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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的鱼-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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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是用笔画的哟!这太落伍了,现在流行电脑绘制设计。”还是中年人比较随和些。

  陈丝瑜有些窘得头低低的,已经给她这么多次机会了,却什么都不能胜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四章 惨遭清退(6)
“其它的电脑操作懂吗?”中年男子依然很耐心地继续问。

  “啊!会啊!”这次陈丝瑜感觉有了些底气,“比如会打字,会制表……”她便报出几个电脑程序名,这也是她抽空在卫曾征学校听了几堂电脑课加上平日摸索得知的。

  可这次连中年主管也摇了摇头不再作声了,年轻人更是一脸不屑:“切,这也叫会电脑?简直是幼儿园初级班,说实在,你要从头学起,好好回家修炼修炼去。”一句话让陈丝瑜实在无地自容,她还自认为比同事们多学了些电脑皮毛应该派上用场,哪知已如井底之蛙,根本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她背起孩子逃也似地离开,后面鄙夷蔑视的眼神久久未散,一个柔柔的女音轻轻响起:“怎么这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啊!”

  “就是,还出来找什么工作,定心在家带孩子吧!”这是年轻人的声音。

  陈丝瑜快步逃出去,后面的声音却像中了魔似的跟着她。

  整个城市像烧透了的砖窑,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使人喘不过气来,灼人的光线穿透一切让陈丝瑜无处遁形。她背着孩子还在拼命跑啊跑,想要远远离开这座与她格格不入的城市。不留神中,她被什么绊住了一下趴倒在地上。夏天着装少,她又穿着短裙,那裸露的双膝鲜血直流。宝宝吓哭了,大声直叫:“妈咪,妈咪,我自己走,我会走!”

  陈丝瑜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搂住儿子,泪如泉涌般倾泻而下,那囤积在心里的委屈与痛苦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

  她不知自己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六年来,为了能达到转正做一名正式教师,为了能圆她的教师梦,为了这个虚无飘渺的目标,她在农村学校拼命地、努力地做好每一项工作、备好每一节课、教好每一位学生,长期封闭的农村生活和单调的教学生涯让她与外界交流甚少,几乎绝缘,使她们这些人逐步变得孤陋寡闻,使她们这些人除了只会教书外还是只会教书,完全丧失了其它的生活技能。

  当突然没了教书的路,当来到知识经济突飞猛进的大都市,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被时代给甩下来了,她与现代年轻人相比完全就像是个老古董,完全和这个时代脱了节。眼前的社会忽然变得更加陌生,她如一夜间被丢弃在荒漠中,茫然而不知所措。

  她好想大声痛哭,哭自己的无能,哭自己的无助……她要将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泪水统统倒出。 

  母子俩街头痛哭的场面让前面两位门警看到,他们是市区公路管理站值班人员。一位小伙子走来询问怎么了,好面子的陈丝瑜连忙擦干泪哄孩子:“乖,小宝,不哭了,妈妈也不哭!”

  小伙子又问了一次陈丝瑜怎么了,她还是不想说。小伙子好心劝道:“现在太阳正火辣,孩子会受苦,就到我们那个值班室休息休息吧!”

  陈丝瑜看看跟着受害的孩子有些不忍心,就答应了。

  小伙子将娘儿俩领到值班室,另一位胖一点白一些的小伙子也迎上来,让陈丝瑜坐在电风扇前,轻轻与那个瘦些的小伙子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他煮了两碗香喷喷的荷包蛋端上来招呼母子俩吃。陈丝瑜很过意不去,谢谢他们的好意不想吃,两位小伙子便说:“看你们满脸泪痕的样子,一定有很多委屈,中饭保证也没吃,包里虽背了些零食,但没有营养,孩子要紧,还是吃了吧。”

  胖小伙儿说:“我们也是外地人,有着相同的感受,知道才到城里来不容易,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我们也许能帮上你。”

  他们的热情与真诚使得陈丝瑜像遇到了亲人,便将她所经历的事告诉给他们。两人都义愤填膺,怂恿陈丝瑜到省政府上访,那个瘦小伙子在一本本子上翻着,然后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电话号码交给陈丝瑜说:“这几个是省信访厅与电视台的号码,你们可以联合上访。”陈丝瑜接过纸条放在包里,她非常感激他们,觉得自己也不枉此行,认识了这样两位好老弟。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四章 惨遭清退(7)
不知不觉天快黑了,两位小伙子担心陈丝瑜一个女孩子带着蹒跚学步的小孩在人生地不熟的夜市中乱撞,便在附近为这对母子俩找了家既干净又便宜的招待所,还安慰着若她想继续留在本市,他们会帮着打听哪儿有招工。

  陈丝瑜满怀感动,她是个不随便哭泣的女子,卫曾征对她如此强烈的伤害都未使她流泪,可面对这两位正直的年轻人,泪便很没出息地又一次夺眶而出。

  陈丝瑜整理好床铺与随身带的几样行李有些不知所以,她犹豫了一会儿,又抱着孩子来到电话亭拨了汪然的手机。

  这次电话竟然接通了。

  汪然一听陈丝瑜都跑到省城大城市去了,焦急地喊道:“你怎不留痕迹地就出走呢?你爸妈到处找你呢,快回来,孩子也跟着你受罪。”

  “回来有什么用,我们付出了六年的青春、六年的泪水,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有什么意思?我实在恨透了这个鬼地区。”

  “是啊,我们都有相同的感受,只能说我们是生不逢地,可是出门千般好,不如赖在家,你还是先回来再说吧。”

  陈丝瑜说她打了电话,学校只留六位代课人员,其他都真的被清退了,不知学校剩下的几个名额都给了谁。

  汪然有些愧疚地告诉陈丝瑜自己与野梅已被通知继续留下来。

  陈丝瑜顿时又加剧了失落感,邹郝芸、野梅和汪然几个未被清退,还在原校代课,剩下的几个就真正属于被清退的对象了。

  汪然大概感觉到陈丝瑜的难过,劝道:“回来吧,教育局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还在学校代课,迟早会为我们解决的。有很多代课教师都在四处找寻学校,听说许多学校开始实行代课教师面试,你可以回来试试,这个学校不行就转战其它学校,秦梦婷现在也在到处寻找学校……”

  旅馆里,未谙世事的孩子早就熟睡了,陈丝瑜站在窗前眺望远方。夜虽然已很深,但都市人喜欢夜生活,霓虹闪烁,流光溢彩,车流、人流仍在不停地穿梭交织,此时的家乡应该早已沉睡,那儿的人民还是习惯于朝九晚五的日子,还是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

  陈丝瑜闭上眼,白天在人才市场与那家公司应聘的情景不断闪现,令她情不自禁地捂着脸轻轻啜泣起来,自己的家乡并不算闭塞,很多习惯甚至很多政策都连蹦带跳地在追赶大都市的潮流,可遭受了十几年传统教育,再经历几年闭门造车的农村生活,她已与时代断层,虽想在这大都市奋斗一下,只是一无所长的她怎能与学历越来越高、能力越来越强的一族们比拼呢?

  她又想到汪然的话,还有很多代课教师仍痴心不死,到处找学校,以熬到最后转正的日子。她想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陈丝瑜不想再麻烦两位小伙子,便带着孩子来向两位年轻的好心人告别了。

  两位小伙子说,若有什么情况还是上访或打检举电话比较好,世道自然公正。

  陈丝瑜点点头,感谢他们的热情,但她暂时还不想以上访举报的形式对待这次清退,如果自己还有机会代课,就表示着还有机会转正,就更不能*烧身,否则所有的希望将彻底成空。

  车子又载着这对母子晃悠悠地转回去,这儿本就不属于她啊,只是忽地闯入的一个梦。回去再说,那儿毕竟有她的家,那儿毕竟是她梦的生长地。 。。

第十四章 再次寻梦(1)
家,还是冷冷的,卫曾征对陈丝瑜失踪了几天并不感到担忧,他吃透了陈丝瑜是个放不开的女人,是个传统而又倔强的女人,儿子也会被照顾得很好,他完全没有必要操这门心思。

  陈丝瑜是很晚才回到家,都快十点了。开门时,卫曾征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翻着报纸,他已经摸透了陈丝瑜性格脾气,并算计好了她身边就那么些零钱,不会走得太远,过不了太长时间自会回来,果不其然,陈丝瑜竟在他料想的最短时间里回来了,而且与孩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因此;他为自己的一点点聪明而暗暗得意。

  陈丝瑜未瞧他一眼,将已睡熟的孩子轻轻放在沙发另一头,吃力地甩着酸痛的胳膊,她抱着孩子已经大半天了,胳膊早就受不了了。

  卫曾征用余光偷窥着陈丝瑜的举动,然后放下报纸,若无其事地将孩子抱起来亲了亲。陈丝瑜怕他将孩子搅醒,想抱回来,他却像抢玩具似地捂住,嘴里咕噜着:“还以为不回来了呢,乐得我一个人清静。有骨气的就不要回这个家啊!”

  他似乎是在对熟睡的孩子自言自语,其实就是说给陈丝瑜听的。陈丝瑜未去理会,头也不抬地整理手中的物品,只是淡淡地说:“这是我的家,我想啥时回来就啥时回来。”

  看着依然对他不温不火的陈丝瑜,卫曾征故意激道:“谁说这是你的家?这可是我单位的房子,有本事你也找个单位分一套房给我看看。”这是他最幸运的事,也是最骄傲的事,一个农村年轻人在城镇有了自己的房子并在这儿扎了根,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这足以让他和他父母在村里人面前趾高气昂、耀武扬威了。

  陈丝瑜不想再与他多争论,自己已是满心疲惫与伤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趁他嘴里还在啰嗦没有提防时,一把夺过孩子躲进房间。她安置好宝宝后便一头倒在床上,泪又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流下,枕头上湿透了一大片。

  她本想证明自己回来是一种坚强,可事实发现,自己实在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次裁减清退让一些本就想离开的代课教师彻底断了留下的意念,特别是由乡里请来的临时代课人员,他们有的曾做过服装,有的曾开过店,现在暂时谋不到好的去处就重操旧业了,倒是很多从师范学校毕业出来成为代课教师的,因为从未学过什么手艺,从未学过社会生活技能,对外界根本无所适从,他们又被教育局骗到农村代了这么多年课,一直不离不弃地追逐着转正的目标,忽然让他们改弦易辙,实在不知往哪儿干什么,他们不甘也有些不舍,看到很多人潇洒地离开反而有些羡慕,他们觉得曾经美好而执着的梦想,现在倒成了加在自己头上的紧箍咒,欲罢不能。

  因为有很多大专实习生不想到农村去,知道现在和以往不同了,一旦到了农村,将来调到城区所花费的资金并不见得少,还不如一次性来个大投资,所以很多偏远的农村小学在清退了代课人员后没有大专实习生要来,岗位还是空缺着,便打起了招聘竞选代课教师的旗号,让那些还心存希望的代课教师们又来了劲,纷纷赶往应聘,大家纷纷把弹、跳、说、唱、画等基本功再次温习训练了一番,争取夺到代课教师的位置,只要还在这代课的岗位上,就有了奔头,就有了希望。

  这不知是不是一种极大的讽刺与悲哀,在即将与上海接轨的“小江南”,一个月工资只有二百多元的特殊职业,却让多少人拼死争夺。

  一些人争取到了,又满怀希望地代起课来,而另一些被淘汰下来的代课人员再去找学校,直至彻底无奈地、愤懑地离开。

第十四章 再次寻梦(2)
秦梦婷深深地吸了口气,经过一翻努力,终于录取到了滨海地区的一所小学,虽然离家更远了,但毕竟还是有了一线希望,她总是天真地想这批大专生今年算实习,明年正式分配,她和几位自修完大专的朋友也要争取这个机会。曾经三年多的复式教学已磨砺出一个坚强、执着的她,哪怕再远些都不在乎。

  她一直满怀着希望,这次代课竞聘她是将几本证书甚至是本科已修完的课程证明一起拿出来摆在那校长面前才换来了这份临时代课的工作。

  今天是星期五,总算可以回家了,她的小木兰还像新的,一直陪着她在孤独的路上来回。

  母亲早准备好饭菜等候着她回来。她知道虽然母亲很忙,却一直牵挂着她,生怕如此瘦弱的她在偏远的地方受苦,生怕她孤单害怕。

  “还是别做这个教师了吧,一个月才两百多,又跑那么远。隔壁施春燕初中未毕业自己开店,日子倒反舒坦,现在连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你索性也到她那儿去,她每次回来都说要让你这个有点文化的朋友给她撑撑门面。你也好早点找个婆家,省得你爸担心。”母亲又劝她了!

  “妈,您和爸不是一直为女儿当上了教师而自豪吗?说给你们争了面子,更何况,教育局答应一年后若有大专文凭可以考虑转正。”

  “又是放空炮的交易,你们还当真,教育局都放了那么多年的屁了,还能信啊?”母亲摇了摇头又说,“这年头,书读得越多的人越是死心眼儿,我和你爸也算是老高中生了,那时也是很不错的,现在怎样?倒是些许多没文化的人脑袋瓜活络,又有闯劲,社会活动能力强,反发了大财。”母亲又来了,她对自己与老伴儿在国营工厂里下岗很难过,对梦婷在六年代课遭遇很无奈,也早已失去了求助于官方的信心。

  “好了,就一年吧,让我再代一年,等我转了正,您就不会这样想了,老天是公平的!”秦梦婷安慰着母亲,其实她说这样的话一点儿底气也没有,究竟什么时候转,这不是她所能想到的。

  一阵敲门声响起,钟远黎来了,母亲忙不迭地招呼着。

  钟远黎递上两本英语书给秦梦婷,很钦佩地说:“你真了不起,本科最后一门修好,又要考英语六级,我看你都快成考霸了,难不成你还真的要当翻译去。哎,能不能不要这样拼命啊,你这样努力,会让我们产生一种距离感!给,这是我好不容易请人在网上帮你买到的。”

  “就是,我也让她不要这样折腾自己,才劝她到隔壁邻居施春燕的店里去,难得人家还惦记着,都说了几次了!”母亲在一旁抢白。

  秦梦婷冲母亲扮了个鬼脸,转身对钟远黎:“谢谢你!真不好意思总烦你。”她自己没有电脑,又无时间到书店去找,只能劳烦这位好友,她压低声音说,“别听我老妈的,还真以为我要到施春燕那儿的美容院去工作?一个快本科毕业的人到美容院,多难听,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学了吗?我心里想,真要是不转正,凭我几级的英语水准考个导游也好,听说现在的外贸公司也很不错,可以到那儿试试。”

  钟远黎点点头,说:“你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我现在还不知怎么办呢。我母亲今天问我去不去远房舅爷爷那儿当会计,他承包了一个建筑小工程,虽说私人企业,但工资高啊,还交保险,你说我们代了这么多年课连份保险都没有,这是什么职业。而现在,连这些竟然都化为乌有,还说以后每年都要进行代课聘用,我们一点都没有稳定感,没有安全感,总觉得吃了这餐没了下顿似的。”

  “那你会去当会计吗?听说现在也开始流行考财会。”秦梦婷说。

  “是的,流行!那时我们也流行上中师,现在怎样?不至于世面上流行什么我们就追什么,到最后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本我母亲就让我上建校学财会,我不愿,绕了人生的一个大圈子,还是要重复昨天的故事,心里真有些不甘。我说我没学过这个专业,算盘珠子都不会拨。母亲又劝我,你妹妹不是学了个财会专业吗,有什么可以问她啊,到那儿工作后也可以边学边做。可是梦婷,你说,我干嘛又要从头学起,难道我们以前所学的都没用了?”她有些悲哀,又有些想不通。

  秦梦婷轻轻叹道:“有时我觉得还不如什么都不懂的好,做什么事就有了股闯劲,像我们学了半调子的知识反画地为牢,将自己束缚在这圈中,怎么都跳不出自己。”

  “人为什么要辛辛苦苦上中学、上高中、上大学,甚至读研究生、读博士呢?”钟远黎似是在问自己,“学了那么多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跑到社会却全部归为零,全部要重新再来,还不如什么都别学,直接花钱买个工作,再依照工作的类型去进修那些专业好了,多省事,否则,就是一种巨大的浪费,人力浪费、财力浪费、精力浪费……节约点资源多为社会做点实事,多做点贡献才是明智之举。”她停了一会儿又说,“可是书上又教导我们凡事要用辩证的观点去看待,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呢,于是就想,人生也许就是需要经历一翻挫折才会化蛹成蝶,你说是吗?”

  秦梦婷微微点点头,又有些怅然,这是一对矛盾的观点,她坚信吗?坚信自己只要执着,只要顽强,就会拨开云雾见青天吗?

  两人聊了一阵,钟远黎要走了,一个人,二十六岁的她还是形单影只,茕茕孑立,虽然她的母亲很急,可那份青涩的梦没了,那颗孤傲的心更冷了,留下的只是继续为这漫无边际的日子付出代价,继续上下求索。

第十四章 再次寻梦(3)
陈丝瑜通过努力也终于应聘到另一所小学,卫曾征的牢骚也少了许多,最后回归到原来的平和,至少在外人眼里她还算是个教师。可是毕竟换了学校,她的代课身份在邻里慢慢被传开,不知是不是陈丝瑜自己多疑敏感,还是确是如此,她总觉得周围人的眼神里总夹杂着其它的成分,其实她也知道有些人并不是看不起她,而是怕触动她敏感的神经,谁都不想自己无意识的语言造成别人的伤害,所以没有了原来的热情,照面也只是勉强地问声好,但她却自感卑微,更不敢主动与人交流。她怀疑一向从容大方的自己开始滋生出一种叫作自卑的心理,那是个怎样可怕的阴影。

  陈丝瑜新任教的学校比原来的学校更远些,规模差不多,也属于乡中心小学,只是没有新建的教学楼,尽是些平房,办公室也小。与陈丝瑜在一个办公室的是五个上了年纪的教师,他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陈丝瑜会主动帮助他们,常常手脚勤快地打扫办公室,使这些老教师很开心,听说陈丝瑜是从N市师范学校毕业,并且已代了那么长时间的课还未转正,既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很气愤。

  在这学校还不到一年,大家彼此挺客气,相互称呼都是“陈老师”、“吴老师”,显得谦和恭敬,不像在原来的学校,因为与城镇近些,年轻人又多,彼此无拘无束亲密无间,陈丝瑜还是比较怀念从前的日子,她是个典型的恋旧的人,这又是她最大的缺点。

  时间长了,陈丝瑜发现新奇的事儿也不是她原来学校才有的,在哪块地方都离不开钱权当道、暗箱操作的事,那些工作了很久的老教师常会将学校的一些奇闻轶事告诉与她。

  有次,坐在窗边的刘老师指着后排一间教室说:“小陈啊,你来看,那个在教室前拼命用书打孩子头的季娟和那个喜欢除了上课就是整天捧着毛线球织衣服的李美霞原来都是村里做裁剪的,听说进修校招人决定撞撞运气,竟然也成了正式教师,你们怎么还不如她们啊?人这个命啊,可真不好说!”

  哦,她们也是进修校的?进修校,又是这个进修校,不在意它时,它把她们的名额给挤了;在乎它时,它又不帮野梅这些人分配了;怀疑它时,它又出乎意料地安排那些大专生们工作了,风云变化,朝令夕改,让人摸不着头脑。陈丝瑜静静地想。

  一个短发女人常来发放文件,大概是学校的一个什么干部,每次她来传达指令神气活现地离开后,和陈丝瑜搭班的钱老师就会说上几句。

  钱老师是个皮肤不白、身材较矮的女人,体质一向不行,但依然坚持带病上班,且性格开朗,她指着那个短发女人的背影告诉陈丝瑜,这个徐慧敏大前年不知怎么过了个暑假就由代课的变成正式教师了,她的父亲是城区一所职业类学校校长,后被借到教育局专门进行教学督导检查工作,所以多少有些内部名额吧。陈丝瑜马上想到可能也是所谓的“速师班”。反正只要有人,什么事情都好办。

  一个看起来有些*的女孩子刚从门前经过,钱老师又努努嘴对丝瑜:“她也是代课的,也代了好几年了,为了能在这个学校继续呆下去,和校长有一腿,大家都知道。”

  因为来到了一个新环境,陈丝瑜做事总是谨小慎微,不敢过于张扬,所以对很多人还不了解,全听这些老教师们议论,她也不敢多发表意见,但为了捍卫代课教师的尊严,她还是有些怀疑。

  “真的,她家很近的,却总是不回家,好几次被人亲眼看到她从校长的宿舍进出,有人还特意躲到隔壁去偷听呢。”见陈丝瑜不太相信,钱老师再次重申了一遍。

  “竟然还有人躲着偷听?不会吧!”陈丝瑜傻傻地问。

  “这有什么,做的人都不害羞,还怕什么。再说,现在流行来者不拒,主动送上门的谁不要。”钱老师是个四十开外的女人,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也不像是个爱随便说三道四的人,旁边有几位老师也点头说他们也亲眼看见过,相对来说,在这么多代课教师中,这个女孩子还挺吃香的。

  陈丝瑜的心里又一阵凄凉,很多代课教师在这么一个让人窒息压抑扭曲的环境当中,不得不顺应这个形式弯曲,甚至牺牲自己的尊严去寻求一丝光明。

第十四章 再次寻梦(4)
办公室有个快要退休的老邢老师,有天收到从日本寄来的一堆照片,很开心地要和陈丝瑜一起分享。照片上有两个三十来岁的女子,似是姐妹俩。

  邢老师告诉陈丝瑜这是她两个女儿,大女儿上过高中,学校请她代课,她代了近十年的课,也穷了十年。小女儿那时没认真读书,初中未毕业跟着村里人学裁缝,后来出国两年,竟赚了二三十万回来了,在市区买了一套房,然后结婚生子,过了几年享受的日子,村里人都说她有出息了,大女儿更是羡慕得要死。去年小女儿闲在家里感觉空虚,又要去日本,大女儿和陈丝瑜他们一样遭遇被清退的命运,一气之下索性跟着妹妹到东洋发财去了,她没学过手艺,只能帮着剪剪衣料的线头,不过预计最后也能赚到近二十万。

  邢老师最后叹道:“看,知识不如手艺,难怪人家说研究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二十万,二十万是什么概念,就是我大女儿在国内代课不吃不喝七、八十年,而出国只要两三年的收入。”

  又一丝悲哀与凄凉爬上陈丝瑜的腿肚,这几年的出国热呈现高潮,经济全球化了,出国劳务的中介、广告到处都是,培训几个月就可出国做缝纫工、电子工、建筑工……既无学历要求,也无技术门槛,两三年的辛劳,几十万不在话下,很多代课教师就是在这种形式下无奈离开鸡肋般的工作,和普通无多少文化的村民一起成了出国打工族,还是赚外国人的钱比在国内好赚些。 

  虽然已离开了新桥乡中心小学,陈丝瑜也尽量避免往那个方向跑,她怕遇到原来的老同事,在他们眼里会含有鄙薄的眼神;也怕看到曾经教过的学生与家长,在他们眼里会流露出奇怪惊异的目光,陈老师怎么不在这所学校了?

  但邹郝芸还是又来找过陈丝瑜两次。一次是请帮忙再代考两门课程,接着又向陈丝瑜借她大专毕业论文,她在卫曾征学校的大专眨眼间快毕业了。陈丝瑜耳根软,又念在与其共事这么多年的份上,觉得帮助她是义不容辞的事,便欣然答应了。邹郝芸因老公调到乡政府做秘书,她作为新桥乡的照顾对象还留在学校。

  陈丝瑜毫不犹豫地为邹郝芸代考了两门,并将自己的毕业论文借给她,在卫曾征的共同帮助下,邹郝芸全部顺利过关。

  为表示感谢,她特意买了些玩具到陈丝瑜家给她儿子。两人攀谈着,邹郝芸不忘告诉陈丝瑜学校的事情。

  吴丽晶与老公现在离婚了,再次向褚运采取猛烈进攻,可单施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禇运回到吴丽晶那儿还未站稳脚时,又将他迷得神魂颠倒,所谓温饱思*,在各条件都富足的情况下,两女人争一男的戏剧不断上演。此时这个禇运根本不是一个什么人,而是两个女人斗智赌气的工具罢了。

  野梅还在学校,大家不知啥时知道她为了能呆在学校继续代课,特别选了个日子找到校长,终于如愿以偿。从现在周校长对她的态度与以往简直是判若两人,关于对她的传言也绝不是空穴来风了。陈丝瑜马上想到搭班的钱老师指给她看的那个女孩,又一阵黯然,在这个特殊的群体中,很多人为了能继续代课,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有的终于把持不住自己,用灵魂来做交易,用青春来做赌注,逐渐坠落沉沦。

  邹郝芸又告诉陈丝瑜,汪然现在更是神秘,常有汽车来接送她,有时是普桑,有时是别克,有时是奥迪,大家也不敢去问她,即使有人半真不假地与她开玩笑试图捕捉到一丝风影,但都被她毫无痕迹地给掩饰过去,现在的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口无遮拦、天真无邪的小女孩,除了上课,她的话得让人好好思量真和假。有人认为她现在已经不是单纯被包了的问题……

  陈丝瑜胃里一阵痉挛,难过了很久。现在两人不在一个学校上班,照面的日子少了,她为了找到新学校代课,为了能在新单位中留个好印象而拼命工作,已与汪然很长时间没有进行联系,时间和空间真的会冲淡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吗?汪然真的不再是从前的她了吗?

  邹郝芸像个通讯员似的,不断向陈丝瑜述说她离开学校的后续故事,又说,学校一下来了许多大专实习生,虽说是实习,但已拿工资了,连校长也说他们这批代课教师们没去上进修校,走错的不是一点点。丝瑜摇摇头,谁能占卜到自己的未来呢,如果有先知,世上也就没有了悲剧发生。

  “知道吗,学校老教师们都退休了,几乎清一色的年轻部队,不过偶尔老校长会到学校来玩,他还是总念叨着你。”邹郝芸在要离开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

  陈丝瑜一愣,问:“念叨我什么?”

  “他说在这么多经历风风雨雨的年轻人中,只有你一直未改变自己的本质。”

  陈丝瑜好一阵感动,曾几何时,她的意志也快达到崩溃的边缘,直到现在还在垂死挣扎着,稍一松手将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啊。

  邹郝芸走了,现在开始,她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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