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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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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石村到了,三石村有没有下的?”售票员大声冲着车内喊道,我提起包,下了车。刚落地站定,车 子便扬起一阵黄雾,绝尘而去。我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四处打量着。毕竟是乡村,城市的钢铁巨爪还来不 及侵蚀到这里,到处都是树,远方的青山如一抹青石,凝固在天边。因为是冬天,四面的稻田都收割完毕, 只剩下短短的稻茬,田里已经干涸了,龟裂的土地上有一些家养的鸡在散步。除此之外,就是无边寂寥,连 人影也不见一个。正踌躇间,前边山脚下转出一个人来,我连忙挥手大叫,那人听见我叫,迟疑了一会,期 期艾艾地走过来,望着我,满脸疑惑。
“请问这里是三石村吗?”我问道。
那人穿着一身破烂的工作服,肩上挑着一担柴,听我这样问,上下打量我一番,笑了笑:“三石村?你 是外地来的吧?三石村离这里还有好几十里地呢。”他遥摇指着山那边一个地方。
我被他说得愣了愣,问了详细地址,道声谢,只得继续上路。
“喂!”我才走得几步,那人在身后又叫住了我。
“什么?”我转身问他。
他凝视我一阵,脸上显出犹豫的神情:“你去那里做什么?”
“走亲戚。”
“哦?”他脸色立刻变得十分冷漠,转身要走,望了望我,扔下一句话:“天色不早了,自己小心。”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这种奇怪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冬天的天黑得早,下午4点多钟,已经有些冥色了,还有十多里地要赶,我只得迈开腿大步前进。
三石村果然偏僻,我走了许久,没有遇见一个人。路越走越窄,两边的山夹着一条羊肠小道,山上的树 木恣意生长,不时有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枝横空而出,拦住去路,人只能矮身从树枝下钻过。除了山,依旧是 山,仰头望去,周围的山围出巴掌大一片晴天,碧青如水,青中隐约透着冬日的森冷。
天色又黑了几分,远处的景物有些模糊了。风穿山越林而来,呜咽低回,让人心中戚戚。我原本不怕走 山路,但是这次却有些心虚。毕竟之前遇见过那么多诡异可怖的事情,而我现在所走的这条路,也许不久前 正行走着尸体人。那个指路的人态度也颇为奇怪,不知道这个偏僻的三石村,究竟隐藏着什么?是什么吸引 着尸体人来到这里?我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四望,然而只望见林影憧憧,一片模糊的黑夜,似乎潜伏着无数 生灵。山林间不时传来树枝断裂、草木刮擦之声,仿佛有什么在里面移动。偶尔一只小动物在我面前倏忽闪 过,惊出我一身冷汗。
天全黑了,一团厚云遮住了白色的月亮,只有几枚暗弱的星星,象征性地投下一点光来,幽蓝的光下, 黑色的山林越发神秘莫测。
这十几里路,实在漫长。
不知埋头走了多久,终于眼前豁然一亮,两边的山蓦然拉开距离,显出一条宽阔得多的路来,路边有一 块小小的石碑,上面刻着几个大字,凑近一看,果然就是三石村。我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朝前走。
走出山的夹道,两旁尽是稻田,零落的草堆在田地里立着,远望如同一个个臃肿的人形。望见稻田,就 知道人烟不远,心定了许多。前方传来拖拉机的声音,噗噗噗的叫得起劲,渐渐就到了跟前,露出一个慢腾 腾移动的身影来。我大喜,连忙迎上去,挥手对着驾驶拖拉机的人大声吆喝。那人戴着一顶帽子,低低地压 在眉眼之上,黑暗中不辨形容。或许是拖拉机的声音太大,他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就这么开过去了。交错而 过之间,只瞥见拖拉机上似乎堆着一些黑糊糊的东西。我叫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终于看见了人,心 里高兴而已。他不理我,我并不在意。
拖拉机继续朝前开,眼见就要拐入山间夹道,我笑了笑,正转身要走,忽然一阵寒风吹来,我不自禁裹 紧衣服。天上风吹云散,月亮豁然而出,雪白耀眼地炫耀出来,一瞬间将地面上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那阵吹开乌云的风,同时也掀开了拖拉机上盖着的布,在月光下,原先被布遮盖着的东西,露出了一小 部分。
我的心骤然揪紧了。
那是一张人脸,在月光下反射着白光,清晰地照出一个极度惊恐的表情,嘴张得极大,似乎在大声叫唤 ,却一点声音也没有;一双大而无光的眼睛,仰望着天空。我怀疑自己看错了,正要细看时,拖拉机一个拐 弯,转入山间不见了。
而月亮又再次躲进了乌云中。
我在暗淡的星光中,呆立良久,不知道自己刚才看见的是真是假,然而那副表情,那样的惨白,始终在 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张脸,和我最近所见到的那几个死人的脸,何其相似——莫非那也是一个死人?我激灵灵发了个抖, 迈步追了上去。
拖拉机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只这么点时间,已经走了很远,当我追到夹道口时,只看见茫茫夜色,夜 色中一个模糊的黑影迅速远去。
我望了几秒钟,一丝细小的凉风掠过我的脸,撩拨起我心中全部的恐惧,我不再多想,朝着三石村的方 向,发足狂奔——越是奔跑,恐惧越是从毛孔中渗透出来,原先被理智压抑的纷乱思绪,在此时都如杂草般 丛生。
似乎跑了很久,终于望见一处人家,二层高的楼房,黄色的灯光从窗口里射出来,隐隐听得有人在说话 。我用力敲了敲门,门内谈话声戛然而止,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谁呀?”
“我是南城来的记者——请问这里是三石村吗?”我报出早已编好的身份——说我是记者,也不能 完全算是撒谎,我的确曾经给报纸写过专栏。
里面沉默了一小会,接着回答道:“记者跟我们没关系。”说完这句,灯便熄灭了,再没有一点声音传 出来。我愕然望着骤然变黑的楼房,隔着门大声问道:“请问村长家在哪里?”
等了将近一分钟,屋内才又传出一句:“朝前走,白房子就是。”
“谢谢!”我对着门道声谢,继续朝前走。
走了不多一段路,果然远远地隐约看见一座白房子,隔着几道田垄,与我遥摇相对,一条弯曲的小路逶 迤至彼处。我懒得绕弯路,直接走进龟裂的稻田,稻茬被冻得硬邦邦,结着一层霜,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 声响。乡村里房屋隔得远,走了许久,除了先前那座房子和远方的白房子,再没看见其他农舍。四面仿佛过 于空旷,一无所屏,风从各个方向吹来,激起一阵阵寒意。我不由自主地左顾右盼,恐怕黑暗中突然显现出 梁波——应该说是尸体人——的笑脸。
三石村,我已经来了,不知道尸体人现在在哪里?
我加快脚步,匆匆穿过田地,转过一片种着菜的洼地,到了白房子跟前。
“村长在吗?”我边敲门边问。
“谁啊?”一个男人开了门,疑惑地望着我。
我赶紧掏出记者证和介绍信递了上去,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东方?”他看看记者证又看看我,神情严肃,“我就是村长——你到我们村来查什么?”
我说出一个早已捏造好的借口,他仍旧是充满怀疑,望了半晌才道:“哦。”他始终堵在门口,没有让 我进屋的意思。这和我以前采访过的农村不同,以前采访的地方,无论村民还是村长,都对记者十分热情, 采访时也很配合,这种冷漠的态度,还是第一次遇到。顾不得想这么多,最重要的是尸体人的下落。我向村 长打听最近是否有人来过这里。他生冷地答道:“没有!”
他回答得太快,让我对他的答案起了疑心,念头一转,又问道:“请问梁纳言家住在哪里?”
这个问题让他猛然一震,他更加怀疑地看着我:“他早不在村子里了,你找他干什么?”
我不明白他为何有着这样强的抵触情绪,但是仍旧耐心地问他,梁家是否还有其他人在村子里。我想假 若尸体人回来,或许会回家去也说不定。
村长极不耐烦:“他家里只有一个堂兄,现在这么晚了,你不用去打扰他了。”顿了顿,他又道:“我 们村也没有你要调查的事情,没什么好查的,你还是快走吧。”
这种态度,我显然是没有办法再和他谈下去了,只得借口天色太晚,无法出村,要他给我安排个住的地 方。他极不情愿地站了一阵,哼了一声,返身回屋,将我晾在门口,好在门没有关,让我知道他并不是拒绝 我。从门内隐约听见一个女人问他:“这么晚你上哪去?”他回答的声音很低,只听那女人又道:“小心点 ,不要多说话……”
不多时,他从屋内出来,身体陡然臃肿了一倍,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衣服,戴着一副大黑皮手套,手里 一个大电筒,对我道:“走吧,你住村里招待所,20块钱一晚。”不等我说话,他便自己迈步朝前走。我快 步跟上他,一路上引他跟我说话,他始终不发一言。
渐渐地走到村庄深处,四面都可以看见一些房屋,人声笑语漂浮在空气中,寂寞的寒夜这才有了些活气 。
“村里有多少人啊?”我不死心,继续问道。
“不知道。”他冷冰冰地道。
我始终认为他的态度太奇怪,然而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尸体人是否真的没有回来?如果他没有回 来,又会去哪里呢?茫茫世界,要寻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真的没有人来过吗?”我说,“我要找的那个人叫梁波,是梁纳言的儿子,他……”话还没说完,村 长蓦然止步,回头望着我,大声喝道:“告诉你他没来过!梁纳言现在是城里人,跟我们没一点关系,你要 查他到南城去查,我们村里都是老实人,什么也没做过!”他激动地喘着气,一团白色雾气在他面前呵成一 朵白云。
太奇怪了。
我默默望着他,不说话。他望了我一阵,哼了一身,转身继续带路。
真的太奇怪了——他好像很害怕我调查梁纳言的事情,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我们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截路,上了一条小道,右边是大片的田地,左边是山,山上密密地生着枞树, 毛茸茸的树干不时伸到路上来,针状的叶子刺得脸发痛。枞树林深处,仿佛有什么动物的呼吸声。我停下脚 步,侧着耳朵听。
什么也没有。
“你干什么?快走!”村长不耐烦地道,大电筒雪亮地照了我一下。我正要继续赶路,却听见一声微弱 的呻吟。
有人!
村长见我仍旧不动,生气地走过来,正要说话,那呻吟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非常大,村长也听见了。 他骤然住口,望了望,脸上显出惊慌的神情。
“有人。”我指着枞树林,要他朝里照。他慌乱地看着我道:“没有,是风,一定是风!”
呻吟声更大了,可以清楚地听出是一个人在喊“哎哟”。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是个人,你听!”我说,同时去夺他手里的电筒。村长朝后一缩:“我来!”他挥动手里的电筒,一 束明光在枞树林里晃了晃,我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他便收回电筒道:“没什么,可能是猫。”
我愤怒了——这里分明有个人,他却故意敷衍忽略过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理会他说的话,我劈手 夺过电筒,朝山上走去。
“你回来!”村长急得大叫,紧跟在我身后上来了。
“哎哟、哎哟!”我追随着呻吟声,辨认着方向。村长的态度令我不解,而我心里所想的,村长也不会 明白,他不会知道,这里呻吟的人,也许是被尸体人伤害的人,也许,就是尸体人自己——这是我最急于知 道的。
电筒在林间照来照去,村长在我身边与我一起仔细地搜寻,我感觉到他十分紧张,脸色十分怪异,那种 神情,不是关心,不是好奇,而是恐惧,一种罪犯害怕暴露罪行的恐惧——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虽然态度不 好,但是看起来实在是个憨厚老实的人,这副表情不应当出现在这张脸上。
“在那里!”村长一个虎跳朝一片树丛跳过去,那是一个小斜坡,三棵小枞树交叉生长,树根部挂着一 个人的身体。村长跳到那人跟前,我的电筒光也跟了过去,却被他的身体挡住了,只照见他的背影。我走过 去,发现那地方十分陡峭,村长占据了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我只能远远看着。他俯身在那人身上看了一阵 ,似乎还用手摸了摸,过不多时,便扶着那人过来了。他一边走来,一边微笑,在电筒照射下,他的脸上明 显地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是赵春山。”村长对我说,仿佛赵春山是个名人,我一定会知道他是谁似的,再没有更多的介绍。名 叫赵春山的是个20来岁的年轻人,穿着一件肮脏的羽绒服,头上一大片血淌下来,半个脸都变成了红色, 一双眼睛半睁不睁,不断地呻吟着。村长在他脸上拍了许多下,又从口袋里掏出风油精涂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终于慢慢清醒过来,坐了起来。
“李哥。”赵春山跟村长打招呼,我这才知道他姓李。李村长蹲在他身边,问他是怎么搞的。他捂着头 ,大声咒骂了,一边咒骂一边将事情说了出来。
赵春山是县城屠宰大队的,专门负责到各村收购猪、羊等牲畜定点宰杀。今 天,他跟往常一样,接了一单任务路过三石村去运猪,路上遇到一个年轻人,说是也要到三石村去,便顺便 捎带上了。
到了村里,赵春山让那年轻人下车,那年轻人倒是很有礼貌,笑眯眯地站起来,先说声谢谢,赵春山说 不谢;接着那年轻人又说对不起,赵春山顺口道没关系,说完他觉得奇怪,正要问年轻人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头上猛然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贼!臭强盗!这年头好人做不得了,连我的拖拉机也抢走了,没了拖拉机我怎么运猪啊!”赵春山骂 着骂着便哭了起来,先是哭拖拉机,后来便直接哭起他的猪来。
听到他说有人顺路搭车,我便有些怀疑,再听他说被抢的是拖拉机,我更加有了种强烈的感觉,顾不得 安慰他,急忙问他:“那年轻人长的什么样?”
赵春山抹了一把眼泪:“长得很老实,像个学生,高高瘦瘦的,说普通话。”他又骂起来。我听得心中 吓一大跳:根据他的形容,这人的容貌,和梁波差不多,莫非这个搭车的年轻人,就是尸体人?再想到刚才 进村之前遇到的那辆拖拉机,我几乎确定了这个想法。
“那是几点钟?”我问他。
他迟疑一下,略一回想:“大概4点多钟。”
4点多钟?现在已经7点多了,我遇到那辆拖拉机的时候,大概是7点左右,时间上似乎不太吻合。
“你的拖拉机上装了什么?”
“空的,什么都还来不及装啊,就被这龟孙子抢走了!”
不对,不对啊,我看到那辆拖拉机的车斗里,分明装得满满的……我想起月光下那张苍白的死脸,打了 个寒噤。难道,尸体人抢这辆拖拉机,就是为了装运尸体?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然而越想越觉得可能 。
如果真是如我所想,尸体人所装运的尸体,是从何而来呢?这中间三个小时的时间差,他又在干什么? 依照时间来看,这段时间,不足以让他离开三石村再回来,然后再出去让我遇上——三个小时,他做不到这 么多事——这就是说,这三个小时内,他一直都留在三石村。
啊?
我蓦然望着村长,他被我看得一怔:“怎么?”
我望着他,脑子在飞速转动着。如果尸体人在这三个小时内一直停留在三石村,而他的拖拉机上的确如 我所见,装的都是尸体,那么,这些尸体,只能来自三石村。联想到村长对我的排斥态度,以及刚才发现赵 春山之前他的紧张神情、之后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越来越感到,村长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是村长会知道什么呢?他难道会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尸体人?
还有尸体人要那些尸体做什么呢?
那些尸体,究竟是早已死了,还是被尸体人杀死的?
想到这些,我暗暗恨自己当时太胆小,也太粗心,如果见到拖拉机上有尸体,立即赶上去看看,或许一 切都明了了。
“你这样看着我发什么呆?”村长大声喝道。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
“你要不要去医院?”村长狠狠地瞪我一眼,皱着眉头问赵春山,“要去医院也只能等明天了,现在天 黑了,村里没人送你。”
“不能送我出去?”赵春山忽然显出恐惧的神情,“有没有摩托车?我自己开出去,李哥,我明天保证 还回来,李哥,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赵春山什么时候说过谎,你给我弄辆车,让我回去吧……”他惶急地道 。
“不行!”李村长断然道,“你在这里住一晚吧,正好跟东方记者做个伴。”他看看我们俩,拉着脸又 添上一句:“你以为我想留你们住下来?麻烦!”
赵春山虽然受了伤,但是显然伤势不重,脸色一直保持着黑红色,听了他这话,却蓦然变得惨白,看看 村长,又看看我,眼里脸上都是恐惧,忽然走到我身边,小心地道:“你是记者?你也是刚来的?”
我点点头。他想了想,认命地道:“那就只好住一晚了——我们住哪里?”
“招待所。”村长冷冷道。
赵春山仿佛松了口气,神情略微放松:“要得。”
三石村的招待所,是原先一户大户人家的祠堂改造的,公社运动时改成了集体宿舍,后来又改成了招待 所,所以房屋的结构相当古老,墙壁倒是粉刷得干净,只是在雪白的墙壁上有一行粗大的红字:计划生育, 人人有责!门口一间小屋内亮着灯,村长敲了敲屋门,一个腰板结实的老人走了出来,眯起眼睛望着我们。
“金叔,这是南城来的东方记者,今晚要在这里住一晚;赵春山也要住一晚,他的拖拉机被抢了。”村 长告诉他。金叔看了看我,点点头,对着赵春山笑了起来:“你的拖拉机被抢了,怎么抢的?谁抢的?我早 告诉你,总有一天会被抢……”他还想说下去,村长打断了他的话:“金叔,不要多说,你带他们去睡吧, 我回了。”
“你回吧。”金叔冲他挥挥手。村长跟我们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走了。
“进来。”金叔招呼我和赵春山,将我们带到他的小屋里,里面有一个大瓦盆,一大盆炭火烧得正旺, 屋子里被烤得暖融融的,一张小桌子上放着几个烤得金黄的馒头,散发出一股焦香味。我这才记起自己还没 吃饭,肚子不免叫了几声,赵春山4点钟即被打昏,也是空肚子到现在,好似跟我比赛一般,肚子也叫了起 来。我们三人听见这叫声,都笑了起来。
“没吃饭?”金叔将那一盘热烘烘的馒头端到火盆前,我们也不客气,一人一只馒头一杯水,大吃起来 。金叔笑眯眯地端来一盆热水,赵春山吃了馒头,用热水将头上的血洗净。他的伤本就不重,伤口已经凝固 ,洗干净以后,眉眼也清秀了许多。金叔等我们吃饱喝足,便好奇地问起赵春山拖拉机被抢的经过,赵春山 原本就说得不痛快,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听众,立即唾沫横飞地说起来。
趁他说话的时候,我掏出手机想再给江阔天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了。看来是没法和他们联系了, 不过现在知道了尸体人已经离开三石村,我留下来意义也不大。我决定明天一早就走。
有几件事必须弄清楚,那就是:尸体人回来到底是干什么?村长在这件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尸体人 拖拉机上装的尸体,从何而来?为什么村长排斥我调查梁纳言家里的情况?这些问题都不简单,这个三石村 ,也不简单,要不是需要追踪尸体人,我真恨不得在这里多留几天,将事情调查清楚——但是在眼前,追踪 尸体人是当务之急,调查的事,可以留到以后慢慢再做。
“那个年轻人说没说他要去什么地方?”我打断赵春山滔滔不绝的描述,他 愣了一下,想了想,摇摇头:“他没说。”
这可就麻烦了,我暗暗叹了口气,窗外,乌夜泼墨,远山绵绵,这天大地大,人海茫茫,要再找到他就 难了。
金叔听完故事,见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提着电筒带我们进祠堂里休息。祠堂原本颇为宽敞,现在已 经被新建的墙隔成许多小间,每一间门上都锁着一把大锁,落满灰尘,看来已久未开启过了。金叔打开其中 一间房,从壁橱里取出被褥铺在钢丝床上,这就是我们的床了。我用手摸了摸,被子倒还干净,散发出洗衣 粉的香味。
“你们睡吧,我也要睡了,今天多喝了点。”金叔说着就退了出去。
我和赵春山相视笑笑,他掏出手表看看,才8点多钟,怎么睡得着?我提议去外面走走,他却连连摇手 ,脸上又露出恐惧的神情:“不行不行,这是三石村呀,天黑了还敢出门?你不要命了?”
“哦?怎么回事?”我一听这话有文章,急忙追问。其实也不用我追问,他已经开始说了。
“你晓得吗?运猪的都不愿意到这里来,”他说着,声音忽然压低了,左右看看,从他的床上移到我这 张床,将脚塞进我的被子里,带着神秘的表情道,“三石村,是个古怪的地方……”他刚说到这里,忽然窗 外传来一阵尖厉的长嚎——我发誓,我从来没听见过这样的号声,分不清是男是女,透过耳膜直接作用于我 的神经,凄惨而绝望。而更让人吃惊的是,这叫声只叫得一半,便蓦然止住,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一片死寂。黑暗浓重地压在窗上,让人透不过气来。我立即跳下床,想去看个究竟,却被赵春山一把拉 住,他全身瑟瑟发抖,脸色死白,用被子包着自己,结结巴巴道:“不要去看,不要去看,快点过了这一晚 走人,这里的事,看不得!”他的神情让我心头一紧,背上一寒,略一犹豫,仍旧跑了出去。
但愿这声惨叫与尸体人没关系,我边跑边想,同时又暗暗问自己:你真的希望和他没关系吗?如果和他 有关系,这至少是条线索……这种想法让我心中一惊,觉得自己也有些可怕了,赶紧停止思考。
赵春山不敢下地拦我,缩在床上大声喊:“别出去啊,别出去啊……”撕裂般的声音叫得我心里一颤一 颤的,要不是急于跑出去看,我真恨不得拿袜子堵住他的嘴。
眼看跑到祠堂门口,却蓦然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金叔笑眯眯地站在我面前:“到哪里去啊?”
“外面……”我疑惑地正要告诉他,他又笑眯眯地道:“听见杀猪了?城里人没听过杀猪,怕不怕?”
那是杀猪声吗?我满怀疑惑,然而他站在那里,微笑着,却毫不退让,我只得嘀咕一声回到了房间。
那真的是杀猪吗?
赵春山见我回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光着脚跳下床,一把将我拉进门,关好房门,一边抖一边低声道 :“你怎么这么大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着他又坐到床上,一人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里,问他,“你刚才说三石村很 古怪,是不是指的这个?金叔说这是杀猪,是不是啊?”
他拼命摇手要我放低声音:“不是,当然不是杀猪。”他朝窗外看了看,声音更低,低得几乎听不清: “三石村本来不古怪,但是,两个月前,这里发生了火灾……”
风在紧闭的窗外号叫,仿佛一个女人在长声哭泣,树枝的沙沙声,不断引起人的错觉,似乎是谁在那里 走来走去,赵春山的讲述,不时被这些声音打断,他常常会蓦然停下,侧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如同一只受 惊的狗。他紧张的神情感染了我,让我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神经质了。
“那天是个艳阳天,”他语气低沉而迟缓,如果不是他自己也很害怕,我会认为他是故意在说鬼故事吓 人,“三石村有喜事,村子里的收成很好,男女老少都到老祠堂里去喝酒吃饭,公家出钱。我们村也派了代 表去了。”
赵春山他们村里的代表,一大早就出门,可是不到晌午就回来了,而且是让人抬着回来的。
“他全身都烧烂了,”赵春山道,“可是神智还比较清醒,抬他回来的是几个三石村的汉子,放下担架 就走了。三娃——就是那个代表,一直在发抖,我走到他身边,他就猛一把攥住我的手,”他眼睛陡然瞪大 ,发了一小会儿呆,“他猛然攥住我,手上的烂肉一块块粘在我手上,我吓坏了!”他喝了一大口热水,摇 摇头,继续说下去。
三娃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肤,村里赶紧叫了车送他到医院。在去医院的途中,三娃一 直紧握着赵春山的手,不停地抖,不停地说:“死了,全村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谁死了?你是怎么烧伤的?”赵春山看他情况不好,大声问道。
三娃的脸虽然烧得稀烂,但是却还是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你知道一张烧烂的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吗?”赵春山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他的表情变得 非常古怪,仿佛是要竭力做出一个形状来,但是又做不出,眼睛拼命朝外鼓,嘴巴张得老大,面部的线条全 部朝脑后涌去。
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忙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干什么?”
他被我推得一愣,脸上恢复了正常,叹了口气,摇摇头:“学不出来,记者,我一直想学出那个表情, 可是学不出来,太古怪了,那张脸,烂得太厉害了……”
三娃那张烂脸,当时就正对着赵春山,他的眼神有些涣散,除了恐惧,几乎再没有别的内容了。刚开始 他有些迷糊,只知道反复说那几句话,过了一小会,他仿佛才看见赵春山,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然坐了起 来,大声道:“我在哪?”不等回答,他又瞪大眼睛道:“他们全死了,救火,快救火!”说着便全身痉挛 起来。赵春山他们几个人努力安抚他,终于让他平静了些。
“他们都死了,”三娃躺下去,慢慢地、小声地说,“好大的火,全村的人都烧死了,全村的人,没几 个活人,都死了……”他说完这句话,一口气没上来,又是一阵痉挛,便咽气了。
在他们送三娃去医院的同时,县消防队的三辆消防车全部出动了,呼啸着穿 过田地和山林,前往三石村。
三石村的大祠堂已经不存在了,一片焦土,瓦砾堆中,横陈着几具烧焦的尸体,发出一股难闻的焦臭味 ,同时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异香。在场的三石村的村民看见消防官兵来了,连忙迎上来,大致说了起火的情 况,是食用油打翻在干草垛上,被烟头点燃引起了火灾。消防官兵在现场搜出了8具尸体,全部都是外村的 死者,在场的三石村人没有任何伤亡。那些消防员有些就是附近村子里的,据他们后来的议论,这事相当奇 怪。根据现场火灾的情况和三石村村民说的情形,当时所有的人都在祠堂内吃饭,火灾突然发生,那个祠堂 是木质结构,一旦燃烧起来,火势见风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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