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射天狼(中篇小说集)-第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只有南琥珀苦不堪言。对他来说,一切都熟得发腻。当战士是重复,当班长还是重复,加在一块便是反复重复。休息时,他瘫在地堡顶上,尽量朝远处想;班里人个个不一般啦。其它班从来没这样搞训练,所以,他们的兵再好也只是个兵。一班人都能当班长,人人经过九个“班长”指挥,班长再蠢,它也能适应你。集训队考核时,全团营以上军事干部都在场,让他们看看这个参训班:比所有指挥它的人竟更出色!。
一只手摸上南琥珀军装胸袋。“干什么?”
“钱包呐?”吕宁奎啮露出牙豁口笑笑,“供销社又来了‘马耳朵’,我替你跑一趟吧。”
“我身上什么时候放过钱包?在地方,拿去。”
吕宁奎跳下地堡,往十号跑去。
“他们又想吃我了”,南琥珀惬意地闭住眼:就是说,正常情绪又回来了。吕宁奎被我揍掉一颗牙,他也不向连里告状,还笑。……
马耳朵是一种粗点心,巴掌大,状如马耳,乌黑的,要说情它的味道,得想半天。它最大优点是表面上有层白沙糖,班里人觉得,只要东西甜,就是点心。又便宜,五分钱一块。不论谁请客,张口定喊“马耳朵”。抢着吃,南琥珀想起司马戍,他不抢吃,他伸手只拿一块,正中间那块,挨着纸袋子的不要,纸袋子都是用隔年的报纸糊的。班里人吃罢一块,用舌头舔舔手指上的沙糖,再抓下一块。他吃罢一块,手悬空半举着,不碰任何东西,那姿式要保持好久。
南琥珀抬起头,斜眼看大海。轻蔑地一笑:司马戍,你怎么老不吭声哇。我怪想你呢,你活得怎样?你虽然跑过去了,我这儿可屁事没有。一班跟这大地堡似的,要沉下去,得四百多年。
六
老大的太阳压得人不敢抬头,瞧地面也是花花一片。
南琥珀见指导员老婆正在给班里人洗衣服,一团树荫正好落在她身上。
指导员管老婆叫“嗳!”战士们也管他老婆叫“嗳!”连南琥珀也想不起她的姓名。她刚来队时脸很瘦,住久了才渐渐变胖变黄。那时她老穿好多件衣裳,再从领口一层层翻出来。很显眼,你可以盯住领口数:斜纹布、的确良、卡叭、凡力丁……八、九层,脖子上好象挂着一块小梯田。也是住久了,看过几部电影,她会穿了。身着蛋青色涤纶上衣,一条烫过的深色混纺裤,脖子啊脚腕啊,适当露一些。她长得很一般,说话是赣南土腔。可在连队,她比指导员有力量。指导员说话没人听了,她去说,那人就听。战士和指导员顶撞了,她去和那战士坐一会儿,那战士就会到连里做检讨。只要“嗳!”来了,战士们都恭敬地、远远地站着,都含笑望她,又都不敢亲近她。
自从指导员“臭了”以后,竟不一样了;好些战士主动往她身边凑,嘻嘻哈哈地,争着喊;“嗳!”把破衣服拿给她补,一些野语村话,也敢拿出说。“嗳!”哩,非但不介意,竟比他们还能说。他们脸红红地回来,都夸“嗳!”如何如何好,以前昨不知道呢。
她坐在井旁一只小板凳上,面前一只大盆,鼓满白花花肥皂泡。宋庚石和另一个战士,各提一只铁桶,轮番从井里打水。她叫声“水”,他俩就往大盆里倒水。倒完,就站在边上看她。李海仓捧个瓷茶缸,自己不喝,替她捧着。她不时从他掌中拿过来喝一口,又放回他掌中去。吕宁奎靠她最近,叽叽咕咕说笑,她甩他一脸肥皂沫:“去,拿扇子来。”吕宁奎跑回屋里拿出把大蒲扇站在她背后呼呼抡,两眼盯住她汗津津的脖子。她穿一套改过的旧军装,袖子挽得很高,裤腿也挠得很高,面前那堆人,目光时时碰她裸露的胳膊腿。她含笑揉搓盆里衣服,忽然扬起手,啪地打一下腿肚子;“小咬!”
众人顿时引颈探首,一起朝她红通通的腿肚子望去。
南琥珀大步上前拽她:“嗳,你回去休息。”
“快完啦。”她道。
南琥珀扭头厉声道;“把盆子铁桶拿走!”
战士们略一迟疑,又纷纷动手端开。南琥珀用力拽她起来。谁知一起身,她脸就白了,头往后仰,似要晕倒。缓过神后,她笑一下,低声说:“以后洗吧。”顺从地走了。
南琥珀跟着送出几步,也无话说,便站住看她离去。
她走得很慢,努力控制好自己步态。她知道后面有人望她,但她一直没有回头……
班里人还聚在近旁,有蹲有站。当中是一只她坐过的小板凳,板凳上留着她屁股坐下的汗水印儿,状如两瓣桃,怪玲珑的,渐渐小下去。众人眼都盯住它,不出声儿。吕宁奎掏出烟,居然递给旁人一支,手背接一下湿漉漉嘴,准备说点什么了。南琥珀从人肩膀上跨进去,一脚猛踏住小板凳。他听到旁边“喀”地一声,象是嘴里发出的,也象是谁的骨节错位了。
南琥珀道;“谁敢再让她洗衣服,我揍谁!受处分也揍!她怀上了你二舅,三个月啦。”
屋里电话铃响。一个战士抓着电话筒朝外喊:“连里叫开扬声器。”
南琥珀道:“屋里集合。”他进屋接过电话筒,那战士拉了下开关绳,墙上扬声器和手中电话筒同时传出指导员声音:
“事情不多,连里不集合了。就在线路上说一说。现在清点人数。一班?”
南琥珀对话筒报告:“一班到齐。”
“二班?”
“到齐。”……
“全连听好,我把这几天的情况小结一下。同志们,坏事已经变成好事,毒草已经变成肥料。一班同志把对叛徒司马戍的仇恨,化为苦练杀敌本领的实际行动。他们在共产党员南琥珀率领下,斗志昂扬,日夜练兵,……”南琥珀想:指导员和我配合得不错。看看周围,班里人都面现喜色,扬声器表扬到谁,谁就卡地立正。其实不在会场,可以随便些。指导员讲了二十分钟,把一班重夸一通,号召全连学习。最后道:“各班讨论一下。讨论情况报到连里。按时就寝。好了,关闭扬声器。”
扬声器关掉后,南琥珀听到指导员在话筒里说:“一班长,到连部来一趟。”
“是。”.
南琥珀放下话筒道:“指导员叫我。你们先讨论,我不回来别躺下。恐怕是参训班的任务定了。”
南琥珀奔到连部,指导员把值班簿合上,让他平静一下。说:“上级已经决定,参训班由八班担任。”
南琥珀不语。
“总的来讲,结果比你料想的坏。但比我预计的要好。因为,连排干部,包括营里领导都同意你班担任参训班。说明各级领导信任你们呐。”
“信任?为什么不让我们上。”
“征求了集训队十名骨干的意见,他们坚决不同意。参训班是配属给他们指挥的,我们总得尊重他们意见啊……”
“十个人全不同意?”
指导员点下头。
南琥珀发觉自己犯了致命错误:忽视了十位骨干。一班日夜拼命练兵,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把自己贡献给人家使用吗,可是人家不要,人家嫌你臭。他可以想见那十个笨蛋是怎样议论一班的,简直句句在耳!
指导员道:“干部信任你们,这比什么都重要。回去吧。”
南琥珀道“我感谢干部们的信任。不过你们全体合起来也只是一小块。那十个骨干,才是大块军心。明年,他们就是班长;后年,有人就会当排长;再过几年,连长指导员,就不是你们了,是他们那帮笨蛋,一班休想再翻身!”’
南琥珀言罢敬礼,礼毕,大步离去。
南琥珀听见海空中又飘来熟悉的呼唤:
“连长、排长、班长,我是司马戍,我是司马戍,……”
南琥珀向海边飞跑,心中狂呼;我是南琥珀,我是南琥珀。老子来啦!老子来啦!
司马戍声音缓慢,字字分开,听来既沉重又怖人:
“我的伤已基本痊愈,可以和你们谈心了。首先,我宣布:我不再叫你们同志了,我叫你们兄弟。不管你们接受与否,我都要这么叫。同志之间思想不同,就不再是同志了。而兄弟之间反目成仇,却还是兄弟。对吗?(南琥珀想:干嘛用国民党语言说话?用你自己的语言嘛。笨蛋!)全连兄弟们,我想念你们,也知道你们恨我。现在,我先和指导员谈心。以后,再和各位兄弟谈谈。
“请指导员注意听,请指导员注意听:指导员,我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说实话,我恨那些处分你的人。我投奔自由,你有何罪呢?(我们无罪。我们臭了!)当兵以来,我没有向你汇报过思想,现在,我真心向你汇报。而且学习你的讲话方式,也分个一二三四。第一,我认为你是个辛辛苦苦的政治工具。(你是宣传工具。)我和大嫂吴春芳谈过心,(呀,他居然知道她名字!)她和我说过你的苦恼,你觉得现在政治工作没法做,一大二空三折腾。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妈的住口。你想害死指导员吗?)岁数也大了,到地方去,谁肯要你?第二,你也许记得,有两个星期,你家属房门前每天夜里会出现一堆菜。那是我从地里拔来送去的。你也该记得,后来一段时间,你门前一棵菜也没有,那也是我干的。我不但不送,还把别人送去的菜扔到粪坑里去了。我又恨你又同情你。第三,连长是个野心家,(质量不高喽。)你和他总也和不来,……”
南琥珀有些不屑了:谈心嘛,就别造谣。要我,我就说“连长想突出军事,指导员奉命用政治压倒一切,你两人不一致,叫我们下面怎么活?”这样说话才狠呢,你一瞎编就不狠啦。笨蛋!
进入十号,南琥珀见几人傻坐着,目光发直。李海仓用被子蒙头躺在铺上,他过去一把掀开。
李海仓霍地坐起:“班长,我一句没听。”
“捂得住吗?”南琥珀将被角高高提起抖动着,“用这种被子捂得住吗?”
吕宁奎小声问:“班长那小子说的……到底有没有那回事呀?”
“自己想。”
“我坚决不信!”
立刻有好几人附和:“不信!”
南琥珀道:“睡吧。战场摆开了。我估计,他早晚要跟你们一个个谈,包括我。有一点可以肯定:凡是他知道的事,都会一件件抖出来,做好准备吧,想一想有什么把柄落到他手里。靠枪是打不过他了,哼哼!……”
南琥珀提枪上岗,朝海面一声声冷笑。
一个黑影渐近。南琥珀估计是指导员。果然。
“干嘛不问我口令?”指导员严肃地问。
“我知道是你,问什么?”
“我还没近前,你怎么知道是我?万一是敌人呢。”
“我早猜到是你了。”
“你就爱瞎猜!……”
“指导员,说句心里话。司马戍要不开口,我还不知道你有那么多苦恼呢。”
“谣言,统统是谣言。我重申前沿纪律:对待敌人心战,不听、不信、不传!”,
南琥珀无语,目送指导员离去。他知道:指导员是去各班查铺,他不能缩在连部,他必须平静地走到战士中,让大家都看见他。海空中又传来司马戍声音,敌岛的大喇叭在重复播放。这声音执拗噬咬前沿二十余里每个战士的心。他们躺在铺上,灯闭了,眼却大睁着,由指导员想到自己,又想到明天夜里……后天夜里……他们乱纷纷地什么都想。指导员哩,必须走完这二十几里路,悄悄进入每个哨所,捂住手电光,以免刺着战士眼睛,给每个战士掖蚊帐,盖肚子。战士一听到他的脚步声,会立刻闭眼装睡。指导员哩,也会明白他们在装睡,自己象照顾梦中的战士那样,更温存地、更苦痛地、更顽强地替他们掖蚊帐,盖肚子。
唉,做人。
“做人!”南琥珀对着黑暗蓦然高声。他觉得这两字干脆、上口,顺嘴甩出去,极富口令味道。“做人?……”他笑了,
“老子打黑屋出来就是鬼,老子偏不做人!”
八
南琥珀忽觉有人摇自己,霍地抬头睁眼,隔着蚊帐,看见床边李海仓身影。他低声道:“班长,地堡顶有人。”
“什么人?”
“不知道。”
“地堡在我们防区。你的岗,你为什么不问?”
“敢问么。路边上有小车。”
“所以你想起我来了。走吧。
南琥珀挎起冲锋枪,快步奔向海滩,远远望见地堡顶有照明灯的微光,几个人影晃动。他想:哦,安只耳朵。……
李海仓推他:“班长,问问他们。”
“我也不敢哪。上面的。”
“那,就由他们吧。”
“由他们?哼哼,明天上面一个电话下来:昨夜你们怎么值勤的,哨兵是谁,为什么没发现任何情况?查!”’
“我不是发现了嘛。”
“你不吭声,就等于没发现。跟着我,别太近。”
南琥珀扑地,匍匐前进,到了几十米处,厉声问:“口令?”
黑影道:“喊什么?上面的,执行任务。”
“口令?”南琥珀喊的更凶。他才不管你上面下面,他只跟你要口令。你若没口令。他就——哗地推弹上膛。黑影忙用照明灯照住自己脸:“看见吗?保卫处的。口令是……”急忙翻本子。
南琥珀压低枪口,扣动板机,哒哒哒……,子弹击到地堡根部,水泥溅出火花。地堡顶上的人全趴下了,急声乱呼,“疯啦?别打,……住手!”
“口令!”
他们终于把口令找到,正确地回答出来。
南琥珀起身,挎枪慢慢上前,向他们敬礼。礼毕,怒视他们,一言不发。他看见地堡顶上有三人,已经架起了一台录音机。
“为什么开枪”顶上人气极。’
“你们老答不出口令,在这儿,我们只认口令不认人。”
两边海滩响起扑扑脚步声,枪栓哗哗乱动,几乎全连人都提枪奔来。到地堡近处,四面围住,喘着看着。小声议论:“在录音哪。……”
上面人急忙把照明灯关闭。
指导员走到地堡前,扒着胸墙,在黑暗中仰脸问:“伤人没有?”
“没有。”那人似乎将背对着他,声音发闷,不回头,“请快把部队带走。”
“对不起。妨碍你们执行任务了。”
“没事,没事,快走吧。”
“全体退弹。返回!”指导员经过南琥珀身边时道:“一班长过来。”
南琥珀慢踏踏随他走去。他感觉出有人轻轻拍他肩头,有人用大姆指顶他后腰。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但知道是什么意思。
指导员走到小松林边上:“南琥珀,你是不是想把部队搞乱呀!人家不想让战士们知道录音的事,你偏偏把全连都搅起来。你看见他们了,悄悄告诉我一声,就算了嘛。”
“他们连你也没通知吗?”
指导员迟疑着:“也许哪个环节没接上,忘了……”
“不是说,不听不信不传吗?这下好,人家统统录回去了,一句句分析。等着吧,不知要找出我们多少毛病。”
“你还敢开枪。你……不是刺激他们吗?”
“我有话说:深夜到一线来,连招呼也不打,还不回答口令。亏我警惕性高。”
“明天到连部来。”
指导员走后,李海仓过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你要是说出去,班长我得受处分。”
“不说不说。反正投伤人。”
“其实,我一趴下,你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你没拦我。懂吧?我俩都是党员,责任一般大。”
“不说,不说!”
海风紧了,南琥珀仰面喷出一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他觉得凉,一摸,才知自己也沁出冷汗。海空中又飘来湿重的进行曲声。他想:司马戍又要出来了,哼哼,一个说一个录。别把指导员录进去就行,破当兵的没价值。好大风,听个头。、
“前沿兄弟们,前沿兄弟们:我是司马戍,我是司马戍。现在,我和李海仓谈心(和他有什么好谈的?冲我来啊!)请李海仓注意……”
“班长,他们录我了”李海仓指住地堡惊呼,“我怎么办啊?”
“我也没办法。”
风越发大了,司马戍的声音一下子推得很近。
“……你当然不会知道,现在,解放军实际上实施一种愚兵政策。军队极力培养两种人:一种是老黄牛,一种是小老虎。前种人肯苦干,后一种人敢拼命,你是属于哪种人呢?班长曾经跟我说过,带你这样的兵,连自己也变蠢了。(话倒是象我的,可我没跟你说过。)”
一只手抓住南琥珀腰带,喘气扑到他脸上。南琥珀推开那只手,平静地道:“听下去。”
“我对你有一个请求。注意:是请求:希望你把欠我的三十元钱,给我母亲寄去。因为她现在一定很困难。希望你不要用我的名字寄,她会烧掉的,你随便编一个名字吧。我母亲叫吴紫冰,地址是……”
南琥珀掠一眼李海仓身影,臊得投法再听。他掉头快步走,感到身后有双脚在沙滩上扑跳。变味变形的嗓音:“你造谣!你是反革命;我没欠你钱,是你欠我。我还没找你要哪……”
清晨,南琥珀起床时,见李海仓床上没人,被子乱糟糟,半截拖到地下。急道:“我去看看。吕宁奎带队出操。”
南琥珀直奔最远的那块生产地,看到李海仓的大串钥匙挂在工具棚门扣上。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
李海仓坐着一只倒扣的水桶,脸上被蚊虫叮出许多肿包,胸部伏到自己膝头上,手拿把小铁铲,往泥地戳……戳松了。一脚跺实,再戳。不看南琥珀。
南琥珀抽抽鼻子:“出来谈吧,外头空气多好。黄瓜藤全站起来啦。”
“班长,班里就两个党员。”
“唔,你一个,我一个。”
“咱们党员对党员。你为什说带我带蠢了?”
“反革命的话能信么?他呱呱呱和你谈心,谈的那些事,你说我能信么?”
李海仓胸脯内几声闷响。接着抱头掉泪,双脚踩住小铲。“那句蠢话,我没说过,想都没想过。”
声音从指间滴落:“真呀?……”
“我用党性保证!”
李海仓放开手:“真呀?.....”
南琥珀目光如灼:“拿语录来,我宣誓你看!”
“哎呀班长,那我对不起你。”李海仓先窘笑,后又怯怯地,“夜里我去找指导员谈心了。他问:零点至一点不是你的岗吗?班长怎么会到海滩上去呢?我、我只好全说了。”
南琥珀呆一下,轻轻道:“没事。说了就说了。”
“真呀?”
“我只有一个希望:我受了处分后,你要象以前一样支持我工作。”
“唉呀班长,我宣誓你看。”
“你还和指导员谈什么了?唔,不方便的话就别说。”
“是你呀,我伯什么。我向指导员汇报思想。我想,连里的生产要抓上去。眼下是蔬菜旺季,旺季不旺,淡季就没莱吃了。我想捐四十元钱给连里,买些桶钓什么的。”
南琥珀想:三十就够啦。“指导员没要吧?”
“没要。……班长哎,你说他为什么不要?我是真心捐。”李海仓拿过小铲,欲戳,又呆住,“真心哪。”
“有真心就足够,连里会记着。钱嘛,连里决不会要,哪能收一个兵的钱呢。”
“你想个法子,让指导员要。”
“我要是指导员,就大胆收下。可惜我不是啊。”
“想个法子嘛,求你。”
南琥珀久久望着李海仓手中不动的铲子。忽道:“嗨,支援灾区。”
铲子猛戳入土“支援!我真心哪。班长,眼下灾区是哪块?”
“我也几天不看报了,……这样:你寄给大寨吧。一样的,都是心意。”
“那我马上去邮局。”李海仓起身,笑眯眯自语:“大寨,……山西省,字不多的。”便往外跑。
“带几个馒头,快去快回。”
李海仓跑几步,又停住回头:“县呢?”
“唉,你就写:山西大寨。足够了,肯定收到。”
李海仓远去了。南琥珀又看到泥地上的小铁铲,它戳在那儿,不倒。他想一脚踢去,让铁铲飞向棚内随便一样东西,顿地扎上,铲子把儿颤抖不止,……他忍住强烈的踢的欲望,抬起一只脚踩紧铲子把,让它扎深些。越踩越重。后来,全身重量和力气都落在脚上。他一墩一墩,铁铲在土里吱吱叫,声音顺着他脚、腿、胸颤及全身。
铁铲终于消失在土中。
九
南琥珀进入林带。全是马尾松。昨夜并无雨。可要是碰到哪棵树了,仍有水珠落下,一颗颗又大又凉。他有帽檐挡着,砸不到脸,身上却总是僻僻啪啪。偶有一颗落入脖颈,他就扭扭双肩,把那点凉意揉散。林带北侧是泥土,鼓起一片大陆。林带南边是沙滩,倾斜着滑入大海。林带里哩,半土半沙。在林带走,脚下高高低低,忽硬忽软,颠得人脑里念头出一个碎一个,什么也别想顺下去。军装同松叶颜色一致,猛地站住,顿觉自己也是其中一株。在这儿做兽吼,发威,或是撤尿,痛哭;随便做什么,都不会有顾忌。因而他总觉得身躯里要裂出点什么,喉间也炸一炸才好。他盯住面前一簇针叶,几颗水珠先先后后朝下滑。他等它们滑掉,谁知它们滑到针尖就不动了,逼人眼目地亮起来大起来,老想掉又老不掉。“我它妈跟鬼似的在这干嘛?”他朝两边看看觑个薄弱处,一头撞出林带。听见连部操场的出操口令声,才觉得自己老早听见了,只不过他们现在才响。他偏不去,被一样起劲呼唤而自己偏偏不去,他觉得痛快。细辨:最尖厉的口令声竟是吕宁奎。好狠!
南琥珀想:我让你代我一回,你就嚣张开了。人啊,代理个什么,准比那“什么”更厉害。
南琥珀回到十号,又等了好久,才听到班里人杂沓脚步声。“立定”之后,吕宁奎还不解散,他又把刚才的杂沓脚步批评一通:“从小路上过来就乱啦,口令还听不听。重来!向后转。”
南琥珀估计吕宁奎又把队伍带回小路,再重新走回来,果然,他又听到脚步声,比刚才整齐些,“解散。”
众人陆续进屋,身子都有些软。吕宁奎走在最后,腰带提在手上。进屋后眼乱看。
南琥珀道:“干嘛拖那么久?”
吕宁奎巴掌朝南琥珀肩上一拍——过去他不敢的。道:“我把全连震住了。那些班,口令不行。”他等南琥珀问点什么。南琥珀却不问。他又朝屋里人道:“先别洗脸,整理内务!”
南琥珀仍然不语。唉,司马戍反了,李海仓昨夜“臭”了,吕宁奎俨然已是班里二号人物,主动管起别人了。
南琥珀道:“昨夜大家都没睡好,下半夜又有人说梦话,精神点吧。上午我去连里,班里还是由吕宁奎负责。”
“谁说梦话?”宋庚石急问。其余人也停住手脚,不安地望南琥珀。
“你呗。”吕宁奎抢道。又看看南琥珀。
“我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了?”吕宁奎又问南琥珀。
南琥珀不理他:“小值日,打饭去。”
“我去!”吕宁奎应道。仍然站在南琥珀面前,训宋庚石,“你还不是被大喇叭吓的,心里鬼乱蹦。怕什么?要是广播到我了,你们快把我喊醒,我非听听那小子说我什么。我早知道他不是东西,平时就不理他。信不信,他怕我,我知道他怕我。”
吕宁奎挑起一对饭桶走了。宋庚石摸到南琥珀身后,小声到:“班长,我到底说什么了?”
“没听清。”
“说嘛。”
“确实没听清。”
吃早饭时,南琥珀发现宋庚石眼睛在碗边上偷看自己。他一正视,那眼就隐到碗后面去了。他低头不看,却又感到那眼从碗边处漏出来……
吃罢饭,南琥珀去连部,刚走出短堑,便觉后面有人追来。他转回身,默望着宋庚石。
宋庚石脸色难看,帽檐压得很低,手拽一棵小草,拽了几次,都没拽下来。“班长,我……说什么啦?”
南琥珀感到心酸,“嗅,想起来了,你痛骂司马戍,想和他拼命,对对,拼命!他说过,吃我一枪。”
“就这些?”
“当然,后面再出声。”
“我从海滩回来,子弹袋没卸就睡了,老压着我胸。”
“要敢于放松自己。懂吧?”南琥珀走出几步又回头,“你补觉去。班里人问,你就说病了。”
“那不是装病吗?”’
“对啦。告诉你,有时你有病也得跟我坚持干。有时候嘛……睡觉去!”
南琥珀楚入林带。从这里走到连部,要多三华里。他现在有些怕到连部了,怕指导员批评他时眼里那种焦虑的神情。指导员暗暗盼望他想出个办法来,一个点子,一个暗示,甚至争辨,都是指导员渴望的,但南琥珀说不上来。明白人家需要什么而自己没有,又摆出一副不屈的智慧的样子坐在人家对面,使人家者是觉得你有点什么,就要拿出来了……这真使南琥珀羞惭。忽地撞上树,他醒了,耳朵先醒。周围一片寂静。他不由地心口发紧。敌情!寂静本身具有逼入的力量,敌情最大特点就是它妈的寂静,不露齿不出声。什么时候喇地静下来了,就得当心来了敌情。
一声鸟鸣,他循声望去,不见鸟,只见一簇嫩绿针叶微微颤动,颤动。
十
“前沿弟兄们,前沿弟兄们:我是司马戍,我是司马戍……”
“口令!吕宁奎对着夜空大喝,接着又朝旁边嗬嗬笑,“我吓你们一跳吧。”
“今夜来的真早。”宋庚石小声道。他指的是司马戍。
吕宁奎仰面淬出口唾沫,感到有东西飞快地落到自己脸上,“好大风!班长,要是我把枪口抬成四十五度角,对敌岛上来一梭子,你说子弹能不能够着他们?”
南琥珀道:“我想可以。”
“不行,我们是逆风。嗬嗬嗬。”吕宁奎猛然又朝夜空大喝:“口令!”
南琥珀道:“吕宁奎,你要是真胆大,就别出声。”
“……现在,我和吕宁奎,宋庚石谈心。(干嘛老不和我谈?我等了好久啦。)二位兄弟,我们一块站过岗,放过潜伏。那最后一个夜里,你们一左一右,埋伏在我两边。我爬在沙滩上,脸贴着冰冷的枪身,我暗暗盼望那逃犯不要出现,让我们大家空等一场。还有几个夜里,我爬在沙滩上流泪,你们就在我旁边,可是都没发觉。你们警惕性太高,一直盯着前面,不会注意身边战友在干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