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不负如来不负卿(完结)-第3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你……”我语结,他什么时候会使这种坏了?这是非得要让我说出来么?
    说就说,怕什么!迎上他期待的目光,豁出去了:“伺候我洗澡……”
    柔腻的笑一圈圈在眼底如波荡开,他的眼睛在热气蒸腾下蒙着薄雾。在他如潮眼波笼罩下,我的鼻子都渗出汗来。的45
    “好……”故意拖长的语调,听在我耳里居然带着丝惹人遐想的暧昧。
    他两手插在我发里搓揉,胰子泛出的泡沫沙沙作响。他的手法笨拙,老是会扯到发根。我忍着不喊疼,不想打扰这令我心中生出万般柔情的画面。他用勺子将热水从头顶缓缓淋下,我弓身搓发,嘴角弯弯。想起十多年前周润发做的洗发水广告。充满中年魅力的他为一个长发女孩也是这般淋水。细长的水流如串珠,顺着女孩黑泽的长发滑落,这个场景在我心中定格,成为永恒。
    “你也进来吧……”洗完头发,对着已经沾湿半边袍子的他嗫嚅,“不然,水很快会冷……”
    幸好水的热气把我的脸红遮掩了,不过我相信,他的脸绝对比我更红。所以,当他坐进来还没坐稳时,我恶作剧地将水泼到他脸上。看他一脸狼狈地甩水,我咯咯地笑开了怀。他伸手抓住我的肩膀,以为他要报复,我将两臂挡在脸前。却听得他温和的声音柔润地响起:“别闹……”
    他的脸上还淌着水珠,缓缓汇聚到削尖下巴,流过发青的胡茬,随着呼吸的起伏,滴到胸膛上。眼光顺势往下滑,及半胸的水漾出细密波纹。水下,麦色肌肤隐隐泛出灿灿光泽……
    费劲地咽一下嗓子,眼睛忍不住在他身上滴溜:“你的手可以浸水么?”
    “嗯,已经无碍了。”他抬手看了看已经愈合的伤口,半垂下眼帘,闷闷地出声,“转过身,给你擦背。”
    听话地转身,却擦到了他的异样,我的脸如同被夏日阳光照射过。他愣一下,烧得火烫的身躯贴近我,灼人气息落在我耳畔,声音低沉如魅:“想要你……”
    酥麻的热感如一线火苗突然从小腹蹿升,下意识地开口溢出极细的呻吟。转头凝视他如深渊的双眼,微微张开唇,眼睛闭起。
    “不过不能在这里,水冷了你会冻着。”他突然轻笑出声,略微离开我的身体。拍一拍我的脑袋,一块浴布搭上我的肩认真搓揉起来,“所以,莫要胡思乱想,专心洗澡。”
    我讪讪地转回头,脸比刚才更烫了。
    我们手牵手走回房间,一路上两人都是脸蛋红红,不知是不是被热水熏的。一进房间锁上门,他探手到我颈后,扬起我的头吻住我。我靠在墙上,任他在唇齿间流连,深入地探寻。彼此的气息交缠,热热地喷在脸上,烧起忍耐已久的火苗。
    我们有多久没缠绵过了?自从开始赈灾,每日迫在眉睫的是生存问题。家中难民营的拥挤状况,胃空空蠕动的声音日日伴随,谁还提得起精神想吃饭以外的事情?今天,吃过一大碗肉丝面,又洗净了一个月的污垢,还有一个干净的房间给了我们奢侈的独立空间。这团火,想不烧着都难。
    他的嘴里依旧留着肉丝面汤的清香,周身还有我最爱的檀香味。那是他特有的味道,从他少年时候起,便让我沉醉。这么多年来,我仿佛饮酒成癖之人,溺在其中不欲自拔。贪婪地用舌尖舔他的舌,勾得他与我纠缠。我轻轻啃噬,如同品尝回味那碗面,引出他的微微轻颤。
    气息越来越灼人,眼里火苗愈加旺盛。他一手扶住我的肩,一手伸到腰间。正流连于他甜腻的吻中,突然被一把抱起。
    “艾晴,你现在好轻……”
    我伏在他胸膛上轻笑,描画着他清俊的五官,高挺的眉骨,柔声说:“你也轻了……”
    将我放上铺着干净棉单的床,他覆在我身上,用纤长的手指细细抚摸我的脸部轮廓,脉脉注视:“等灾荒过了,一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再不让你受饥饿之苦。”
    我点点头,认真地说:“好,我宁愿胖得走不动路,也不要啥骨感美了。”
    他疑惑地看我,不明白“骨感美”是什么。我没心思在这个时候解释,搂住他的脖子,再次与他悱恻缱绻。气息渐重,眼神迷离,他的手指如火把,抚过一处便点燃我身体的火焰。细长颈项上挂着的结婚戒指晃荡在我胸前,带着他的体温若有若无地撩拨着我心底的渴望。
    “我妻……”低哑的嗓音在耳畔掠过,心头小鹿乱撞,期盼着,等待着。
    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在一波接一波的滚滚浪涛中攀上峰尖。
    “爱你……”顺着脸颊流淌下的汗水,滴在我胸前。戒指晃过,带起那滴汗水,又晃上了他的胸。一束最绚丽的烟花绽放,目眩神迷。
    “可以明天再回去么?”云收潮退,气息渐稳。慵懒地依在他精瘦的肩上,圈着他优雅的颈项。实在舍不得中断这份柔情蜜意。
    “当然可以。”他帮我把被角掖好,柔声说,“李暠本说可让我们一直住下去。不过这样并不妥当,所以罗什只要了一日。”
    “一日已经足够了。”我满意地在他肩上噌着,“我们有责任照顾家中两百多人。不过,今天就暂且忘了这些。无论什么责任,我都希望明天一早再去思考。现在,是我们的两人世界……”
    明亮的笑一直浮在嘴角,为我拂开额头汗湿的碎发,在我耳边轻语:“好……”
    甜腻地拥着我躺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把丢在床尾的衣服拿过,从里面掏出一件东西来。我认出,那是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当年我送给他的玛瑙臂珠。
    “今年没有钱送你生日礼物,只好自己做了。”
    他把珠子递到我面前,这才看出原本在我手腕上要绕两圈的珠子,已经变成了独立两串。拿起其中更小的一串,他帮我戴上,又将更大一些的戴在自己手上。突然回想起成亲前我冒充晓宣时,他在弗沙提婆营帐中把臂珠戴到我手上。那时他看着对我来说太大的珠子,曾经说过日后要改成两串。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做了。
    “我很喜欢这个生日礼物。”
    鼻子有些酸意。转着手腕,欣喜地看着这串晶莹的珠子。似乎有字,仔细打量,原来在红润的珠子上刻了几个汉字。辨认一下,是七个儒雅的字体——“
不负如来不负卿”!
    猛地抬头,他正用温柔似水的眼神将我包容住。
    “我的这串也同样刻了这句:
不负如来不负卿。”他抬起手腕,对着我晃动一下。似乎想起什么,感慨地摇头,“很多次想抵当掉,终是舍不得啊。”
    “你……”不置信地仔细看上面的字,疑惑地问,“这玛瑙质地坚硬,你如何刻上这些字的?”
    他微笑一下:“本想自己刻。费了许多力气,非但没刻上,反倒把手给割了。”
    原来他手上的伤是这样来的!不争气的泪一下子涌出,捧着他的手贴到心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并无大碍。”他温润地笑笑,“实在无法了,便通过李暠找到一位玉匠。是用玉匠的金刚钻刻出来的。”
    看我皱着脸要哭,急忙贴上我的脸颊亲一下:“今日是你生辰,不能哭。”
    伸手将我搅进怀,满足地叹息一声:“你说的这位僧人,把罗什毕生所求凝成一句诗。与他相比,罗什幸运太多。记得你说过,他为心爱的女子写了很多诗,你还记得多少?”
    知道他是想让我转移想哭的心思。眼珠子转了几圈,我坐起身说:“念诗不如唱首歌给你听好么?是根据他的诗改编的,你可愿意破离歌舞戒?”
    “是你唱,自然可以。”他也坐起,将棉被拉高裹住我。柔柔地抚着我的发,晶亮的眼蕴着幸福的笑。
    我清清嗓子,拉开喉咙婉转地唱: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
    如果不曾相见,人们就不会相恋。如果不曾相知,怎会受这相思的敖煎。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
    他的眼光一直追随着我,眼里的赞许让我唱得更动情。我没有谭晶的功力,高音部分唱不上去。只是尽力唱得婉转动人,自己听来都有些得意。原来,在心爱的人面前,唱歌也能那么温情。
    唱完后含笑看他,他扶着我的肩半靠在床头,赞叹着:“不相见便不相恋,不相知便不相思。罗什对你,便是如此……”
    靠着他的肩头,与他十指交缠,回忆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情诗。他的好多诗是以现代诗的形式翻译,罗什不一定能迅速理解。所以我再找了一首他的古体诗:“还有一首: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想起仓央嘉措短暂而悲惨的一生,黯然说道:“他此生无法与爱人厮守,只能许以来世了。”
    他眼光灼灼,定定地凝视我:“罗什已犯太多罪孽,怕是要永坠地狱。但若佛祖垂怜,能许我来世,罗什还要与你做夫妻,你可愿意?”
    坐正身子,正色看他:“我呀,比你更贪心呢,我要的是生生世世。无论轮回多少次,无论在六道中的哪一道,我都要与你在一起。携手相依,笑看风云。就算你要永坠地狱,我也会在一旁陪你。你可愿意?”
    晶莹的眸子倏然一亮,俊逸的笑容渲染出绝世的流光溢彩。握紧的手指间传来更重的力道:“你知道的……”
    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染得整间房如玫瑰色般绚丽。我们沐浴在瑰丽的霞光中幸福地对视。这个冬日,唯有今天才是真正晴朗。冬天,真的要过去了……

第四部:凉州岁月 哀鸿遍野
章节字数:5219 更新时间:08…04…18 10:27
    农历二月初,阳历三月中旬,封闭了一个多月的城门第一次打开。姑臧居民面带菜色地聚集在街道两边,苦着脸被迫迎接平叛回来的吕光大军。下了近三个月的雪终于在初春的回暖下消融殆尽,被埋了许久的垃圾铺满街道,吕绍昨日赶着人匆匆清扫一遍,却依旧难掩饥荒后的狼籍。
    吕光大军进城时,锣鼓齐鸣,热闹的气氛下是一张张漠然的脸。旌旗飘扬,簇拥着吕光踏马缓行,一旁的吕篆吕弘还有侄子吕隆吕超无不得意地昂首挺胸。骑马的将领过后,便是一队队士兵,黑黝黝的脸上满是倦意,棉袄破旧,翻出脏得不见原色的棉絮,唯有背后那个大大的“卒”字很远便能明显看出。吕光出征时带了五万人,吕弘援兵时又带了三万多人,而现在回来的,我根据队列粗略估算一下,大概是三万多人。心里咯噔一下,少了一半多啊。
    士兵的队列过后,是阵型颇大的牛车队。车上驮着的,看形状是粮食!饿久了的姑臧居民在看到这一车车粮食后终于骚动。人群爆发出欢呼,向街心拥堵,却被街边维持秩序的士兵拦住。一只只瘦弱的手伸出,无望地在空中虚抓。
    这么多粮,绝对不会是吕光自己带去打仗剩下的。在这灾荒中哪里还能找到粮?我在街口看着吕氏一族的趾高气昂,心里冷笑。
    十六国一百三十多年里,翻开史书,经常看到的短短几行字:
    “是岁,大饥。”
    “关中饥、疫。”
    “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荆、豫、徐、扬、冀五州大水。”
    我们一直说中国地大物博,实际情况是,地是大,物却并不博。由于东西南北地理上的差异,每一年都会在局部地区发生天灾。国家统一时,可在各地调配资源。分裂时或者皇家太过腐败,出现灾荒却无人赈济的地区怎么办?只能抢别人的。所以天灾经常跟人祸结合在一起。分裂或王朝濒临灭亡时期,史书上出现大量的天灾记录,迷信之人总以天谴来解释。实际是国家无力调配资源,饥荒与战争实在密不可分。的47
    所以,吕光出征,一为平叛,二为抢粮。纵观凉州在这一历史时期,五个凉国除了张氏前凉早亡,其余四凉并立,加上在青海甘南一带的西秦,五国国力微弱却仍征战不休。从经济角度上来说,国土面积如此之小,无力恢复生产,人民活不下怎么办?与其让民众在国内揭竿而起,不如用对外战争转移矛盾。打赢了,便可掠夺别人。可是国力大的,如姚氏后秦,打不过。所以,就挑差不多的打。打个几十年,等到能真正完成统一的雄才大略之人出现,这些小国家,也就在统一的趋势下逐一冰消瓦解。
    而那些君主们,谁又是在灾难临头时,真正在意百姓的呢?北魏的建立者拓拔圭,算是个雄才大略的英雄了,在与后燕打仗时,瘟疫流行,他查问疫情,部下回答:“十人中只活四五人。”而他的反应则是:“此乃天命,无法可想。好在到处有人,不怕无百姓可充军。”军人都死了一半以上,百姓的死况怎样,史书并无记载,只会更多。
    王粲《七哀诗》中所述:“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这些惨剧,正在这个时代中原大地各处上演着。看着马上得意非凡的吕氏诸人,悲愤得难以平复心情。为何是这样一群人在把持着政权?为何这个时代最低贱的,便是人命?
    吕光在人群最集中的鼓楼前大声宣布:平叛胜利,是天佑凉州。凡是姑臧城民,可凭户籍领粮。而流民,皆可领到麦种,登记后便即刻回家乡耕地。逃荒时抛弃的地,均可领回。目下已是开春,吕光可不希望接下来的秋收再无粮可征。
    这本是条好消息,却无吕光所期望的山呼万岁,看得出吕光有些悻悻。吕绍急忙辩解流民都在城外,他会前往颁布凉王的善举。
    城门终于对普通民众打开。我们一大家子两百多人,随着出城捡柴的居民一起涌过吊桥,向城外灾民最集中的那片山林走去。
    城南那片山山势不高却占地颇大,面向城门这面有不少贫民留下的窑洞。这里是姑臧城居民最常来捡柴的地方,也是墓地最集中之处。灾荒起时,我们每天来这里,所以对地形很熟悉。再次来到这里,最初的惊异便是:原先漫山的树木一棵都不剩,连草皮草根都被彻底掀起,只余光秃秃的山包。
    爬上几级台阶,便到了第一层窑洞区。沿路看到的,是一个个微隆起的土堆,这样高高低低的小土堆,一眼望去,不规则地分布在整面的山坡上。
    几十个窑洞黑张着冷森的嘴,我想起《晋书》里那句话,走得越近越胆怯。跟在罗什身后的脚步凝滞,拉住他的衣袖,苦涩地说:“罗什,别再走近了。”
    “怎么啦?为何脸色那么难看?”他扶住我,招呼一声段娉婷,将我交给她,“你在此处歇着,罗什一会儿就回来。”
    娉婷扶我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他继续往前走,我们庇护的两百来人也急急地向上攀。他们中有很多被迫与亲人拆散,一个多月不曾见面。我望着那些妇孺老幼向山上蠕动的背影,突然害怕地转过头去。
    “晴姐,怎么了?”她惊呼,掏出帕子按在我唇上,“为何流鼻血了?”
    我愣住,把帕子拿下来,看到殷红一块,瞬间手足冰凉。我最担心的,还是到来了么?
    “晴姐……”的db
    身子战栗,用手掩住口鼻,抬头看她:“我没事。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法师……”
    瞥到小慕容超和呼延静也在一旁,赶紧定一定神,稳住自己的声音:“娉婷,带超儿和静儿回去。不要让他们看见……”
    “看见什么?”
    我瞪着她,拳头握紧,胸中翻涌起一股极不舒服的胃酸。猛吸一口气,将涌到喉头的恶心强压下去,对着她优雅的美目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吐出:“人……相……食……”
    她刚要呼喊出声,赶紧用帕子捂住嘴,环顾一下四周,然后尖叫起来。顺着她的眼光往下看,她正踏在一个隆起的土包上,稀松的土被她无意中踢开,露出一段骨头,依稀是腿骨。
    她脸色发白,一把拉住我:“晴姐,我……我们一起走。”
    我摇头:“法师还在这里,我要等他一起走。”
    对着她扯出一个安心的微笑:“你带着孩子们先走吧,我们很快回来。”
    她为难地看着我,点一点头,叫上两个孩子,叮嘱我几句,便回去了。我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站起来向罗什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第一个窑洞,便听见里面传来惊恐刺耳的尖叫声,然后有人奔出窑洞。仔细辨认,那个女人是我们收留的刘嫂,后面一个瘦得浑身露出骨架的男人无力地拉她。
    “你怎么可以把小三……”刘婶一把抓过男人的衣襟,用尽力气在男人身上捶打,野兽般号叫,“你这个畜生,你把孩子……你竟然……跟人换……。”
    “我也没办法!”男人任由刘婶打,瘦弱的身躯几乎站立不住。
    他麻木地盯着手上一块生肉,嘴角上扯,门牙尽缺,露出发黑的牙床:“不是饿疯了,谁舍得,谁又吃得下啊……”
    喉咙里泛出冲鼻的恶心,硬生生压下。不敢再看他手上的东西,急忙往前走。探头到路过的一个窑洞口找寻罗什,里面只有几个人正围坐着,晒着门口透进来的阳光。以前我们来赈灾时,每个窑洞都挤满了二三十人,现在,除掉被征去打仗的,冻死饿死的,只剩下四五个人了。
    那群人看见我时,头抬起,嘴角血红。离我最近的一个老者,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继续低头啃手中的东西。等我看清他在啃的东西,再也无法忍住,翻江倒海地将黄胆汁也吐个干净。那是一只手,他居然抱着一只手!
    “闺女,饿了吧?”老者依旧坐在地上,将那只手向我伸来,泛着死灰色的手掌狰狞地在我视野中晃动。
    “这四面八方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别嫌弃啊,吃生的也能活命……”
    我转身便跑,逃出窑洞外,仰头看着冷漠的太阳。这阳光为何没有一点温暖?闭起眼,握紧拳,对着那阴冷的太阳大声叫喊。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到这些?泪水模糊视线,摇摇晃晃之际,双肩被扶住。虚弱地转头,看到同样泪流满面的罗什。
    “艾晴,你先回去。”他吸着鼻子,颤抖着身体,嘴角哆嗦,“别再看了……”
    我盯着他布满悲悯的脸,稍微觉出了些暖意。终于回过神,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哭泣着哀求:“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会是这种情形。你跟我一起走,不要再看到这些了……”
    “艾晴,你早就知道这结果,是么?”
    我抽泣着,喃喃念出那句折磨了我三个多月的记载:“‘时谷价踊贵,斗值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
    狠狠咽一下嗓子,紧握拳头。指甲掐进肉中,只有让疼痛带来几分清醒,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罗什,这场灾难对我们而言,已是惨痛至极,历尽千难才存活下来。但在浩如烟海的史书中,却只有这短短十六字记载!为何饥荒,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何处受灾最重,灾情如何,死了多少人,都没提到。因为这样的灾祸,在中原大地随处可见,不足为奇!”
    猛吸一口气,身体如同打摆子一样。寒气直逼周身,声音颤抖:“可我不敢告诉你,我不想让你提早知道这残忍的结局。‘人相食,死者太半’,这不是唯一一次,这样的惨况在凉州还会再发生,甚至更惨烈。我枉为未来之人,除了知道一星半点的结局,什么都无力改变。可我尽力了,真的已经尽力了……”
    “艾晴……”他用力搂住我,头埋入我的颈间,泪沿着我的脖子滑落,“你比罗什受了更多苦……以后不要这样憋在心里,不要自己一个人忍受知道一切的痛苦。我们是夫妻,你告诉我。无论是怎样的艰难险阻,我们一起承担。”
    泪水滴到他肩上,融进半旧的僧袍。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一只瘦得如同枯枝一般的手向上伸,抓住了罗什的衣角。罗什一惊,急忙拉我到身后。一个奄奄一息只剩骨头的男人,已经看不出岁数,爬到我们脚下,费力地仰头,用微弱的声音说:“法师,俺快死了……能给俺念经超度么?您给俺多念点经,多积点德。好让俺下一世去吃得饱的地方,每天有白面馒头吃,多好啊……”
    拉着罗什衣角的手无力地垂下,罗什忙将他翻过身,手探到鼻下,已经没气息了。罗什偏过头,眉目拢起,满是不忍。闭一闭眼,深吸口气,盘腿在他身边喃喃地念起经文。他半闭星眸,虔诚地为这个不知姓名的人祈祷。梵文经唱顺着初春寒风在凄冷的阳光下飘散开,传入整面山坡的窑洞内。
    最底层的窑洞里走出了人,互相搀扶着,向罗什围过来。上面山坡的窑洞里也有人陆陆续续走出,缓慢地往这里聚。罗什清瘦的身体在阳光照耀下如同出现了菩萨的背光。喃喃念着经文的他,此刻是如此神圣,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圣洁光芒。仿佛有股强大的向心力,吸引着劫后余生的人们皈依。
    “法师!为俺也念段经吧,俺罪孽深重啊!”一个人大声哀号,突然跪地,匍匐着向罗什一路叩首而来,到了我们面前,磕头如搅葱,“俺吃了人,吃了三个,用俺自己的孩子,媳妇,还有娘换来的。佛祖会原谅俺么?俺这样,是要下地狱的吧?”
    听了他的话,其他向罗什走来的人也纷纷跪倒,哭声响起,一波高过一波,如惊涛般连绵不绝。
    “法师,我也把孩子换了吃啊。我该死,定会下地狱,只求你为我苦命的孩子念经超度吧……”
    “法师,还有我。为我娘念经吧,她受了太多苦,死了还要被人分吃。但愿她下一世,没有我这样狠心的儿子……”
    “法师,我们活下来的人,哪个没吃过人?哪个没穿死人衣服?哪个不是一家逃难来,现在只剩一个人的?这山里埋的人,比活下的多太多了……”
    罗什巍巍颠颠地站起,走向那群跪地的人,要将他们拉起,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罗什本发愿不让一个人饿死,却无力保护众生,是罗什无能啊!”他泪流满面,弓起纤长的身体,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膛。我用袖子抹抹泪,急忙上前拉住他。
    “法师,莫要自责,你已尽力了!”呼延平也到了这片空地,他大声呼喊,眼角噙泪。他的身后,是被我们庇护的两百人。他带头跪在地上,后面的人也齐刷刷跪下,对着我们郑重地叩头。
    呼延平的脸上挂着泪水,双手撑地,仰头看罗什:“没有你,我们这两百多人也难逃吃人或是被吃的命。是你救了我们,法师,你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此恩此德,永世难忘!”
    罗什去拉呼延平,却是徒劳。他又去拉呼延平身后的人起身,也拉不动。我与他都哭得肝肠寸断,声音融入哭泣的汪洋中,震撼着整座光裸的山。
    山阶上走来一队人。领头的是吕绍和吕弘。他们身后站着蒙逊,还有杜进、段业都来了。一群人在遍野的震天哭声中站定,每个人神色各异地望着这山坡上数万存活下来的流民,以及流民的中心点——罗什……
    
    作者有话要说:
    《晋书吕光传》“时谷价踊贵,斗值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这场饥荒就发生在吕光进姑臧的第一年冬天。

第四部:凉州岁月 黎明前的等待
章节字数:5512 更新时间:08…04…18 10:29
    吕绍令人扛来了几十筐馒头,饥民们如恶狼般扑来。没有力气的,在地上爬着领到馒头。咀嚼的声音沙沙作响,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有人吃得太猛,噎在喉咙一口气上不了。无人帮助,等我们发现时,竟已活活憋死。吕绍沉着脸宣布了吕光分田地麦种的号令,要求流民们五日内登记,即刻回乡耕地。
    没有感恩戴德,所有人皆是哭着去领麦种的。我抱着狗儿等在登记处,一天下来,没有见到叫秦素娥的女子。向人打听,也无人知道。我又去找段业,他手上有所有士兵的花名册。找了很久,终于看到被一条红杠划去的几个字:敦煌柳园,魏长喜。
    抱着狗儿回家,一路上尽见已领了粮准备回乡的人。站在路边仔细打量每个走过我身边的女子,希望能见到狗儿的娘。他已经失去了爹,我真的不希望他变成孤儿。天色渐暗,风扬起尘土,无情地吹打在这些活下来的人身上。他们茕茕孑立,形只影单,眼里是不知所处的惶惶然。回想起看过的一首北朝民歌《陇头歌辞》,心中悲戚。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念着这首苍凉的诗,仿佛看到这些回乡的人孤独飘零地在险峻山路踯躅,春寒料峭比不上心中的凄惶。他们,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睡个安稳觉了。
    回到家发现,两百余人走了一大半,他们都急于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剩下的时间里,我哄着哭泣的狗儿,与罗什一起接受他们的拜别。到了晚上发现,终于无须再跟人同挤一间卧室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第一次在自己家中有了两人世界。
    我把热水端进来,让他漱洗。这是呼延平费了一个下午在城外到处寻来的柴火烧的。他一直站在窗前凝思,听到我叫唤后,默不作声地漱洗。完毕后,又站回窗前。
    “在想什么?”我本想打扫房间,清理一下,却是不放心他这样的沉默。
    他没有看我,定睛在窗外的寒月上,声音清冽如冷泉:“艾晴,还记得饥荒刚起时,我发愿不让一个人饿死么?”的fe
    我叹气,他还在想这件事。“罗什,莫要再自责了……”
    “非是自责。”
    他柔声打断我,眼光灼灼:“为了救人,我已倾尽所有。原以为可以不让一个人饿死,却只庇佑了两百人。十多万灾民,我用自己的财物,只救得两百人。最后一月,还是靠你售卖君主之术存活至今。”
    他举起骨节纤细的双手,将手反覆仔细地查看。苦涩地笑了:“原来我自己之力,是如此弱小。”
    他将手放下,又凝神对着窗外:“若罗什当初肯依附吕光,编些玄虚的谶纬迎合他。肯放下所谓自尊暗中为流民谋得立身之处活命之粮,能多救得多少人?”
    我抬头凝视,沐浴在朦胧月光中的他犹如一株孤树,月华剪出的侧影棱角分明。他苦笑出声,无奈中透着凄清:“起码,不止这两百人吧。”
    心中各种念头翻涌,不及汇成句,听他继续苦涩地说:“再如果,我能说服吕绍放弃关闭城门之举,又能多救多少人?”
    他转身面对我,嘴角依旧挂着凄冷的苦笑:“艾晴,我一直坚持心中所信,洁身自好,以为这样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