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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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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起来:“我知道你这人没逻辑思维能力。那你完啦,GRE里面有三分之一都是逻辑。”
“别跟我提GRE啦,我不是连资格都没吗?”
“唔——”武彤彤忽然茅塞顿开似的微微点点头,“死马当活马医,也许有救。”
“啥意思?去人大东门买一张文凭?”我压低声音笑起来,“那里倒便宜,就你母校,也不过区区五百块,不过我丢不起那人,我这人虽然猥琐点但还是刚正不阿的。”
武彤彤厉声打断我:“你疯啦?谁让你去干那事?即使过去了,逮着你你就完蛋,还把我牵连进去。人家是信用社会,你以为跟你们村啊?”
“那咋办?”我一脸茫然。
“你不是有自修本科成绩吗?有些美国大学是认账的。现在的问题是——成绩还有效吗?”
我眼前一亮,都忘了这一茬啦。我说:“应该有效,不过早就没考啦。自我成为职业社会活动家,我就彻底打消了混文凭欺世盗名的无耻念头啦。”
武彤彤制止道:“别贫嘴了,你说还有几门没过?”
“好像三四门吧,不过最要命的是要考第二外语,自修英语本科是最难的,很不公平啊。”
“你没学过第二外语吗?”
“当时惟一二外是俄语。选修课,没咋学。”我狼狈中自找台阶,“我对北极熊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的姑奶奶!你这人真麻烦,我算没辙了。”武彤彤颓然无力地捂住了头。
气氛凝固了片刻,我小心翼翼地说:“不过,我学过法语,自学的,但——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武彤彤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再复习复习,以最快速度拿下自修本科,然后就可以考GRE和托福了。”
“那得多久啊?”我忧心忡忡。
“就看你了。一般的,考G和考T大约用一年到两年时间,最牛的半年能够拿下。”
“你呢?”
“你说呢?”她得意洋洋的样子。
“呵呵。”我揶揄道,“我忘了你是中国考试机器里锻造出来的标准件了,这时候优势显出来了。”
“咋说话呢?”她揪住我的嘴,“我没优势咋拿到十多个大学的Offer,个个全奖。你行,咋不给你啊?”
我偃旗息鼓不战而降了。武彤彤打开锁着的办公桌,拿出一本本砖头厚杂志大的考T考G资料,说:“你命好,遇到我,这些幸好没送人。你带回老家去先看着,不过你还要买一些‘纽东方’的最新资料,复习几个月,然后来北京‘纽东方’总部上个培训班,再复习两个月就可以去考啦。”
我把资料放进一个大袋子里,咕哝着:“口口声声谈稿子做生意找工作,原来是进京赶考来啦。”
“那可不?你那个小老板同学不是说现在是‘一切皆有可能’时代吗?”武彤彤笑说,然后正色道,“限你一年到一年半内拿下所有考试,否则你别去美国啦,那儿可不养闲人。我只给你这么多时间,我可等不起。”
“有期徒刑啊。”我哀嚎,忽然恍然大悟,“我咋糊涂了,既然你给我办陪读,我何必要考试呢?”
“我知道你不爱读书,或者说不爱考试,我把你办过去,你不读书咋办,天天给我捣蛋添乱,我还得把自己搭进去?这是终身大事,你这种人,我得防着点。”她冷静地说,又安慰我,“过去再申请也不迟,只要你过了这些考试,我明年就回来和你登记,然后咱们就远走高飞啦。”
我仰着脖子眯着眼睛做憧憬状:“从此——过上幸福而糜烂的生活啦!”
“流氓!”她嗔笑着扑向我。
“注意场合。”我躲着,“你疯了吗?”
“我就要,人生难得一回疯!”她起身,调皮地说,“我去上个卫生间。”
“我也去——暗中保护你。”我一脸坏笑,尾随而去。
“讨厌,What a voyeur! (你窥视癖啊!)”
在这所中国最牛逼的大学的办公楼,在一个僻静而闷骚的角落,我们的激情在沙发上、办公桌上、办公椅上、窗户边框和墙壁上迅速地酝酿着、炙烈地燃烧着、疯狂地释放着。武彤彤眼神迷离,嘴角抽搐却咬紧牙关。我能强烈感觉到她体内浑厚、炙烈而坚韧的括约肌充满节奏地跳动着,像一个频率不规则的活塞九浅一深,拼命激活承接着我的反作用力;她源源不断的爱液滋润着我干涸的灵与肉,我以能够集结的最大能量感应着她置换着她。我们黑洞一样的欲望吸盘似的吞噬着对方,直到耗尽最后一滴。在男欢女爱上,武彤彤最大的不同就是把它看成了一场考试或竞赛,聚精会神全力以赴,完全占据了操控权,自然少不了霸权主义行径(她偏爱女上位姿势),激发出我犹如被压迫阶级的羞辱交加的超强反击。
武彤彤扶住窗框,我在后面策马扬鞭。透过窗外高大榆树的细密空隙,可以眺望远处空旷而尘土飞扬的足球场上,几个赤裸上身的男生正热火朝天地展示他们失调的身材和拙劣的球技,皮球还没有突破禁区,几个观战的女生就拍着饭盒跺脚尖叫:“快射!快射!”
4
在余下的日子里,我们马不停蹄地窜访了任何一方感兴趣的景点:颐和园、琉璃厂、雍和宫、东交民巷、崇文门教堂、鲁迅博物馆、沙滩北大红楼、段祺瑞执政府旧址、后海……我们看了两场电影,重温了《泰坦尼克》。我们去人艺剧场看了话剧《茶馆》,还专程到老舍茶馆吃点心,喝茶,看杂耍。我们去了三联书店、三味书屋和西单图书大厦,我买了一堆书,朗文词典、基础法语啥的。我们还去甜水园图书批发市场溜达了一圈。我们游荡了各大名校,拜访了她的几个导师,包含两个泰斗。我们啥都谈,惟一不谈的依然是文学。武彤彤只是笼统地说:“你就照自己的感觉写好了,怎么舒坦怎么来。”
我一脸坏笑地看着她:“噢,直到舒坦为止,那得累趴下了。”
她扑上来厮打我:“你怎么这么色情啊!改写色情小说算啦。”
开书店做小老板的事情早就扔进了忘川,情网困住你,时间就失去了意义。我们因地制宜竭尽所能精益求精争分夺秒,像填充黑洞一样徒劳地填充着情渊欲壑。武彤彤家人一再来电让她回家聚几天,她总是一天推一天,当她不得不走时,我掐指一算,正好三十一天,真到北京度蜜月来啦!
订了卧铺票后几乎不名一文。我给家人报了个信,说事情正在起变化,回家详谈云云。离开北京的前一个晚上,武彤彤和我彻夜未眠,如胶似漆,时而喃喃耳语,时而相拥而泣,时而狂风骤雨,直到火车要开的前一个小时还沉醉于最后的激情。当打车赶到火车站时,只有五分钟就开车了,我像亡命徒一样跑入候车室,检票已经结束,我在工作人员的呵斥下翻过检票栏屁滚尿流地跑进去,只听铃声大作,打断了武彤彤地叫喊:“小心——” 事后武彤彤告诉我,她突然不想让我走——最后那一次欢愉,她控制了床上的节奏。从学校去火车站的路上,她一直巴望着塞车。大不了赔你一张票,她说。
第6章
1
我把戏剧性的北京之行小范围地、简明扼要地给家人唠叨了一下,他们都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但当我把武彤彤的照片拿出来时,他们的情绪又像开口向下的抛物线右侧一样坠落了。客气的,如我弟弟的新任女友,委婉地说:“理解,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不客气的,如我姐姐,拿出参照系:“还不如那个雪儿呢,真是漂亮无才女啊。”
浅薄粗鄙的,如我弟弟,直奔问题要害:“哥,我看你该增加眼镜度数了,一个不如一个了。”
尽管这些反应都在我意料之中,还是引得面红耳刺,我辩驳道:“还以为我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呢?别忘了我现在是下岗职工,说白了无业游民。她确实住在‘灭绝师太’楼里,但也是名校灭绝师太里的极品。”
“啥,师太?她多大了?”我妈被弄懵了。
“灭绝师太——”我弟弟绘声绘色地给她解释,“就是金庸的《倚天屠龙记》里峨嵋派掌门人。眉毛是倒立起来的,面带鬼相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凡她走过的地方,飞沙走石寸草不生,比现代生化武器还凶。”
我妈听得目瞪口呆,十岁外甥女童言无欺,惊恐而欢快地手舞足蹈:“就是就是,看了觉都睡不着。”
我弟接着说:“男人听了她的名字腿肚子都要打颤,尿筋都要闪了。厉害吧,所以叫‘灭绝师太’。以前电视里放过,我有碟子,我哪天拿过来。”
“胡说八道。”我颜面尽失,绝地反击,“现在一些人别有用心地妖魔化女博士或女强人,第三性呀,灭绝师太呀,假小子呀,都是——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属于酸葡萄心理。”
我妈缓过神来,加上我弟在家的第三世界地位,就给我解围:“就是嘛,老幺说得也太夸张了。知识型、事业型女人个性强也是正常的,哪像靀城这些,弄得跟小妖精一样。人漂亮当不了饭吃,而且也就那十多年。我看她还不错,气质取胜,在电话里也很有礼貌,很有水平。”
“那也是,和哥哥说得拢,两个书呆子,一对呆夫妻。”我弟弟笑,“你们将来有小孩了,就叫阿呆。”
我姐姐理智下来:“也是,没十全十美的。再说还可以把你哥弄到美国去,也不吃亏。”
我这时再吐出疑虑:“但她要我读书,一读就是五六年,而且读那之前,还要考几个试,每个都要脱一层皮,一年半能够考下来就算天才了。”
我姐姐和弟弟都吓得摇头,吐舌头。我妈也愣了:“还有这回事?”
“是啊,天上哪会掉柿饼啊!”我接着说,“这还没完呢。考完试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你还得选专业,和美国大学教授套磁——也就是拉关系,然后准备申请材料,找人写推荐信,一封一封寄过去,人家要不要你还难说呢。为了增加几率,你得寄十几份,每份上百美元,也就是咱们八九百块。从考试到拿到Offer——也就是录取通知书,再到签证,两年内能拿下就算吉星高照啦。还不说这几年不但挣不了钱,还得倒花两三万呢。加上前面考试的钱,没三四万拿不下来。”
“天啦,我听得脑袋都大啦。”我弟弟说。
“咋这么贵啊?”我姐姐大吃一惊。
“GRE考一次就要一千多,考托福一次也是六七百,很多人考好几次。还要去北京培训,一个班就是一千多,GRE和托福两个班都得上,有的人上几次,还有上千元的资料费,北京几个月的食宿费,北京和靀城的交通费,十多个美国学校申请费,还有去领事馆的交通费和签证费,签证一次就一百美元,连签三次能过关算幸运……你们算算要多少钱?”我一股脑地列举出来,再补充说,“即使过去了,读三四年或七八年书,拿到学位才能找工作,找到工作两三年才能拿绿卡。”
“啥叫绿卡?”我妈问。
“简单说,就是美国户口。有了那玩意,你才能在美国合法地生活工作。”我说。
我姐姐眼睛都大了:“天哪,差不多要十年!这代价也太大了,你自己好好考虑。”
“这和十年有期徒刑有啥区别?我算是被考住啦。”我仰天花板长啸。
无论文化高低职业贵贱社会属性,但凡中国人总是不可理喻地认为,读书就是走正道,甚至不计后果。果然,我妈沉思了一会,说:“这个我支持,你以前读书就不认真,要不也不会考到那个学校。这也是个机会,几年也值得,老婆也找到了,总比白晃下去好。至于钱的问题,想办法吧。”
“我不适合读书,我适合写书。”我大言不惭。
“写书?你写的书在哪?这次有眉目了吧?”我妈数落我。
“编辑很喜欢,但要修改。我可没时间耗在那上面了,爱出不出。”我无所谓的样子。
“我忘了问了。”我妈迟疑了一下,问,“去美国读书可以要小孩吗?”
“当然,出去之前就要结婚嘛。嗨,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说。
在我和我妈的影响下,家人迅速统一了思想。我也马上制定了详尽的计划:每天七点起床,晚上十二点睡觉,一周休息一天……看着这个计划,我觉得头皮发麻,后脊背凉飕飕的。
一切皆有可能?我一塌糊涂的生活似乎不可思议地发生了逆转。长期动荡不安的生活,已让我滋生了不可遏制的种种胡作非为的危险苗头,如果就这样烂滚龙一样滚下去,迟早会走上不齿于人类的不归路。我为迎接大洋彼岸的新生活做好了思想上的准备,只等一年后彤彤来接我。告别青春以来,我再次对生活充满了玫瑰色般的梦想。剩下的,就是重新拿起书本,一路考过去。这事不好玩,但很多时候事情一旦开始,你TMD就得硬着头皮玩下去。我还有点自知之明,这绝对是我自救于水火通向幸福的末班车了。
我完全恢复了当年高考时的状态。闭门不出,一切热闹熟视无睹,一切电话敬谢不敏,电视基本与我绝缘,连“新闻咸播”和“幸运250”都戒了。偶尔瞅一眼股市,气急败坏,索性懒得再看。所有家务与我无关,所有好吃的都给我送来。我妈小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成了一个肩负重任而又恬不知耻的寄生虫。
2
武彤彤走之前那一个礼拜,天天和我煲电话粥,说不完的甜言蜜语道不尽的卿卿我我。我对她讲了我的考试计划,她觉得安排得很合理,但不要太累了。
午夜,第一个越洋电话把我从梦中惊醒。彤彤的声音不太清晰:“哈哈,我到地球另一面啦。你睡了吗?”
“都做了几个梦了。”我打着哈欠。
“是吗?梦见我了吗?”
“你说呢?”
“我哪儿知道啊?”她笑,“那我改天打给你啊,你肯定累坏了。”
“没事,反正也醒了。安顿好了吗?”
“正收拾呢,房子是同学帮着找的。还行。”
“感觉咋样?”
“很兴奋,第一印象是天壤之别。”
“天堂呵。”
“倒不致于,但绝对一片净土,蓝天碧云,参天大树,芳草茵茵,鸟语花香。这里真是太干净啦,简直一尘不染。”武彤彤兴奋莫名,“皮鞋不用刷了,鼻孔不干燥了,咽喉不疼了,肠胃也舒服啦,例假也不紊乱了。”
“才去几天啊,这也知道啦?”
“这个——据其他师太说是这样。”
“那我就放心啦。”
“不放心又怎样啊?”她笑,又诉苦,“东西吃不惯,一想起我们去的那些餐馆就垂涎三尺唾液横飞。”
“也太夸张啦。咱中国人就是一群吃货,一个人要想获得灵魂的自由,首先必须摆脱味觉的囚禁。”
“这句话谁说的?”
“谁说的?我就不能说出这种话来吗?”
“挺有意思。”
“当然啦,你想啊,人和猪的主要区别在哪儿啊?除了人能使心眼子、直立行走和——偷情以外。”
“我明白了。”武彤彤笑得差点岔了气,话筒里传来噼噼啪啪的气息响。我问她学校咋样,她又兴奋起来,“又大又漂亮,跟公园没区别,而且没围墙;我这个学校校园比北大清华加在一块还大十个,校内都有公交线路,很多学生都有车。”
“牛逼!这下傻眼了吧,我估计就跟一百年前外省人于连去巴黎。”我笑。
“你能不能别用刘姥姥的眼光推测他人啊?”她笑。
聊了一会我的复习情况,她说明天再给我电话,挂了。电话把我妈也吵醒了,来到我房间,问了问情况,不停赞叹“这女子真有本事”,进而觉得她儿子也挺有本事,非常满意地回去睡了。
次日清晨,越洋电话又打来,武彤彤让我记下她的新电子邮箱和电话,又核实了我的地址,说即将来信和照片,也让我再给她寄几张照片。我问:“你不是有了吗?”
“那是标准照,一点也不生活化。”彤彤说,“一帮师太聚会时都把自己男友或老公照片拿出来展览呢。”
“你就别拿我丢人现眼啦。”
“广大师太一致认为,小子还有点姿色。作家我见得多了,个个长得偷工减料,鬼斧神工。”
“啥叫姿色啊?你拿的参照系也太低啦,美男都是跟恩来精卫张少帅比,没听说跟武大郎比的。”
我选了几张搔首弄姿装腔作势的照片,寄了过去。
如何消解相思之苦让人抓狂,在那个电信向互联网过渡的青黄不接的时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声讯方式更折磨人。除了频繁而漫长的电话粥,我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电话激情。无数个寂寥的夜晚或凌晨,我们小心翼翼地躲在被窝里,通过一根细细的金属线上的电流声,地球两端两个孤寂的灵魂被连接起来,体会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既虚拟又坚实的美妙声波,在幻想中抚摸着对方的灵与肉,强烈感应着彼此的微妙反应,时而攀上惊心动魄的波峰,时而滑入不可名状的波谷,羞荣交加,意兴阑珊。
3
“纽东方”资料到了,沉甸甸一大箱。复习比想像的难,我毕竟已离校七八年了,除了刚毕业自考了几门,偶尔翻译点东西换点零花钱,基本没摸专业书。仅有的那点法语知识早已皮毛不存了。我调整计划,将法语考试挪到最后,找个机会上个培训班。不久,一切有条不紊地推进着,我感觉渐入佳境。
武彤彤来信了,中英文夹杂,优美而挚烈。除了描述留学生活,全是关于爱情、思念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最后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得我泪眼婆娑一塌糊涂,当即以一个饱经沧桑的文学青年所能采用的最好修辞并不惜套用大尾巴狼名言回鸿一封。当时靀城对互联网、电子邮件还一片茫然,就鸿雁传书吧,我坚信这古老的联络方式最为真挚。
随信寄来几张照片。一张是聚会,绿茵茵的草坪上铺着白布,摆满食品和饮料,五颜六色的学生盘腿而坐,大快朵颐笑逐颜开,一白人小子拨弄吉他。远处是奇异庞大建筑,疑似图书馆,又像音乐厅。另一张则是她给洋学生上课,墨绿色板上写着几个汉字:天、地、人、和……彤彤正忽悠博大精深不着边际的中国文化呢。
我妈戴上老花镜看了一会,说:“彤彤长得还是不错,只是忙事业不爱打扮,很耐看。人嘛,最终还是要看内在。”
我开玩笑:“你年轻时要是丑了,老爸会看上你吗?”
“嗨,时代不同了,情况也不同嘛。”
武彤彤平均两三天打一次电话。常在深更半夜或黎明时分,每次电话粥平均时间约莫一节课,最长的一次发生在周末,居然聊了四个多小时,聊得两人都睡着了,直到她卡里的钱用完,自然断了。对她的电话,既渴望又惧怕,有几次我这个超级话痨都累得想结束通话。她总是说,从美国打便宜,不打白不打。——她太寂寞了。
靀城下第一场雪时,武彤彤二十九岁生日不期而至。如何庆祝我们认识后她的第一个生日,颇让我这个糙汉伤脑筋。我姐善织毛衣,她提出以上好毛线给这个未来弟媳织一件毛衣,万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我觉得主意不错。我又去商场选购了两套“宜而爽”紧身内衣裤和一双羊皮手套,我想寒冷的美国北方肯定用得上。随后,我绞尽脑汁地写了一封傻傻的情书,再从大学英语综合教材找出著名心理学家弗洛姆的名篇《论爱的艺术》一个章节,拿到一家打字店让打字员输入,我守在旁边校对,设计好字体、版式和装饰,然后选取特型彩纸打印出来。还好,打字员不懂英语,要不她一定先晕过去。
邮寄这些东西,花了四百多,比置办这些东西还贵。这些礼物显然起到了感情催化剂的作用,武彤彤连来几封信,恨不得立马回来接我。谈到我的复习情况,我说我都要崩溃啦,她说为了她,为了我,也为了咱们的下一代,就崩溃一次吧。随后一段时间,武彤彤来电更频繁,有时候一天几个,以致于我都不得不大发雷霆谴责她应专注于学业。
新世纪来临之际是在惶恐和兴奋交相厮杀中度过的。我知道,新世纪的头一个夏天,我的命运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不惮以最坦诚的心态,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哥们不是啥传奇,不过是“幸运250”!
4
新年后春节前这一段,武彤彤电话明显减少,我没多想,她毕竟有繁重的学业。节后一个夜里,她来了一个电话,说一个中国留学生对她纠缠不休,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在之前的电话里,她提到过有美国男同学对她眉来眼去,她不为所动啥的。我想可能是中美文化差异太大,她误会了美国人的热情开放吧。这次我得留意了,我气咻咻地:“那人咋回事?他不知道‘版权所有,违者必究’的规矩啊?”
“说了也没用,把你照片给他看了他也不管,疯了似的,赖在我宿舍不走,都跪着哭。”
“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对你说过,中国男生在这里找老婆可能就像民工追明星。留学生中本来就男多女少,这里来个女的就是一场混战,每个女的屁股后面都是一支八国联军。这人来几年了,一直没着没落。”
“那是他太拙劣了。”
“别人也是名校的,就是人长得猥琐点寒碜点,更没戏了。”
“还阳痿吧?”我恶毒地说。
“哈哈,我哪知道?”她笑起来,“估计不会,阳痿了不至于为女人疯狂。”
“发情了吧,回国找还不随他挑啊?盯着你干嘛?”
“回国肯定随他挑,但很麻烦,你以为都跟我这么傻啊?这人有前车之鉴,他前妻一过来就跟人跑啦。不少男生都成了别人的单程机票,还免费呢,也挺可怜的。”
“中国男生就那么次吗?”
“不是次,情况就是这样。美国女生他们不敢追,只好打自己同胞主意了,很多人专撬同胞墙角,怎么卑鄙怎么来,也挺悲哀的。”
“TMD都出国了还窝里斗!他找个黑人妹妹不行吗?”我忍不住骂起来,“我都喜欢用黑妹牙膏,黑妹那牙齿,多白啊!”
“你种族歧视啊?我跟你说你还别不服气,中国男生在这里连黑妹都难找。”
“他们是互不欣赏吧。”我本能地维护起中国男同胞的声誉。武彤彤带着学术化的理性口气说:“这是不对称的互不欣赏。你不欣赏黑妹妹没关系,别人有的是选择,喜欢黑妹的白人黑人多了去了,你是没选择,所以没意义。不过亚裔女生最抢手,所有背景的男生都喜欢。”
我阴阳怪气:“翻身农奴得解放了,尝到众星捧月的感觉了吧?怪不得‘灭绝师太’都喜欢出国呢。”
“那是中国臭男人们浅薄!自己不咋地,还自我感觉良好,一出国,蔫了吧?拿啥跟人比啊?”她很激动地数落起来,“要身材没身材,要见识没见识,要气质没气质,要素质没素质,要浪漫没浪漫,要钱没钱,床上也不行……”
虽然这说的好像不是我,依然不是滋味,我打断她:“嗨!你说话客气点,咋这样啊?才出去几天啊?中国男人就这么伪劣?没中国男人你打哪儿来啊?中国男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还跟我干嘛呀?”
武彤彤振振有词:“这是广大师太的一致意见。”
“你也这么看我就趁早拉倒吧。”我赌起气来。
“你急了啊?”她笑起来。
“我能不急吗?不急我成太监了。”我追问,“那你咋办啊?灰尘不打扫不会自己跑,何况癞皮狗了。”
“我能咋办?我只能给他解释,不理睬,但不好翻脸,更不好报警,毕竟接机、找房、搬家都是他。这人是留学生联合会的头儿。”武彤彤为难地说。
“妈的,都到美国了还搞这一套,乘人之危啊?”我义愤填膺,“你这种心态我很担心,好像欠他的。”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他有任何可能的,我只是和你说一下。”
“是啊,你已经是注册商标啦。”我趁机因势利导。
“别得意啊,还不是正式的呢。”说了一些废话,她让我安心复习。
不觉我妈已在我身后,刚才的小争吵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关切地问有啥不对劲,会不会出啥问题?
“不会吧,要出问题她何必告诉我?”我自问自答,“对我表忠心呢。”
“也是,别多想啦,好好复习你的。”她给我添满茶水,出去了。
我确实没多想,一头扎进复习中。我报了三门自修课程,过了两门:《英美文学》和《词汇学》。《政治经济学原理》居然栽了,而且那王八孵化物还假惺惺地给了我一个调戏性的五十九分!听起来就TMD跟“革命还差毫米成功,同志仍需方寸努力”似的。
大学英语教材我已经梳理一遍。不久,我将托福词汇过了一遍,还好很多还认识。开始听磁带,这是我的弱项。中学学的是哑巴英语,大学又受到当年那场“政治风波”的影响,外教影子也未见到,所以,听力课除了听磁带别无他途,毫无临场感和互动感。那几年,带耳麦狂听摇滚乐对我的听力和神经系统造成了不小的损害,我老是走神,常常弄得和我说话的人误以为我这人挺无礼。
同时开始看GRE材料。首先啃那本被称为“红宝书”的砖头似的1999版词汇书。书背面是一个尖嘴猴腮搔首弄姿假扮青春的中年男,名字很古怪,愚民红。明目张胆地宣示成功秘笈:只要敢于拿大众当傻逼,你就能大红大紫。按GRE的要求,词汇量必须达到一万以上。很多是极度生僻的词汇,除了学术研究或卖弄辞藻,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古今中外,书呆子都善于给自己找一碗饭吃——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然后再非他们莫属地将复杂的事情弄简单,这勾当叫——学问。
5
浑然不觉武彤彤一月没来电话,我想和她唠唠了。这时靀城出现第一批网吧,利用晚饭后的短暂散步,我这个电脑盲去了网吧。我让网管帮我申请一个电子信箱,演示如何发。一封两三百字的信件,我笨拙地使用一个指头折腾一小时,但常常好不容易快写完时,一不留神点到突然跳出来的广告页面,便找不到以前网页了。束手无策的我只好重新登陆重新写。如此几个回合都要崩溃了,再找网管,他给我一一关闭广告页面,一看,最初的那封信还在呢!初次上网也不是没收获,那网管隆重赠我一雅号——菜鸟,我煞有介事地纠正:“应该叫笨鸟。”
三天过去了,毫无动静;我追加了一封邮件,杳无音信。我如坐针毡,却瞒着家人。惟一办法是打电话过去,我家电话无权拨打国际长途,去移动公司签了一份协议,每分钟六元,预交话费,每次缴三千,用不完存那儿。早就寅吃卯粮了,跑到股市。“长红”成“长绿”啦。一咬牙以十二块的价格卖了三百股,一刀下去算是“膝斩”啦。
算好武彤彤的起床时间,晚上,我紧闭房门,看着那多达二十多位数字的号码,谨慎而又忐忑不安地拨出了我的第一个越洋电话。纠正错号,加上信号老断,弄得我拨了半小时才通。我一阵狂喜,漫长回音后,终于听到了话筒被拿起的声音。武彤彤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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