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我在北京有张床-第1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燕子做出一个狰狞的鬼脸,吐吐舌头,问我们:“你看我像吗?”
我说:“演《画皮》还行,都不用化妆的。”
燕子收敛鬼脸,哼了一声。
继续喝酒。我开玩笑:“你们还合租吧。”
齐顺子忙摇手:“别啦,人家是明星啦,没准哪天就成你们《人精》杂志封面女郎啦。”
燕子忽然泪眼朦胧:“早就说过,咱迟早会混出地下室住进楼房的。干杯吧,同是天涯沦落人。”
滴酒不沾的顺子这次不计后果喝起来,很快语无伦次瘫软如泥,我和燕子像搬面粉袋一样将他弄到“家”。
2
刘总要求我尽量和其他人一样按时上班,但我实在不喜欢刘显聪引进的这两本超级畅销书。放在法制健全诚信度高的社会可能有点启发,拿到咱这来只会让那些“先富起来的人”笑掉大金牙。我愈发犹豫起来,去干一份不喜欢的工作,就像和一个让你浑身发冷的女人谈恋爱。但环顾地下室里狗窝般的栖身之所,又担忧起来。冬天来临,没暖气的地下室日益寒冷,我已经几次半夜被冻醒,紧搂被褥,又被潮湿侵袭;饱受湿气侵袭的身体、衣服和神态都散发出霉味,我的膝盖隐隐作痛。复杂的房客和没完没了的保安骚扰,让我常常半睁着眼睡觉。当想到摩天大厦、免费上网免费伙食来来往往的养眼美女,我很难拒绝,反正是兼职,闲着也是闲着。
白凌志的车不是凌志而是本田。他小心翼翼地随我下到地下二层,半是震惊半是好奇。这个跑过很多国家的人似乎对自己的国家还有一些认识盲点,他说:“我在东京也住过地下室,比这还小,但比这舒服干净若干倍,你去日本看看就知道了,那才叫干净。小日本有严重洁癖,变态的地步。”
我说:“洁癖是好事啊。”
白凌志说:“我是学医的,太爱干净并不好,脆弱。你说世界上啥生物生存力最强?”
我说:“老鼠苍蝇细菌啥的。”
白凌志说:“这就对了。”
我笑:“哈哈,我就是生活在北京城地下的鼹鼠——一只来自南方的鼹鼠。”
“只要不是娄阿鼠就行。”白凌志搬起一摞沉甸甸的书,开玩笑,“秀才搬家尽是书啊,你是一只爱读书的老鼹鼠,掉进书箱里咬文嚼字啦。”
白凌志和我颤颤巍巍地将一只皮箱、一只大纸箱和一堆床上用品搬出地下室,我就像一只久未露面的田鼠战战兢兢地冒出地面来。天空蔚蓝,初冬的暖阳懒洋洋地拍打在脸上身上,阴霭蒙尘的心里投射出一丝光亮,湿漉漉的毛衣上蒸发出淡淡的白气,骨子里湿润而温凉,犹如一些春天的种子要从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
在门口理发店,女老板问我:“这就走啦,刘晶欠你钱不要啦?”
“坏账处理啦。”我一挥手,“不是我运气差,而是她运气好。”
轿车小心翼翼地驶过两条狭长的小街,汇入车流汹涌的三环,飞驰起来,将我狼狈不堪的生活狠狠抛到后面。团结湖小区带电梯的狭长板楼和我栖身的地窖头上的那栋庞大的塔楼一样,建于八十年代末期九十年代初,在北京随处可见;和新建的高楼比灰头土脸,和老式矮楼比又气势不凡。
三室一厅,两大间分别住着靀城来的两对夫妇。我被分配在最小一间,五六平米,除了家具转个身都困难,却也紧凑。我最满意的是那个床垫,虽然旧了,毕竟货真价实弹簧床垫,和我那不知道装着黑心棉还是狗肠子的简易床垫相比天壤之别。我美滋滋地洗了个大半年都没洗过的免费热水澡,将一大堆脏衣服臭袜子往免费的全自动洗衣机里一扔,再免费烧了一壶开水,在免费的白瓷杯子里泡了一杯免费的绿茶,然后四平八仰躺在这个免费的床垫上,耳朵上塞上随身听,那感觉就TMD禁城里金銮宝殿上的皇阿玛似的。
3
高峰期的北京公交既可以把男人挤阳痿,还可以把男人挤勃起;高峰期的地铁更厉害,既可以把女人挤流产,还可以把女人挤怀孕。即使你一番搏命挤上去,还有更多的烦扰等着你。旅客的逞强斗狠已让你触觉麻木不仁,丐帮和流浪艺人的猖獗又来摧残你的视觉和听觉神经。好几次刚把镶嵌在怀里臭哄哄的脑袋搬开,站直了七零八落的身子,忽然人群闪开,一个乞丐在滑轮木板上半滑半爬穿行而来,他断了的下肢露出来,发炎了流脓了,让你试图保持的清晨好心情瞬间土崩瓦解。你刚发善心打发了这位,又一阵胡琴声悠扬传来,哀婉悲苍。随后,一个衣衫褴褛眼里白多黑少半睁半闭的盲人在车厢里唱起了信天游,神情悲恸欲绝,豆大的眼屎摇摇欲坠。一脏小孩一手牵着老汉导盲,一手举着空碗伸向乘客。这个不要紧,要紧的是高亢的哭丧般的歌声,听得你毛骨悚然。一个糙汉实在忍不住了,骂了一句:“操你大爷的,有完没完?欠揍啊?哭丧自个儿家哭去!”
老头立马即兴唱上了:“一个北京人啊,欺负一个陕北残疾人啊……一个北京人啊,欺负一个陕北残疾人啊……他要打死咱革命圣地的残疾人啊……”
翻来覆去唱了好几站,没人敢吱声了,终于一个女人忍无可忍了:“老人家,别唱了!烦不烦啊!”
老头接上:“两个北京人啊,欺负一陕北残疾人啊……两个北京人啊,欺负一陕北残疾人残疾人啊……”
闯了祸的男女赶紧申明自己不是北京人,老头很有纠错精神:“两个外地人啊,欺负一个陕北残疾人残疾人啊……他们要打死咱革命圣地的残疾人啊……”
没人再敢充好汉了,耐着性子听着,或捂着耳朵打盹。民间艺术家直唱得惊天泣鬼断人肠,直到那个大空碗装满了,小孩一声“爷爷下车啦”,老头才谢幕,乘客宛如死里逃生。
其实在“书虫”公司也无所事事,那些文案宣传搞书评读者调查表,或者网站栏目设计、上传内容啥的都可以边玩边出活。大多数时间要么在网上闲逛,要么和同事海阔天空。
和我签合同的出版社离“书虫”公司几站路,我利用午饭那点时间,匆匆赶去。责编何欣和陈珂说的条件,和其他出版社没啥区别,但要求删除有密集性描写的那几个情节。
“删不得啊删不得,再删成太监啦。”我哭丧着脸,“不过几段意识流,也是卖点嘛。”
“太监才安全呢。”何欣嘿嘿一笑,“我这个过来人都觉得太黄了,而且那几段意识流手法并不高明,弄不好终审节外生枝。”
陈珂的说法更有说服力:“既然书里的主人公在大多数时间内都是处男,最好不要破坏他的形象,别弄得一转眼就跟西门庆似的。”
争辩是徒劳的,同意了。合同已经拟好,我连浏览的兴趣也没了,麻木地签字画押。她们说春节前这一段是淡季,书在节后出,武汉订货会。我眼睛一亮:“我有亲戚在那儿呢。”
何欣说:“那你可以跟发行部的人一起去,对宣传你的书有好处。”
我说:“路费给报销吗?”
陈珂笑:“你还真精明啊。”
第18章
1
祖籍四川生于北京的康妮既继承了川妹子的俊俏泼辣,还具备北京女孩的大大咧咧伶牙俐齿。她有些中性化的沙哑嗓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更像一个配音演员。二十七岁的她不是演员,是纪录片编导。
刘显聪有意将公司出的一些书和培训活动拍成影像制品,我奉命联系影视公司和初步洽谈,康妮就是这样认识的,我们在电话上很投机地聊了几次。可能是“书虫”公司名声够大,康妮对这个合作报以很大信心,就约我在一家茶餐厅面谈。
电话里认了老乡,康妮和我一见如故。她中等身材,五官端庄,微胖。这是一次礼节性的简短面谈,显示合作意向,我们聊了一会,都觉得是个很有前景的项目。康妮忽然问:“你单身吧?甚至没女朋友?”
我暗自惊讶:“你能够看出来?”
“单身男人和已婚男人我一眼能看出来。”她很有把握的样子。
“你浓眉大眼的,咋看问题这么尖锐啊?”
“凭直觉,你就说是不是吧?”
我不得不说佩服佩服,想求证一下。康妮指着我的领口恶作剧一样笑:“你的T恤穿反了,如果你有老婆或女友,这样的事应该不会发生——除非她们也邋遢至极。”
我从窗户暗影处一看反光,果然如此,羞愧难当。我自我解嘲:“有家的宠物和流浪狗就是不一样,流浪狗的眼里满是惶恐不安。”
我没问她属于流浪狗还是宠物,她简约的妆扮和锐利的目光里没任何线索。我去买单时,她已预付了,虽然没几个钱,她在我心中立马伟岸起来——这才是靠谱的女权主义!尽管她抽起烟来一点也不含糊。
两天后,我们又在公司会客室谈了一阵,她拿出她拍的几部不太有名的纪录片,我也给她看了公司的产品。她和刘显聪好像谈得不错。送她下楼时,她说周末请我吃水煮鱼,随便给我介绍一位小妹,她的助手。
饭局在赛特旁的水煮鱼店,店大堂亮,食客如云,价格也不菲。我很有节制地点了两个菜便客随主便。康妮的小妹二十二岁,娇小玲珑,颇机灵。康妮说她是货真价实的格格。我笑:“京城就是不一样,一张饭桌上就一导演一格格一优秀外地民工。”
吃喝间,格格突然拿我们开玩笑:“我给您透露个秘密。我姐呀,整天忙工作拼事业,还形单影只呢。”
我像遭受一场恐怖袭击,呵呵傻笑:“你是让我当机会主义者啊?”
“谁都在喊抓住机遇,谁不是机会主义者啊?”格格笑。
“咋啦,皇上不急太监——不对——格格急啊?你拉郎配啊?怕我嫁不出去啊?”康妮也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我麻利地拿起打火机,麻利地打燃,准确地凑到她的嘴前给她点燃,一边责备道:“吸烟有害健康。”
格格打趣道:“看看,多绅士啊!这机会抓得多好啊!”
康妮喷了格格一口烟,还去胳肢她:“你以为还是大清天下呢?拿我当礼物,一句话,想许谁就许谁啊?”
格格坐在里面无处逃生,一边抵挡一边叫:“哥救我!我姐忒疯了,你得把她看严点儿。”
康妮有些尴尬地对我说:“你别信她的,她一喝酒就胡说。”
我笑:“无所谓,格格脾气嘛。”
康妮又点了水果沙拉压轴,结账时我一看账单,三个人吃了二百多,我想买单,康妮以可以报销阻止了我。考虑到两次都是康妮买单,趁着她们上车时,我塞给司机五十块钱。我想把把格格送到北新桥再把康妮送到西直门,足够了。
回“家”给康妮发问候短信,回复让我打过去,我匆匆洗漱后躺在舒坦的床垫上,拨通了她的座机电话。
“你啥意思啊?”她劈头盖脸而来。
“不好意思,我刚才洗脸刷牙出恭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
“咋啦?”我一头雾水。
“咋啦,你自己干的事情自己心里明白。”
我让有些迟钝的脑子里尽快旋转起来,试探着:“乱点鸳鸯谱的不是我,是你的格格小妹,我就消极配合了一下,外交礼仪嘛。”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愣了,康妮语调陡升八度,“咋啦?谁TMD让你付车费啦?”
我大吃一惊,笑起来:“嗨,为这事啊?还以为犯了啥兵家大忌严重罪行呢。”
“这就是大罪!”她河东狮吼,“你藐视我!你TMD要气死我啊!”
我楞是不明白这小事咋也会闹出人命来,现在的女子都TMD咋啦?我也想吼,没吼出来。只听康妮歇斯底里地“啊——”了长长一声,那强烈而尖锐的电流声引起我一阵耳鸣,把我吓了个孤魂出窍。我胆战心惊地问:“你怎么啦,没事吧?”
“没事。”
我提醒她别吵醒了她父母,她说:“少转移话题,我家几套房,这儿我一人住。”
我只好回到这个话题:“我哪是藐视你啊?两次都是你买单,我咋好意思啊?”
她不依不饶:“那又咋了?这是提前说好的,我付得起。你充大款啊,那你请我吃‘顺峰’吧。”
“啥顺峰?我只知道毛峰,那茶叶不错,也不至于请不起吧。”
她哈哈大笑:“傻了吧?‘顺峰’是北京最好的海鲜馆,还毛峰呢。”
我嗫嚅着:“你知道我是山里来的孩子。”
她说:“去那儿你一月工资也不定请得起。”
我振振有词:“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我最讨厌的就是大吃大喝!中国都被吃垮N次啦。”
她揶揄道:“你也只能这么说。算了,不和你说了,请我吃饭的人多了去了。”
电话里传来洗衣机轰隆隆的声音,我问:“你半夜洗衣服啊?”
康妮说:“我就这样,完全没规律。”
我说:“对身体不好,还影响邻居。”
她又发作起来:“咋回事啊你?我抽烟也说我,我洗衣服也说我,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难怪没老婆。”
我将心比心:“你不也没老公嘛。”
“只是我忙。我告诉你,找我的人多了去了。”康妮义正词严,“我告诉你,我从小就很优秀,从小学到中学,年年都是我们区的优秀学生,我妈妈年年是优秀工作者,我爸爸已是正司级,去过几十个国家。”
“我知道,你家阿猫阿狗都是科级,你家看大门的也是副局级。”我忍不住夹枪带棒,“我从小学到中学,年年都是我们区的问题学生,大学是我们系的问题学生。我妈家庭妇女,我老爸临死才副县级。我知道,要找你的人如果排队,八王坟排到八宝山。”
康妮嗔怒道:“横竖都是死啊!你积点口德好不好?”
“这就叫死活都有人追,纵做鬼,也风流。”我躲进被窝里笑起来,“也太敏感啦。行啦,我道歉,说说,怎么弥补吧?”
“我生日快到啦。”她和颜悦色起来。
“好啊,啥时候?”
“新年第三天。”
“这个算我的。咱卖一次血,去‘顺峰’吧。”
“得了吧?我可吃不下去,人血馒头喃。”
“那就买个礼物。冒昧问问,你喜欢啥,说类型就行。”
“我喜欢巧克力,你看着办吧。”她说完后补充,“我喜欢的不一定是贵的。”
“真体贴民情!这个好打发。”
“你懂什么啊,巧克力里面学问多啦,给你一个学习的机会。”
我趁机说:“格格那一关过了,你这一关不好过啊。这机会也太渺茫啦。”
“哈哈,你可以撤嘛。”
我有些尴尬,转而说起公司的合作,为了免使康妮浪费精力做预算,我说出了内情,刘总并不想投资,他只想以品牌和版权入股。康妮说早就看出来了,刘总太精明了。我抱歉地说:“很遗憾我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还让你破费。”
“没事儿,也有收获,我不认识你了吗?你这人虽然有时候挺面的,但人还不赖。”
“什么叫‘面’?”
“拉面见过吧,就是粘粘乎乎,不够硬朗,娘们似的。”
“没钱没房没车没工作没老婆我硬朗得起来吗?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哀叹。
“那也得打起精神!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
“明白了,再穷也要挤进富人堆里。我现在不正向你靠拢吗?”我嬉笑着说。
“我是带刺儿的。”
“我就纳闷,现在的女孩咋都这么生猛啊?吃激素食品吃的?”我抱怨着,武彤彤的影子幽然浮现。
“有其母必有其女呗。”
“啊——,你妈也这样?二母教子呐!我还是赶紧躲了吧。”我大惊失色。
“呵呵,你怕啦?”
“谈恋爱操作不好会死人的!”我一字一顿,康妮再次大笑:“我估计你就得临阵退缩,我有心理准备,见得多啦。”
废话!没心理准备进了疯人院都TMD不知道咋进去的,我当即决定采用百战不殆的兵法——撤!
2
2001年的第一场雪其实并不大(和威斯康星比简直小菜一碟),之前下了一些小雨,格外冷。吃过午饭已经暗无天日,先是雨夹雪,不知不觉中纷纷扬扬的雪片铺天盖地而来。下班时分,我在窗口一看吓了一大跳,阴森森白皑皑雾蒙蒙冷冰冰的三环上,八条往返车道,无论主路辅路,望不到头的车流就跟患了肠梗阻似的蠕动,首都成首堵啦。
路面结冰,异常湿滑,随处都是摔得横七竖八哭爹叫娘的人。无车可打,我只好战战兢兢如走平衡木一样靠近公汽站。寒风像看不见的鞭子抽打着人们,我缩着脖子跺着脚哈着气,冻了一个小时才挤上车。
更多的折磨才开始呢。铁壳里的人被塞得如同压缩麻花,前胸贴后背,呈现出大屠杀浮雕般奋力挣扎的扭曲姿势和痛楚表情。不管你面对多么恶心的一个家伙(比如这家伙面目猥琐兼口臭屁多),你都必须和他(她)保持亲密的拥抱。不是你踩我的脚了,就是我撞你的腰了,要不就是他被人体挤压得悬空了;不是她挤掉了他的眼镜,就是他碰了她的胸了;不是她骂他耍流氓了,就是他回骂我被流氓耍了;不是小孩哭起来了,就是女的尖叫起来了,要不就是糙汉们吼起来打起来了。不过,车上的人内斗再厉害,还是万众一心地采取了“安内必先攘外”的政策,一致和还未挤上车的对骂:“挤成饺子馅啦,等下一辆会死人吗?”
“你不挤能上来吗?有本事你打车去啊。”
“不在老家好好呆着,都跑北京来瞎挤什么啊?”
“北京是你家啊?”……
一辆破公汽,弄得跟TMD诺亚方舟似的。待到启动,挤上车的人自以为得计时,才发现比没挤上车的人更倒霉。汽车小心翼翼地在冰路上蠕动,常常不到十米就停了,一等就是十多分钟,前后是望不到头的铁龙钢蛇阵。车窗密闭,温度上升,氧气愈发稀薄,氛围愈发窒息,还不断汇入人体呼吸和排泄系统的不良气体。所幸我龟缩在车厢后车门后的那个位置,有个栏杆将挤成肉饼似的人群和我隔开,还可以透过窄窄的门缝呼吸一口冰冷肮脏却提神的空气。
最惊心动魄的一幕发生在三元桥上坡处。车轮突然打滑,司机加大油门,汽车哭起来,像一个负重的醉汉左右摇摆,就是不向前走。忽然,车轮飞快向前旋转,车体却向后滑去,乘客吓坏了,后面的车急鸣号。司机急了,猛打方向盘,势不可挡地撞向后面的汽车,“嘭”地一声巨响,那车向路中间隔离带滑去。我们这辆车撞在桥墩上,刺耳地滑行了几米,车前部向左边横扫过来,在撞到另一车道车辆前一瞬间终于停了下来。
乘客一片尖叫,司机打开车门,高叫下车推车。靠近门口的人纷纷跳了下去,人仰马翻。售票员在旁边“一、二、三,走!”,我们这百十号人就哼哧哼哧推着这个庞然大物。寒风刺骨,呵气成霜,即使带着手套,车厢的冰冷仍然穿透绒线传递给你。最可怕的是脚下站不稳,无着力点,推不了两步,有的人便四脚朝天,无处搭手的人便补充上去。我看见桥旁“中旅大厦”一些窗口露出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活像看一场怪诞的比赛。好歹将车推到高处,又一番奋战挤上车。我失去了那个宝贵的位置,被挤在车门不能动弹,聊以自慰的是我还有一堵冰冷却坚实的车门支撑我的脊背。
绝大多数在路上的人都牢牢陷住了。整个北京交通陷入瘫痪,已启动紧急预案疏通。交通电台建议在公司留宿,或就近住旅馆。车内怨声沸腾:“堂堂北京,一场小雪就这样了,打起仗来咋办啊?”
“就这交通,还搞奥运会呢?”
“哥们别担心,咱们搞的是夏季奥运会。”
“那可不,要搞冬奥会不用修速滑赛道啦。”
……
噩梦并没结束,一小时后汽车爬行到一公里外的亮马桥又抽起了“羊角风”,瘫痪了。上不挨天下不着地,有些住在附近的人哀求司机开门放他们出去,被拒绝了。我看见了形形色色的脸:悲戚愁苦的脸、厌恶冷漠的脸、麻木恣睢的脸,还有我努力对旁边两个女孩挤出的憨态可掬的脸,她们则回以木讷的脸。我们就这样被恶劣的天气和一个铁壳子绑架了。渐渐地,疲倦和饥饿把人们折磨得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都耷拉着脑袋,有的打起盹来。我用手擦净被雾气覆盖的车门上小车窗,可以看见附近昆仑饭店、京城大厦等豪华酒店,雪雾笼罩下,灯光都被凝结了。桥下辅路的人行道上,一些人战战兢兢地顶着寒风行走。几个疑似性工作者的女人以战天斗地的精神在路边游弋,时而有男人颤颤巍巍地上前,和冻得瑟瑟发抖的她们讨价还价。那冻不死的欲望和人文关怀,比起电视里假模假式的“送温暖下乡”实在多了——人是送温暖入档,压根就不在一档次。感动啊!要是当时手头有张锦旗奖状勋章烤白薯什么的,非冲过去塞给她们不可。
终于抵挡不住分分秒秒累积起来的倦怠,站着就睡着了……忽然被旁边女孩捅醒:“你手机响几遍啦!”
“没错吧?”我迷迷糊糊地说。
“肯定是你的,我们都检查了。”她说,并努力和旁边的人为我腾挪一点空间。
“谢谢!”我挣扎着摸索出手机,一看是北京郊区号码,纳闷中接通电话。
“喂,戈海洋吗?”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靀城口音。
“许总,咋是你啊?”我实在很意外,“您咋知道我的电话啊?”
他说打我家里问到的,他说他刚从欧洲考察回来,被困在机场宾馆了。我哀嚎:“原来是您把北欧的雪带回北京啦,乱成一团糟啦,我还困在公汽里呢。”
不到十公里路程,尽然走了四个多小时,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我才到“家”,已成诈尸。
3
许达宽穿着皮大衣,拎着时髦的皮包。发体了些,事业上的成功让他昂首挺胸,走起路来威风八面,讲起话来声如洪钟。在大堂里一见到我就骂我这么久不和他联系。
“地下室没信号,这儿也刚兼职。”我难为情地说,接过他的皮包向电梯间走去。
他拍着我的肩:“出息了,你看你这办公大楼多牛气,靀城哪有首都牛呢?”
我说:“您就别给我洗脑花(注:洗脑花,四川方言,开涮,取笑。)了,这只是临时避风港救济站,过不了多久又得滚回地下室。”
“这下知道故乡的好了。不行了就回去,面子就那么重要吗?”许达宽开导我,我连连点头,嘴巴上却说,“工人无祖国,流浪汉没故乡。”
“废话,没故乡你说故乡话?”他和我勾肩搭背走进“书虫”公司。
公司的靀城人见到许达宽很吃惊,在靀城也只有电视里才能见到。刘总和白总陪他在公司里转了转,特地在附近豪华酒楼宴请他,靀城人都参加。刘显聪说:“没想到戈海洋还认识这么一个大人物啊。”
白凌志对我说:“是啊,许大款身上拔根毛都比我们腰杆粗啊,你太委屈自己了。”
许达宽笑:“我那鸡毛小店?靀城那么大的鱼塘都容不下他,我刚才还说他呢。”
白凌志替我解围:“换句话说,他很有追求嘛。”
大家纷纷说那是那是,惟有我自己一脸苦笑。
聊了一会靀城,又聊起生意,刘显聪和白凌志希望许达宽给他们投点资,许呵呵大笑,指着我说:“这个人几年前就怂恿我投资文化产业。天啊,我一个粗人,箩筐大的字认不得几个,把我卖到阿富汗我还没醒豁(注:醒豁,四川方言,明白,反应过来。下同。)。”
许达宽对刘显聪说他次日去天津,想让我陪同,帮我请了两天假。饭局后,刘总把我们送到“长城饭店”。一下出租车,连打几个寒噤,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粘上来,她们张着血盆大口,哈着寒气,厚厚的羽绒服敞开着,半露着胸脯和大腿,真TMD让人感动和温暖。我用靀城话感慨:“全国山河一片黄啊!”
许达宽怂恿我:“看上了吗?看上了就挑一个,买单算我的。”
“扫大街的也太寒碜了。”我脱口而出。
“那我们去‘天上人间’吧,听说还不错。”他指了指旁边一个门阁式广告。可惜我当时对这个号称全国最高档的夜总会闻所未闻,错过了一次实地观摩的机会,我说我有女朋友了。许达宽说那就不腐蚀我了,让我叫她来认识一下,等会再去酒吧。我琢磨一阵,想把燕子和康妮都叫来。
这家北京最早的五星级酒店,外观呈城堡风格,咋看老态龙钟,内部还算豪华。许达宽拿出信用卡,要给我开一间房,我看了看价目表赶紧制止:“算啦,睡个觉一千多,太腐朽啦,我住得也不远。”
许达宽坚持订房,说明天一早就走,而且还有节目呢。我们就这样推来推去,那个漂亮的吧台服务员劝我:“您就别辜负了老总的一番心意啦。”
我只好笑纳了,从电梯去房间,许达宽打电话叫来两位随从,“斗地主”,有意让逢赌必输的我赢了三千多块钱。打了一阵牌,许达宽让我联系朋友去三里屯喝酒,人越多越好。
我开始在这个暂时属于我的房间里等朋友们到来。房间里设施齐全,一尘不染,富贵袭人,通过卫星转播电视可以收看一些外国频道。我最满意的,还是这个五星级的床垫。柔韧性恰到好处的弹性床垫沿着我的身体凹凸起伏收缩有度,我的每一个压迫都会引起它善解人意的柔和回应,我的每一个松动都会报以尽职尽责的反弹。
在半空中的窗口,我俯视着楼下的亮马桥,铲冰车撒盐车紧急处理后,交通恢复。二十个小时前,我还蚕蛹似的蜷缩在那个破铁皮围成的臭哄哄的狭小空间里不能动弹;俩三月前,我还住在水牢似的地窖里。真TMD如同玩了一场蹦极运动。
几个爷们先到。黑中介事件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胡蒙,他从东北躲债后潜回北京不久,比以前更加意气风发。他给我们的名片显示,他已经改名胡骏,而且多了个吓人的头衔:美国“西太平洋大学”MBA博士。我惊呼他牛逼大了,他呵呵一笑:“与其卖书,还不如卖自己呢。”
我也呵呵一笑:“行啊你,二十一世纪中国最值钱的就是你这样的假洋鬼子。”
燕子打扮得像一只孔雀。头发高耸,上面插着绑着一些花花绿绿的装饰物,灯光下萤光闪闪;眼圈和睛线都很浓很重,看着跟瓷器国国宝似的;猩红的唇膏,使她的口就像一潭血迹,因为寒冷还在持续颤动;厚厚的一抹粉底,像一层彩色灰尘。燕子一见面就诉苦:“门卫不让我进,把人家看成啥人啦,啥玩意儿!”
我很不满:“我要是保安也不放你进来,你就不能打扮得稍微淑女一些?你这个打扮,我们咋跟你出去玩啊?这儿都是正派人。”
燕子振振有词:“老大,人家马上要拍戏了,我都看了剧本啦,先熟悉一下角色嘛。”
我不以为然:“你演什么啊?火鸡还是高卢鸡啊?”
“堕落天使,不过最后金盆洗手脱胎换骨啦。”燕子抢白道,拿出发票,“我的打车钱。”
我一看三十多元,给了她一百元,她磨磨蹭蹭地找钱,许达宽笑着责备我:“不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