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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金人(第一部)-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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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拘留室里不准抽烟。。”大老于拒绝了王国成的请求。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又动了恻隐之心,随即补充道:“这十五天你得尽量忍着,实在忍不住喊声报告,然后到我这屋里来抽,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传出去影响不好。”他显然是对王国成产生了特殊兴趣。

  王国成呆的这间拘留室只有一铺大板炕。在他进来以前,里面还住着两个人。小的那个只有十七八岁。团团脸,长得挺帅气。一对大眼睛称着双眼皮,脸上一笑俩酒窝。正经是个俊小伙。走在街上让那些姑娘瞧见了,走过去也要回头多看几眼。有谁能知道,他这小小年纪,竟会是个老字号的“钳工”呢。他的那套掏兜本事,据他自己说那是绝对老练。够不上八级,起码也有七级半。不过这回是马失前蹄看走了眼,居然掏到便衣的兜里了。挨了一顿胖揍,再次送回到这儿来吃窝头。再有两天就要出去了。按他自己说,他根本就不想出去,在这住着更不错,有吃有喝有觉睡,比在外头强多了。他先前也有个象样的家,后来父母重新搞了一次分化组合,又各自成了新家。他不管是入哪个家,反正都得看人家脸子,经常还挨揍。他自己也长大了,索性出来闯社会。他这次已经记不清是几进宫了,跟拘留所的警察混得透熟。说是拘留,到不如说是进来当杂工,推煤,洗菜扫院子,打开水,往各个号房送窝头白菜汤,帮做饭的师傅打下手,什么活都干。只有闲下来才回拘留室,再就是晚上回来

  21。

  睡一觉。

  王国成觉得他小小年纪不应该这么瞎糊混,白白地浪费光阴。趁着晚上睡觉前的工夫和他聊起了家常,劝他出去以后学点手艺,来日方长呢。可他说自己只上过一年半小学,总共学了不到二百个字,如今也都扔得差不多了。反正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能多混一天就多赚一天。可就在要出去那天早上,他却当着王国成的面哭了起来。他说:“大叔,看出来你是个好人,不欺负人。我爹妈都不象你这样关心我,为我好。我这回听你的话,出去想法干点正经事,想法自己赚钱,再也不去掏别人腰包了。这个地方我以后也不再进来了。”

  同屋的另一位姓郑,看上去和王国成年纪差不多。精瘦,两只眼睛朝外鼓,象是患有甲亢病。满脸胡子拉茬。象是这辈子从来没洗过。这也难怪,进到这里头十来天,来时啥也没带。手头一分钱也没有,连伙食费都还是大老于帮他垫付的。顶多早上起来弄点凉水把脸虎弄一下,要想讲究仪容根本也办不到。这位郑老兄据说犯的事不轻,可能要转收审。他整天闷声不响地坐在板炕上跟谁都不说话,有时也能听到他唉声叹气。

  这天下午大约两点来钟,陆大巴掌午觉醒来百无聊赖。他伸了伸懒腰,抬起右手揉了揉脑袋上那两只绿豆眼,从兜里掏出别人给他进贡的“红塔山”点着猛吸了两口,然后推开号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收审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换了个睡觉的地方。他天生有这福分,住号房也享受单间。不但可以随意出入,还可以被捧为国舅爷款待。所里当差吃警察饭的,象负责收审那两个管教,不惜打肿脸充胖子,从自己微薄的薪水中挤出票子来向他巴结,讨好,好吃好喝地供奉着这尊神灵,唯求他日后在他姐夫那儿帮讨点人情。人心都是肉长的,只不过要提前做点“感情投资”。

  陆大巴掌穿过走廊中间那道门,迈着四方步来到了王国成呆的这间拘留室门外。他突然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他正好手有些痒痒,于是便指着王国成高声喝问到:“喂,就是你,怎么进来的?”

  王国成平时最看不惯这种耀武扬威的人。他从炕沿边上站起来,看了看门口这个不知是何来头的人,还以为他是这拘留所里的工作人员,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于是反唇相讥道:“怎么进来,反正不会是在外头呆得不耐烦,偷着爬墙头进来的。”

  “日你妈的,真是活腻了,还敢跟老子犟嘴?”陆大巴掌暴跳如雷,立刻冲进来左手揪住王国成的头发,飞起右手左右开弓在王国成脸上使劲煽了起来。鲜血从王国成的嘴角上流了出来。

  “你凭什么打人?这是执法犯法!”王国成还以为眼前的陆大巴掌是这所里的工作人员。负责行政拘留的大老于闻声立即赶了过来,把陆大巴掌喝住了,命令他立即回自己号房去。在这拘留所里,陆大巴掌最怕大老于,领教过他的电棍。 

  一直不跟人说话的老郑这工夫开口了,他告诉王国成:“刚才那小子全世界最坏,进来以后没有不挨他打的。隔壁女房那个娘们儿被他摸过好几回,她胆小,怕挨揍,也不敢报告。”

  王国成乘机想和他搭上话,于是就问道:“他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没想到老郑就这摸古怪,再跟他说什么他也不答腔。

  有天早上刚吃完窝头,拘留所拉回一车煤。大伙儿被叫到院子里去卸车。伙房有几只大抬筐,还有一台小推车。没用上一头晌,推的推,抬的抬,小山似的一大堆煤就都倒腾到了伙房里了。大老于吩咐伙房改善伙食,中午猪肉炖粉条,还蒸了一锅白面大馒头。他对大伙说:“不光活要干好,饭也要吃饱”。于是王国成越发对大老于产生了好感。

  谁知就在这天午饭后,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王国成同屋那个老郑说是要去上厕所,一个多小时也没见他回来。到厕所去找,连个人影也没有。王国成赶忙报告了大老于。大老于二话没说,先到办公室给下面一个乡镇派出所挂了个电话,回头招呼王国成:“你跟我走,赶紧把他找回来,不然准出大事。”王国成跟着大老于足足走了十多里路。天气阴沉

  22。

  得厉害,象是要下雨。他俩的脚步也在不断地加快,再加快。来到董店乡政府大院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李胜清所长站在派出所门前冲着院门这边在观望等候。

  “怎么样,看见他回来没有?”大老于隔着二十来米远就急忙问到。

  “不出你所料,的确跑回来了。我接到电话就带人赶过去,他已经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喝了农药。他媳妇在外面拼命叫门也叫不开。急得又哭又喊。我情知不好,赶紧撕开窗户纸打开窗扇,从那进去把门打开,把他送到乡里医院抢救。好在他喝得少,现在小命算是保住了。走,我们过去看看。”李胜清领着大老于和王国成边走边叙述着经过。来到医院,见那个姓郑的正在输液。小脸蜡黄,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也就比那死人多了一口气。两个在一旁看护的民警这工夫站了起来和大老于握手打招呼并瞅着王国成问到:“这位是——?”

  “哦,陪我一起来的。他姓王,东城金矿的王师傅。”

  两位民警想要上前来和王国成握手,弄得王国成使劲搓着两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显得十分尴尬。

  大老于一看这种情况,赶忙替他解围道:“也不用太客气,你俩还是先说说这儿的情况吧。”

  其中一位民警介绍说:“幸亏你及时来电话通知我们,发现得早,抢救及时。若再晚半个小时可就麻烦了。”

  大老于自责地说:“还说什么及时呢,这都是我的责任。他若死了,我还得受处分。待会儿回去非好好收拾他不可。”

  完全出呼意料。大老于把那个姓郑的带回到拘留所,不但没有丝毫为难他,还好言相劝,向他宣传有关的法律规定:“被你打的那个村干部左臂骨折,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现在还在住院治疗。需要花费很多钱。你已经对他构成了重伤害,自然就应当为自己的行为承担法律责任。他强暴你老婆,你本来可以告发他,由法律来惩治他。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以违法对违法,法律是一视同仁的,谁违法就惩治谁。你不要有什么想不开,人若想死还不容易吗?但总要死得值。象你今天这样去死就太不值了,毫无意义,只能给自己家庭造成痛苦,你说是不是?”一席话说得老郑无言以对,只有频频点头。眼睛里含着的泪珠也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

  通过这件事情,王国成不免对大老于打心眼里感到肃然起敬。直到十五天拘留期满,甚至若干年后,王国成始终忘不了这位大老于,认为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的警察。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五章:处分期间
第五章、处分期间 

  
  结束了十五天的拘留,王国成回到矿里又受到了留矿察看和留党察看二年的处分。这一来,本来就在低水平线上勉强维持的家庭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每天一块二角钱的生活费,加上媳妇看水泵的工资,一个月还不到一百元,满打满算将够两个孩子上学的花费。哪里还有钱去买那议价粮和议价煤。王国成这回可真是感到山穷水尽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打算让女儿王翠萍辍学。

  对王国成来说,苦日子他早就过惯了。他过去当“狗崽子”时所遭受的屈辱和痛苦,使他炼就了承受灾难和打击的韧性力。他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可以用以后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是个称职的工人。一名称职的共产党员。但是,由于自己的原因而使女儿辍学,这可是要耽误孩子的一辈子呀。做父亲的王国成感到了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觉得对不起女儿,他不知到该怎么对女儿说这件事情,他左右为难,张不开这个嘴。

  女儿翠萍天资聪颖。从上小学起到现在,成绩一直在班上处于领先地位。也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她也逐渐养成了自学的习惯。对课本中老师还没讲到的新课,她总要超前自学。所有课本中的练习题她都百分之百地把它做完,决不局限于老师所留的作业。特别是上初中以后住校过集体生活,她除了睡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她有自己的理想,她的奋斗目标是北京师范大学。她决心要成为一名出色的人民教师,她确信当教师是最崇高的职业。

  还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父亲那时在大队的学校当代课老师。那时的父亲是她家那个小山沟里最受欢迎的人。逢年过节,乡亲们总是争抢着把父亲请到家里做客,要不就把做好的糍粑,新摘的龙眼,沙田柚什么的往家里送。父亲当老师的第二年就被评为县里的模范教师,大年初一乡里的书记还领着人到家里来慰问。那时的父亲多受人尊敬呀!她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离开学校,离开教师那个神圣的岗位。干吗非得要到这矿山来,弄得一家人买什么都得花议价,还处处被人瞧不起。同是矿山的职工家属,农村户口的就象是下眼皮,三孙子。她想等自己大学毕了业,就还回原来那个山沟里去当一辈子老师。

  “萍儿,爸真是对不起你。。。。。。”再难说出口的话毕竟还得说,王国成十分艰难地张开了嘴。但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他把脸扭向别处,偷着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眼眶里涌出的泪水,却觉得眼前更是一片模糊不清。此刻的他心如刀搅一般,无言以对自己的女儿。

  王翠萍已经知道了父亲受处分的事情。家庭环境的艰难,使这个才十五岁的孩子过早地成熟。她酷爱学习,有着刻意的追求。但她更疼爱她的父亲,也了解父亲。父亲是个坚强的人,从来不会因为自己受到委屈而落泪。可他最难忍受孩子受到委屈而爱莫能助。这会让他在感情上受不了。王翠萍明白父亲要对她说什么,她努力装出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安慰父亲说:

  “爸,你也不用难过。我就算休学一年半载地,课程也拉不下。以后条件好了再去复课。再说,我在家里还可以自学呀,你不也是靠自学到大专毕业的吗!”

  女儿这种顽强的意志当然要得到鼓励。但这怎么能拿她和自己的环境相提并论呢?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时代,过去是那些欺世盗名的家伙要搞穷社会主义窝里斗,不让你学习。鼓吹“知识越多越反动”。现在经过了拨乱反正,国家要建设四个现代化,需要人才,需要科学文化知识。自己却连供孩子上学读书的事情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肩负起时代的使命和历史的重任?自学成才,那只不过是一种不得已而采取的补救措施罢了。而且自学的路是何等的艰难,只有自学者自己才能品出其中的苦辣酸甜。国家推出了自学考试制度,使许多没有条件

  25。

  走进高等学府的自学者领到了一张学历证明。可那就能代表科学文化知识吗?王国成为了拿到一张这样的学历证明,差点儿累得吐血!结果呢,在机关里工作五年多,始终还是个以工代干的四不象,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还只是不能享受同等学历干部的知识分子待遇,恐怕将来连找分适合所学专业的饭碗都相当困难。正规学历都还安排不下,何况你这被认为是“旁门左道”一类的自学学历呢。中国的封建社会历史有好几千年,一贯讲求正统。现在社会生活的竞争越是激烈,独具优势的人们越是不会轻易放弃手里这根救命稻草。王国成越是体会到这一点,就越是替孩子们的将来捏着一把汗。

  “我还是再想想办法,得尽早让你回学校去读书。走自学这条路等于探险,是个未知数呀。谁都希望往好的方面努力,可现实就是现实。尤其在咱们中国,文凭的档次分得特别清。家大人多,饭碗不够分呐。万一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后连一张入门证都弄不到手。。。。。。”王国成自己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啦,他不但没对女儿给以鼓励,反而泼起了冷水。

  国成媳妇既疼丈夫又心疼女儿,她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壮族农家妇女,她没有本事分担丈夫和女儿的痛苦,只有信命,怨自己命苦。她轻轻地摸着女儿刚剪短的一头黑发,还象她小时侯那样哄着她说:“妹儿,浓队仲年轻,暂时休学几日卯要紧,阿爸阿妈卯使几日就会比你返去读书,冇使忧。”

  王国成这回亏算是吃大了,他当初怎么就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法律这东西是要靠着一定的权力才能得以实施的呀。一旦这种法律对掌握执法权的人构成威胁时,他们还会去认真执行吗?王国成的最大弱点是过于善良本分,他把维护法律这样严峻的*看得太简单。他打小只听姥姥对他说:“猫是奸臣,狗是忠臣”却没料到狗在面临被人宰杀吃肉的危险时会变得比狼还凶狠。 

  技术监督科看来王国成是回不去啦。即使能回去,王国成也不想再去和那个落井下石的谭厚军在一起工作了。况且,每天一块二角钱的生活费,日子也实在没法安排。好在人事科的韩科长了解过他的底细,明白他是遭了别人暗算,对他很是同情。于是便想出一个办法,让王国成到基建队去干活,名义上是撤消他主办科员身份加以处罚,实际上基建队挣的是计件工资。王国成只不过改行当了工人,而每月的工资收入要比以前代干时高出许多。他这是因祸得福再也用不着为女儿读书的事情犯愁了。

  基建队一共二十来个人。其中象王国成这样因各种“问题”被贬下来的就占了五分之一。队长于成原来就是建筑工人出身,干混凝土的活最拿手。在东城金矿主竖井安装工程时他是队长马常福最器重的安装班长。如今当了基建队长,也还和大伙儿一样干活,只不过额外多张罗着点儿。别看他没多少文化,干起活来道眼特别多。就连矿里基建科派来的施工员,很多事情也都找他商量。王国成后来才听说;开始于成只是个领头干活的小班长。这个“队长”的官衔并不是矿里直接任命的。本想在基建科里派个队长来。后来发现他把工作安排得头头是道,大伙也都服他管,索性就默认由他来当了这个基建队长。反正是没下文任命入不了档案,连代干也算不上。以后基建结束也不用再给他安排干部岗位。

  王国成来到基建队头一天,于成象是欣赏一件出土文物般把他上下打量了足有两分钟,然后自己先来了个自我介绍:“我姓于,干钩于。大伙为了省事,都叫我鱼干。”他接着用手指着身旁不远处在打水泥盖板的人问王国成:“他们做那活你能干动吗?”

  “能!”王国成没加思索,答应得十分爽快。

  “那好,你就跟我们一起干吧。正好我们几个兄弟都是来改造的四类分子”。

  “四类分子?”王国成一听这话,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三中全会以后,过去的四类分子都摘了帽,怎么这儿还有四类分子?

  “哈哈哈,”打水泥板那几个人全都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鱼干仍然装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指着那几个人说:

  26。

  “李宝和——大赌棍,许有德——酒后就无德,耍酒疯。还有那个杨虎,实在是虎气透顶,守着妇联干部跟前还敢打老婆。今天你来了,黄金大盗,搁到一起正好是四类。哈哈哈!”他自管自地信口开河说着玩笑,突然发现王国成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样子十分难看。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得有点过火,伤着了王国成的自尊心。

  王国成眼泪都笑了出来。几位在矿里大会上宣布处理的干部所犯的错误,在于干的嘴里都变成了绰号。原生产科选矿技术员李保和,在矿里大力提倡精神文明建设时公然唱反调,和几个工人在一起打扑克竟敢动钱,输赢一把两角钱。被人举报到文明办抓了典型。原供销科采购员许有德,在一次招待客人的酒桌上竟然喝得躺到桌子底下睡大觉,成了矿上的一大笑话。还有那个杨虎,身为工会干事,为了件一文不值的屁大小事给了老婆两巴掌。当然,这里边最严重的要数王国成啦。都惊动了司法机关。没出三天,鱼干还是把个“黄金大盗”的名给他戴到了脑袋上。此时的王国成也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玩笑场合,欣然地接受了这顶桂冠,也算是苦中作乐吧。

  这年的夏天似乎特别炎热。太阳也真够狠的,那些能让人得到一丝半点凉爽感的风也被它蒸发得丁点不剩。这东北的太阳跟南方的就是不一样,贵贱不是个东西!王国成记得以前在他插队的那个小山村,每逢夏天双抢都是下身一条大裤衩,上身光着脊梁搭条毛巾。头上戴一顶自己编织的斗笠,一把秧铲足能供得上六七个人插秧。肩膀晒得黝黑锃亮,反而更结实。就是那些善于搞突然袭击的苍蝇它舅舅——大吓虻落在上面想叮上一口都感到费劲。这东北的太阳只要往身上轻轻一晒就暴皮。鱼干再三警告王国成:“喂,黄金大盗,在太阳公公眼皮底下可得要讲究文明礼貌哦,千万不能光膀子。”

  打水泥板要抓紧早晚的时间干,其他时间主要是下料,绑钢筋架,给打好的盖板浇水养生和清理平整场地。中午照例休息两个小时。大伙儿坐在加工棚里聊天,打扑克。“赌棍”李宝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下决心这辈子再也不打扑克,只在一旁看着别人玩。他家在省城长春市里,父亲是车轮厂的干部,家庭条件很不错。其实在省城找工作也不会太难。谁知高中毕业后不知深浅,鬼使神差地考了个沈阳黄金学院学选矿。最后弄到这山沟里来谋了个“赌棍”的封号发配来打水泥盖板。他每次给家里写信,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情,只用“挺好的”三个字就全都概括了。生怕自己的丑事传回家去被家人笑话。而那个别号“革委主任”的酒后无德许有德却逢场必战,逢战必输,被贴了满脑袋的纸条。后来纸条实在太多啦,鱼干又琢磨出贴王八的办法代替纸条,一只王八顶十根纸条。王国成不会打扑克,别人玩他也看不懂,更没有兴趣看。他就在一旁看他的书。

  打空心水泥盖板的场地选在矿子弟学校前面的大操场上。在操场南边临时用原木杆子搭起一倘厂棚。顶上盖的是石棉瓦。三面用板皮钉死的围墙。朝北面多数敞开着没有围墙,只有一间上了围墙安了门,用来做材料和工具仓库。里面还铺了一张床,供大家轮流来打更值宿用。子弟学校要扩建中学,打这些盖板都是准备建校舍用的。打盖板的活计并不轻松,没有搅拌机,全靠手工操作,惟有手工无法代替的震动棒靠电动。几*轮车,几把大铁锹。每天要和灰搅拌,运送十来吨的混凝土,然后再一锹一锹地啜到放好了钢筋架的滚床模子里。震动填实后再翻到平整好的地坪上,一根根地把当中的长铁管抽出来。每天重复着这简单繁重的体力消耗,大伙儿却干得十分卖力气,除了按件挣钱,多劳多得外,还多亏有了鱼干这个活宝队长。总能想方设法逗大伙开心。每每看到他的身影就憋不住乐得肚子疼。

  按照最低每天打二十块盖板计算,每块盖板四元钱,王国成每天也能分到十三元三角钱。一个月下来,工资不下四百元。实际上比这要多,总在五百元上下。这可是矿里的最高工资水平啦。而且,在这里不搞论资排辈,没有等级差别。大伙儿齐心协力去创造共同的利益,也没有窝里斗。谁也不去计较工作时间长短,而是自动地天亮始做,天黑收工。根据实际需要,有时也要贪点黑。这中间要属和灰的活计最累人,但大伙儿都主动抢着干。过去拿阶级

  27。

  斗争当日子过的时候,王国成划了十来年“狗崽子”,苦活累活自然没少干。可后来这几年一直代干,把满手的老茧都代没啦。倒变得细皮嫩肉地。如今又要把这双拿笔杆子的手再换成握锹把子的,开始时就非受点罪不可。头一天就弄得满手的大血泡。血泡磨破了淌血水,晚上疼得睡不着觉。干活的时候还不能戴手套,不然手掌上的血水就会把手套粘到手上,想摘都摘不掉。半个来月的头一关王国成算是挺过去啦,可他媳妇却心疼得没少掉眼泪。王国成在基建队干了不到两个月,这天中午,大伙儿刚往厂棚里卸完一汽车水泥,基建科的郭科长打发人来通知王国成:“技术监督科的谭科长叫你去一下。”

  不知到姓谭的又要玩什么花样,王国成在心里打上了一个问号。他实在不情愿再看到那个谭厚军,想到他都觉得恶心。但不去还不成,他得听基建科的命令。

  谭厚军脸上的神色多少有些尴尬,还挂着一丝使了很大劲儿才装出来的笑。毕竟是当科长的,自己拉出来的屎还能再坐回肚子里去,到什么时候说话也不会觉得十分难为情。他把手中的茶杯轻轻地放到办公桌的玻璃板上面,稍微欠了一下屁股,抬眼瞅了一下走进办公室来的王国成,然后低下头望着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一字一板地说:“广西那边的人又来啦。矿里领导的意见,不想再用他们搞那些选矿计量器了,让你去通知他们回去吧。”

  作为一个中央直属的黄金矿山企业,竟会如此出尔反尔,实在让王国成难以置信。他历来是绝对相信组织的,而今天却是遭到了“组织”的欺骗和愚弄。他感到怒不可遏,一口恶气直冲到嗓子眼,堵得他简直没法呼吸。他被人耍了,坑了。而直接耍他,坑他的就是眼前这个谭厚军。他真恨不得上前去揪住他的脖领,把他薅到矿长那儿去理论个明白。然而,王国成更知道自己的处境,以前当“狗崽子”使他养成了“忍”的耐性。砸碎了门牙只能往肚子里咽。他没有让心中的怒火从眼睛里冒出来,他现在的眼睛显得特别冷,他用一道犀利的冷光盯着谭厚军说:

  “对不起,我只是一名基建队工人。我的工作是打水泥盖板。矿里对外联络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可没有资格代表矿里。再说,我想你不至于这末健忘:从头致尾这件事情是你谭科长一手导演的。捅出漏子拿我垫背呀?你不去向人家解释清楚找谁去?事情若是传到冶金部,怕是整个黄金系统都能知道你谭厚军的鼎鼎大名了。面对眼前这个落井下石的无耻小人,王国成头一回表示出了他压不住的愤怒。

  谭厚军这回是一屁股坐在了他自己拉的大粪堆上,如何去揩干净屁股那可就是他自己的事情啦。一开始矿长让他去对六达金矿的同志作些解释,他就又想到了王国成这只推过了河的小卒子。因为已经有了过节,自己不好再出面去找,于是就跑到基建科郭科长那儿去忽悠,假说是矿长的意思,要动员王国成去解决这个让人闹心的baba事。郭科长心里早就隐约感到王国成可能是遭人暗算,他很佩服王国成的为人,本不愿意再去难为他。但听说这是矿长交代的事情,一时也不好违拗,只好打发人去通知王国成。至于王国成肯不肯去,他可就管不了那许多了。他也是站在王国成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心里支持王国成不要去。 

  谭厚军的屁股最后是怎么揩的,矿里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研究的,王国成就无从知晓了。只知道六达金矿的同志后来没有走,继续留了下来主持制作和安装调试选矿系统的计量取样设备——旋流缩分式矿浆计量器。前后用了不到一个星期,最后确认完全符合要求,才向东城金矿交付使用。

  王国成利用晚上的时间到矿招待所看望了六达金矿的同志。这次他们一共来了四个人。除了韦新周和张继春,还有两位是机修厂的师傅。见面寒暄了几句后,韦新周告诉王国成:他们上次回去以后把情况向矿里做了汇报,本不想再来。张庆源书记尤其惦记着你的情况,反复询问了我好几次。最后交代我们说:“东城金矿和我们同属冶金部的直属矿山,是兄弟单位。况且又是他们邀请我们派人去协助工作,决不会故意制造事端。主要毛病还是你们去时没带矿里的介绍信。东北那边情况我了解一些,到外单位必须有介绍信,工作证在那儿不

  28。

  好使。不管怎么说,咱们既然有心去帮别人,就要帮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另外,不管他们那边是误会也好,有人要故意整人也罢,王国成肯定是受了很大委屈,处境一定会很难。所以你们一定要去把善后工作做好。做到仁至义尽。”张书记还就上次的事情专门给你们省黄金局的领导写了信,是给一位姓程的副局长的。我这次路过长春时已经到你们省黄金局办公室让转交给他了。

  “我们矿里的做法实在不近情理。老实讲,我都希望你们不要再来,费那么大的劲帮他们不值!”

  王国成愤愤地说着,他现在已把自己所在的东城金矿说成了“他们”。

  “对了,张书记特别关心你,知道你一家人还在吃议价粮,生活非常困难。他在那边找了县里的公安局,请他们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帮你把家属办农转非。你马上把你家属的详细情况,户口所在地的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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