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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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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花上八百元,任何一个身强力壮的犯人都可以住进去,名为住院,实为找一个宽松的地方。

  医生不会给你检查治疗,更不会为你打针发药。这八百元换来的是,可以吃到炒菜,每天都有肉吃,可以在两室一厅内自由走动,直到晚上九点钟收风。可以到厕所洗个热水澡,有时甚至可以走出住院部的小门,到大院里来透透气。

  我住院没有经过老陈伯的同意,如果征求他的意见,他是绝对不会放我来住院的。号子里需要有一定文化的人来管理,也需要有一定经济的人来撑起,我走后,肯定会受一些影响的。

  吕医生趁老陈伯不在时,悄悄地为我办了手续,然后马上把我接了出来。

  初到住院部,里面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在天井的水池边,有的犯人在除鳞剖鱼,有的犯人在杀鸡褪毛。值班室里,一个犯人在铁炉子上煎糖醋带鱼,好象今天有盛宴似的。以后我才得知,住院部的犯人经常改善生活,他们并不满足医院食堂的炒菜,每天都要请廖应龙到外面买菜,然后自己弄吃的。

  医院里有两个劳动号犯人医生,一个是为我们买铝饭盒的张维宽,一个是梁禄。现在,张维宽戴着脚镣坐在火边,脸上又青又肿。他因为与其他劳动号争抢新鬼的皮带,被劳动号大拐打伤后,又被干部加戴刑具。

  虽然加戴刑具,张维宽不忘兽医的职责,正在为巴乔打手虫。

  看守所内真是无奇不有。

  看守所没有*,这可苦坏了巴乔这批身强力壮的公狗。它们不会*,不能自己发泄,一个偶然的机会,它们在张维宽这里得到了舒服,因此,只要精液存多了,便在张维宽身上磨蹭。

  不知张维宽是出于好心还是无聊至极,每到此时,他总是乐呵呵捏着狗的*,搞得一地都是精液。

  我刚去时,分在吕医生所管的号子,她对我说,以后外面来探望你时,送来的现金由她保管,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对她讲,她会给我买来的。

  对于她的好言善心,我相当感谢,无论她出自什么动机,总是给我们带来了方便。

  从外表来看,吕医生根本不象是鸨儿,她三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端庄文秀,一双忧郁的丹凤眼上,愁眉紧锁。

  于医生一身儒雅,不是他值班,他任何事都不管,无论犯人如何四处游荡,去扑号子的风窗,他只读他的书。他不读小说散文,都是读傅雷家书一类修身养性的书。如果他值班,决不准任何人走出住院部的大门,如有违反,他便把违规者锁进号子里,整天不能出来。于医生和我很谈得来,我们不仅谈读书,谈历史,人物,还谈到政治、社会、法律,他在我的面前并不隐瞒他的观点,他对社会及法律的抨击,比我还直言,还猛烈,他完全没有把我当人犯来看,这些事情,他见得多了,他在看守所呆了十多年,狱警的所作所为,司法部门的徇私枉法,犯人的各种案情,包括冤假错案,他都亲眼所见,他似乎看淡了社会和人生,不愿再为这些琐事纠缠,所以,他整日沉缅于书籍之中,洁身自好。闲时,喜欢喝两口酒。此刻,黄干也坐在一边,他聚精会神地看《曾国藩家书》,不时用铅笔作些记录。

  同一病室的刘胖子看见我到来,相当高兴,他一会儿给我们张罗床铺,一会儿安排吃饭,显得格外殷勤。他对我说,今天时间晚了,明天叫廖应龙买只公鸡来,烧个辣子鸡,为我们改善生活。还问我们想吃什么,只管讲,明天都买来。

  刘胖子原来和我一起在下六号,就是进号时目中无人被打得很惨的那个新鬼,后来,他到了住院部,再也没有回号子。

  刘胖子穿着得很整洁,皮鞋擦得贼亮,头发梳理得光滑。我还以为他是干部,因为在看守所里犯人是不能穿皮鞋的。皮鞋里面有铁板,任何金属都不能带入监室。

  他的罪名是贩毒。对于坐牢,他认为是小菜一碟,他说,在社会上是我们玩,进来以后也是我们玩,玩得出手的在哪里都是玩,在社会上属于下层的,进来后还是在下层。对于他的案子,他说,他可能判五年,接判后下到烂泥沟拘役队,已经联系好了。拘役队的环境很宽松,干部和犯人可以说是一家人,吃喝在一起,娱乐在一起,随时都可以回家,甚至干部还带犯人去泡桑拿。他叫我接判后也到拘役队,象我们这样的人,在哪里都吃得香。他把我称为和他同样的人。

  当谈到漫长的刑期时,他满不在乎地说,判五年,最多在拘役队玩一年,办个取保就医,那就“回家家喽!”

  初来咋到,我不懂得住院部有什么规矩,便向刘胖子请教。

  在这里不存在规矩,不象号子里那样。

  刘胖子说:住院部的犯人都是各吃各的,你有钱就吃好点,没有钱,就吃食堂的菜,食堂的菜也不差,一餐两个菜,都能见肉,每个星期五还要改善伙食。只要经济独立,就不会有规矩。不过,我们都是几个人吃一锅,一个月吃下来,每个人也就是两三百元钱。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几个人吃一锅,锅瓢碗盏我都有,不用再去买。在伙食费方面,你们放心,我也是和你们一样的出,不会占你们便宜的。

  还有一点,

  刘胖子小声地对我们说道:住院部的人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大鬼,谁都不把谁放在眼里,你们不要和其他人多哆嗦,更不要去得罪人,每天想睡觉就睡觉,想看书就看书,想出来放放风,就出来走走,在这里不点名,不搜监,不学习,不操练,自由得很。

  住院部的监室与其它监室的不同之处在于,通铺上安放了八张床,每人一张。我们这个监室刘胖子当组长,隔壁监室秦老三当组长。

  秦老三身材矮小,没想到他竟然是黑社会的,在贵阳市是知名知姓的人物。他因率部持枪与另一帮团伙在街头火拼,将人打成伤残而被抓进来的。他能当上组长,除了这些以外,在经济上也是抵得住的。他所管的号子,鸡鸭鱼肉不断,他抽的烟全是高档烟。听说,他的经济来源完全是他所效力的主子撑着。

  每天,我们都会走出住院部的大门,在大院里站站,透透风,换换气。一般说来,住院部的犯人是不能走出住院部大门的,即使出来,也只能在大门口站站。傍晚时,如果遇上管得不严的干部值班,可以到院子中间的花园里散散步,甚至和号子里的人远远对话。

  关在号子里时,我如同井底之蛙,只能通过监门上的小方孔窥视外面。进来几个月了,竟然不知道看守所长得怎么样,现在一目了然。

  这个看守所如同回字形,回字的外圈是武警的地盘,四个角是观察哨,四边是巡逻道。回字的内圈,南面是公安的值班室、接见室,西边是提案室、医院食堂和住院部,北面是老监房,称上号,东面是新监房,称下号,我被关在下六号,死囚犯都关在下号一层。

  在看守所里,托人买食品送进来算是小事,有时甚至还可以捎上点散装酒。犯人与犯人之间,甚至同案与同案之间都有书信来往,串供、翻供之类的事随时都在发生,毒品也在看守所传销。只要有钱,办事并不困难。如买些吃的,在外面100元能买到,看守所里就要花200元300元,这也正常,因为带这些食品进来需要冒一定的风险。传递纸条类的,只需花一包烟。牵线搭桥的都是劳动号的犯人,毒品也都是他们带进来的,当然,带进来的毒品价格比外面高出很多。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你再冤也有一个好听的罪名(1)
离春节越来越近,天气也更加寒冷,在吕医生的帮助下,我们买来了铁炉子,煤炭,在风坝里烧起了火。这样,我们不仅可以在火边下棋打牌,还买来很多吃的,没事时就弄吃的,还试着搞了几次广东早茶,味道还象模象样。甚至,我们买来了泡菜罐,将一些包芯白、蒜苔、萝卜作泡菜,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阿灿托廖应龙给我带来三千元钱和两条好烟,要我想办法,把上八号的犯人陈欣材调到下六号来。三千元给管号干部,那两条烟,给牢头。

  照规定,所有犯人,无论劳动号的还是住院部的犯人,都不能与号子里的犯人对话,这叫扑风窗,被干部看见后要受到处罚的。不过,外劳的犯人扑风窗也有方法,他们在离风窗十步之遥处不经意地四处张望,看见没有干部在场,飞一般地扑向风窗,快速把物品递进去,或三言两语把话说完。如果干部不出现,可以多呆一会,如果干部出现,再低下头,装作没事似的走开。

  我扑风窗的时间选择在中午,那时干部极少,即使有,也多在室内。

  我通过上八号的窗口向内看,和我的监室一样,所有花子呈矩阵蹲在风坝里,几个中铺在旁边晃荡。我把脸凑上前,问:组长呢?

  中铺接话:什么事?

  我有两条烟要送给组长。

  组长匆匆从监室内赶来,我把烟递进去,问:哪个是陈欣材?

  陈欣材站了起来,他的个子很高,背有点驼。

  我对他说:阿灿要我来看看你,过几天把你调到下六号,和他在一起。

  陈欣材点了点头。

  我又对组长说:麻烦你关照一下,有什么事告诉一声。方便时我给你们送点菜进来。

  住院部的菜吃不完,我们把吃剩的菜全往号子里送,扔掉太可惜,对于他们来说,是雪中送炭。

  我最犯难的事,是如何对付韩冷,把钱送给他,让他把陈欣材调到下六号。我想上次下六号把韩冷吓跑了,他会不会记仇,会不会不办,甚至收了钱不办事。

  我的想法有点多余了,对于那件事韩泠至今仍然耿耿于怀,漫骂声不绝于耳,听说有三千元钱后,他停止了发火。他答应为我办事,对于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不就是把上八号的锁打开再锁上,把下六号的锁打开再锁上,三千元就正当当的到手了。他要我一次性付给他,他曾被我们骗过一次,不愿再上当了。他也说他决不会拿了钱不办事,姓韩的从来没有这样卑鄙过。事实证明,他确实说话算话。

  今天是阿灿的生日,他要我回下六号去为他庆贺。

  说不定这是我的最后一个生日。他悲哀地说。

  他的改判至今没下来。

  要操办生日宴席,号子里很不方便,很多事都是我们在住院部为他张罗,比如说采购、宰杀、烹饪,预计花费一千元。菜是托廖应龙买的,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还有活虾,卤味,当然也有酒。这次是瓶装的,普通白酒。

  所有的物品都是廖应龙买的,据他说,他比我还冤。他与一个朋友在一起吃饭,正遇到警察来抓这个人,连同他一起抓去,他当时身上有几千元,被认为是赃款,他也就成了同案人,他的罪名是盗窃。

  廖应龙对我说:你再冤也有一个好听的罪名,侵占罪是个新名词,我呢,盗窃罪,去偷去摸,和农民犯的罪一样,听上去就不舒服。

  都是一样的坐牢,还要计较罪名好不好听,这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廖应龙给我送菜来时我正在和罗跛子下棋。他对我说:刚才我遇见你家兄弟,他叫我告诉你,正在为你办取保,要你安心休息,不要急,慢慢来。这是他送来的报纸杂志。

  廖应龙走后不久,吕医生带着一个犯人进了住院部。她是为住院部拉生意的。

  看见我和罗跛子在下棋,她说:这两个也是下六号来的,这里的条件远远比号子里好多了,你看,每人都有一张床,床褥被子都是所里的,活动的空间又大,每天都有肉吃,热菜热饭,尤其在冬天,号子里冷得够呛,这里还有铁炉子烤火。你考虑一下,今天是我的班,老陈伯也不在,不如趁现在搬过来,明天再补交住院费。

  这个犯人名叫周应发,是下六号的,我们住院没几天他就进来了,因涉嫌贪污被拘捕。

  他没有立即表态,他说要与家人商量后再说。

  周应发走后,吕医生叹了口气说:这个月的指标又怕完不成了。

  我对吕医生说:看守所这么多人,别人都不着急,你何必这么急呢,住院部不赚钱,其它地方赚钱就行了,你还不是一样有奖金。

  吕医生说:我们管号干部都有任务,你看,你们这个号子才住了五个人,还差三个,其它号子都住满了,就是我管的这个号子没有住满,你说急不急。

  我顺便说道:吕医生,今天是阿灿过生日,我和罗跛子想到下六号去吃饭,到那里我们再动员一下周应发,要他早点来住院。

  吕医生刚开始有些犹豫,但是听说我们可以动员周应发住院,也就同意了。

  下午,吕医生为我们打开了下六号的监门,我和罗跛子又回到下六号。

  真是铁打的牢房流水的鬼,下六号一切依然,只是多了几个新鬼。

  阿灿热情地邀请我们就座,座位还是沙发绣墩。罗跛子作为客人第一次坐在主座上。

  周应发已睡二铺,他说他并不想去住院,每月交八百元钱并不值得,由于吕医生的一再动员,只是作了一点礼节性的应付。

  今天的晚餐极为丰富,炒炸炖蒸,山珍海味,样样都有。为了能有炉火,我们花了一百五十元订了一个辣子鸡火锅,虽然这个火锅只值几十元,也认了。很多号子为阿灿送来了生日礼物,都是制作精美的手工艺品,其中有纸叠的千纸鹤,用香烟锡皮纸做成的烟灰缸,用硬币打磨刻制成的首饰,用米饭捣碎捏成的十二生肖造型,如玉石般洁白。

  现在我对吃不是很感兴趣,对这些工艺品倒是着了迷,这是典型的监狱文化,利用那些废弃的,只能在监狱里使用的材料,巧夺天工制作出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小品,着实难得。凡是坐过牢的人,几乎人人都有一件硬币刻制的工艺品,用红线吊在脖子上,作为护身符。先祖在荒蛮年代留下不少骨制石制的饰物,囚犯在罹难时期也制作了各种各样的饰物,不管在什么时候,人们追求祥瑞美好之心不会泯灭。

  阿灿的替死鬼陈欣材从后六号调到这里,睡在三铺,与岛上的同锅吃饭,阿灿想在他上山之际好好待他,以弥补内心的愧疚。

  阿灿要陈欣材举报毒犯,争取立功,找一个死鬼垫底,自己好解脱死刑。

  晚餐后,点燃了生日蛋糕,小小的蛋糕上插满了三十六根蜡烛,象鬼火一样忽明忽暗,闪烁跳跃。阿灿十指相合,手心中夹了一块硬币刻成的菩萨,他信佛,他日夜把这个佛贴在胸前,今天,他来个中西合壁,微合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他在祈祷,希望能早日改判,获得新生。号子里的犯人,包括旁边几个号子,为阿灿唱起了生日歌,歌声并不喜庆快乐,甚至怆然悲凉,象是为阿灿送行。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白雪曾与丑恶共舞,现在显得格外肮脏(1)
一天早上,我从睡梦中醒来,顿感朔风凛冽,寒峭逼人。监室墙、顶及所有物品,失去了往常的深沉与丰富,变得白晃晃忽悠悠的,当我着衣推开监室门,哇,好大的一场雪,把屋顶、地面、水池全盖住了,足足有一尺多厚。

  贵州冬天很少下雪,这么大的雪是十年不遇。我不由兴奋,但很快抑制。如果是在监外,该是多么欢乐,现在我却在牢房里,还会有赏雪作赋对酒当歌的雅兴吗?

  无论我的心境如何,雪依然白,景依然美,造物者将大自然妆扮得多姿多彩,公平地展示给所有人观赏,无论皇帝还是囚犯,权贵还是平民。难道在苦难中就不能欣赏美好,感受愉悦,难道时时刻刻都要装着沉重的冤屈不能放飞欢畅的心情。乐观的人,不是他的生活里缺少磨难和痛苦,而是他具有一种超拔的人生态度。懂得生活的人,会将大自然无偿赐予人们的景色品尝得有滋有味。正如苏东坡所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除了清风和明月,拂晓村庄的炊烟,黄昏岸边的垂柳,莽莽山野,皑皑白雪,不都是造物者赠给我们的礼物吗?我们为什么要拒绝呢?想到这里,我带着欣慰的心情来观看这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它无声地飘临,触在屋顶,如同套上厚厚的棉絮,浸在地上,如同裹上轻薄的素妆,树木、山石、水池,也都穿上银装。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昔日在这里所见的一切,无论美丑,无论善恶,都掩饰在浩茫之中。

  雪是美丽的,无数文人墨客作过种种赞誉,无论是气势磅礴的北国风光,还是小巧玲珑的江南庭院,一旦有了雪的渲染,便会生发无尽的诗情画意。雪是因为遮盖了很多丑恶才如此动人,她不仅掩饰,还诱惑,在她白色轻柔的外衣下,不知藏有多少黑洞,多少裂缝。我所描述的这些,并非信口雌黄,在我面前,就有一桩白色羽绒下的黑色罪恶。

  当我正在观赏院内的雪景时,我突然发现,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在那锈迹斑斑的老虎凳上,竟然锁着一个人,此人双脚切除,只有半截身子,曲缩在老虎凳上,他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他的脸仰迎长天,双目紧闭,雪花拍打着他的脸颊,头发和眉毛罩上绒绒雪花,遍布沟壑的面部流出一道道水痕,他没有呻吟,没有抽搐,甚至没有呼吸,一任冰雪飘洒。唯一能看出生命迹象的是他的血,从他的身上,顺着槁悴的手,通过他的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里。血滴得很慢,很久才接上一滴。红色的血滴在白色的雪上,犹如一朵红花映在雪中,艳丽夺目,然后,红色渐渐褪变、淡化,在即将消失时,又一朵红花骤然发生。在他的身上,在老虎凳上,也积上了厚厚的雪。他与雪完全融为一体,都是无声无息,漫漫白色。

  我怀疑他已经断气。

  这个老虎凳,并非重庆渣滓洞监狱所见的那种木制品,而是用一寸的钢管焊接,形似清代太师椅,很有虎威,所以犯人们甚至狱警们都把它称为老虎凳。在押犯人违反监规,惩罚之一就是坐老虎凳,坐上后,头部,双手和双脚都用铁链系上,不得动弹,不出五分钟,全身酸胀麻木,四肢如同散了架。

  现在坐在老虎凳上的犯人,是后八号的瘸子,他的两条腿被齐刷刷的截下,看上去就象只有半个身体似的。他因涉嫌诈骗入监,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拒绝吃饭,因此被请上了老虎凳。看这情景,起码在上面呆了几个小时了。我忍不住地说了声: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是装死的,不整整他他就是不吃饭。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充满了女性的磁力,是那么的动听和熟悉,就在我的身边发出。我掉头一看,是吕医生,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旁边,我惊愕地看了她一眼,她清秀的面颊和那双颇为动人的丹凤眼依然存在,现在看上去却是格外陌生,真难想象老虎凳和温柔美丽竟会联系在一起。

  她低垂着头,郁郁黑发撒在同样也是白色的长褂上,双眼散视着地上的白雪,自言自语说道:

  他几天不吃饭,怎么灌都灌不进去,不整治他怎么行。

  整治,这也叫整治,这完全可以致人于死。看来,这是吕医生的杰作。

  我没有说话,我不能说话,也不愿说话,我悄悄走开了。

  两天后,瘸子被抬进住院部,正巧又是吕医生值班,她检查后说不行了,立即送去公安医院。

  她从医院回来后,笑着对我们说:

  好险啊,差点死在路上,刚送到医院就死了,死在公安医院。

  如果死在路上,看守所就要承担责任,如果死在公安医院,看守所就没有责任。这个责任是什么,谁来监督,如何追究,是受批评,扣奖金,还是承担法律责任,这些都不得而知。对犯人家属来说,得到的是一张通知:监毙。

  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死亡的原因。

  雪化了,昔日的龌龊尽现,白雪曾与丑恶共舞,现在显得格外肮脏。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我要心平气和地承认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放弃生活中那些已成为负担的期望(1)
刘胜林内劳了,他调到看守所编辑部,搞一个内部刊物,这个刊物全部是在押人员写的稿子,内容无非是认罪服法,思念亲人之类。

  他请我为他设计第一期的版面,并给他撰写发刊词和取刊名。

  经过再三斟酌,我取了“百花山”的刊名。

  这个看守所位于百花山,犯人拖出去枪毙叫上山,如果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依然可以迎来百花般的春光,另外,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要象山一样摈弃一切欲望。我对这个刊名颇为满意,四重意思都包括了,后来,杨所长采用这个刊名。

  由于写稿时频频出入编辑部,在刘胜林那里,我借到一本书――《新刑法概念》。

  这是我入狱以来见到的第一本司法解释的书,在这本书里,我得以知道我的所谓罪名。

  他们指控我是侵占罪,侵占罪的犯罪主体是公司的经理、职工。书中明确出,不是本单位职工的,不构成本罪。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知道我是没有罪的。

  在读这本书以前,我是按检察院办案人的思路去理解这个问题的,无论陈林如何欠我的款,我都不该采取这种手段,就是犯罪。所以,在他们审讯我时,还有我在逮捕证上签字时,我都觉得自己触犯了刑法,可以认为有罪。看了这本书,我才恍然大悟。

  我不是他们公司的职工,我没有与他签定任何劳动协议;没有作过任何登记,没有得到任何聘书,没有享受任何福利,没有领取分文工资,我不是犯罪主体,因此就不构成本罪。况且,事前陈林拖欠我的款,事后我也与陈林达成了协议,我还退款。

  我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知道这些,如果早知道,我可以理直气壮地与他们针锋相对,我可以拒绝在逮捕证上签字,可以不给他五十多万元。

  反过来又想,这也不能怪自己,任何经商的人,谁能掌握这么深这么全的法律知识,除非搞诈骗的人,利用法律的空子搞诈骗,他就可以把法律吃准吃透。这时,我突然想到我被绑架后我那天,陈林拿着一本法律书向我进行要挟,他还翻开这一条给我看,我确确实实也看到了有关侵占罪的这一条。当时我想,我怎么没有读过这本书,甚至不知道有这本书,我还是个本科生,连陈林都不如,陈林不过是个初中生,他都懂得去翻法律书。看来文盲不等于法盲,学历高低和法律知识并不是正比。懂得刑法的人不少是有意犯罪有心避罪,而不懂刑法的人大多不是故意犯罪。

  想来想去,我才发现司法的险恶。

  当一个人被捕入狱时,便和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不能见亲友,不能见律师,不能读书报,成为一个瞎子聋子,他们问什么,你就得回答什么,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构不构成犯罪,不知道自己罪大还是罪小,不知道能判几年徒刑。就这样关起门来东审西审,没有罪都会审出罪来。

  当犯罪嫌疑人见到律师时,已接到起诉书,也就是说,这个案子已经不在公安,也不在检察院,而是到了法院,以前所录的口供,已经作为罪证送到了法院,要想推翻是难上加难。

  香港的电影电视中,时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对白,当警察拘捕人时,说道:你现在不必说话,你所说的一切,将成为庭堂供词。

  这就是说,你可以保持沉默,直到你的律师到来。当然,他们的律师在一两天内就会来到,相互可以见面,询问了解警方的证据是否充分,当事人是否构成犯罪等等。

  国内电影电视却是这样的对白:说不说?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老婆孩子想想。

  不仅用家人作为威胁,并杜绝了你与外界的一切往来,包括律师。作为没有法律知识的当事人来说,只能糊里糊涂任人摆弄。

  傍晚,我的家属来接见。来人是弟弟,小舅子老七,还有姨佬的弟弟方小五和他在省检察院的朋友赵银洁。

  今天他们的神情显得轻松随便,不时说说笑笑,一扫前几次接见时的严峻。

  弟弟问我:到住院部这边要好一些吧?现在火生起了吧?我一接到你捎来的信后,就去买煤和铁炉子,送了两次才送进来。

  这是礼节性的开头,我也作了礼节性的回答。

  他开始进入正题,说:

  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跑你的事,又跑检察院,又跑陈林家。陈林对我说,他花钱把你关进来,不愿意花钱再把你放出来,你们能跑到什么程度就跑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管了。也就是说,他不再插手这件事。只要他不插手,事情就没有这样复杂,就要好办得多。检察院的这边也说好了,他们也可以认为是经济纠纷,只要陈林不再坚持,可以取保候审,可以不予起诉,只不过是,你不能提出任何赔偿请求。

  无端地关了几个月,得不到任何赔偿,如果同意可以放人,如果不同意,一直关下去,这是检察院贯用的伎俩。我没有吱声,也没有去考虑赔偿的事,我知道,无论你是否提出赔偿要求,无论检察院是否同意赔偿,你都得不到这笔赔偿金。

  问题是,被整了几个月实在划不来。

  虽然我不说话,弟弟也看透了我的心思,他接着说:

  赔偿是小事,再是同意赔,也不会给你多少钱,为这点钱腿都要跑断,人出来是大事。前两天检察院的通知说,可以办取保候审。什么取保候审,他们是办不下去了,想不了了之。谁不知道,取保候审这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不过社会就是这样,现实就是这样,你不能捡起石头砸天,该退让的,还是得退让,有什么办法,大权在人家手上。

  小七插话说:

  我都忘记介绍了,这是省检院的银洁。

  我礼貌地和他握握手,说:谢谢,谢谢你了,我一直听说你在为我办事,今天第一次见到,谢谢你了。

  唉,说这些,我也没有办成什么事,跟着瞎跑。你的事没什么,这分明是一种陷害,不几天就出来了,你也不要急,再休息几天。

  弟弟说:检察院的关系我们都打通了,就是这几天办手续,那你就再呆几天吧,你看,还有什么事没有。

  小七说:出去先洗一个澡,把所有晦气全部洗掉,现在穿的衣服通通扔掉,好好过一个年。

  我的想法也是这样。在回号子的路上,我压抑不住欢喜,心想,不赔偿也罢,这半年时间,姑且作为一种生活的体验,让我有机会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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