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闪耀·第2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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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越说越响越肯定，最后几乎像是在吼叫。他带着小酒站起来，大喊：〃狐狸，你们听着！要是不给我们活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一家！〃　　　

　　好可怕的男人，小酒在冲出木窗前这么想着。当他和这个男人手绑着手成功掉到河里后，她又有一瞬间想这是多么浪漫、幸福的一件事。最终，当她第二次从河里救起不会游泳的赵野，看着他往外吐水的傻样，她又想自己是一定是发疯了。　　　

　　吐了一会，赵野醒了过来。他看着小酒湿淋淋的样子，明白他们已经安全脱险，他心安理得地笑了。　　　

　　二人互望了一阵，想起武馆还在火中燃烧，忙扭头去看，哪有半点火星呢？　　　

　　〃这也太捉弄人了吧！〃赵野郁闷得不行，却不敢带小酒进去，怕刚坐定又有什么火球来袭。　　　

　　他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有些事，我们得聊一聊。〃　　　

　　小酒抬了抬手道：〃不答应也不行啊，我们还绑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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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黄道十二宫之双鱼座（7）　　　　　　　　　

　　二人看着绳子，再看看对方，忽然都红了脸。　　　

　　赵野忙解掉绳子，和小酒一起走了出去。　　　

　　＇七、别老是想逃之夭夭。发展天性中积极的那一面。＇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来着，蛋糕蜡烛没有人买，生日火球倒看了一堆。〃小酒走在烟雨长廊，月亮轻轻笼罩在她的身上，仿佛一块发光的宝石。那晚她的脸异常清丽，她没有意识到，但赵野都看在眼里。　　　

　　〃生日吗？可惜现在连碗长寿面也没地方买了……〃他叹了口气，〃要不我给你唱首生日歌吧？〃　　　

　　〃也好。唉，又一个三月一日呢！我姜小酒十八岁了！〃小酒在石阶上展开双臂道。　　　

　　〃今天三月几号？〃赵野倒抽一口凉气。　　　

　　〃一号呀。〃小酒答。　　　

　　〃啊！一号！你，你，你竟然和我同一天生的吗？〃赵野回想了一下，　　　

　　两位阿婆的确有说年后姜家才失得火。　　　

　　〃有这么巧？可……〃小酒哑然失笑，跑过来绕着赵野跑了一圈道，〃可你和我完全不像呢，星相书上说三月一日出生的双鱼座，十分理性，充满艺术细胞，不喜欢惹麻烦……这些特质我有，你可全都没有哦！〃　　　

　　〃你怎么信那种东西，每个人都活自己的嘛。〃赵野不屑一顾，〃何况我怎么没艺术细胞了，正经美院的学生！〃　　　

　　〃稀罕！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你唱生日歌吧，中文一遍，英文一遍。〃　　　

　　〃拜托，我也生日啊，有来有往！你也得给我唱两遍！〃　　　

　　二人在路上斗嘴，赵野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还没有说。于是，他一下拉住小酒，把遇上妇人直到火灾的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小酒愣在路上，忽闪着大眼睛望着赵野，像听他在编故事。　　　

　　赵野不善修辞，整桩事没一会儿就说完了，于是和她大眼瞪小眼。　　　

　　〃所以你跪遍西塘，换回救我的机会。那你现在救回我了，你怎么回去？〃小酒问。　　　

　　赵野异常迟钝，还以为是说如何返城，〃不知道，打的回去吧，先到嘉善火车站……〃　　　

　　〃被你气死，我是说你回到来救我之前的那个时候！〃　　　

　　〃哦！〃赵野这才意识过来，摸摸后脑勺想半天说，〃不知道。〃　　　

　　〃不知道还想半天……〃小酒顿时晕了。她懒得见他这么呆，气呼呼地往前多走几步，又折返回来，直视他，〃我是明白你的，你是大城市的人，美院学生，虽然狐狸说我们什么什么，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明天一早你就回去吧！我想大不了就把这半年再过一遍。〃　　　

　　赵野听她这样说，颇有些难堪，〃其实我觉得西塘挺好的……〃　　　

　　〃等天亮了，我送你上车。〃小酒已经替他决定了。她望着赵野，其实第一眼见他时就觉得是很难得的青年，样貌出众，虽然造型怪异，但面容里有掩藏不住的灵气，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可惜他的前途光明得让人不敢正视。小酒想自己已经给他添了太大的麻烦，再要说起什么奢侈的一辈子，根本是妄想和笑话了，于是她就不想，如从前一样，安安静静。　　　

　　〃好吧。〃赵野点了点头，毕竟来时一心只想着不要欠上一条人命，现在心愿已偿。而且，他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未来太远太远，不该想的不要去想……　　　

　　〃那么，谢谢你。〃小酒说到此，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扭开脸去，轻轻抹掉，她说，〃陪我去卧龙桥吧，当初是我家得罪了它们，让我去和它们说一声〃对不起〃，彻底了结此事。〃　　　

　　赵野没看到她在哭，只知道自己心里莫名不好受，他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走。他总觉得自己与小酒之间，还像有根绳子绑在一起，从来没有解开过。　　　

　　从烟雨长廊折返，到钱塘人家左转，往西第三座桥就是卧龙桥。小酒因为父亲的过失惹了大祸，还牵连了一个据说命中与她有缘的男人跟着倒霉受苦，现在事情终于要解决了吧！　　　

　　他们来到桥上，狐狸一家虽然没有迎接，但一定在某个角落里听着。　　　

　　小酒说：〃对不起，狐狸！我是非常非常真心实意地来道歉，当时不应该不帮助你的。我爸爸已经不在世了，我代表他和我自己向你们诚恳地道歉，希望你们原谅我，也别再为难赵野了，他和此事真的没关系呢！〃　　　　　　　　　

◇。◇欢◇迎访◇问◇　　

第44节：黄道十二宫之双鱼座（8）　　　　　　　　　

　　小酒话音刚落，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到水里，〃扑通〃一声，仿佛是狐狸在回答，听到了。　　　

　　〃应该没事了吧？〃小酒安慰赵野。　　　

　　〃真要有事也没办法啊……〃他苦笑。　　　

　　尽人事，以待天命，只好如此。接下来，他们哪里也没有去，背靠背在卧龙桥上坐到天明。终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天亮后，小酒送赵野离开了。　　　

　　她想，恐怕这一别就是一生……　　　

　　＇八、别和缘分拧着劲干，否则缘分的报复，要比狐狸重得多！＇　　　

　　〃赵、赵野！〃三天后的清晨，小酒开门时吃惊地看着他。　　　

　　〃又被狐狸耍了！〃赵野气得想骂娘，〃我一回去就发现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学校里！完蛋了，我穿越回来，成了一个复制品呢！在别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前，我只好逃回来了。好惨！狐狸摆明了没报复够，一定是故意的！还在玩我！〃　　　

　　〃怎么会这样？〃小酒听了也无可奈何，只得引他进屋坐下，再想办法。　　　

　　小酒为赵野泡了杯茶，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好笑。　　　

　　赵野白了她一眼，毕竟成为复制人可不是开玩笑的，将会面临没身份、没户口、没将来等一系列现实的问题。小酒只得把笑容咽了回去。　　　

　　两人沉默了半天，小酒忽然大义凛然地说：〃这样吧，这次，我去求狐狸！一定要把你送回去，哪怕是让我跪遍整个西塘都行！〃　　　

　　赵野挺不好意思，虽然自己跪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但想到要让一个大姑娘去做这种现眼的事，总觉得不太好。　　　

　　〃其实你也不用为了我非得……〃　　　

　　〃别客气了。〃小酒拍拍胸脯，〃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总要报答你的，信我吧。〃　　　

　　赵野只好默不做声。　　　

　　半夜，他陪着她一起来到卧龙桥，来的次数太多，看到这个桥都有一种隐隐的愤怒，只是他也无计可施。小酒带了三支香，点燃后左拜右拜，只听〃砰〃一声，白烟四起，狐狸终于出现了。还好不是那个刁蛮的小孩，而是早先对赵野好言相劝的妇人。　　　

　　还不待他们说来意，妇人早就明白了：〃小公子还是执意要回去，从此后你们两各归各的生活吗？〃　　　

　　〃嗯，决定了，也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赵野了。〃小酒第一次见着狐仙，倒也不是很怕，问得挺爽快，〃或者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更干脆地解决我们的恩怨呢？〃　　　

　　妇人仔细打量了二人，赵野脸色悻悻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把你送回童年去，当我家儿子来找你爹爹求助时，你努力劝他帮助我的孩子就好。消了这笔恩怨，便没了下文，你和赵公子也就不再因此吃苦了。〃　　　

　　〃好，我愿意，但你怎么肯让我去呢，要跪遍西塘吗？〃小酒问道。　　　

　　〃不用，会刁难赵公子，实在是我的孩子太顽劣，不过……也怨不得他，他素来是要记仇的。〃妇人讳莫如深，笑着往水面一挥，河水随即发出光亮来，仿佛里面藏着一盏明灯。〃你不用害怕，跳下去便行。〃　　　

　　小酒看了看亮光，又看了看赵野，笑着说：〃你放心吧，我去了，一定让我爹救小狐狸，这样你就会回到自己从前的生活去了！〃　　　

　　〃那不是代表我们永远都不会认识了？〃赵野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那有什么关系？〃小酒反问，似乎互不相识，对二人来说还真没有什么关系。小酒拍了拍赵野，〃总之你放心吧！〃　　　

　　〃那，你一路平安……〃赵野与她握了握手。　　　

　　〃嗯！我去了！〃小酒道，捏住鼻子，朝前走了两步，没有回头再看赵野，只是背对着他浅笑。只听〃哟〃的一声，她已经纵身往发亮的河面跳了进去。　　　

　　就在她蹦起来的那一瞬间，赵野忽然心头一紧，猛地攥起双拳，整个人往前扑了过去。　　　

　　〃姜小酒！〃赵野喊着，原本是要拦住她，结果小酒跳得太快，他没有刹住车，跟着一头栽了下去。　　　

　　〃扑通〃两声后，河面的亮光渐渐隐去，妇人掩口而笑，也慢慢地消失在了桥头。　　　

　　＇九、你真舍得一切重来？＇　　　

　　姜武师剥着虾壳，一边叮嘱女儿：〃所以行走江湖，切记一个赚字。赔本的买卖绝对不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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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黄道十二宫之双鱼座（9）　　　　　　　　　

　　忽听门外传来一溜清脆的脚步声。　　　

　　〃有没有人帮帮我？〃随着喊声，武馆内跑来一个身着练功裤的赤膊小男孩，他左手提着右手，痛苦地皱着眉头。　　　

　　〃叔叔是武师吗？替我接个手吧。〃　　　

　　〃脱臼？〃姜武师含着半只虾，〃可我教武打，不搞跌打呢……〃　　　

　　〃爸爸，你要是不帮助他，我就和你玩命！我绝食！〃正在此时，七岁大的姜小酒突然把筷子往地上一扔，整个人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起来。　　　

　　姜武师吓得半死，不知道女儿中了什么邪，但女儿既然这样坚决地要帮助这个小朋友，还是不要拒绝的好。于是姜武师忙跑上前，替小男孩接好了胳膊。　　　

　　小男孩挥了挥手，觉得除了还有点痛，倒也无大碍。他把裤腰带一提，底气十足地喊：〃你不要跑，我就不信我打不过你！你弄伤我胳膊的仇，我一定要报！〃　　　

　　喊罢，小男孩冲了出去，小酒忙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这男孩就是小狐狸，所以一定要追着他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小男孩沿着五福桥一溜小跑，转眼来到背面。小酒这才明白，原来当年她追出去，不是没有看见人，而是小孩太矮，被桥挡住了。　　　

　　小酒跟到桥后一看，小狐狸面前还有一个男孩子，皮肤黝黑，大眼睛炯炯有神，头上戴着旅游帽和背包，别着旅行团的标志，是个外地来的小游客。小狐狸一把揪住小男孩的衣领，破口大骂，小男孩也挥了挥拳头道：〃不想再挨揍，就给我闭嘴。〃　　　

　　〃好，你有种，留下你的名字！我现在年纪小，功夫不够打不过你，十年后，我一定找你血债血偿！〃小狐狸总是这一套。　　　

　　〃那你给我听着，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赵，单名一个野字！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小男孩说着，发了狠，将帽子摘下往地上一摔，推开小狐狸扬长而去。　　　

　　〃靠！〃小酒这样文静的姑娘也终于忍不住骂了人。　　　

　　小狐狸急得不行，但也不敢追打那个男孩，蹲在一棵大柳树下生闷气。　　　

　　〃原来如此。〃跟随小酒穿越过来的赵野，没有被法术所影响，依旧是个青年的样子。他也把这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仔细回想了一下，原来小时候还真的来过西塘，有和别的孩子打了一架。没想到问题出在这里。　　　

　　〃现在怎么办？〃七岁的姜小酒扭过头来面对十八岁的赵野。　　　

　　〃似乎怎么扭转，局面都是这样呢。〃赵野肯定地回答，看了看不远处的小狐狸，决定还是先解决掉此事为妙。于是他走上前去诚恳地向小狐狸道：〃对不起，刚才打你的那个是小时候的我，现在我大了，知道这么做是错的，请你一定要原谅。〃　　　

　　小狐狸瞪着赵野，像是在看疯子。　　　

　　〃你要相信他，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小酒跑上去解释。不解释倒好，一解释更乱，小狐狸被他们吓哭了，大声哭喊起妈妈来。　　　

　　狐狸妇人不知从哪里显现，款款走来，出现在二人面前。赵野与小酒对她又好一番解释，听得妇人一头雾水。　　　

　　〃等等，你们的意思是，十年后的我让你们来十年前，找我的孩子解决一场恩怨？而你们又发现十年前的恩怨其实根本是个连环死结，没有办法解决？〃妇人这么理解，二人忙用力点头。　　　

　　〃你们想要我的原谅？〃妇人又问。　　　

　　二人又狂点头。　　　

　　〃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十年后的我究竟为什么要有那样的决定呢！〃妇人表示无能为力。　　　

　　赵野和小酒急得半死，小酒更是担心赵野，以十八岁的年纪回到十年前，未来更是没办法生活，想着乱七八糟的一团事，她不禁伤心痛哭起来。　　　

　　〃小酒不哭，其实事到如今，我也……没关系了。〃赵野忽然想得很明白，诚心劝解她。　　　

　　〃唉哟，别闹了，索性我送你们回十年后的我那儿去，你们找她说吧。〃妇人倒真是开明，将手一挥，水面嘟嘟冒泡，显然又是要他们跳。　　　

　　赵野看了看小酒，小酒也回望了他，于是二人自然地将手握到一起，走到河边，数〃一、二、三〃，一齐向河里跳去。　　　

　　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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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黄道十二宫之双鱼座（10）　　　　　　　　　

　　＇终、或许可以说……为了防止心爱的人与自己离散，要永远紧密地连在一起，这才是双鱼座的由来。＇　　　

　　来来回回的时空穿梭，已经让赵野头昏脑胀，彻底辨不清楚过去、现在、或者未来。　　　

　　好像一切都完结了吧？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抬头看天，月明星稀，夜朗风清。面前是自己的画架，画纸上还只是潦草的构图，画的是万祥茶楼的两面窗。街上静悄悄的，连个路人都没有。　　　

　　赵野低头想了半天，记起十一年后，自己曾经选择放弃姜小酒，害得姜家失了一场无名火，小酒姑娘死于火场。　　　

　　想到这，赵野揪心疼痛，脑袋胀得生疼生疼。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落到这一天，难道一切都必须重来？　　　

　　他恨死自己，小时候那么争强斗勇，在西塘欺负了人竟然全都不记得，还怨声载道，说不明白为什么牵连在这桩事中。结果从头到尾，就是他坑害了小酒。　　　

　　现在一切又得重新开始。一想起小酒曾在那样火球密布的夜晚，一个人在家中无助又可怜地度过最后一点绝望惊慌的时光，他的眼泪直接落了下来，毫无预兆。　　　

　　如今还有什么选择，子夜的西塘，沉寂无人，他的心也凉了，如灰如砾。他轻轻推开画架，一改以往莽撞的性子，一点点朝烧香港走去。　　　

　　终于，一步一步，他走到了武馆门前。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便能开，他到过这个场景，清晰地记得一点一滴。　　　

　　赵野抹掉眼泪，让视线清晰一些，他告诉自己鼓起勇气，不管怎么样，还有机会。只要再跪遍一次西塘，就能回去救她，哪怕重复上一千次，一万次，他都愿意。　　　

　　谁让他们的姻缘早在七岁起就注定了呢？　　　

　　〃姜小酒！对不起！但请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救出你！〃他说着，轻轻推开门。厅堂内洒着一地月光，透亮迷人。　　　

　　有个丫头站在那儿，对着镜子正在扑粉，看见他吓了一跳，忙又捂脸不好意思。　　　

　　〃人家还没有涂口红啦！〃她急了，娇嗔道。　　　

　　赵野傻在原地，眼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又淌了满面……　　　

　　〃姜小酒，你，你……〃　　　

　　〃怎么了？不认识吗？我也回来了啊！刚才看了日历，发现都九月了呢，我猜你一定也落在西塘，所以想先整理一下再出来找你的……〃她还是不好意思正面看着他说话。　　　

　　〃姜小酒你！〃他吼，真被这个慢性子的女人气死。　　　

　　〃喵……〃她装乖，对着他甜甜地笑了。那晚的小酒特别漂亮，她没有意识到，但赵野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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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我证（1）　　　　　　　　　

　　我证　　　

　　文/王晋康　图/王群　　　

　　我在车祸后至苏醒前的那段记忆是一片粘稠的黑暗，粘稠得令人窒息，黑暗得让人发疯……这两句话其实不合逻辑，因为黑暗中并没有一个可以被称为〃人〃的意识主体，只有七零八碎的意识残片。它们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偶尔发出一丝闪光，随之就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但那个〃人〃毕竟还是存在的，也许它是游荡于黑暗之上，飘浮于冥冥之外。有某种潜意识顽强地拼拢着〃我的〃意识残片，激发出某一残片的闪光，再去唤醒其它残片。这个过程不知道延续了多么漫长的时间，也许，有猿人走出蒙昧期那样漫长吧！然后，一个整体的〃成猛〃总算大致拼拢了，并从粘稠的黑暗中艰难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挣脱出来。　　　

　　我的眼睑颤动着，微微睁开眼睛，周围立即响起兴奋的低语声：〃他醒了！施教授你看他醒了！〃不过我僵硬的思维并不能理解这些话的含义，我闭上眼睛，重又沉入黑暗中。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视野中是一个慈祥的老人，满头白发，目光睿智。老人高兴地说：〃孩子你总算醒过来了。你已经昏迷一个月了。〃　　　

　　我的思维仍然处于冰冻之中，努力追赶着老人的话意，喃喃地说：〃昏……迷？〃　　　

　　〃对，车祸后你一直昏迷着。〃　　　

　　〃车……祸？〃　　　

　　〃是的，一个月前你遭遇了一场车祸。你能回忆起车祸的细节吗？〃　　　

　　我蹙起眉头，努力翻捡脑中残存的记忆：〃车祸……失控的卡车……驾车蜜月旅行……新婚妻子……〃我的身体忽然一阵颤抖，努力撑起身体，焦灼地问，〃肖曼怎么样了？她在哪儿？〃　　　

　　对面的老人忽然喜极而泣！声音也沙哑了：〃年轻人，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你能忆起肖曼我真高兴，我太高兴了。这说明，你的意识真正苏醒了。〃　　　

　　〃曼儿在哪儿？带我去见她！〃　　　

　　〃你不要急，肖曼很好，她也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现在，你们俩的身体状况都不能激动，等稍稍恢复几天，也许还都需要做一个小小的整容手术，然后就会让你们见面，好吗？毕竟，〃他笑着说，〃你们肯定想让对方看到一个健康漂亮的爱人。〃　　　

　　我慢慢举起僵直的手臂，摸摸自己的脸，摸到一些伤痕。再看看身体，胸前和胳臂上也有伤疤。我低声问：　　　

　　〃我破相了吗？是不是很严重？肖曼呢？〃　　　

　　〃不，你没有破相，基本是原来的容貌，有几条伤痕，不严重。至于肖曼……〃施教授含糊地说，〃你也不用担心，等我慢慢告诉你吧。〃　　　

　　施教授走后，护士告诉我，这儿是〃哪吒医疗中心〃，而施教授是中心的首席心理学家。我过去好像听说过这个怪名字的医疗中心，但具体情况回忆不起来了。在施教授卓有成效的劝慰下，我按捺住心中的焦灼，配合着做整容手术，努力恢复身体，争取能早一天去见肖曼。　　　

　　曼儿活着！知道这一点我已经非常放心了。至于她是否破了相（听施教授的话音似乎是这样），倒是次要的，即使她变得再丑，我也会照样爱她。经历了这场大难，我对世上的一切都更加珍惜，更不用说我的曼儿了。　　　

　　这段时间里我听说双方父母来探望，都被医院挡驾了。熬过两个星期，施教授再次检查了我的身体，满意地说：　　　

　　〃孩子，你已经基本恢复了。来，坐下，咱们今天可以正式谈谈肖曼的事了。〃　　　

　　我从他的郑重中突然悟出不祥之兆，脸色变白了：〃肖曼她……〃　　　

　　老人避开我的目光，沉重地说：〃孩子，你刚苏醒那天身体很虚弱，我没敢告诉你真实情况。非常不幸，肖曼的伤势过重，没能抢救过来……不过你别着急！〃他握住我冰凉颤抖的双手，恳切地说，〃孩子你别急，听我说下去。虽然没能把她抢救过来，但哪吒中心总算赶在她去世之前做了活体三维扫描。你大概已经听说过，目前〃人的再造术〃已经相当成熟，可以按照这些信息复制一个完全真实的肖曼。〃　　　

　　几天来在我心中勃勃跳动的美好盼望一下子被粉碎了。一条狰狞的章鱼缓缓游来，用八只腕足把我箍住，让我再度窒息，一如我苏醒前的阴暗感觉，施教授的声音好像远在千里之外。　　　

　　他解释道：〃这可不是克隆。克隆术只能产生一个基因相同的婴儿，这个婴儿在生长过程中会建立起一个新的自我，与原件其实没什么关系的。但人的再造术是对原件完全不失真的复制，包括复制出原件在那一瞬间的所有记忆和感情。干脆这么说吧，中国神话中，哪吒被李靖逼死后，紫阳真人用藕节复制了一个身体，又把他的灵魂吹入其中。同样的，我们也会还你一个真正的、车祸之前的肖曼，你尽可放心。〃　　　

　　我惨然说：〃一个真正的肖曼？但它再逼真，也只是一件复制品。是用新材料砌出来的一个新工件。〃　　　

　　施教授温和地说：〃原谅我说话坦率，你还秉持着一种相当陈腐的观念。其实，生物体取决于原子的缔结模式，而不是原子本身。生物体都要新陈代谢，我们每具身体的砖石……原子……在不停地更换，平均说来，每十几年就会彻底更换一轮。但谁会认为自己不是十几年前的自己呢？只要这个新肖曼保留着原件的所有信息，那她就是真正的肖曼。〃　　　

　　我阴郁地沉默着，从道理上我知道老人的话是对的，但从感情上难以接受。我想起自己苏醒前那种粘稠的黑暗，想起自己从黑暗中挣脱时的艰难……但那时再艰难，毕竟还有一个事先存在的〃我〃，它只是被车祸暂时中断了。而现在呢，曼儿将由一堆没有生命的砖石按某种缔合模式砌出来，谁能保证，这样的堆砌就一定能产生曼儿的意识？　　　

　　我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疑惑地问：〃施教授，你说过，肖曼伤势过重没能抢救过来；你又说，新的肖曼将依那个瞬间……她濒死那个瞬间的信息来复制。那么，怎么保证复制后的肖曼就能被救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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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我证（2）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扫描的样本当然是伤势严重的肖曼，但在复制之前，可以事先对信息做出修复。比如，那时肖曼脾脏严重破裂，无法挽救。但有关脾脏的信息可以轻易地在电脑中修改，使其恢复到健康状态。换句话说，我们是用软件上的修改来代替实际的外科手术。〃他看看我，补充道，〃但你不要担心，这种修改只是恢复肖曼的本来面目，而不是改变她。要说，修复后这个完整健康的肖曼，才是你真正的新婚妻子呢。〃他又说，〃按照法律，对某人的复制必须征得所有直系亲属的同意。肖曼的父母都已经签字同意，现在就等着你的意见了。成猛，你同意对她进行复制吗？〃　　　

　　我又沉默了，实在难以做出决断。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宁可选择一个哪怕是残缺的〃原件〃，而不要完全逼真的复制品。但现在肖曼已经死了，我怎么能拒绝给她重生的机会？可是，我难以克服心中的剧痛，甚至还有惧意。我想起五年来与肖曼的相处，想起两人的初吻，想起两人在一起时的幸福与甜蜜。那个肖曼还鲜活地活在我心中，娇小可爱，又温柔又爽朗，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但今后我面对的将是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个非人！一个工件！我能把自己对肖曼的感情移植到重生者身上吗？　　　

　　对面的施教授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我。作为哪吒再造中心的首席心理学家，他当然能读懂我的心理活动，也能理解我此刻的艰难心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发问：〃肖曼……我是指重生后的肖曼……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当然不会，这正是咱们要小心保守的最大秘密。医院为什么一直婉拒两家父母的探访？就是怕有人失口。〃　　　

　　我苦笑道：〃那为什么不干脆连我也瞒住？如果我一直把她当成真肖曼，也许我和她都会活得容易一些。〃　　　

　　施教授沉重地说：〃孩子，我们原来确实打算瞒着你的，但反复斟酌后，最终决定还是如实告诉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施教授用一个小时的时间，讲述了有关的背景知识。他说，你不必担心，科学理论和实践已经做出双重证明：对一个人的精确扫描和逐个原子的精确复制，确实能够再现这个人，既包括此人的硬件（身体），也包括软件（记忆和感情）。但毕竟人是上帝最复杂的造物，复制过程难以保证绝对准确，也许会有一些小瑕疵。比如，也许某个〃原件〃在刷牙时爱干呕，但新的身体却丢失了这个习惯；或者某个原件是油质头发，但新身体的头发却很干燥。　　　

　　施教授说，单就这些小瑕疵本身而言，其实微不足道，但关键是重生者的记忆一般都准确完整，因而能发现新身体的细微变化，这就糟了！此时小瑕疵也会演变成大裂缝，影响重生者对自我的认同，或者说〃我识〃的重建。一般人都不了解〃我识〃的重要意义，实际上，具有〃我识〃，即认识到〃我〃相对于自然界和社会的独立存在，正是人类走出蒙昧的最重要的标志。某些原始民族的语言中，始终没有发展出第一人称，他们不会说〃我饿了〃这类话，而只会说〃阿朗饿了〃。因此，重生者对〃我识〃的心理重建，是手术后最关键的过程。　　　

　　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