,可现在他依然不能确定可否做到。

  见林枫情绪不高,众人草草儿收场。

  老黄同林枫前后脚儿走出“海天阁”,他搂住林枫同情地说:一定是吕大小姐呼叫未婚夫火速归巢吧?婚前性行为你林枫也搞不了几天了,哥儿几个就给你俩开一开方便之门。成人之美,善莫大焉啊。

  林枫装出很着急的样子,“嗯嗯”直点头,对大家说:“就不送各位了,她等着呐。”

  当一身汗出透,林枫渐渐清醒起来。

  中午下过雨,街面的水洼在路灯的映射下晶晶发亮。不时可以看见身着热裤和短裙的女孩儿三五走过,装扮开放大胆,皮肤白晰紧绷,似乎是水泥丛林中疯长出来的热带植物,赏心悦目,美丽招摇。这座城市的每个夜晚会上演多少幕悲喜剧?林枫扶了扶眼镜儿,目送这些漂亮风景走进无边无际的夜色深处。无论林枫怎么看,小小的滨海都象血管蔓生、汩汩脉动的巨大胎盘,倒处充斥着芬芳的欲望,倒处孕育着躁动的幻想。一切都如清风过眼,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侧耳细听,你会恍惚听到那些裸露在空气下面的哭笑吵闹、呢喃呻吟,光怪陆离却鲜活无比。

  林枫随手关掉车上的空调,摸出一块丝布擦着眼镜片儿上聚集的水气,他心里有个小萌芽儿蠢蠢欲动。

  手机一响。一条短信映入眼帘:我在“夜色”,等你

  林枫仔细玩味短短的几个字。她不写“我在夜色酒吧等你过来”,而是多用了一个引号一个逗号。“夜色”是海河对岸一家僻静酒吧的名字,因此逗号后面的内容便透着暧昧。林枫暗叹:与众不同就是与众不同,连标点符号都透着味道。

  “等你。”林枫重复了一遍。眼前不禁浮现出苏眉倩笑嫣然的影子。

  林枫上任不久,市财政局组织“企业财会人员培训”,由于参会企业有不少隶属市国资委,他以负责人身份讲了一课“清产核资”。

  苏眉晚了四十分钟。她抱着一大打儿讲义,中等身材但体型苗条,乍看之下极显高挑。原本平淡的一件深灰色职业套裙被穿得曲线流溢,玲珑有致。她从前面推门而入,款款而行,正好经过讲台。一双腿说不出的纤细匀称,风韵十足,在众人眼前不紧不慢地晃呀晃的。课程明显被打断了,迎着大家的视线,苏眉一吐舌头,非常讨巧地同林枫点了点头,并没半点儿腼腆的意思。她眉眼淡扫,脖颈如雪,长发用一条天蓝色丝绸手帕松松绾着斜搭肩前,那种自然随性叫人过目不忘。林枫忙低头继续讲课,全身上下却似乎只有眼睛还在稿子上面。他听得出这个女孩子每一步都加了小心,但高跟凉拖儿的好听声音还是轻轻响了一路。

  会后,她 “嗒嗒嗒”地跑过来,拦住正要离开的林枫,笑着说:“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林主任您别走,我虽然刚刚影响了您的精彩授课,但还得求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林枫一面打量她递过来的名片,一面看着她鼻梁儿上浮起的细细皱纹儿,也笑了:“苏小姐你好,叫我林枫就行。”

  “是这么回事儿——吕佳佳总经理想请您给时代集团讲一讲资产重组,她说她和您谈过几次,您可是咱滨海资产运作的专家呢。”

  林枫摆摆手,打趣道:“你们时代兼并过我们国资系统三家二级企业,你说倒底谁是专家啊?”

  那一阵儿林枫为了吕佳佳几乎天天挂在网上。拿到苏眉的地址便随手加进了MSN。有一天苏眉上线,和正在上班儿的林枫打了个招呼。对话框旁显示一个半大猫的猫头,眯着眼一身金黄绒毛儿睡得香香的样子。她个人资料填得潦草,却开了个博客。文笔走婉约一路。从文章里,林枫知道了苏眉今年二十六岁,滨海本地出生,单身,刚买了房子,还养了一只猫。blog里有几张她的生活照,清新大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网友的跟帖挤得密密麻麻的。

  她空间主页的标题取得挺逗,叫“不吃鱼的猫”。

  “哈,你博客的名字蛮特别。”

  良久良久,她才回了一句:“我发呆呢……是因为不吃鱼吗?”

  “有心事?”

  “你怎么知道?哦……算是有吧。”

  “苏眉这种鱼生长在珊瑚礁海域,珍稀物种,受国际公约保护。一百三十多美元一斤——也会不开心吗?”

  “快被世界人民吃绝迹了。”

  “不乐意!坚决反对!”

  “呵呵。”苏眉飞快地打着:“去腐败时你不点这道菜就好了。”

  “所以你叫不吃鱼的猫?”

  “我过敏,本来就不吃鱼!”

  停顿了一下,半晌儿又发过来一大堆叹号。负气的小可爱立刻充斥了整个儿房间。

  林枫不觉莞尔,可不知为什么,他能明显察觉出苏眉灵魂深处的不快乐,那种不快乐近似忧郁,就象上次见面苏眉的彩妆,冷色调,淡淡的。这让林枫有了一种同类相偎取暖的无助。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谁也不愿主动离开,直到林枫被别人叫走。

  等回来时,苏眉已经下线了。林枫望着空荡荡的屏幕发呆,他对自己的怅然若失不免奇怪。他责怪自己毫无来由,却又仿佛身不由己。有种本能驱使他,让他有了呵护别人的冲动。

  他给苏眉发了封邮件:

  “从你的名字似乎可以看出什么。

  我得写一篇有关《猫》的作文呢。呵呵,别笑。

  猫象女人,喜静;狗象男人,好动。猫爱情至上,狗尊崇忠诚。猫有些叛逆,她喜欢特立独行,喜欢玩情调儿,目的是吸引眼球儿愉悦主人。她过于自我,常站上窗台作游离状。她时常因门外的世界而悲哀,如同我们寄居在城市一样,缺少光照却有做不完的白日梦。

  可爱是种诱饵,猫以为凭借可爱便可以获取主人更多的爱。主人视猫为宠物,总盘算着如何用最少的猫粮换得最多的被爱。世间的黑色幽默莫过于此:一个充满诱惑的猎物有时会变成猎人,而一个经常被诱惑的猎人有时也会变成猎物。

  每个人只有两种命运。拿起箭,或者被射中。

  我们是流星,芸芸之中或恒久平行或交错而过,短暂明亮。但我知道每张面具下面都有一些柔软的东西——我管它叫“真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也不想无意间推开你柔软的窗子。但我感到有什么东西落进手中,譬如眼泪,譬如心疼。

  拥有和失去是人生经历,是成人游戏。你应该懂得如何妥协。为了到达终点,我们必须解开行囊,放弃一些必须放弃的东西。而一旦梦想照进现实,我们的内心便充满希望。

  谨祝开心。”

  发完信林枫突然有点儿悲哀,他觉得他不是在给苏眉写信,而是写给自己。只不过关于“妥协”的文字说得全无底气。对于林枫来说,妥协有时更象是赌博玩“Show hand”,要押就全部押上。如果放弃需要取舍,那就不如全部卖掉来得直接,来得痛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系统提示有邮件过来。林枫点开。是苏眉的信,还带着一个含泪的微笑表情。信很简单:

  “预言家你好:

  尽管写得很难懂,但还是反复看了N遍。象个寓言,文字流畅。我不知道你是否猜中如同不知道我是否射中或被射中,我也不知道梦想是否真正存在却开始相信你会成为我生命中真正的朋友。

  因‘真诚’所以‘开心’,谢谢。”

  苏眉的文字落寞,意思似乎隐晦似乎直白。林枫确信自己已经打动了她,就好象自己曾经打动吕佳佳一样。这让林枫先是兴奋,然后又觉着虚伪。他知道,苏眉读懂了他所说的一切;他也知道,由于自己的切肤之痛,苏眉的不开心被自己更大的不开心忽悠了。

  要不然……就此打住吧。林枫托着腮,万宝龙签字笔在手指间熟练地翻转。他望着窗外拥挤的人潮车流,叹了口气。

(三)生日Party
苏眉坐在海河岸边的遮阳伞下快半小时了。

  她一面捏着钢匙不断搅拌面前的卡布其诺,一面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胸口的吊坠儿。那是一条鱼,一条翡翠鱼,细腻温润。配上粉红色小吊带儿和水洗布窄口七分裤儿,使人在清凉中平添一种暖意。

  吊带衫的开口会低些,苏眉猜林枫一定会发现:她一直把它佩在身上。虽然……自己有些刻意,但她真心希望他会高兴,能象孩子一样没心没肺地笑出来。他的笑容爽爽朗朗的,可她总看不清他的眼睛,开心的笑应该是从眼睛开始的,林枫却永远唇角微翘,目光低垂。一个想掩藏什么的人,应该是封闭和敏感的——便如同自己。

  下午,吕佳佳找苏眉谈那笔应收帐款的事儿,然后又把她留下来看她选的几款家俱。应该说,吕佳佳待她不错,可苏眉总是无法踏实。她们之间永远隔着点儿什么——仿佛是雾,一伸手便可以拨开。苏眉暗笑自己犯花痴,冒傻气,不仅出门前仔细拾缀了一番,又选在这种地方搞地下接头。

  她想要林枫怎样呢?

  苏眉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也知道如何才能拴住一个男人。但她不想对林枫那样做,更不希望从林枫身上得到任何好处,她不忍心,更不可以。林枫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为了自己去做傻事。

  苏眉清楚自己是谁,一个心智健全的小女人而已。虽有一点动心,却不可以抱着幻想不放。

  因为,那将是极其危险的。

  她细细品味吕佳佳的那些话——离开办公室前,吕佳佳满面含笑,足足两分钟一言不发,然后才说:“眉眉,林枫的离职手续办好了。”

  苏眉咬了咬嘴唇。

  “这几天他就会到‘天安’,那边你帮我准备一下。”吕佳佳轻轻拍了拍苏眉的手背:“别忘了,我们是姐妹,为了集团你受了不少委屈,董事长和我心里清楚。作为朋友我心疼,可有些事是没办法的。谢谢的话我不多说,希望大家合作愉快,”

  苏眉想做些表白,可开不了口。一年前集团让自己主动接近林枫,不过是为了“大华”的那块地。然而事情总是发展和变化的,眼下的林枫不再是政府官员,他成为了一个商人。不仅地位不同了,他和吕佳佳的关系,甚至和自己的关系都不同了——他不仅是吕佳佳的未婚夫,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现在所有人,由于“时代”的原因,都坐在了一条船上。

  前几天,吕佳佳给她配了一辆车和一个司机,说苏眉没有驾照,这样办事儿方便。吕佳佳还从公司的帐上支给苏眉五万块钱,眼下赞助费要得高,省城的小学更如此,她让苏眉给多多选一所好学校。现在看来,她做的这些不仅是种奖赏更是种提醒。她无非在暗示自己应该变换一下思路,守口如瓶地做好份内事儿。

  苏眉承认,吕佳佳是一个精明而强势的女人。这让她心存畏惧。

  苏眉约林枫出来,除了想见林枫一面外,其实另有原因。

  对于那笔应收帐款,吕佳佳有过交待。

  今天“大华”的总经理王天明又打来电话催促,开口便问:“眉眉,听说林枫要去‘天安’当老总?这消息确切吧?”

  苏眉“嗯”了一声。

  王天明忿忿不平:“早知吕家叔侄这么难斗,我三年前也不上时代这条贼船了!我那笔回扣他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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