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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 卷三 付丧神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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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掉他们的头吗? ”
“割断他们的喉咙吗? ”
有头武士也好,无头武士也好,握着寒光闪闪的刀逼近过来。
“晴明! ”
博雅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单膝曲起,就要站起来,晴明把他按住了。
“等一下,博雅。”
晴明伸手入怀,取出小纸片,再拿起一把小刀,开始裁切纸片。
“干什么? ”
“他这是要干什么? ”
就在武士们发出猜疑的声音时,晴明对着那张剪切成狗的形状的纸片,“噗”地吹了一口气。
纸片落地的同时,变成了一条恶犬,对着武士们狂吠起来。
“哇!”
“是狗啊! ”
“狗啊! ”
武士们被狗追逐着,乱哄哄地逃进黑暗中。
安静又回来了。
晴明用手去捏返回膝下的狗,那狗随之变回了纸片。
“紧接着又来啦。”
晴明话音未落,传来了木头摩擦的声响。
二人对面的墙壁上,有个像仓库那样的抹着厚泥的门。那扇门“嘎嘎”响着,打开了三尺许,里面出现一个坐姿的女子,身穿褐色衣,膝行而前。
浓郁的麝香气味飘了过来。
因为女子用扇子遮掩住鼻子以下的部位,所以只能看见她的眼睛。顾盼含情的眼神惹人心动。她用一双丹凤眼斜瞟着晴明和博雅,膝行过来。
晴明心情愉快地望着她。
他估算着那女子已离得足够近了,便说一声:“嘿,要喝吗? ”
他提起空酒瓶,冷不防朝那女子掷去。
女子本能地松开了手中的扇子,双手去接那飞过来的酒瓶。
扇子落在地上,女子一直遮掩着的、眼睛以下的部位暴露无遗。
“啊! ”
博雅不禁惊呼一声。
女子的鼻子像狗一样尖尖地向前突出,嘴里长牙外露。
女子“哧! ”地张嘴要来咬晴明。
说时迟,那时快,晴明伸出右掌,掌心里是那张剪成狗的形状的纸片。纸片在掌心里变成了狗,对着女子吠叫起来。
“唉呀! ”
一声惊叫,那女子变做四脚趴地,迅速逃回那扇抹着厚泥的门里面,消失了。
在再次静默下来的黑暗之中,晴明扬声道:“出来吧。不出来的话,我可要放出真正的狗啦!
”
不一会儿,两只巴掌大的小狐狸从黑暗中畏畏缩缩地出现了。
“晴明,这是什么? ”
“竹管嘛。”
“什么管? ”
“管狐啊。”
管狐——是修道的人或方士所控制的、有妖力的小狐狸。因收入竹管带在身边,故有“管狐”之称。
被管狐附体,人会得病,有时甚至会死亡。
“哎呀,惭愧惭愧,晴明……”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种瓜的老翁在黑暗中现身了。
他的两只手提着两根竹管。
“咳,你们实在不是这位大人的对手啊。想全身而退的话,就回到这里边去吧! ”
老翁边说边打开竹筒口,两只管狐跳上老翁的脚面.自膝部攀上身,顺着胳膊钻进竹筒,看不见了。
“哎,晴明,幸亏你出手,事情一下子就解决了。要是我来的话,这些家伙马上就会逃之夭夭,还是没有办法了结。”
老翁将竹筒收入怀中,在晴明和博雅的对面坐下。
“久违了。”
“自从跟贺茂忠行大人一起见过面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相见吧。”
“是的。”
“事隔二十年啦。”
“您让博雅传的话中提到竹筒,我就猜到对手是两只管狐。还好,事情很轻松就办成了。”
博雅接着晴明的话问道:“晴明,这位老人家是……”
“原先居住在此的人呀。”晴明说道。
“很久以前,我还没有弄明白情况就和管狐在这里住下了。因为嫌麻烦,若有人来,就派管狐去驱赶他们。有一次,是三善清行大人来了,怎么恐吓他,他都不走。反而被他据理斥责。唉,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晴明向博雅介绍这位一脸遗憾的老翁:“他是我的师傅贺茂忠行大人的朋友,方士丹虫大人。
那时候见过好几次……“
“离开这所房子之后,我在大和那边生活。”
晴明转向老翁——丹虫说道:“既是这样,为什么现在……”
“嘿.这些家伙在药师寺,从博雅大人的随从那里听说这所房子要毁掉的传言,于是附在博雅大人的车上,进了京城。然后,便依附于这所原来住过的房子,又干起了从前的坏事。我也是从博雅大人的随从的对话中,才得知我的管狐在京城里作恶多端。所以,我也依附在博雅大人的牛车上,进了京城……”
“原来如此。”
晴明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酒瓶。
“那么,在房子毁掉之前,我们就在这所令人留恋的房子里,喝个通宵吧。”
“哈。好啊。”
丹虫愉快地回答。
晴明举起双手,“啪啪”地击掌数下——“来了……”
随着一声答应,一个身着唐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年轻女子现了身。
“让这位蜜虫姑娘斟酒吧。”
晴明刚说完,被称为“蜜虫”的女子跪在三人旁边,捧着酒瓶,向丹虫劝酒:“请来一杯。”
“噢。”
丹虫点点头,接过酒。酒宴开始了。
“喂,喂.来吧,都来吧——”
丹虫拍着巴掌喊道。那些战斗装束的人都现了身,开始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
一直喝到将近黎昵,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丹虫说道:“二位,我该走啦。”
他站起身来。
拂晓的光亮正布满天空,此时蜜虫也好,战斗装束的人也好。都已不见踪影。
“好,后会有期。”
晴明这么一说,丹虫应道:“好,我们再找地方接着喝酒。”
说着,丹虫转身迈步。
走了几步,他回头说道:“谢礼已经托人转交了。”
“是那个瓜吧? ”
“对。”
他转过身,举起一只手挥一挥,消失在屋外。
晴明和博雅返回晴明的家中,剖开瓜一看,里面掉出两个漂亮的玉杯。
——付丧神卷 篇二 之
鐵圈
'日'夢枕貘
一
寒衣与日增
情意与日浓
一位女子在赶路。
素白装束。
独自一人。
一个全身素白的女子在踽踽独行。
她赤着脚。
独自走在深夜的树林里。
桂树、七叶树、杉树和扁柏等老树仿佛有意挤堆似的生长着。大树下杂草丛生,羊齿和青苔覆盖在岩石上。
女子轻柔、白净的赤脚踏过青苔、杂草、岩石、树根和泥土。她的赤脚、胳膊、颈子、脸颊,比她身上的衣物还要白,在夜幕中飘摇。
从头顶遮遮挡挡的树梢之间,月光泻下,仿佛青幽的鬼火,在女子的头发、肩头、后背上晃动。
无奈陷情关
终生误托人
朝暮泪沾巾
但求开心颜
此生诚无奈
做鬼雪此恨
寄望贵船宫
心焦匆匆行
女子头发蓬乱.披散在脸庞和脖子上。
不知她在想什么,她的目光注视着远方。
赤脚的指甲裂开了,鲜血渗了出来。
赶夜路的恐惧、脚上的痛楚,女子浑然不觉。
可以让她感觉不到恐惧的,是更大的恐惧;可以让她感觉不到痛楚的,必是更大的痛楚。
熟路所向处
御菩萨之池
女子要赶往贵船神社。
位于京城北面自鞍马山西麓的古老神社,就是贵船神社。
祭神是高龙神和暗龙神。
都是水神。
据说一求可得雨,再求可使雨止。
传说伊奘诺(男神伊奘诺与士神伊奘冉是夫妻,也是日本传说中的国土创造神。)命以十拳剑斩落迦具土神之首时,剑尖所滴的血从指逢之间漏出,生成此二神。
据神社的社史所载,祭神除此之外,还有罔象女神、国常立神、玉依姬,以及天神七代地神五代,即地主神。
高龙神和暗龙神用的是“霞”字,即“龙神”。
高龙神的“高”,指山岭;而暗龙神的“暗”,指山谷。
社史上说:“为稳定国家、守护万民,于太古之‘丑年丑月丑日丑时’,自天而降至贵船山中之镜岩。”
女子走在昏暗的山谷小路上。
很快就是丑时了。
此身如躯壳
蓬蒿深处行市原郊露重
夜深鞍马山
过桥无多路
贵船在眼前
女子的红唇衔着一枚钉子。
她左手握着用墨写了某人姓名的偶人,右手握着锤子。
来到神社的人口处,女子停下脚步。
因为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从装束来看,他应是神社里的人。
“请! ”
这男人向女子说话。
“噗! ”
女子将嘴里的钉子吐在握着偶人的手中。
“有什么事? ”
女子柔声细气地说话的同时,将握着偶人的手和握着锤子的手收在袖子里。
“我昨晚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 ”
“梦中出现了两尊巨大的龙神。据龙神说,今夜此时此刻至丑刻之间,有一位白衣女子从下面走上来。龙神要我对那女子说下面这些话——”
“什么话? ”
“汝今夜作最后之祈愿,必蒙应允……”
“噢……”
女子的唇微微吊起。
“汝身着红衣,脸面涂丹,头戴铁圈,在其三足点灯.加以盛怒之心,即可成鬼。”
男子话音未落,女子嘴角两端抽起,露出白齿。
“好极了! 好极了! ”
她满意地笑起来。
心诚得所愿
气息已改变
亭亭好女子
怒发指向天
怨恨化厉鬼
情债终须还
女子目露青光,蓬乱的黑发倒竖,指向天空,变成了鬼的模样。
二
“情况就是这样,晴明。”
源博雅对安倍晴明说道。
地点是在位于土御门小路的晴明家的外廊内。
博雅在外廊的木地板上盘腿而坐,晴明就在他的对面,背靠着廊柱子,一条腿支着。
二人之间放着一个装酒的瓶子,两只玉杯。
下午——
离黄昏尚早。
阳光斜照庭院,落在繁茂的夏草丛中。
绣线菊的红花在风中摇摆,一旁是性急的黄花龙牙,已蓄势待放。
无数小飞虫和飞虻,在草丛上的阳光里飞舞。
仿佛山野的一景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庭院里。这里虽然给人完全不加修整的印象,但东一丛西一簇,生气勃勃的野草.也隐隐让人感觉到晴明的意志体现在其中。
“你说那是昨晚的事,对吧? ”
晴明一边伸出左手去取外廊地板上的酒杯,一边说道。
“对。”
博雅点点头,望着晴明,欲言又止。
“那么,发生了什么为难之事吗,博雅? ”
“没错。”
“你说说看。”
“那位在贵船宫里做事的男子名叫清介,他因为有点害怕,所以只把事情跟那女人交代了,便立即回去睡觉。”
但是,他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圆睁两眼,一点睡意也没有。
那女人的事情挥之不去。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自那次以后,她怎么样了呢?
说起来,她为什么三更半夜到这种地方来呢?
丑刻——以现在的时间而言,是凌晨两点。
这样一个时刻,天天不落地从京城往这里赶——这女人的执著劲头,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哈哈! ”
晴明饶有兴趣地笑起来。
“是叫清介吧? 那家伙撒谎呢。”
“真是厉害呀,晴明,你说得没错。”
“那么……”
“也就是说,清介原本知道,有个女子每晚丑刻前来。
因为她这么频繁地来挺烦人的,于是和同伴商量,撒谎说两位神出现在他的梦中了。“
女子恨着某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为此,她希望变成厉鬼,所以每夜前来贵船神社。
这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她夜夜前来,一方面社方不胜其烦,另一方面若其愿望实现,真的变鬼,又是贵船神社的神灵玉成其事,这消息若传开了,夜夜丑刻来参拜神社的人数势必大增,神社具邪恶之力的说法必甚嚣尘上。
对于贵船神社而言,这是不希望见到的事情。
“那.用铁圈吗? ”
“对。”
所谓“铁圈”,是用锅烧火时要用的铁制台子。也就是火支子,或叫做火撑子。
是三条腿的。
若把它翻转,让它脚朝上的话,那三条腿看上去就像是三只脚。
在三条腿上点起灯,把脸涂红,穿上红衣,真可谓鬼模鬼样。真的能变鬼倒好说,如果肉身之人干这种事,只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大家是要看那女人的笑话吧。”
“正是这样。”
“但是,跟那女人说过之后,反而后怕起来了……”
“没错。”
博雅抬抬下巴,点点头。
清介躺下之后,那女子欣喜若狂的笑容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那是多么令人生畏的笑容啊。
说不准。那女子还真的能变成厉鬼呢。
再往深处想一下,的确有问题。
自己怎么会为了撒这么一个谎,特地在半夜三更里等待那女人呢?
说不定,众人想出来的结果,正是贵船的祭神高龙神和暗龙神教唆所至呢?
‘否则,把三脚铁圈戴在头上——为什么连这样的主意也想到了呢?
思绪一展开.就再也睡不着了。
等到天亮,清介走入神社后面的杉树林中。
杉林深处,有棵经年的老杉,树干齐胸高处,钉着一个偶人一一是昨夜那女子手中的偶人,用五寸铁钉钉在这里。铁钉贯穿偶人的头部,插入树干。
偶人的胸口,用墨写着一个名字:藤原为良
这名字很熟悉。
应该是住在二条大道东头,挨着神泉苑地方的一位公卿。
如果因为某种机缘,那女子真的变成了鬼的话……
这种结果说不准也是有可能的。不,就那位女子而言,说她必定会变厉鬼,并非不可思议。
虽然不知道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既然是她怨恨藤原为良,是她动了杀机,那么与神社方面并无关系。但是,如果因为自己所说的话,女子得以变鬼——不,就算她虽然没有变成鬼、却以为自己已经变作鬼,竟然去杀人的话……
“哎.睛明.这清介据说竟然前往位于二条大道的藤原为良家。去了一看,他吓了一大跳。藤原为良昨夜里竟然病倒了.直喊头痛……”
清介回想起那颗长钉钉入之处,正是偶人的头部,就更加害怕了。
清介面见藤原为良,将昨晚之事和盘托出。
“藤原听了这话,害怕得不得了。”
因为他记得是怎么回事。
藤原为良有过一个女人。
她名叫德子,但已不知道她现居何处。
于是——“藤原为良就来哭求我啦。”博雅说道。
“并非求你,而是求我吧? ”晴明说道。
“没错。说是要借晴明大人的力,设法予以解决。”
“真是很没劲啊。”
“为什么? ”
“因为这是男女之间的事嘛。移情别恋也好,被别的女人情杀也好,局外人都没有必要介入吧?
”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我曾经向为良大人借用来自大唐的笛子,吹奏过……”
“哦。”
“为良大人只让我在他家里吹。因为笛子太好了,一借就吹了七天七夜。每到夜晚,一边在堀川河一带漫步,一边吹笛。”
“哦。”
“有一天晚上.一位美丽的女人悄悄来听笛子。”
“女人? ”
“对。堀川河边停了一辆女用牛车。吹罢笛子,有她的随从之人来叫我。”
据说当博雅走近车子的时候,车里面的人向他打招呼。
“夜夜为这笛声吸引,心想,是什么人在吹奏呢?
就径直来到这里了。我不会说出我的名字,我也不问您的名字。不过,今天晚上的笛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车里的人说完这番话.女用牛车便离去了。
“哎,你没有看见那位女子的脸吗? ”
“没有。她在车里,我们是隔着帘子说话的。”
“那就是没有看见。”
“是的。”
“博雅.你刚才不是说‘美丽的女人’吗? ”
“不,我只是认定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什么嘛。”
“总而言之,因为为良大人的笛子,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不过……”
“对于处于同样景况的圣上,你不也曾出手相助吗? ”
“他是另当别论的。因为他要是死掉,什么麻烦的仪式呀之类的,得忙个不亦乐乎吧。”
“嘿! 晴明,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不可把圣上称为‘他’。”
“别发火嘛,博雅。而且,因为当时圣上的对手,已经是个死者。”
“这次不是死者,那么……”
“没错,如果保住为良大人的性命,女方便性命堪虞了。”
“为什么? ”
“女方是个企图变成鬼的人。如果活着不能达成愿望,可能不惜一死呢。那样的话,情况就更加严重了。对我来说,为良大人的性命也好,德子小姐的性命也好,都是一样的性命,并没有什么区别。”
“心性一旦迷失,就很难回头了。虽然可悲,但能否让德子小姐明白这道理? ”
“——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吗? ”
“这一点她本人应该是明白的吧。数日、数十日、数个月,每日每夜,她一定也曾试着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但是.还是心意难平。正因为心意难平才要变鬼的吧。“
“噢……”
“而且。博雅,如果这件事是出于误会,那么解除误会即可。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结果会怎样? ”
“无法挽救。因为鬼已进入了她的心里。要消除邪只鬼,无论如何,最终恐怕必须消除她本人才行。所以,我没有办法。”
“你也做不到吗? ”
“如果仅仅是利害得失的问题,晓之以理,当可解决问题。若是为人妄执,多下功夫也就可以了。但现在,她的心愿事关为良大人的生死啊。”
“是这样啊……”
“你别垂头丧气,好不好? ”
“嗯。”
“总而言之,走一趟吧。熬过今天晚上,总应该是可以的吧。”
“你肯去了? ”
“嗯。”
“不过,今天晚上……”
“你先派人赶往为良大人的家,让他预备大量的白茅。”
“白茅? ”
白茅,也就是稻秸。
“以偶人对付偶人嘛。用白茅做成为良大人的偶人,让德子小姐以为真的是为良大人。这些都预备好就行了。
不过,博雅.要是这样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哦。”
“动身吧。”
“好。”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三
博雅在黑暗中屏息以待。
黑暗被他徐徐吸入,又徐徐呼出。
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偶尔会深深吸入一口气,仿佛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在藤原为良家,在他的房间里。
稻秸做成的偶人背靠房间后壁而坐。
偶人腹部贴了一张白纸,有墨写的字:藤原为良
在它的正对面——偶人为良所靠壁板对面的房间里.是为良本人。
为良一身素白,正在低声念咒。白衣上有晴明写的咒语。
“谨上再拜:开天辟地以来,伊奘诺伊奘冉尊作天之磐座,因男女之交合,成男女之夫妇盟誓,使阴阳之道绵延,而遭魍魉鬼神妨碍,要取非业之命。为此惊动大小神祗、诸佛菩萨、明王部天童部、九曜七星、二十八宿……”
低沉、平静的声音从邻室传来。
稻秸偶人前面,有三层的高坛+ 上面树立着青、黄、红、白、黑五色币帛。
只有木地板上的一个灯盏亮着灯火。
房间一角立起屏风,博雅和晴明藏身屏风背后。
“哎,晴明,真的会来吗? ”
博雅压低声音对晴明耳语道。
“到了丑时就知道了。”
“还差多久? ”
“不到半个时辰了。”
“可是,用那个稻秸偶人就能瞒过她吗? ”
“里面还放了为良大人的头发、指甲,以及涂了为良大人鲜血的布。”
“这样就行了吗? ”
“邻室有为良大人本人,家中的仆人都不在场。德子小姐不会迷路,能准时到来的吧。”
“我们该做什么呢? ”
“德子小姐看不见我们。因为我在屏风周围已布下结界。”
“是吗。”
“不过,如果德子小姐来了,在我说‘好了’之前,决不能说话。”
“明白了。”
博雅点点头,又开始呼吸黑暗了。
一会儿.约过了半个时辰,有动静了。
嘎吱嘎吱……
是沉重的东西走在外廊上,压弯了木板,木板之间因摩擦而发出的声响。
不可能是猫。
也不可能是狗或者老鼠之类的东西。
人的重量才可能让木地板发出这样的嘎吱声。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声音越来越近。
灯火向外廊的一边晃动。
那人影慢慢挪进房间。
是个女子——一个长发蓬乱、发梢倒竖向天的女子。
她脸上涂着红丹,身上穿着红衣。
头戴铁环,环上的三只脚都绑上了燃烧着的蜡烛。
烛焰让女子的脸庞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是一张凄厉的脸。
女子进屋,站定了,脸上呈现出欣喜的笑容。
她露出惨白的牙齿,双唇向左右两边吊起,嘴唇扯开道道裂口,血珠滴滴渗出。
看见稻秸偶人,她快步上前:“太好了,坐在那里呀。”
博雅“咕咚”咽下一口唾液。
女子左手捏着五寸的铁钉,右手握着锤子。
“唉,爱憎难辨啊。难得一见这身影了……”
女子的头发竖得更高,仿佛显示着她此刻的心潮澎湃。倒竖的头发触及铁圈脚上的烛焰,烧得吱吱作响,出现了一朵小小的、蓝色的火焰。
房间里充满了烧焦头发的味道。
突然,女子扑上前搂住稻秸偶人。
“您的唇,已经不要再吻我了吗? ”
女子将自己的双唇贴在偶人脸上相当于唇的位置,狂吻.然后用洁白的牙齿“嘎吱嘎吱”地啃咬起来。
她离开偶八,撩开前面的衣服,叉开双腿,说:“难道您已经不爱我了吗? ”
她弯下身体,双手着地,像狗一样爬近偶人,用牙齿“嘎吱嘎吱”地啃咬偶人股间的稻秸。
然后她站起来,舞蹈般地扭动身体。
牙齿“格格‘’地撕咬着,头发也摇晃起来,吱吱地烧着了。
可恨定交时
情深误终生
无情遭抛弃
此恨绵绵期
“恋慕你的是我,并不是因为谁的命令。虽然你已经变心。但我心意不改……”
女子流着泪诉说着:“虽然我很明白,不知道您会有二心,因而造成误定终生的悔恨,全是自己的过错……”
无情遭抛弃
无情遭抛弃
“无时不念想啊,一想就难过。一想就难过……”
一念思悠悠
再念恨悠悠
“也难怪我固执己见,变成鬼也在情理之中……”
痛不欲生矣“哎呀呀,命不久矣……”
新欢发在手
锤下五寸钉
幻真幻假世
从此不相关
“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
女子厉声喊着,像蜘蛛一样扑向稻秸偶人,将铁钉抵在偶人额上,右手的锤子猛砸下去。
“嚓! ”
铁钉一下子就深深地插入偶人的额头。
“我叫你知道厉害! ”
“我叫你知道厉害! ”
她喊叫着,狂乱地砸下锤子。
头发摇晃着,挨到了铁圈的火,“哧哧”地冒着蓝白色的火焰。
“啊——”
博雅不由自主地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女子动作突然停止了。
“有人在吗? ”
是正常人的说话声。
女子的说话声里没有了凄厉的成分。
女子扫视四周,目光停在偶人上面。
“咦……”
她发出惊讶之声:“这不是为良大人,只是个稻草人啊! ”
说完,女子微微摇头。
博雅和晴明从屏风后现身出来。
“哦.是你们……”
女子望望二人,然后看看三层高坛和五色币帛,问道:“你是阴阳师吗? ”
“是的。”晴明点头。
“博雅大人! ”
女子看见他身后的博雅,惊叫出声:“您看见了? ”
接着又说:“你看见刚才我的样子了? 看见我那堕落的样子了? ”
女子如梦方醒似的看着自己的模样:衣裾零乱,连大腿都暴露无遗。
涂成红色的脸。
套在头上的铁圈……
“唉,真是丢人啊,我这副可怜相……”
女子抛开锤子,把铁圈从头上脱下,扔掉。
铁圈发出沉重的声响,掉在木地板上。
两支烛火灭了,还有一支在燃烧。
“哦,哦,实在是……实在是……”
她双手掩面,左右甩着头。
缠着颈脖的长发甩开了,随即又甩回来。
头发里出现了异样的东西。
两个好像瘤子似的东西。
是角。
鹿生角时,初生的角有柔软如袋的皮囊包裹着。
两根袋角似的东西从女子的头部长出来。
撑裂了头部的皮肉,袋角长大起来。
袋角迅速增大,似乎听得见它变大的“毕剥”声。
鲜血从头发里流到额头上。
“唉,真可惜啊……”
她掩盖着脸部的双手放下来了。
那张脸——眼角开裂,鲜血从裂口流出,眼球凸起,鼻子瘪塌下去,牙齿拱出,穿破了嘴唇。被穿破的嘴唇淌着血,流在下巴上。
“博雅,她是在‘生成’。”晴明说。
“生成”——因妒忌发疯的女子变成鬼,即般若。所谓“生成”,是指女子即将变成鬼之前的阶段。
是人又非人。
是鬼又非鬼。
女子此时处于这样的“生成”之中。
“可惜啊,好可惜!!”
处于“生成”的她叫喊着,一跺脚冲出屋子。
“晴明! ”
博雅大叫一声,跟着追出去,但那女子已经不知所踪。
“那女子知道我的名字……”
博雅冒出一句话,马上若有所悟。
“啊.我说那声音似曾相识呢,正是在堀川河边遇到的女用牛车里的声音啊。这么说,原来德子小姐就是当时那个人……”
博雅怔住了,呆立在那里。
他求助的目光望着晴明。
“唉呀,晴明,我这是干了什么啊。你让我干了什么事啊。侮辱了人家,还把人家真的变成了鬼……”
四
牛车四平八稳地走着。
车子碾着石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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