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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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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看了春娘,削肩细腰,身材合中,鸭蛋脸儿,慧眼明眉,顾眄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不胜不喜道:“可与秦中书并驱。自古道,强将麾下无弱卒者,尽非虚语也。”此时,昨日喜鹊,又在桃树上,噪的喳喳不已。太后异之,下询道:“昨天三人已赋灵鹊诗。今日,贾娘初入宫,喜鹊又噪报喜,不可无续咏。贾娘能解诗章么?”春云不敢仰对。莫英奏道:“粗解鱼鲁,与孩儿一般俚语的。”太后大喜,即命续制以呈。春娘承命,不忙不慌,即写一诗进呈。
未知诗语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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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赏三军元帅辞封爵 归花园春娘传假音
再说贾春娘承太后之旨,同坐冯保母八人彩轿入宫。宫中诸娥见他粉面含春,丹唇点樱,莫不一口称赞。及太后召见,极许肖丽,又命续赋灵鹊诗,以识入宫之喜。春娘把笔展纸,立书一诗,进呈太后前。诗曰: 报喜微诚只自知,虞廷幸逐凤凰仪。
秦楼春色花千树,三绕宁无借一枝。太后览过,大许诗意之不俗,赏了锦衣一套。春云下庭谢恩而退,又与秦中书相叙隆福庵脉脉不话的情。兰阳取春娘诗看过,道:“春娘犹虑一枝之不能借乎?”相与大笑。从此公主二人,友爱融洽,不下同胞;春娘与秦氏,情投意合,不能暂时相舍。
一日,春娘夜访秦氏于寝所,相对说叙情话。话到深处,秦氏忽然气色惨淡,落下泪来。春娘惊问道:“中书有何委屈,如此伤心?”秦氏收泪,良久乃道:“一言难尽。妾本华阴人,亡父在御史职,以抗直不与时合,被奸党陷害,一门屠戮,惨灾飞祸,不啻如惊风急雨。妾身没入掖庭,自拟断送一缕,非为难办。自念秦氏一脉,惟妾一身。尚冀仁天慈覆,奸党罪恶自露于天诛,天日复照于覆盆,苟延残躯。不自意蒙万岁皇爷、太后娘娘天高地厚之德,又蒙贵主娘娘推食解衣之恩,得有今日。但大仇未报,一缕未绝之前,何日忘卧薪尝之怀呢。”乃呜咽不成声。春娘为之掩涕,只自慰过,道:“天道循环,小人恶贯,自有败露之日。”乃说自己早失怙恃,一身孤茕,厚蒙司徒、崔夫人收育之大恩,英阳娘娘视若同气,誓同苦乐之话,说了一遍。秦氏亦为感叹,又说些闲话。
春娘又问道;“昔日华阴唱和杨柳诗,可得闻么?”秦氏惊道:“娘子何以知杨柳诗乎?”春娘道:“妾得侍尚书巾栉一岁有余,尚书常常咏杨柳诗,辄下泪伤心,妾得以闻娘子之诗,犹不闻尚书原诗了。”秦氏就怀中取出杨公子石上诗以示。
春娘看过,十分咏叹,道:“娘子之藏诗于怀中,亦如尚书之怀娘子诗,两心相照,尤所感叹。”秦氏道:“尚书犹带那诗于怀中乎?”春娘道:“可不是。尚书每带在衣褂中,一日几回展看,见必凄怆。娘子尚不知尚书之如此为心么?”秦氏叹息道:“妾何由知之。若然,则尚书之当面错过,不记妾之面目,何也?”春娘惊道:“娘子那里见尚书?尚书那里错过了?”秦氏遂以团扇出示,俱道其详。春娘再四看玩,十分诧异,复怜秦氏之情事,重感皇爷之圣德,亦为之洒泪,道“娘子可云百回艰辛,绝处逢生的,且无咎尚书之不记楼中花容。”秦氏道:“何以言的?”春娘道:“妾想当日光景,一则娘子之在女中书列,尚书之不自意矣。二来当时尚书醉眸迷离,不省傍事矣。三则尚书承命撰宫娥之诗,那里敢正眼看觑女中书诸人面貌乎?此所以不知,实非错过当面了。”秦氏笑道:“妾亦如此思之。今娘子所道,亦可谓善恕人情,曲尽事理呢。”春娘复笑道:“妾之一身珠翠佩饰,俱是那日润笔之资,皇爷使太监输赐的。”秦氏道:“实盛世盛德之事。”乃相与说笑,夜深各归寝所。不在话下。一日,太后设宴于蓬莱别殿,与两公主欢乐。秦中书、贾春娘亦为陪席。酒过三巡,太后顾谓两公主道:“杨元帅凯还之期将近,两女儿合卺,即可涓日,予以嘉悦无比。但杨元帅曾为郑府之婚,三抗君命,以至激予以怒,退给聘币。今虽归正,过了事且又不提,予之过中实由尚书,至今不甚妥意。予思一番冒弄,欲报宿嫌,女儿之意何如?”兰阳对道:“女孩儿亦于尚书而自不免藏嫌,孩儿微服出宫,托以拜佛,欺胁英阳而入宫。论以礼法,有非正经。虽然事归遂心,枉尺直寻,行一不义,不幸近之。如有因便冒弄,瞒得过的,这孩儿情愿,不下娘娘呢。”太后道:“英阳何无一语?”兰阳不待英阳之奏对,忙接口奏道:“英阳姐姐亦有宿嫌于尚书,已报他加倍云呢。”太后惊异道:“英阳那里有何宿嫌于尚书?又用那法加倍报还?必有来历神奇,传道些儿呢。”兰阳遂将杨尚书假做女冠、郑府弹琴之事,贾春云为仙为鬼,前后一遍,一五一十,尽为奏达。太后听来,拍案大笑道:“杨尚书真风流男子。英阳以德报德之义,亦云善戏谑兮。但春娘太放肆了,将以身事其人,冒弄丈夫,宜有公议。”此时英阳对冠评琴,至《凤求凰》曲,避身之勾,低头不举,飞红了两脸。春娘又于“仙龙吠云外,知是杨郎来”之句语,满面通红,不敢出语。太后见两人如此光景,爱之不胜,笑道:“今又瞒过尚书,为一番善谑,非春娘不能为呢。”英阳道:“愿承娘子之教。”春云道:“一之不可,其可再乎?”兰阳道:“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何伤之有?”春娘笑道:“臣妾异于发踪,其过不大,只从两公主娘娘之教罢了。”太后笑道:“春娘隐然推诿于女儿们,先为拔足之计。此便是都在我身上,何怕之有?只待尚书还朝之日,牢讳英阳入宫之事,只说英阳患病西归,使郑云镐如此如此,又使春娘这般这般,然后皇上谕以禁脔之选,更无所得。杨尚书无言更辞,予以二女儿同事一人,并言于皇上谕之。两女儿合卺之日,使尚书摸不着,如在梦中,以试尚书觉悟不觉悟。俗语说的,做梦凶反为吉者,是也。予意已定,女儿们日后尚书如以怒眼视,都推予身上。”说罢,一座哄然都大笑起来。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却说杨元帅同提督、先锋,一路上唱了凯歌,大军浩浩荡荡。于路无话,所过安抚百姓。到了京师,提督以下诸将,率令军马,在永定门外驻扎。杨元帅先自入城诣阙,至丹墀下,八拜谢恩。扬尘舞蹈,山呼万岁毕,天子宣召上殿。
元帅进伏龙案下,天子大喜,亲酌御酒三杯赐之,慰谕道:“卿等远劳风霜,建此大功。卿以妙年,文武全才,诚国之柱石。”元帅俯伏奏道:“总是陛下洪福,诸将力战,臣何功之有?”天子即命光禄寺大设宴筵,一边大犒三军,各赐匹帛,罢兵归本衙,总领元帅以下诸将,各赐进秩。大元帅杨少游,进拜大丞相、魏国公,食邑三万户。其余选部,各拟加秩授职,赏赐金银彩帛,以表赏功酬劳之典。
元帅下庭伏地,叩头辞谢,乃奏道:“臣本遐士一布衣,特际圣世,位跻卿月,涯分已逾。不意倭酋冒犯,臣以龆龄,特受简拔之旨,赦罪领兵,出境征讨。伏蒙圣德天大,多赖将佐齐力,贼丑远遁。臣犹恨巢穴之未灭,臣尚有罪,滥受封爵之盛,于理不可。且臣父母远在,国家多事,臣不遑将父母,臣未有室而将娶。圣德如以臣尺寸之劳,特许长暇,还乡归觐,许臣已聘之婚,得遂室家之愿,臣当结草含珠,歌咏圣化,以终余生。伏乞天地父母,谅臣至恳,哀臣至情,亟收成命,以安微分,千万之至。”天子听罢,嘉其辞逊之志,下旨道:“卿以不世不勋,辞逊至此。特收王爵之封,以完卿惜福之志。又允归觐之由,父子完聚。至如初心愿娶,今无其地,卿其再思。”元帅承诏谢恩,心内想道:“圣上以太后娘娘之退还郑氏聘币,尚此靳持。今不当力恳,更当上表再陈,冀回天。”如是思量。
光禄寺奏:“宴筵已备。”天子下诏:军马已罢,提督、先锋以下将佐,复宣召入侍上殿。庭下迭奏鼓乐,首作征军凯歌之曲,尽日欢乐,并赐封爵赏赍:敕拜征倭大元帅杨少游,进授大丞相、魏国公,原任中极殿大学士,食邑二万户,钦赐黄金三百镒,白金五千两,彩缎三百端。
敕拜兵马提督、副元帅李尚好,进授五军都督府兵马使、奉直大夫,赐黄金百镒,白金三千两,彩缎一百端。
敕拜大将军、征倭上先锋廖钢,进授兵部左侍郎、兼光禄寺卿、中议大夫,钦赐白金一千两,彩缎五十端。
敕授济南督抚江有古,特进济南都转运监司同知,仍兼本带督抚,钦赐白金五百两,彩缎三十端。
敕授济南太守程瑞麟,特进都察院佥都御史,钦赐白金三百两,彩缎三十端。
泰安州府尹寇继俊,以地方失守罪,宜降秧从军。
元帅有功,将功赎罪,只带旧职。
偏将军万世业,敕授兵部武库四司郎中。
偏将军孟国辉,敕授刑部十三道清吏司员外郎。
封爵赏赍毕,元帅以下,各各谢恩退朝。济南督抚江有古等三人,俱以传驿传旨。太守程瑞麟,还朝拜职,江有古、寇继俊,仍在职所,只受谢恩。此是后话,不在话下。且说杨丞相退朝,直到郑司徒府中。司徒不在,惟郑十三下堂迎接。上堂礼毕,坐定献茶。云镐道:“恭贺丞相,建不世之功,久劳风霜,凯还百福,封爵谢逊,进秩赏赍,荣动一世,曷胜欣诵庆贺。”丞相谦让一回,道:“总是国家洪福。小弟远离岳父母膝下,今为三换星霜。司徒金体泰安,夫人又为大好么?岳丈如何不在外堂?”云镐?然道:“三岁间,人事倏变。叔叔、婶婶自见膝下之惨,疾病侵寻,杜门谢客。今于丞相荣归,不能欣然相迎。丞相惟拜内堂。”丞相闻之愕然,半日口不能言,乃道:“岳丈膝下,有谁之戚?”十三道:“叔叔只有一女,无他子星,丞相所知。妹妹自从丞相出征之后,长在婶婶膝下,安慰婶婶之怀,不有疾病。及至仲春晦日,俄忽之顷,坐化西归,异香满室,空中隐隐有鼓乐之声,彩云不散,有似宝幢绣盖,前引后拥。见者莫不异之,必是前身仙宫之娥,一时谪降,反本归正。只是下界之人,徒以存没为悲。丞相入见叔叔,无为悲戚之容,以伤叔叔、婶婶之怀。”丞相虽然口应,泪下如雨,饮抑不禁。十三慰道:“人之寿夭,命也。婚姻,缘也。破镜不可再圆,死者无以复生。丞相宽悲,无为无益之悲。叔叔知丞相之来,必延伫而久待,丞相无滞。”丞相欲为起身,两只脚却像缠着棉花一般软了,气得发昏,欲起还仆。
十三挽手,同入内堂。司徒独坐欣迎,丞相再拜请安。司徒独答以半礼,握手道:“丞相手握数万之师,蹴踏强倭百万之众。捷书翩跹,凯歌唱还,封爵隆厚,赐赍重迭。霜天雾地,阅岁经月,均体金安,吉人天相。老夫赞喜,自倍于人。”丞相对道:“仗皇上洪休威武,赖将佐齐心力争,得不愤事。晚生何有于功?因功滥爵,大非涯分,将拟纳官阵恳,以回天心,欺遂夙昔之愿。千万不自意人事倏变,万念都休。不徒存没之感,从此踽凉,实如失侣之鸟,无所依旧。”乃泪泛烂。
司徒道:“总是天命,言之无益。贤婿远劳风霜,惟望珍重。”十三在傍,又数目丞相,丞相不便他话,又自掩抑不堪,只自告退。
退至花园,春娘下阶迎上。丞相一见春娘,三魂飞越,七魄消灭,眼泪无从,衣襟尽湿,口呆不能发言。春娘敛社进慰道:“姐姐西归,暂时谪降之仙,今日反本归元,可喜而不可悲如以存没为念,彭殇莫非天命。伏愿丞相以护贵体。妾身初以姐姐之命,得侍丞相,几过年余,丞相之眷爱逾分。不意太后之严命,以至退币之境。姐姐一身,无所止泊。妾身不敢以自得其所,孤负誓同乐之初心,敢自告辞于丞相,永侍姐姐之余生。今也姐姐西归,妾身依归无所。姐姐西归前日嘱咐于妾:”我若不在于世,无帅归后,另侍巾栉,以慰无帅之思念。元帅当膺禁脔之贵,曾闻贵主关雎之德,大有南国之化。一枝之栖,不徒你也。你其慎之。妾以姐姐之言,出于不祥,不敢有对。心不自在,竟至姐姐坐化归元。妾窃想,妾既有归侍之日,今日丞相还朝,妾不敢不迎于花园,以告姐姐申覆之教。妾自拟敬侍姐姐灵筵以终。三年之后,倘丞相不弃菲薄之身,复侍箕帚之末。
丞相听来春娘如此重复之言,垂泪道:“小姐垂念薄福之人,如此郑重,敢不铭肺于幽明之中乎!”说毕,春娘复告辞而人。丞相不敢复挽,独坐花园,想道:“刚才皇上无其它之旨意,我认为退币绝婚之意,不料如此之地。”转益悲切,至夜转辗不寐,度了一夜。
次日,丞相告病不朝。忽有当班报道:“夏太监奉诏而来。”丞相颠倒出门迎诏。
未知诏命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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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两公主一席合卺 双亲堂联车入京
再说杨丞相,一听春娘之言,有如万箭刺心,一夜不得稳睡。及至天朝,告病不朝。忽有当直的报道:“夏太监旨到门。”丞相忙起身,具朝服迎接。太监直至堂上:“奉圣旨,丞相入朝。”丞相连忙不俟驾屦,诣阙谢恩。
天子宣召上殿,谕道:“前者御妹驸马之选,太后娘娘坚定,天缘不可违也。卿则以已有聘币之约,再疏阵恳。太后震怒,至有退币非常之举。朕每申奏,冀回懿旨,不至有伤伦之地。今闻郑氏已死,卿无可辞之词。太后日俟卿还朝,以行合卺之礼。卿须奉承,无违孤负。”丞相俯伏奏道:“臣前后方命之罪,实合斧铖。圣度如天,不惟不罪,温谕荐降。臣到今无有非礼之拘,何敢更辞。但菲薄陋质,本不合于禁脔之贵,是臣之不敢当也。”天子大悦道:“当今德望名位,高才绝学,孰有如卿者?”即命钦天监涓日奏来。
丞相奏道:“臣长暇将父之情,前筵已达。婚姻实由父母之命,伏愿许臣将归父母之暇,然后成亲。不胜感颂之至。”天子道:“卿言虽可,君命不亚于父母之命。况太后娘娘日以合卺为急,须先行六礼,然后许归觐,不为晚呢。”丞相不敢更请私义。
天子复谕道:“朕本有两妹,年纪不甚差池,才貌又相彷佛。太后之旨,欲为一时下嫁于卿,以仿帝尧娥、英之事。盖一来驸马之选,难于再得如卿者。二则御妹友爱,自幼不愿相离,誓与同事一人。太后之意,自初亦然。前以卿意之持难遴选,欲俟定议后并道也。卿又不敢辞呢。”丞相惶恐奏道:“贱臣焚顶糜骸,实不敢当。”天子道:“卿之勋业德望,有一无二。太后厘降二女之旨,实出于旷世之恩。卿何敢不承望。”丞相叩头,不敢更对,只俯伏称:“不敢,不敢。”天子又道:“御妹常爱恤一宫女,不欲离舍,亦有才貌,御妹下嫁之时,以媵御同时侍御,卿其知之。”钦天监已奏:“天恩日德上好之黄道吉日,只隔一旬。”于是丞相将赏赍金银彩缎。又有大丞相魏国公一方之富贵妆奁之具,件件成双,分头一同纳币于两公主。帝家厘降之华丽辉璨,自然是比别的不同。
及至吉期,原来国朝旧例,公主下嫁,别定离宫,受币行礼,是日,太后特令大内合卺,归家宴客。天子不敢违旨,遂于蓬莱别殿行六礼。
太后特召贾春云,下旨道:“英阳虽与兰阳一般御妹,又不可忘本,不可使其母不见盛礼。亟命郑司徒夫人崔氏入宫。大臣命妇人侍铜围,本是正经。你其往谕同入。”春娘承懿旨,到郑府。崔夫人不胜感激,随具一品章服,先下庭北望四拜后,坐了命妇所乘八人轿入宫,至殿下行八拜九叩头,山呼万岁毕,太后宣旨上殿。崔夫人上了殿,俯伏。太后谕道:“英阳虽取为寡躬之女,此时卿不可不见盛礼。命妇人参内宴,本是礼典。况英阳之六礼乎?”崔夫人叩头奏对道:“总是恩造旷世,臣妾不知所达。”及至吉日,梨园御乐,笙箫接天,金莲宝炬,绣幢翠盖。
两公主,说不尽花丛锦队,珠绕翠围,双双立于锦墩之上。杨少游具锦袍玉叶,公侯仪仗,请两主参拜天地、祖先,又拜太后、皇爷恩造,然后才入洞房,夫妻交拜,双成合卺之礼。
此日宫中,瑞霭葱郁,彩云玲珑。杨少游见公主,双双挑去羞巾,隐隐飞光,心中欢喜,不可尽说,遂出外陪宾。系是大内王亲国戚之外,未有陪客。越王以御弟为众亲位之首。都慰李世迪、太傅张居正诸人,俱为陪席。开宴,自然是龙髓凤肝,琼浆玉液,宴乐畅饮,及至晚景才出。驸马送了王亲,还入殿内。众宫娥见驸马进来,摆下酒席。夫妻三人,一席坐了。正是:光摇五云,影眩千门。驸马双目眩缬,三魂怡荡,悦然一身,如在玉京月殿。及至撤席,宫娥禀过“夜深”,驸马先入英阳寝所,一夜恩爱,鱼水之欢,不啻如神仙境界。正是:
多情多爱两风流,夙夕姻缘今夕酬。
锦帐凤鸾连理树,遗红猩点耐娇羞。
说不尽一夜欢爱,容易天明。早起俱朝服,先为问寝于太后,次又谢恩于皇上。太后是日复赐内宴,尽日欢娱。是夜,就在兰阳公主锦帐中,又成鸾凤之交,备尽人间之乐。正是: 濯罢兰阳云欲飘,横担膝上束绞绡。
香烟一夜鸾衾下,唤醒郎君去早朝。
一夜浓情,不觉金鸡三唱,又是早朝时辰。丞相起身,重整朝衣,请安铜宫,朝贺皇上。
第三夜,媵御秦氏当席。驸马虽然连日两公主,出世之姿,一时琴瑟、钟鼓之乐,言念郑氏,不幸夭折,饮恨九泉之下,华阴泰氏,不知落乱何地,中心恋结,只叹人事变更,初心乖舛,当此欢乐的辰,陡起缺陷的悲,如是思量,虽不露声,斯不胜掩抑。及至夜深,秦氏秉烛陪席,烛影之下,略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陡然想起来,醉里宫娥请诗的事,开口问道:“小君曾在十中书之列么?那里有些面善呢?”秦氏此时,回忆华阴绣楼上和诗的事,飞祸灭族,团扇续咏,圣恩罔极,今虽遂愿,悲愿绷中,不宜外形,只自暗伤。及闻丞相一言,了不得悲感交中,不觉的涕泗泛滥。丞相惊讶道:“小君有甚委屈,如此光景?”秦氏呜咽良久,才把手帕拭干眼泪,道:“丞相只记十中书请诗,犹不记楼上杨柳诗?丞相不置妾身于中心,久了。”丞相恍然如梦初醒,宛然是楼上玉颜,又惊又喜,忙的问道:“娘子那里在宫掖?得有今日,诗人谓之今夕何夕者,政谓吾两人也。”乃自衣襟里取出杨柳诗,递与道:“吾平生带在身边,以冀侥幸重逢。娘子想或谅之。今天遂人愿,娘子略道来历,使我听听罢。”秦氏不胜感激,叹丞相郑重的意,又不觉眼圈儿红了,泪落如豆,遂说被诬奸党、一门屠戮、没入宫掖,厚被兰阳公主眷爱之由,又于怀中取出杨柳诗,以示丞相,亦为感欢两心之同然。秦氏又以团扇续题、自犯死罪、皇爷询察杨柳诗之事、恃有仍许腾御之事,细述一遍。丞相大为赞欢,天恩罔极,公主盛德,相与感激。不知夜更已阑,相携入帏,旧谊新欢,倍深平常,不知东方既白,正是:
银汉不须乌鹊渡,良媒只合两题诗。
宫帏已把新妆办,为报三星已影移。是夜共成凤昔私情,真是温存旖旎,曲尽于飞之乐,准准过了一夜。
次日,如前朝罢,天子宠眷,又倍于成亲之前,敕下封爵:
敕封英阳公主,为丞相魏国公左夫人。
敕封兰阳公主,为丞相魏国公右夫人。
敕赐秦氏彩凤,为淑人。
贾氏春云,以曾侍丞相巾栉,赐为孺人。
封拜毕,秦淑人、贾孺人双双下殿,各各八拜,谢了恩命。是日,天子命光禄寺大设喜筵于殿前,文武百官,班序参筵,梨园御乐,凤笙龙管,丝竹迭奏,尽日欢乐而罢。次日,丞相具表诣阙,呈于龙案下。表云:大丞相魏国公、原任中极殿大学士杨少游,斋沐顿首具奏,为乞恩事:伏以臣本草野一书生,上有父母躬供菽水,傍涉书史,粗辨鱼鲁,年才弱冠,猥忝乡解。臣父戒以早年躁竞,不宜赴会。臣母特以妇人慈爱之情,非直为荣途之躁进,游学京师,以观其志,劝臣父而冒赶。臣临行,臣父戒之曰:“人生一世,幼学壮行,以显父母,是古人孝养之道。而禄仕早,则躁竞之风生,官职骤,则负乘之患起。汝其念之。”臣拜受父母之训,铭在心肺,幸值圣明之世,侥幸一第,已是涯分之所未期。不自意数年之间,历歇华显,名位鲜赫。戒垣掌兵,尤是臣万不近似。倭兵冒犯,国家多事,臣受命南征,仗皇威而振武,赖将佐之效力,贼丑远遁,四境赖安。此实圣明之洪休,非臣尺寸之功。而褒功隆重,封爵滥溢,臣心愧惶,犹属余事。
臣父“躁竞”、“负乘”之戒,一朝相反。至若禁脔之选,尤出梦想之外。臣之屡犯方命,斧铖莫逃。严命荐降,谬恩辄加。
今已成命,此非徒臣一身之滥,实贻羞当世者,明矣。臣父母所望,不过斗筲之廪。臣所自期,只是反哺之诚。而居然身居将相之任,位极人臣之列。王事靡□,尚不能将归父母,臣罪极矣。尤是婚姻之事,不告父母而娶,是为不孝。只为帝王家拣选,君命为重,臣心?蹴,终有不敢。六礼今已行过,优乞夭地父母,特许臣数月之暇,将父母归京,以伸臣至情。是为圣世孝理之政,臣无任百拜冀恳之至。
天子鉴毕,大加称赏,赐批道:“嘉卿诚孝,特许允从。但卿既禁脔之亲,不可远离。况三岁征劳之余,不可再劳风霜。
特赐卿父母艳台之命,使所过州县,厨傅供资,限以一月内还京。且念卿父母以世禄之家,忠烈之子,早举孝廉,退守岗陵之志,不肯仕迹,今以戚连之臣,不可白衣入朝,特授五品之职,除鸿胪寺左少卿之职。卿其祗受。”丞相拜命,感激谢恩退出。
话分两头。却说杨继祖,自送少游入京赴试之后,庾夫人一念不舍,日夜愿望孩儿得他一资半级,荣亲耀宗。一壁厢,又期望杜炼师,或者玉成婚媾之托,倘皇天眷佑,才德双全的一个媳妇,偌大京师,岂无其人。头一次,见得儿子高高中了状元,擢除翰林喜报,孝廉夫妻,欢爱喜悦,自不必说。亲戚、邻舍,无不前业欣贺,忙乱了几天。庾夫人每以不得既见儿子锦袍玉带,只念翰林告暇归觐。京报又以矿民作乱,翰林出兵边境。夫人、孝廉,怀着鬼胎,昼宵忧虑。曾不多月,又闻兵不血刃,乱民自定,功成还京,赏功进秩,又纳聘郑司徒之女,花园东牀之居。又有被选驸马,上表下狱,事端还多,有喜即喜,有忧即忧,憧憧一念,有不尽说。及又倭冠猖獗,儿子以大元帅统兵征讨,三岁战伐。咸宁僻隅,兵阵之事,邸报稀闻。
孝廉夫妻,一心焦燥。两口老人家,夏日冬夜,食息靡安,天长地远,思虑百端。
一日,孝廉与庾氏对坐,说道:“刚才道路传言,倭兵败戮,连次遁渡海岛,大军奏凯还京。实国家大庆,但不得其详。
”庾氏喜的不胜,道:“总是天子洪福。那里得个确信?”孝廉道:“才使侄儿往探衙门里,少焉可得回音。”乃酌酒道喜。
忽听门外有一般吵嚷的声,孝廉诧异。未及问有何事,家僮忙的三步做一步,报道:“本县太守老爷,赍奉诏旨到门。只见车马如云,衙役填路,好是热热闹闹的来到。琏大相公,骑头口在后面的了。”孝廉听来,莫知端倪。杨少琏忙的来前,满面堆笑,拱手立告道:“侄儿向衙门里去,未及半程,太守前奉诏旨,飞马前来。侄儿不便在前藏身,路左让路,又不便历过,只从其后到家。始从后门前来,既闻叔叔拜职,除此又有诏谕,未闻做那么官名呢?”又有府吏趋谒,告道:“知府爷奉诏旨到门,伏愿老爷忙设香案,迎了诏。”孝廉忙起身,中堂设香案。孝廉重整布衣葛巾,下庭俯伏。
知府奉了诏旨,直上中堂,南向开读诏书。谕道:万历万岁皇爷谕旨,赐孝廉杨继祖事:卿子臣杨少游,以妙年新进,才学兼备,韬略超众,破倭酋之猖獗,建不世之勋业。奏凯还朝,朝野欣忭。褒功进爵,国家之常典。特进大丞相,封魏国公,食邑二万户。及选英阳、兰阳两公主驸马,合卺之礼,涓日已定。卿子上表,有父母之命,可以行礼。子职当然,君命宜重。且太后娘娘嘉悦之怀,不可久待卿入京,六礼才成。卿宜即日入京,以安驸马孝心。且念卿虽高东冈之志,不宜使白衣而见。特授卿鸿胪寺左少卿五品之职,又授卿妻庾氏为咸宁郡夫人职牒。卿其祗受。及其朝见,无滞两公主币见之礼。故兹教示,想宜知悉。
万历年月日
太守宣诏毕,忙下堂来避席。继祖拜了八拜,谢了恩命,感激洪休,又喜儿子逢此大勋,位极人臣,又被禁脔之选,六礼已行,宠遇加隆,荣宗耀邻,还复戒慎,自不知喜,盛设宴筵,款待知府,与众宾客,好不热闹。宴毕,知府贺道:“大人高升爵位,继有圣旨。一月的限,不当久延。不明几天,可戎驾起程?下职自然是准备准备了。”少卿答道:“圣恩天大,学生不敢多日迟延。只在明天束装,大明起身了。”知府告别,自去办理车、轿、坐船等候了。
且说杨少卿,居家清简,无他构恋,只将家伙嘱付老仆、媳妇们干理,在家停当,余皆分与宗党邻里;又其粗重的,尽为分赐老仆、老媪们清楚,只收拾细软行李,同了庚夫人、侄儿杨少琏,别了亲戚、邻居,起身上程。
此日,满城官僚,远近宗党,俱在城外望湖亭上,饯别少卿,各各致意谢别。轿车行到二日,至河边,一只大官船,备载旌鼓、旗纛等候。少卿不喜侈大热闹,并令退除。只自上船,三声炮响,开船进发。所过州县,厨傅供奉,系是诏饬,非同小可。
不上几日,风顺扬帆,已到京师。丞相预先等候于百里之外,迎接爷娘。少卿慰抚嘉悦,庾夫人忙的握手,喜极挥涕,道:“孩儿一送,四还星霜,那里不使为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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