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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曝闲谈-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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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曝闲谈》是晚清著名谴责小说之一,它以描摹光怪陆离的社会诸相见长,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地域色彩。小说所展现的是一个**霉烂的社会肌体,一群浑浑噩噩的芸芸众生。小说还以相当篇幅描绘假维新人物招摇撞骗的丑史。《负曝闲谈》还十分注重社会风貌和民俗的描写,展现了带有浓郁的时代气氛的地域风光。小说的文笔劲练、爽健。不足之处是对社会人生发掘不深,写得比较浮光掠影;结构散涣,旋起旋灭,缺少贯串的情节和人物;描写也有夸张失真之处。作者随写随发表,前后脱节之处不少,文字、情节都有因袭模仿前人的痕迹。
作者蘧园,即欧阳巨源,约1882年生,1907年卒于上海,苏州人。它原名欧阳淦,字钜元,又作钜源。其笔名还包括惜秋、惜秋生,茂苑惜秋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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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陆直镇当筵说嘴 元和县掷禀伤心
俗语说的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单说这苏州,自从吴王阖闾筑了城池直到如今,那些古迹都班班可考,不要说什么唐、宋、元、明了。却说苏州城外有一所地方,叫作陆直,古时候叫作甫里。《千家诗》上“甫里先生乌角巾”,就是指它而说。这陆直,姓陆的人居其大半。据他们自己说,一个个俱是陆龟蒙先生的后裔。明哲之后,代有达人,也有两个发过榜,做过官的,也有两个中过举,进过学的。列公不信,只要到三高祠门口,看那报条贴得密密层层,有两张新鲜的,有两张被风吹雨打得旧的,都写着贵祠裔孙某某大人、某某老爷、某某相公,扳了指头也算不了。春秋二祭,城里抚台派了官下来,开着锣,喝着道,到祠堂里主祭。旁边站着房分族长,朝珠补褂,顶子花翎,没有一个不是乡绅面孔。所以陆直那些挖泥挑粪的平头百姓,都敬重姓陆的如天地鬼神一般。
如今单表一个姓陆的人,单名叫鹏,表字霄翥。他父亲陆华园,务农为业。平日省吃俭用,挣了几十亩肥田,又盖了三四间瓦房,家中又养了两三条耕牛,粜了十多担粮食。陆直人眼浅奉承他,称他作“财主大老官”。陆鹏自小有些聪明,他老子花了三百文一年的束修,把他送在村塾里念书,不上数月,斗大的字就认识了不少。念到了十三四岁,更是来煞了,写封把不要紧的信,虽有几个别字,人家看了都还懂得。于是陆直镇一传十,十传百,都说陆家孩子将来是个人物。这风吹在陆华园耳朵里,自是欢喜。等到陆鹏十五六岁,他老子叫他跟了一个本家叔子,开笔作文章。这本家叔子虽是个老童生,到了县府考复试团案出来,总有他的名字。学台大人也曾赏识过,说他文章做得平正,就可惜解错了题,几回要想进他,几回又把他搁下了。他负此才学,不能见用于时,也就无志功名,在镇上招几个走从学生,一年弄个三四十吊钱,将就度日。那天陆华园亲自把儿子陆鹏送过来,求他指教。两面言明:每年束修六吊,还有一钱银子、一封的贽见。他何乐而不为,满口答应了。从此以后,要陆鹏拿些钱交给航船上,叫航船上到城里书坊店,买了几本《启悟集》之类,朝夕用功。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陆鹏已是十九岁了,文章做得粗粗的通顺,就是起、承、转、合的法子,也会了个齐全八套。他叔子有天对他说:“你有了这点本事,可以去考他一考了。自古道:场中莫论文。一战而捷,也是难说的事。”陆鹏听了,回家与他老子陆华园商量。他老子陆华园一力撺掇叫他去考。
当下收拾行李,雇了一只柴船,父子两个,一同进城。到了考棚左右,看明白了告示上开考的日期,又寻到礼房,买了卷子;为着要搭几个沙壳子的小钱,和礼房大闹,经旁人劝散。考过县考,取了名字。接着府考。府太父姓钱,名有用,旗人出身,当过笔帖式、满文却十分精通,汉文上就不免吃亏了。幸喜幕中一位老夫子是个通品,无论哪一路文章他都识货。陆鹏的卷子,恰好落在他手里,打开一看,原来做的是未冠题,却还清楚,便取了复试。一连两复,到了三复的时候,因为抢粉汤包子吃,被人推跌了一个筋斗,一只右手登时青肿起来,不能拿笔,只好气愤愤的回船坐着。因他终复跌坏了手,没有进去。
发出长案,取在五十多名上。陆鹏看看离着道考尚远,父子两个,趁了原船,回到陆直。
他叔子就是教文章的先生,知道侄子府考取了终复,过来道喜,说:“我说如何?头一遭就高高取了,这是很不容易的事呢。不瞒你们说,我观场的时候,府考连卷子都不曾完;除了名,扣了考,只得改了名字补考。整整用了四吊多钱,才够得上道考。到现在想着,还是肉痛的呢。”他老子陆华园再三致谢,说:“这是你老弟的教法好,所以把这么一个糊涂孩子都弄明白了。道考如果侥幸,那时候要好好送几担陈米,补补你的情。”他叔子说:“那倒不在乎此。”又说了些别的话自去。
过了数日,便是关帝菩萨圣诞,陆直镇上,大男小女都要到关帝高去进香。这庙在王家村后树荫里面,房屋甚是宽大。
到了这日,庙祝清早把地面打扫净了,便有许多烧头香的,一群去了一群来。到了晌午,有个王家村上的王老爹,备了副三牲,整齐了衣帽,来替关帝菩萨祝寿。住持和尚法雨,晓得是大檀越到了,赶忙出来招呼着。摆上茶盘,斟上茶,请王老爹坐下。恰好陆鹏也来了,法雨便请他陪客。二人本来认识,彼此闲谈着。王老爹抹着胡子道:“陆相公,你不日就是秀才了,我却记得你抓周的日子,犹如在目前一样,叫我怎样的不老!”
陆鹏道:“可不是么!”王老爹又道:“陆相公,你们老人家巴了一辈子,才巴了你这么一条根,也不枉东庙里烧香,西庙里还愿。再过两日,他倒要做老封君了。”说罢,哈哈大笑。
少时摆饭,甚么豆腐、面筋、素菜、索粉大盘大碗的端上来。除掉王老爹跟陆鹏两个,法雨又拉了几个做买卖的来,坐了一桌。陆鹏一面吃着,一面说道:“前儿府里终复,照倒有一席酒,是大厨房备的。燕窝、鱼翅、海参那些倒还不稀罕;有一只鹅,里面包着一只鸡,鸡里面包着一只鸽子,鸽子里面包着一只黄雀,味道鲜的了不得。”
同桌一个做买卖的,便把筷子放下说:“阿弥陀佛!一样菜伤了四条命,罪过不罪过呢?”陆鹏板着面孔道:“你们没福的人,吃了自然罪过,我们却不相干。”另外有一个人插嘴道:“陆相公,据你如此说法,你是有福气的了!”陆鹏把脸一红道:“怎么没有!不要说别的,就是府太爷下座来替我们斟一巡酒,要不是有福气的,就得一个头晕栽了下来。你们当是玩儿的么?”当下众人听了他的话,默默无言。一时吃完,各自散去。
不想一天陆华园为了跟西庄李家粜麦子,李家一会说他升斛不对,一会说他麦子里又搀了砻糠,口角了几句。李家倚着人多势众,就打起来。陆华园挨了几下拳头,心下不服,便千方百计的想出出气儿。他有个小舅子叫周老三,是在城里元和县当快班伙计。自己特地费了二十四文航船钱,赶到城里找他小舅子。哪里知道,他小舅子跟着本县大老爷到黄埭镇相验去了,要三四天才回来。他小舅子有个妹子,是他的小姨,留他住下,问明来意,就说:“这个不妨。县里的针线娘跟我就如亲姊妹一般。让我过去言语一声,托她在里头帮忙。外头的事托了老三,李家小子叫他吃不了兜着走。”陆华园千多万谢。
不上五天,他小舅子果然回来了。陆华园见了面,如此长短述一遍。周老三把帽子一扔,拿小辫子望头上一盘说:“这还了得!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赶忙出去找着头儿,细细的商量了半天,又叫代书做了张呈子,说是行凶伤人。陆华园装作受伤,弄了两个人扶着。扶到县里,元和县大老爷把呈子看了一遍,叫仵作下去验伤。仵作禀说:“腰里有伤一处。”大老爷离座一看,却一些影儿都没有,便问仵作:“既然有伤,为什么瞧不见?”仵作回说:“这是内伤。”县大老爷道:“胡说!”仵作吓得连忙退下。又问陆华园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陆华园说:“有一个儿子。”县大老爷说:“你儿子为什么不来?”陆华园道:“小的本来要他同来的,他说: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县大老爷道:“更胡说了!”把呈子丢了下来,不准。
陆华园回到他小舅子家里,互相埋怨。周老三想了半日,想出了一个主意道:“何不叫外甥上来,只说他也在场被打,叫他到学老师那里去哭诉。学老师准了,移到县里,县里不好意思不答应他。”大家都说有理。周老三随即替他姊夫写了一封信烧上许多香洞,专门派了一个人下去,把陆鹏逼了上来。
陆鹏心里不情愿,对他老子说道:“祸是你闯的,如今却要我出头,我哪里有闲工夫管你的帐!”他老子再三央告,陆鹏方始允了。
次日照计行事。陆鹏去了。等到下午,只见陆鹏怒冲冲的来了,一屁股坐在第一把椅子上说:“你们用的好计,哪知依旧落了空!”大家问起情由。陆鹏道:“不要说起!我跑到学里,门斗进去回了,足足等了三个时辰,学老师才出来。我把情节说上去,学老师说我多事,把禀掷在地下,他竟自进去了。”说罢,在袖中拿出禀帖,面上果然有许多泥迹,大家面面相觑正在没法的时候,忽然闯进一个人来。
这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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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沈金标无颜考月课 柳国斌得意打盐枭
却说这人闯了进来,大家定睛一看,不是别人,乃是周老三的伙计,走的气急败坏的说:“头儿,老爷叫了你两遍了,你还不去么?”周老三正躺在铺上抽着鸦片烟吃,赶忙爬起来。
他头上那顶帽子本来只剩一根帽襻儿,扣在脖子底下,那帽子却撇在脑后,用手往前一推就是。站起来头也不回,跟着他伙计,到了衙门里。知县正坐在堂上,问了两件别的公事。周老三退了下来,刚刚出得头门,觉得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老三,哪里去?”引转头来一看,原来是捕快王九。便道:“老九,我倒被你吓了一跳。”王九说:“咱们去香一筒好吗?”老三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把眼睛揩揩,一声儿不言语。王九说:“你放心,不要你请埃”老三方才摇摇头道:“那倒不在乎此。我还有差使。”王九道:“你别弄鬼了,跟着我走吧。”说毕,拖了老三就走。
老三搭讪着,一同到了一家小烟馆。推门进去,里面横七竖八有个十几张铺。也有做买卖的,也有县前朋友。老板过来招呼道:“周头儿,王头儿,请这里来。”二人对面躺下,王九让老三先烧。老三道:“我刚抽了几口,还是你先烧吧。”
原来老三是要吃热枪的,第一口冷枪,白费了许多烟,不能过瘾。王九知道他这个脾气,自己便嚓、嚓、嚓吃了几筒,然后递与老三。
二人正在谈心,瞥见一个人,头上戴着八品军功,倒拖着一杆洋枪,拿着一块毛布手巾擦那脑门子上的汗,一脚跨进了门槛。老板迎着说道:“老爷,今儿恭喜是超等?”那人撇着庐州府腔道:“你妹子,说什么超等,一等都不等!”周老三跟王九才知道他是候补的武官,今儿上辕门考月课,打靶子回来的。别转头来,又见他探帽子、脱衣裳,一面叫道:“快给我排十滩烟。”烟馆里的伙计拿了过去。又叫道:“快给我去端面,另外打四两高粱。”忙得个不亦乐乎。旁边铺上有两个老头儿,在那里窃窃私语道:“像他这样子,将来打起仗来如何呢?”一个老头儿答道:“他到了那个时候,我知道他准是躺在地下等死。”这话不打紧,倒把周老三跟王九两人引的大笑。当下周老三跟王九吃完了烟,会了钞自去。按下不提。
却说这位打靶的老爷,姓沈名金标,安徽省合肥县人氏,出身是在江湖上耍拳弄棒的。有年,在杭州梅花碑底下摆下场子,胡乱弄几个钱混饭吃。因他四门开得好,蒙本处提标营营官的少爷常识了,替他补了一分粮,又给了他一道八品军功的奖札。过了一年,便升什长。由什长升哨官,把他兴头的了不得。驻扎凤山门汛地。这凤山门外,有个小小的市集,不过百十家人家,却还热闹。
有天,沈老爷正伏在桌子上打盹儿,猛听得外面大喊大叫,合着一片锣声,心上着了一惊。打发一个副爷悄悄的往后门溜出去打听,原来是镇上闹强盗呢。把个沈老爷吓得魂不附体,正待叫手底下的关门,找石头把门顶住,禁不往镇上的百姓飞风也似的来报。沈老爷一想不好:“若待出去,那些强盗都是亡命之徒,我若被他害了,岂不白死?若待不出去,将来被上司知道了,这个罪名可吃不起。”一时心上就如有十五个吊桶,在那里七上八落。到后来咬咬紧牙齿,硬硬头皮,吩咐手下副爷,掮了洋枪,自己骑着一匹别人家的马,一面催手下那些副爷进发。那些副爷东藏西躲,总在沈老爷的马前马后打转。沈老爷发了急了,嘴里就骂他们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们这些脓包,一个都没有中用的么?”
正骂着,忽听前面树林里訇的一声,沈老爷在马上着了忙,对手下的副爷说:“你们赶紧跑到前头去看,看看这枪是空枪还是实枪。要是空枪,我老爷可不怕。”那副爷寻思道:“我们这位老爷,他的胆量比绿豆还大,不要管别的,我姑且哄他一哄再说。”主意定了,往前奔了几步,转了一个弯,随即缩回来,跑到沈老爷马前禀道:“不好了,不好了!强盗就在面前了!”沈老爷登时面如冬瓜一般的青,忙说:“回马!回马!”哪里知道那匹马两天没有吃草料了,饿得在槽头上打晃,被副爷们硬牵了出来装上笼头,配上鞍辔,又被沈老爷打了两鞭子,此刻站在那里发楞,任你如何吆喝,它动都不动。沈老爷又是狠狠的几鞭子,那马索性伏了下来,把沈老爷一个倒栽葱栽了下来。沈老爷生怕强盗杀来,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也顾不得腰胯痛,撇下众人,如飞的跑回去了。众人见老爷跑了,也都一哄而散。镇上被打劫的那家人家,看着强盗把东西一件一件搬下了划子,还放了两枪,如飞而去。这里沈老爷在屋子里,把石头顶住了门,过了半天,毫无动静,才敢探出头来,问了一问。落后又呼么喝六的去踏勘了一遍,详报了上去。上头将他撤任,幸亏还没有“限期缉获”的字样,这却是提标营营官少爷替他想的法子。
沈老爷看看浙江站不住脚了,打听得江苏太湖留防营有个帮带,跟他是同乡,又有点亲,从前在浙江也曾会过面。他横竖是单枪独马,一无牵挂,当下由杭赴苏,寻着了那位帮带,说明来意,意思想要投效。那帮带说:“现在人浮于事,实在无从安插。老兄暂请住下,再行想法吧。”沈老爷住了下来,终日催那帮带替他想法。那帮带被他闹得急了,只得写了封信,荐他到抚标营里去。抚标营里收留了下来,叫他候补。目下新抚台定了新章,凡营里候补的人到了三六九,一概都要打靶。
中了三枪的算超等,中两枪的算特等,中一枪的算一等。这回月课,他老人家正犯了肝气,又不能不去。哪里知道把枪端上,准头对了又对,这枪子却个个从斜里飞掉了。打完了靶,又气又急,烟瘾又上了,实在熬不住,所以打抚台辕门上溜了下来,到这烟馆里,狂抽了一会,又乱吃了一会,他的肚子这才不委曲。直挨到上灯时候,才一步一步的挨回家来。
他的家住在一个实窒胡同里,到了门口,在身上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把墙上挂的油盏点着了。歇息了一会,又央隔壁的小厮买了些菜,打锅做饭。坐在烧火登上,把柴引着了,一面往灶堂里送,一面唱着京调《取成都》。耳边厢忽听见有人打门的声音。想了一想:“今天二十九,是个小尽,大约讨帐的来了。”一时间不得主意,又听见那门外的人叫道:“沈大哥,快些开门。”却是同事柳国斌的声音,才一块石头落地,赶忙站起身来答应道:“来了,来了。”把门开了,彼此见了面,请进客堂坐下。沈老爷道:“柳大哥,不怕你见笑。舍下实在乏人,烧茶煮饭,都是我兄弟自己动手的。如今且请宽坐,待我到灶下把饭弄熟,再和柳大哥谈心。”柳国斌道:“请便,请便。”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沈老爷捧着一把紫砂茶壶,一个黄砂碗,把酱油颜色一般的茶斟上一杯,连说:“怠慢得很。”柳国斌接了茶,说了几句别的闲话,就提起:“现在新抚台为着盐枭闹事,想要发兵剿捕。你我何不跟了去,不要说打败盐枭可以得保举;就是好歹抢了几条船,拾着几包盐,都可以卖好些钱呢。”沈老爷连连摇手道:“柳大哥,这些事情却只好让你们去做了。我的身子又弱,在风口儿尚且站不住,何况打盐枭呢。至于说弄钱这桩事,哪个不想,但是也有命在那里。命里该应得钱,一个也不会短;命里该应不得钱,一个也不会多。”柳国斌见他说出这种话来,当下岔住道:“算了,算了!天不早了,我要走了。”沈老爷也不留他,送了出来,关门进去。
柳国斌正在自言自语,说沈金标无用,远远的看见一顶轿子、一对灯笼如飞而来。
欲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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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什长有才击船获利 老爷发怒隔壁担心
却说柳国斌走到前面街上,看那一对灯笼簇拥着一乘轿子,轿子里面坐着一位官。这官架着碗口这么大的一对墨晶眼镜,一只手靠在扶手板上,一只手却托着腮,在那里想明天的心事呢。柳国斌正看得出神,一个护勇拿着藤条,上来吆喝道:“深更半夜,什么人还在街上行走!连老爷来都不回避么!”柳国斌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见是护勇,便笑了一笑道:“老弟兄,推扳点吧。咱们是一块土上的人,谁欺的了谁?”这护勇听柳国斌的话来得硬札,顺手把那个护勇手里的一对灯笼夺了过来,望柳国斌面上照一照,慌忙说道:“原来是柳老爷!请便,请便!”柳国斌也不理会他,慢慢的走。
去到家中。妻子迎着他,问道:“回来了?”柳国斌道:“回来了。”他妻子道:“早上跟你说的话,怎么样了?”柳国斌楞了一楞道:“什么说?”他妻子便骂道:“天杀的!难道连吃饭的事体,都不打算打算么?”柳国斌道:“饭是天天吃下肚子去的,有什么打算?”他妻子道:“前儿吃的是锅巴,昨儿吃的是粥,已经两天没见饭面了,你还装什么幌子呢?”
柳国斌恐怕他妻子一吵起来,单墙薄壁,街坊邻舍听了便要笑话,只得佯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这样的喉急。你别嚷,一到明儿,就有钱了。”他妻子道:“你要有钱,除非去偷人家一票!”柳国斌当下正色道:“你越说越不是了!我们当老爷的都做了贼,那些平头百姓,不一个个都该做强盗么?”他妻子道:“你开口老爷,闭口老爷,你也不撒泡尿把自己的影子照照,看配当老爷不配!”柳国斌当下被他妻子抢白了一顿,气的哑口无言。后来连鸦片烟都抽不进,把手揉着胃脘,只喊啊唷,原来犯了他肝气了。等到第二日,一早营里头的差官就跑来打门,说:“大人都上了炮船了,老爷还只管慢吞吞,到底要这功名不要?”柳国斌无奈,只得掩着衣襟,趿了双鞋,勉强挣扎下得床来,随着这差官垂头丧气而走。
看官,你道柳国斌是什么人?他也是个把总,现在盐捕营右营做了一个哨官。他的官运不佳,刚刚这个时候,太湖里的盐枭闹得不亦乐乎,要去拿他,他竟开枪拒捕。营官把这情节通禀抚台,抚台批下来:“着该管带认真巡缉,毋任盐荚之利,任彼侵占。如有拒捕等事,格杀勿论。”营官得着了这道札子,一面准备军器,一面调齐船只,定在平望镇会齐,分头巡缉。
这一下子可把柳国斌派在里头了。可怜他自从做了哨官以来,前任的顶收就去了一百多吊,另外还有营官那边、号房里、门房里、厨房里,都得点染点染,把这位柳老爷弄了个家产尽绝。
刚刚到舢板子上过得几天安逸日子,家里奶奶一会儿说没有米了,一会儿说没有柴了。看看关饷的日子离得尚远,便把他熬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昨天晚上跟沈金标说的话,原是拼死吃河豚的意思,哪里知道果不其然把他架弄上了,他又是苦又是恨,又是怕又是急。及到得营官那里,营官照例吩咐几句话,什么“奋勇当先,不得退后”,又是什么“吃了皇上家的粮,该应做皇上家的事”那些老套头。下来了,只得整理船只,收拾枪炮,硬着头皮跟了营官一同向太湖进发。
古人说的好:“太湖三万六千顷”。远望过去,白茫茫一片,无边无岸。有些打鱼的小划子,看见大队舢板子来了,他早已远远的躲开了,省得那些副爷们这个要虾子,那个要黄鳝,应酬他们不了。巡缉了一日,一些儿没有。寻着了收口的地方,把舢板子一溜儿湾了。等到明天天亮,大家正在烧饭,听见咿咿哑哑的声响,看见芦苇里摇出几只快船来。大众还不在意。
一会儿砰的一声,有颗枪子刚刚穿在柳国斌带的那只舢板子上的布篷上,打了一个窟窿。柳国斌大喊:“盐枭来了,你们快些预备!”说完了这句话,便把两只手捧住了头,往舱底下一滚,连气都不敢出一出。这里到底人多势众,登时呜呜的掌起号来,把舢板子排开,装枪的装枪,上炮的上炮。忙了一会,刚刚完毕,那盐枭的快船就蜂屯蚁聚而来,只听见枪声如爆竹一般,夹着喊杀之声,真是惊天动地。
柳国斌这只舢板子上,有个什长,倒是个胆识俱优的人物,一眼觑定一只人少的盐枭快船上,就是一个田鸡炮。那炮子落下来,正中这只快船,哗喇一声,这船成了齑粉,那盐一包一包的沉下去。什长急的跺脚说:“你们这些饭桶,挠钩在哪里?还不快快的搭起来!”众人听了,赶紧把挠钩寻到手中,一包一包的搭起来,可惜一大半已送到海龙王的厨房里去了。有一个烧饭的夫子,这人最是卤莽,举起一大包盐来,望舱里一丢。
不想他老爷在底下蹲着呢,这一下子把柳国斌砸了一个狗吃屎,头昏眼黑。那浸过水的盐,分量又重,几乎把他压死。
幸亏什长眼快,喊声且慢,三脚两步跨下舱去,把盐包推开,把他老爷拖上来,望后艄头一送,说:“老爷,别害怕,歇息歇息吧。什么事都没有!”柳国斌气喘吁吁的道:“老弟兄,全仗大力,只要保全我的性命,就是感恩不浅了。”这里两人说话的当口,那边盐枭早已败阵下去,一声唿哨都走了。
营官发令,擂鼓扬威紧紧的追赶。追赶了一阵,领哨上来禀道:“前面的汊港太多,恐有埋伏。况且古人说的话叫做‘究寇勿追’。卑弁不敢作主,请大人示下。”营官点了点头,传令收军。那些舢板子又放了几个炮,这才“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按下不提。
且说苏州有一座大酒馆,开在闾门城外,名叫近水楼。打开了窗户,就是山塘河。这山塘河里全是灯船,到晚上点了灯,明晃晃的在河里一来一往,甚是好看。因此,这近水楼吃酒吃菜的人更来得多了,每天挤不开。这近水楼有座河厅十分轩敞,可以摆得下十几席酒。老板会出主意,把它用落地罩一间一间的隔开了,算做房间。这些吃酒吃菜的也可以方便方便。这日柳国斌得胜回来,有些同事的要与他庆功,大家凑凑分子,在这近水楼定了一间宽大的房间。这些同事的都先到了,等到将要夜了,方才看见柳国斌踱了进来。
五月天气,渐渐热了,他穿着半新旧的熟罗长褂,外罩天青实地纱没有领头的对襟马褂,袖子放下来,足足有二尺三四寸长。这身行头他本来是没有的,全靠那几包盐卖在盐公堂里,得了几十两银子,这才跑到估衣铺里选了一身。今日因为是大家和他庆功,所以要穿出来光辉光辉。当下众人看见了他,一齐作揖。柳国斌也还了一揖道:“兄弟何德何能,敢劳诸位破钞?”众人齐声说道:“一杯水酒,幸勿见哂。”等到入了座,堂倌送上酒送上菜,众人又一个一个跟柳国斌把盏。
正喝的兴头的时候,忽听见隔壁房间内有个人撇着京腔骂道:“这些王八羔子,不晓得是干什么的!酒也凉了,菜也凉了,叫破了嗓子,连人影儿都不见一个。我问他忙些什么!”
又听见旁边一个人也气忿忿道:“老三别这么着!咱们打他几下,骂他几句,倒便定了他;回来告诉了老爷,一条链子,把他锁到衙门里,他这才吃不了兜着走呢!”柳国斌听了,把舌头一伸,道:“好大的势头!”少时,便听见老板出来招呼的声音,跑堂的过来赔不是的声音,甚是热闹。这个当口,由外头跑进一个人,脚步赶的登登登的响。一揭开帘子,便道:“我的大爷呀,叫我哪里没有找到,却在这里作乐呢!”那个劝老三别这么着的,就赶紧问道:“有什么事情没有?”外头来的说道:“怎么没有!”老爷正在那里发气,坐堂打人,大爷们要迟去了一会子,说不定三十五十板子一个!”那两个人嘴里啊呀啊呀,脚底下却似沾了油的一样,一步一滑的忙着去了。
这里大家笑道:“原来是虎头蛇尾。”柳国斌和众同事直吃到二更多天气,才谢了扰,回家而走。众人也各自西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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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装模样乡绅摆酒 运财物知县贪赃
却说苏州有一个顶阔的乡绅,姓吴,官名一个图字;父亲吴祝,由翰林出身,开了坊,升到工部侍郎,虽没有外放,钱却弄得不少。是什么缘故呢?原来这吴祝跟一个军机大臣是亲戚。他在这军机大臣面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有些人想放缺的,想得差的,总得孝敬这吴祝几个,求他在军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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