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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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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以键
【由文,】
正文
序言
我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孩,是在一片景象惨烈的空难现场。
我抱起她,在将她装入尸袋时忍不住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长发。
我此刻的表情也许不像一个军人,以致我的一个战友走过来问道,你怎么了,愣在这里像掉了魂似的。
那一年,当一架飞机像一片树叶一样飘下来,正好落在我们这支特种兵部队驻扎的山中。
关于我们这支部队的神奇性质,我不能作半点透露。
我只是想说,对于这种意外的小任务,我们在接到命令后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就已经呈扇形将现场围住。
我还用一种仪器很快找到了飞机的黑匣子,由此荣立了一次二等功。
只是,关于我的这些履历,在我的档案里现在已经全部被删除了。
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报社记者,二十八岁,未婚。
此前毕业于一所三流大学的中文系,毕业后靠着我父亲的关系才进入报社工作。
我的档案被改写成这副熊样,我个人无能为力。
军事机密高于一切,有些事是不能在个人档案里出现的。
我只能接受现实,在记者生涯中寻求着突破。
所谓突破,就是干出一些重要的事来。
一个人没重要的事干简直就是白活。
我采访各种政府会议,会议完后,大会秘书处照例给我一份新闻通稿,拿回去略作整理便可发表。
这样一来,记者干的基本上就是邮递员的工作。
我采访若干商业活动,采访结束时会领到一个装有几百元的红包,说是车马费或润笔费。
被采访的公司要求不高,只求能在报上发一个小豆腐块的文字即可。
谁都知道,这比花钱打广告划算多了。
我怀念我的特种兵生涯。
尽管我一生都不能讲出其中的任何事来,但我只说我们经常携带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和设备,在卫星导航下单兵出击,人人便可猜到其中的精彩了。
而现在,我只能在平淡无聊的工作中打发余生,实在叫人绝望。
接下来,我第一次拒绝了报社的调遣。
省上有一个计划生育工作会议,那不归我管啊。
女记者白玫一直负责计划生育和殡葬系统的采访,按理这次也该由她出马。
报社领导却说,白玫病了,你顶顶她吧。
没办法,我只得去了。
我是当过兵的,还记得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采访结束后,我给白玫打了一个电话,一是关心她的病情,二是告诉她我替她完成了一次任务。
没想到,白玫在电话里的声音吓了我一跳——那声音有气无力的细若游丝,仿佛是一个临终病人一样。
我立即在电话里说,我这就过来看你。
白玫在报社是个活泼的女孩。
由于负责计划生育和殡葬系统的采访,同事们称她将人的生和死都管完了。
她说这次生病,是在几天前采访一个墓园时惹上的。
回来后就心惊、失眠、喉咙口出不来气。
那地方离城有一百多公里,叫西土墓园,白玫半躺在床头、脸色苍白地对我说,那墓园很大,绕山沿谷的坟墓仿佛没有尽头。
几个守墓人,除了做饭的周妈是当地人还属正常外,其余的几个人,附近的村民都不知来历,有人怀疑这些人都是坟地里的鬼变成的。
这种说法可以说是迷信,可是我去采访时,接触到这些人时真的感到异样。
墓园的负责人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姓杨,人称杨胡子。
那天正采访他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是来询问购买墓地的,他却回答说,没有墓地了。
见我疑惑,他说,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死了,我不能让他葬到这里来。
小鬼当家,你知道吗,厉害得很。
杨胡子的手下有三个守墓人,两男一女。
其中一个是哑巴,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附近的村民说他们为什么用哑巴守墓,就是因为看见了怪事也讲不出来。
另一个守墓人是个脸色苍白的男子,姓冯,说话是外省口音,据说他会写诗,人称冯诗人。
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是墓地里出来的鬼魂还真的靠谱。
几年前一个早晨,杨胡子在巡查墓园时,在一处坟地前发现了一个死人。
杨胡子吓得不轻,立即跑去远处的房子里叫来周妈和哑巴。
一行人再走到这坟边时,太阳已经升起,那死人已经半坐在坟头活了过来。
此后,这个自称姓冯的人便自愿留在这里做了守墓人。
白玫说,我在采访时问过他的这个经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了我一眼,既不解释,也不否认。
当然,除冯诗人外,另一女的守墓人就更让人惊悚了。
这女子二十多岁,叫刘叶,人称叶子。
一个多月前,哑巴在坟地里发现了一个偷吃水果的女子,这水果可是别人留在坟前的祭品啊。
杨胡子等人抓住了她,不知怎的,她也就留在这里守墓了。
白玫说,我在采访时发现这个女守墓人的谈吐和气质都不俗,像个有身份的城里人。
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守墓,她只是淡淡一笑说,喜欢。
就是这露出白色牙齿的一笑,让白玫的背上发冷,采访回来后就病倒了。
我敢说,白玫的这次采访,是我们报社记者所能遇到的最奇特的事,当晚,我也失眠了。
拿出这个墓园所属的地区地图来看,是一片丘陵地带。
有一条河叫西河,有一个小镇叫西河镇。
据白玫说,出西河镇几里路就是那墓园了。
我决定只身去那里暗访一番,我深信在那片苍茫的墓地和奇特的守墓人中间,一定藏有惊天的秘密。
进入报社以来,我唯一做成的一件大事便是靠暗访完成的。
我化装成乞丐打入了丐帮内部,写出了鲜为人知的社会报道。
报社领导表扬我时,我说,当过特种兵的人嘛,干这种事小菜一碟。
领导立即装成大惑不解的样子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好,过去的经历不说就不说,总之我做成功的事,你们都看见了。
我连夜作了完备的暗访计划。
为了不走漏任何风声,我对报社也没讲,而是称乡下的爷爷病了需要照料,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便独自上路了。
第一章 西土墓园
我到达西土墓园时已是黄昏。
远山已经遮住了落日,但西边的天空还涂着几笔血一样的红。
满山满岭的坟墓还处于半明半暗之中,这使得更远处的坟堆有些虚幻,像在烟雾中飘忽不定似的。
我是第一次在暮色中看见如此盛大的死者的营地,一阵阵发紧的心里面,堵满了难以言说的苍凉和虚无感。
按计划我该是在中午前后到达这里的。
从省城出发时一路顺利,可在S县城转车时,却足足等了好几个小时。
通往西河镇的是一条偏僻之路,一天只有两趟班车。
好不容易坐上了车,听见满车人的口音已经有变化,都是去西河镇或者更远山里的农民。
我身旁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脸色不好,还有些咳嗽。
她让我关上车窗,说是怕风。
车走了一段路后,她问我道,大哥是去西河镇办事?我说,去西土墓园,扫墓。
她似乎叹了口气又问道,是家里的什么人?我说是我的女朋友,飞机掉下来死了,我每年都来看她。
那女人不再说话,我也闭目养神。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我睁开眼,看见那女人正将脸凑近我,她说,我看你是个好心人,你要听我一句话,扫完墓千万别留在那里过夜。
没有班车回去了,你也该来西河镇住,走小路也就几里路嘛。
我叫紫花,在镇上开有一个小饭馆,楼上几间房可以住客。
我这可不是拉生意,你要在墓园住下,当晚就没命了,第二天早晨还魂,你就变成了一个老老实实的守墓人。
尽管对要去的墓园已有心理准备,但听这女人说完这番话,我心里还是突然一阵发紧。
正想问她说这番话的来由,她却突然咳嗽起来,并且断断续续地咳个不停,好像不愿让我多问她什么似的。
车到西河镇,我和那个叫紫花的女人一起下了车。
我已打定主意先去她开的小饭馆吃饭,从她那里了解更多的情况后再去墓园。
坐了很久的车,下车后我的第一需要是去厕所。
进厕所前我对紫花讲了要去她那里吃饭的事,她听后却很木然地看着我,一点儿没有因为饭馆有了顾客而高兴的意思。
我从厕所里出来,那女人已不见了。
好在这西河镇很小,就两条呈“丁”字形的街道。
我沿路走去,看见了两家小饭馆,进去后都没找见那个叫紫花的女人。
继续往前,转过街角,突见街边的一处房前摆满了花圈、祭帐,一台老式收录机正放着哀乐。
我走近去,看见摆放在最外边的花圈上写着——芶紫花侄女千古。
我头脑里“嗡”的一声,不禁连连后退了几步,险些将一个从我身后过路的老太婆撞倒。
老太婆骂了我一句“白日见鬼”,便像虾一样地弓着背慢慢向前走了。
我退回到开始去过的一家饭馆吃饭。
店主是个独眼老头,在他上菜的时候,我装着不经意地问道,这镇上死了人?他便斜着脸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是啊,那女人得肺病好多年了,死了也好,免得受折磨。
西河镇不留她,自有留她处。
独眼老头说话的音调怪怪的,我听来很不是滋味。
匆匆地吃了饭走出店来,心里有了一种此地不可久留的感觉。
出门收拾东西时忘了带手电筒,原想在这镇上买一只的,但此时心里一乱,便将这事忘了。
我走出镇口,直奔西土墓园方向而去。
七八里路得靠步行,看看太阳已偏西,我得在天黑前赶到那里才是。
也许是从车上到镇上的经历,让我知道了世界上真有不可思议的事。
这使我在去墓园的路上几次停下脚步,犹豫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回去。
说实话,我害怕了。
尽管我心里有着当过特种兵的底气,可是当过兵的人也是人,对世界上的有些事,凡是人都会害怕。
我就这样犹犹豫豫地走到了西土墓园。
支撑我力量的是,我将干出一件使报社同仁们目瞪口呆的事来。
一篇比上次那篇丐帮内幕更精彩的长篇报道将在我手上诞生。
所有的人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敢于冒险干出大事的人。
只是,在这之前我不能死去,也不能莫名其妙地成为木偶似的守墓人。
到了墓园以后,我必须处处小心才行。
这辽阔的墓园,我在暮色中稍作观察后,便从山坡上下来,向守墓人的房子走去。
这是一座一楼一底带有阁楼的灰色房子,被爬满藤蔓的围墙护着,有又长又陡的石阶通向院门。
院门是虚掩着的,我向里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便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股潮气,可能是这年夏天雨水较多的缘由。
院子一侧堆着不少做墓碑的石料,一只黑猫蹲在石料上,见我进来,它绿幽幽的眼睛忽闪几下之后,便突地转身射向房角去了。
有做晚饭的声音和气味从那个方向飘来,我走了过去,在守墓人的厨房门口站住,看见一个很胖的农妇正在灶台前忙碌,想来此人便是白玫所说的周妈了。
她看见了我,略显意外地问,你找谁?我说,我迷路了,讨口水喝行吗?说完这话我的心里有点发虚,我知道我的冒险计划就此开始了。
胖女人“哟”了一声说,小伙子,你是去哪里呀?看你那可怜样子,快进来喝点米汤吧。
我立即装成瘸子,拖着一条腿艰难地走进屋去,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胖女人有些惊讶,你这是怎么了?我说刚才在外面摔了跤,可能是脚脖子扭伤了。
胖女人立即搬来板凳让我坐下,并舀了一碗米汤端给我,然后说,天都快黑了,你这样能去哪里呢?我说从这里往大山里走,有一个灵风寺,知道吗?胖女人摇摇头说,没听说过。
我就是这里的人,方圆一二百里内,没有寺庙的。
小伙子,你找寺庙做什么,烧香呀?我说不,是去出家。
胖女人立即瞪大了眼睛,哟,这样年轻就想做出家人,什么事想不开呀?我说不是想不开,正是想开了,所以才决定出家。
我的女朋友坐飞机掉下来死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吧,又咽不下这口气,想来想去,还是进寺庙侍佛修性算了。
我的一番话说得胖女人眼圈发红,她叹了一口气说,可怜的人,你要入空门我也劝不了你。
这样吧,在这里吃了晚饭住下,等几天脚好了再走。
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得杨胡子同意才行。
我向门外望了一眼,院子里已渐渐黑了下来。
那只黑猫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在我的后腿上扑了一下又忽地射到门外去了,给我的后腿上留下一种毛茸茸的感觉。
见我望着门外,胖女人又说,你饿了吧?等他们回来就开饭。
坟地里出了点事,他们处理好就会回来。
我疑惑地问,坟地里还会出什么事?胖女人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坟地,你刚才来时看见了吧,一排排的坟之间总有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
可是,有一座坟边长出了一棵藤蔓,像蛇一样横在路上,人经过时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
用剪刀剪了它,没几天它又横在路上了,我就没见过长得这样快的青藤。
今天,杨胡子他们终于决定,带锄头去将它连根挖掉算了。
你知道,坟边是不能随便动土的,所以动锄之前,先要向那座坟烧香烧纸才行。
不过这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想来他们快回来了。
正说着,一个精瘦的少年已经跳进门来,他脖子细长,仿佛一拧就会断掉似的。
他扑到锅台边用鼻子嗅了嗅,然后用手向胖女人比划着,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胖女人说,哑巴你莫急,马上就开饭了,胖女人同时还向他做了个吃饭的手势,哑巴便坐到一张大方桌边上去了。
进门的第二个人是个头发很长的男子,穿着一件铁灰色长袖衬衣,脸色疲惫,像是个颓废派的艺术家。
他进门后几乎没看过我一眼,仿佛对任何陌生人都没有兴趣似的。
他径直走向饭桌,在靠近墙的那一边坐下。
在幽暗的光线中,使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影子。
进门的第三个人有些不同,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周妈!这条蛇,我把它逮回来了!不用说,此人定是杨胡子了。
这个跨进门来的老头身体硬朗,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子,让人想到老式中药店的算账先生。
他把盘在手上的一条藤蔓递给胖女人说,周妈,你把它塞进灶里烧了,把它烧成灰!不然这怪物还会出来的。
周妈便抖抖地接过藤蔓,显然有点害怕。
她歪着头把它塞进柴灶里,又加进一大把谷草,红亮的火光立即从灶门上沿舔了出来。
周妈拍拍手上的草屑,看见杨胡子正盯着我,便走过来就,这小伙子呀,呵呵,要想当和尚,寺庙还没找着,却把腿摔伤了,周妈将我这个可怜人的情况讲了一大通,并向杨胡子提出了让我留在这里养几天伤的建议。
杨胡子一边听,一边习惯性地点头,不知是同意了还是正在考虑。
听完周妈的话,他走过来提起我的裤腿,指着我的脚脖子说是这里吗,我说是,他说怎么没肿啊?我心里一惊,看来我的计划已经有了疏漏。
我只得硬着头皮说,但是骨头里面痛,一走路就痛得钻心。
杨胡子沉吟了一下说,你是在什么地方跌倒的?我急中生智地答道,坟地里。
杨胡子立即不安地问道,坟地里?具体什么地方记得吗?我说那么大坟地里各处都差不多,记不清了。
杨胡子仍不甘心,你再想想,比如你跌倒时,看见旁边的墓碑上是什么名字?我仍然摇头说,没注意到。
杨胡子便转向对周妈说,在堂屋里烧三炷香,今晚子时,让他将香灰敷在痛处,连敷三晚,包好。
说完,他又转头问我道,哦,小伙子,叫什么名字?我说叫许勇,朋友们都叫我大许。
他便说,好,大许,咱们先吃饭吧。
我心里一阵轻松,刚站起身来,鼻子里便钻进一种异样的气味,有些苦涩,有些闷香。
周妈望了一眼灶门说,是那怪藤的魂魄出来了。
杨胡子果断地一挥手说,大家去院子里避一会儿,这东西毒得很。
大家便到了院子里,连哑巴也懂事地跟出来了,但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却坐在屋里没动。
周妈便向屋里喊道,冯诗人,那气味会熏死你的。
屋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不碍事。
杨胡子便对周妈说,不管他,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怕这些邪。
大家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周妈便走到门口去嗅了嗅,然后回头说,它走了,大家快进屋吃饭吧。
这顿晚饭注定了一波三折。
大家刚在饭桌旁坐定,杨胡子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叶子怎么还没下楼来呢?周妈便走出去,对着楼上叫道,叶子,吃饭啰。
楼上没人应答。
杨胡子自言自语道,这女子,夜里不睡觉,白天又睡不醒,一定是睡着了。
他对哑巴比了一些手势,哑巴便上楼去了。
很快,哑巴回到了厨房,又比又叫地向杨胡子汇报。
杨胡子纳闷地说,不对呀,房里怎么会没人呢?周妈想了想说,哦,叶子可能是去西河镇了。
我昨天听她说,她在镇上新认识了一个叫紫花的女人,她今天去镇上买东西,今晚可能就住在紫花那里了。
周妈的一番话听得我毛骨悚然,一顿晚饭也没吃出什么滋味。
饭后,天已经全黑了,可天上有一弯冷月,我装得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散步。
周妈说,你上楼歇息去吧,我说这脚得活动活动,会好得快一些。
眼前的这幢小楼,杨胡子已领我看过了。
楼下除厨房和周妈的房间外,有一间较大的堂屋,上方供有观音菩萨的像。
靠墙摆有一些藤椅和茶几,算是墓园的接待室了。
堂屋角上开有一道门,里面的屋子是骨灰存放室,供人下葬前临时使用。
这里面同时放有不少香蜡纸钱招魂幡之类的东西,据说这屋里的东西都由叶子管理。
楼上有五个房间,杨胡子、冯诗人和哑巴各住一间。
最尽头的两间是客房,供扫墓和下葬的客人天晚了需要留宿时使用,今晚我就住在最尽头的那一间。
这里还有一道楼梯通向阁楼,那是叶子住的地方。
据说阁楼外面有一个很大的平台,可以望见大部分坟地的景象。
我在院子里那些做墓碑的石料上坐下,那只忽隐忽现的黑猫已不知去处,我无端地觉得它是蹿到屋顶的平台上去了。
院门早已紧闭。
杨胡子郑重地对我讲过,要是在夜里听见有人敲门,是万不可下楼来开门的。
记住了吗?我连忙说,记住了。
我上楼的时候,木楼梯发出的声音有点回声,仿佛是另有一个人在和你同时上楼似的。
我想起了在车上那个叫紫花的女人说的话,千万别留在那里过夜……可是我现在只有上楼去住下这一条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脑子里忍不住地闪过一个念头,进到房间后,是否需要先写下一张遗嘱什么的,再把这张纸藏在地板下。
这样,我即使死了或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的父母和报社领导也有线索可循。
我上了楼,向最尽头的那道房门走去。
我正经历着一生中最难熬过的一个夜晚。
按照紫花的说法,我的生死命运有什么改变的话,就会发生在这个夜里了。
我当然不能睡觉,便盘腿坐在床头,眼睛紧盯着已反锁的门后,耳朵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哑巴和冯诗人的房间自从关门后便没有一点儿声息,只有杨胡子的屋里时不时发出一些响声,像是他在地板上走路,或是在搬动什么东西。
在这之前,楼下响起过周妈用木盆倒掉洗脚水的声音,随后有“砰”的一声关门声,接下来楼下便无声无息了。
我想望一望墓地的情况。
因为如果要发生什么的话,也许最先会有什么影子从那里过来。
但我房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并不朝向墓地,站在窗前只能看见楼下的院子。
冷月已经被云层遮住了,院子里黑糊糊的,院门后面那一团地方显得更黑,当然也没有敲门声响起。
小时候听过不少鬼故事,并有好鬼和恶鬼之说。
现在想来,我遇到的紫花这个女人算是好鬼了,因为她力图劝阻我在这里留宿。
想到这里,我不禁为自己世界观的这一闪念的变化感到困惑。
世界上可能只有不到1%的人说有鬼,说这话的人一定都有自己真实的可怕经历。
可是,这些经历要讲出来,别人又只当故事听了,没有人相信那是真的。
我现在正在成为这1%的人,而且,我如果活不过今晚的话,就连以后给别人讲述这些事的可能也没有了。
我相信我能活下来。
要说搏斗,这里的守墓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要说鬼魂,我血气方刚怕什么——不过还是有点怕,因为我几分钟前刚找出了一个以前采访时得到的红包,拆开后将这一小方红纸贴在了门后面。
我渐渐安定下来。
周遭一片寂静,并没有小说里面描写的坟地的夜晚会有鬼哭狼嚎之类的声音,没有,寂静才是坟地周遭的真实。
突然,几声敲门声让我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在这之前已经迷糊了。
我大吼一声,谁?门外的声音说,子时到了,你该去抹香灰了。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杨胡子对治疗我脚伤的安排。
我对此并未放在心上,他倒记得清楚,到了半夜还来叫我。
我开了门。
楼道里没有人,杨胡子叫了我以后,显然已回到他房里去了。
为了不引起他对我的怀疑,我硬着头皮到楼下的堂屋里去给脚脖子抹香灰。
院子里已是漆黑,仿佛在你的面前立着一堵看不见走不过的黑墙。
我摸到了堂屋的门边,慢慢推开它。
有香火气飘出来,像进入寺庙时闻到的那种气味。
我在进门左边跨出一步,在和我肩头一样高的地方摸到了电灯开关。
这是我在晚饭后参观这间屋子时记在心里的要点之一。
灯亮了,这昏黄的灯光由于在黑暗中突然亮起竟显得有点刺眼。
我走到堂屋上方的香钵边,望了一眼立在墙洞里的观音菩萨,心想菩萨保佑我今晚平安吧。
我提起裤脚,将香灰抹了一点在脚踝部位。
几乎同时,我听见了堂屋的内堂里有异样的声音,像是有人低声絮语一样。
我抬头望了一眼堂屋的侧门,那里面是存放骨灰和丧葬用品的地方。
我感到头皮发麻,抬腿便往外走,一个黑影已堵在了堂屋门口。
我后退一步,杨胡子已走了进来,他下巴上的那撮胡子垂直地吊着,此刻看上去他真像一头山羊似的。
他说,你那样抹香灰可不行,没有效果的。
我心里一惊,显然,他早已在门外观察我了。
他将我带到香钵边,用水杯向香灰里掺了些水,用手搅拌后,抓起一大把敷在我的脚踝处。
接着,他还用带来的纱布将我的整个脚踝包缠起来。
然后,他直起身来说,这就好了,凡是在坟地里跌伤,用这方法连包三晚准好。
我看你伤得不重,如果菩萨保佑的话,明早你也许就可以跑跑跳跳了。
我回到楼上,反锁上房门之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拆开纱布,并彻底清除了敷在脚踝部位的香灰。
刚才从堂屋出来后我就有点头晕,我就知道这香灰里掺有一种特殊的毒素。
幸好,从敷上这东西到清除不过几分钟时间,尽管我此时仍有点头晕想呕,但这已经要不了我的命了。
此刻,我在心里感谢车上的那个女鬼对我的提示。
想到明天早晨,我决定将计就计,要蹦蹦跳跳地下去,对杨胡子说我的伤已经好了。
不过,我要装得傻乎乎的,让他相信他下的毒已经让我变成了一个听他摆布的傀儡。
我相信这里的守墓人、哑巴、冯诗人和那个叫叶子的女子,他们都有过和我类似的经历,我一定要揭开其中的真相,并把他们成功地解救出去。
只是,如果他们已是死去后又还魂的东西,救他们出去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会说,我们就喜欢这片坟地。
这种结果极有可能,因为白玫说她在采访时问过叶子,为什么在这里守墓,叶子回答说,喜欢。
这样看来,我的冒险也许不会有太圆满的收获,但至少,我能揭开真相,仅仅这点,就已经骇人听闻了。
化解了这夜半的劫难后,我心里一放松,睡意也上来了。
再次确认了已反锁的房门,并望了一眼贴在门后的红纸后,我倒头便呼呼大睡。
也许由于心底的警觉仍在,一阵很细微的声音仍然使我从沉睡中惊醒。
那声音在我的天花板上面传来,像是有人在轻轻地走路。
我知道,我这房间正对着上面的阁楼,住在阁楼里的叶子我到这里后还没看见过,周妈说她去了西河镇,今晚会住在紫花那里。
难道,这女子会半夜后回来?这显然不合常理。
我望了一眼窗户,夜空的月牙显然在后半夜又出来了,并且很亮,让窗上也有些泛白。
我强压住心跳,决定上楼去看看。
天黑前我上去观察过那阁楼,房门上有一道副窗,从那里定可以看见整个房间的。
我没穿鞋,带着屋里的木凳,赤着脚轻轻地出门,轻轻地走上了通往阁楼的楼梯,在那道紧闭的房门前,我在站上木凳时先调整了一下呼吸,在这无声无息的夜里,鼻孔里的出气声也可能使我暴露目标。
如我所料,透过门上的副窗我看见了整个房间。
一张空着的床,一个简易衣柜,一扇窗上挂着窗帘,另一个方向开着一道很大的双扇门,门是敞开着的,可以看见平台上的月光。
一个年轻女子坐在这敞开的门口,正在梳理着她的一头长发。
她穿着一件猩红色的阔袖长睡衣,每一下抬手梳头的时候,阔袖便落向肩部,露出一条白玉似的手臂。
我站在凳子上的双腿已经颤抖不已。
为了防止跌倒,我只得小心地从凳子上下来,蹲在这门外的暗黑中,让我的双腿慢慢恢复常态。
稳住了心里的惊恐之后,我又重新站上凳去。
屋里已亮起了一盏台灯,但灯罩上盖着东西,只有一束圆形的光亮照在一张条桌上。
那女子正对着桌上的镜子在画眉毛。
她画得很慢,时不时地停下手中的眉笔,对着镜子里看,我望着她侧面清秀的面影,无端地想起多年前那个在空难中死去的女孩,如果擦尽她的满脸血污,她的面容也会是这么清秀漂亮。
只是,眼前的这屋里的女子还多了一份艳丽,她那猩红色的睡衣能感觉到绣着精致的花边,在她的一举一动中,有丝质的光影闪烁。
她描完眉,又开始用一个长条形的东西打磨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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