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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之痛-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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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有几支破枪,却没有炮,在九弯设伏招数也不是太多,让杜荣林颇有些看不太起。
  突然对岸的枪声稀落下来。
  “‘大北杠’!”有人在竹林里朝船队大声吼叫,“‘大北杠’你死了没有?”
  杜荣林听懂了。竹林里的土匪喊普通话,不是鸟语,不必请人翻译。
  杜荣林让护粮队暂停射击,节省弹药。
  “注意竹林下边。”他低声吩咐,“一冒头就打。”
  “‘大北杠’,咱们谈判。”土匪又喊,“我知道你叫杜荣林,你到底在不在?”
  杜荣林不慌不忙,应道:“土匪,我在这呢。”
  “水凉吧?”土匪挺悠闲,“###没冷坏吧?”
  “还好。”杜荣林笑道,“你来试试。”
  土匪大笑,说:“免了,老子怕凉。”
  土匪说,大家看来还有些缘分。他问杜荣林是不是记得溪坂村那个晚上,那一回杜荣林的喉结是不是差一点叫人割了?这一回比那一回更麻烦,这一回真不好跑了。
  “你们把裤子脱了,把枪丢在船上,扔水里也行。”土匪说,“让你们走,你们往下边游,能游多远就游多远,干不干?”
  杜荣林问:“你就那个‘台湾仔’刘四斤吧?”
  土匪说:“不错。”
  杜荣林说:“一会我给你钻两个洞,减你几两。”
  土匪说:“别嘴硬。卢司令说了,今天两句话:活砍‘北杠’头,杀光运粮队。”
  “行了,你来吧。”
  土匪说不急。他还真不想就这么砍掉杜荣林的脑袋。为什么早先杜荣林会从他手里捡了条命?因为他不想让“大北杠”死得太痛快。他想活活割了杜荣林,千刀万剐。
  杜荣林嘲笑道:“你有那个力气吗?”
  他注意到土匪藏身的竹林里有一些轻微动静。在他和刘四斤隔水面东拉西扯,彼此转移对方注意的时候,竹林里枝叶轻晃,“簌簌”有声。
  杜荣林知道恶战在即,低声下令:“准备打!”
  突然枪声大作。只一瞬间,黑压压一群土匪跃出竹林,冲下河岸。守在竹林里的土匪则竭尽全力火力支援,子弹雨点一般扑向船队。冲出竹林的亡命之徒并不是想下河洗澡,是要尽量挨近河面,在合适距离内用手榴弹攻击木船。土匪无炮,所藏身的竹林枝叶茂密,遮天蔽地,无法投掷手榴弹,要冲到河边开阔地逼近攻击。杜荣林料到土匪会来这一手,一直组织火力压制竹林边缘,让土匪望而却步。但是护粮队毕竟人少,到了狗急跳墙之时,土匪不管子弹多狠,迎着弹雨还是冲将出来。前一排土匪扑腾腾被护粮队的子弹东倒西歪击倒于河畔,后一排土匪又跃出竹林,然后黑压压就有许多手榴弹被投上天,乱石一般越过窄窄的河面飞向船队。一些手榴弹中途掉落河面,一些扔得过远的手榴弹砸到悬崖又弹落水中,还有一些手榴弹直接落在船队的粮垛上。船队四周即腾起火光,巨大的爆炸声响成一片。爆炸激起气浪水花,有船帮四处腾飞,粮袋呈喷射状迸碎,河面即涌出血水。
  

第三章  血火浴(6)
运粮队两艘木船受到重创。船队的旗舰,杜荣林和机枪手据守的第一条船承受最主要的攻击,密集的手榴弹几乎把那艘船炸个粉碎,据守在船舷上的杜荣林眼前一黑,在爆炸的巨响中被抛上天,再落入水里。他立刻失去了知觉。
  这时候枪声响彻九弯。竹林中的土匪回过神来,发现这一阵枪响得不对,不来自河中船队,却响自身后山坡,然后还有巨大的吼声起自那面山坡。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在土匪们跟九弯中的运粮队纠缠不清的时候,剿匪部队主力突然出现在土匪背后。本县残存的最大股匪面水背敌,被包围在九弯左岸的竹林里。原来这不是一场遭遇战,不是杜荣林在南国某个阳光灿烂的清晨伏击一支车队,或者在某个半夜里被一群土匪堵于一间祠堂厢房那样的战事。杜荣林早在驱船动身之前就知道自己将在九弯恶战一场,他是专程跟土匪的排子枪约会去的,用这种方式干活很对杜荣林的胃口,符合他的专业嗜好。杜荣林为本次约会曾两次暗访云峰溪航道,替自己和土匪圈定了被称为九弯的那一段河面,他料定土匪会利用有利地形,集中兵力在这里伏击运粮队,企图大胜一场,报仇雪恨。这场战斗中,把跳蚤一般的散匪聚拢到九弯,像后人养鳗似的把一池鳗鱼聚拢纠缠在一起的鱼饵是七船粮食和一支运粮队,其实船上粮袋里装的不是稻谷,全是谷糠。为了把钓鱼之戏演得尽量逼真,杜荣林走了一着险棋,如他在许多战事中突发奇想一样,他挺身诱敌,亲自出马护粮,把卢大目匪帮主力引到九弯设伏,同时在左岸外围为卢大目做了另一个口袋。把土匪反包围于九弯。与此同时,陈石港等人率另一支队伍经溪坂直扑深山,利用土匪倾巢而出后方空虚之际,突袭土匪老巢土圆楼,端掉了该匪帮经营多年的老窝。
  卢大目战死于九弯之役,其部全军覆没。
  4.
  杜荣林听到有人说话,像是从天边飘来的。嗓音轻柔,带着一种着急,还有体贴。杜荣林觉得自己是被那个嗓音从昏迷中唤醒的。
  “轻点,他会痛。”那个声音说。
  杜荣林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感觉他的疼痛。他确实很痛。不是一般的痛,是从全身传出的,切进骨髓的疼痛。他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有一层层绷带从额头一直缠到小腿。他躺在床上就像一段木头一样无法动弹,只有疼痛刺骨。
  后来他知道这是第五天,在医院里。杜荣林在九弯被土匪的手榴弹炸成重伤后人事不省,在医院里昏迷了五天,濒临死亡,然后奇迹般苏醒。那一天重伤员护理室的两位护士给杜荣林换药,她们轻轻抬起杜荣林的右胳膊,仔细解开缠在他手臂上的绷带,伤口上的血水把绷带粘贴在一起,两位护士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伤员,可杜荣林还是给疼醒过来,下意识地抽了抽胳膊。
  “他在动!”
  是一个轻柔的嗓音,意外惊喜:“他醒了!”
  他记住了这个把他从昏迷中,从死神那里召唤回来的嗓音。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嗓音满含关爱,韵味无穷,像一阵抚面的清风。
  “陈,”他呻吟,“陈。”
  他在下意识里寻找陈石港。整个昏迷期间,他的脑子里全是火光,爆炸,还有枪声。他想知道仗打成什么样子?卢大目匪帮剿掉了没有?迷迷糊糊中,非常奇怪地,他还想起那个刘四斤,在溪坂交过手,在九弯对他隔河喊话的土匪。这家伙是给逮住了,还是打死了?该匪声称要活捉杜荣林,拿他千刀万剐,为什么?这小子不太对头,奇怪,有问题。得盯住他。
  他认起真来了。在昏迷、下意识和剧烈疼痛里。
  护士劝导,嗓音轻柔:“放松,吸气,呼气。感觉好点吗?”
  此后他总在病床上听到这个声响。那时人们用绷带蒙住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用听觉感受身边的动静。在缓慢的治疗和恢复过程中,他在自己身边听到过数不清的声响,他总能在最嘈杂的声响中注意到那个嗓音,无论它是藏在会诊医生的讨论声,还是躲在护士打针时弄出的注射器磕碰的轻微声响里。
  后来他能说话了。他问:“你是谁?”
  “我是秦护士。”
  杜荣林把嘴咧了咧:“我怎么样?”
  护士问:“哪里痛呢?”
  杜荣林说:“头上,身上,到处。”
  护士说:“你会好起来的。”
  杜荣林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掌按住他的额头。护士说:“你的烧退了。”尾声上飘流露着喜悦。杜荣林只觉一颤,那特别的嗓音深深渗进他的身子,一直潜进心中最隐密最柔软的地方。
  同室的伤员告诉杜荣林,他被抬进医院时几乎就是个死人,亏得有这位秦护士特别守护。有天夜里昏迷中的杜荣林情况特别不好,秦护士值班,寸步不离守在病床前。凌晨时分杜荣林呼吸骤停,秦护士及时发现,一边喊人一边实施抢救,值班医生闻讯赶到后脸色发青,连说真险。要不是秦护士认真负责,心细手巧,杜荣林早给拖到太平间,光荣牺牲了。
  天气渐渐变热,杜荣林感觉烦躁。杜荣林生长在干燥的北国,南方潮湿而闷热的天气,特别是医院里的空气让他难受。他用他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左手抓身上的被子,把它连同病床上的物件都掀到地上。他咧着嘴笑,说你们还是应当让我出去。你们真不错的,快来砸掉我腿上的石膏,把我眼睛上的绷带撕掉,我不想躺在这里。
  

第三章  血火浴(7)
人们就把秦护士找来。人们都知道这个伤员烦燥时谁都不听,只听秦护士的。伤员的眼睛受了伤,那段时间里他类同瞎子,他的听觉没有损伤,有许多人跟他说过话,包括本院护理部的所有护士,可他只对其中一个人的嗓音敏感,那嗓音轻声细气一说,伤员就不闹腾了。后来杜荣林甚至能感觉气味,或者不是气味是一个什么。他可以不必依赖耳朵的鼓膜,不必依靠声音,就能从一屋子查房的医生和护士里感觉到某个人是否在这里。事实上很难说他依靠气味,在医院在重伤员护理室里,无论什么器具什么人物都只有一类气味,那就是浓烈的消毒水和碘酒味。杜荣林不知靠着哪一种感觉来分辨出这里边的一个人,一个护士姑娘的存在。
  他说:“秦护士你来。”
  秦护士惊讶不已:“我没出声啊!”
  那一天杜荣林眼前的绷带终于被除掉,他眯着眼睛环顾周围,眼前一片白光,一切物品都是双重的,显出一种奇特的混沌。他病床下的一个脸盆变成两个,一个清晰一点,上边套着另一个粗糙的盆。人也一样,一张白脸,套着一张模糊的花脸。
  护士笑了:“15床,你的眼睛好了。”
  在杜荣林第一眼里,秦护士是一团影子,像她的嗓音一样轻柔地飘来飘去。
  在医院里人们不管杜荣林叫“大北杠”,他们管他叫“15床”,因为他的床位是15号。杜荣林被抬上这张床时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谁都认为他活不了几天。有一块手榴弹片打进他的头骨,只差一点就毁坏他的大脑,他的脸颊也挨了一块弹片,只差一点就剜出他的左眼,他的腰部密密麻麻全是伤,一枚弹片只差一点就切断他的脊柱,还有一块弹片击中他的右腿,只差一点就伤及动脉。几块弹片全都只差一点,杜荣林被打得浑身稀烂有如一块破抹布,却奇迹般地没死,活了,知道自己有个新的称谓叫“15床”,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位嗓音特别轻柔的姑娘。
  这位姑娘叫秦秀珍。像医院里的所有护士一样,穿白工作服,戴护士帽,身上有一种消毒水的气味。这姑娘有一对特别有神的眼睛,笑起来眼角弯弯,极为动人。在杜荣林那对被土匪的手榴弹片严重损坏的眼睛里,姑娘一半清晰一半模糊的笑脸和她的嗓音一样美妙传神。
  后来杜荣林慢慢适应了他的新眼睛,外界物品在他的两只眼中终于重合成一个完整的图像。他用自己逐渐恢复正常的眼睛观察周围,发觉叫秦秀珍的这位护士姑娘确实匀称而美丽,她的动作轻盈灵活,笑容有如满月一样明亮。心眼还特别好。
  她对杜荣林说:“你来的时候可怕极了。”
  秦秀珍比杜荣林小两岁,是省城护士学校的毕业生,在重伤员护理室工作,杜荣林是她见过的最重的伤员之一,帮助杜荣林战胜死神逐步恢复让她有一种成就感。这姑娘有同情心,感觉十分敏锐,换药时她能感觉到病人的疼痛,病人一动弹,她就知道他苏醒过来了。她为杜荣林输液打针,给他喂饭喂水,她总说杜荣林是她一匙一匙喂活的,就像小孩是母亲一匙一匙喂大的一样。杜荣林一天天恢复过来,腿上的石膏被除掉了,在秦秀珍的搀扶下爬下病床,开始拄着拐杖在屋里一拐一拐学习走路。
  秦秀珍说:“15床你是个奇迹。”
  杜荣林道:“我死不了。指导员说过。”
  他跟姑娘讲于立春,讲一颗落在他们身边,没有爆炸的炮弹。他说,在九弯,一颗土匪扔过来的手榴弹在身后炸响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完了,到另一个世界跟指导员和战士们相会去了。没想到不是,让秦护士唤回来了。看来他还不该死,命中注定还有一些事要做。他还能有什么事呢?就是打仗了,于立春他们死了,仗还没打完。谁接着打下去呢?当然是他了。这道理看来阎罗王都明白。他从北方打到南方,就四个字:“消灭敌人”,包括消灭敌军和土匪。战争还没有结束,敌人还未消灭,有的敌人跑在那边,有的敌人藏在这边,还等他和他的战友去消灭。没打完这场仗他肯定还死不了。姑娘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暗淡。
  “打仗很危险的。”她说。
  护士姑娘留着两条短辫子,她在干活时把辫子塞在她的白帽子里,时有一络发丝从帽沿钻出来垂在额头上。她开玩笑,用她一根发丝把杜荣林的两根指头捆在一起,说:“别只想打仗。”杜荣林轻轻一弯指头,那根柔软的发丝当即崩开,不见踪迹。
  杜荣林住院的日子里,陈石港每隔十天半月会来探视一次。一个是来自北国的“大北杠”,一个是满嘴“鸟语”的南方人,原先互不相识,如今已经成了莫逆之交,彼此特别有话。陈石港把九弯战后的情形一点一点地告诉杜荣林,包括各土匪的下场。杜荣林最关心最注意是那一个:刘四斤。
  “俘虏里没有。”陈石港说,“可能死翘翘啦。”
  杜荣林说你老人家查一下,一定要准确。如果是抓住了,押在哪?如果打死了,埋在哪?请陈石港务必亲自了解,要特别“印经”,别马虎了事。战斗那天陈石港不在九弯,他带队抄土匪老窝土圆楼去了,因此他得找其他人了解。没几天后陈石港来了,表情有些异样。他说,仔细查过了,九弯之仗俘敌三十余,未有刘四斤。毙敌二十余,打扫战场时就近埋了。参加埋尸的几位俘虏回忆,不记得有刘四斤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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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火浴(8)
“但是其中几个死人没法认,头脸炸烂,搞不清是谁啦。”陈石港说。
  杜荣林摇头,骂了句:“妈的。”
  显然有两种可能,一是死了,二是跑了。死了拉倒,要是跑了藏了可没那么简单,掘地三尺也得找出他来。跟这土匪小头目,杜荣林除了几笔账要细细清算,特别还想听他说点缘故,凭什么小土匪那般好兴致,想捕一个活的“大北杠”?凭什么还拟将杜荣林千刀万剐?杜荣林就这性子,他认真起来了。伤好以后他一定要亲自查一下,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刘四斤。
  有一天陈石港探望杜荣林,正碰上秦护士给杜荣林喂汤。杜荣林摇着头说这汤味道不好,太腥了,别给我吃这个。护士不依不饶,和颜悦色,只说15床你一定得吃下去,你的伤口正在长肉,得帮你添力气。杜荣林却也听话,强忍着让护士一口一口喂下了一碗汤。护士走后杜荣林对陈石港发牢骚,说你们这地方怎么就给人喝汤?我们北方人吃馍,吃烙饼,不像你们总吃鱼,像猫一样。我们也不像你们把什么东西都拿去煲着喝,弄得人满肚子水只想解手。陈石港说你“大北杠”你懂个啥?光知道腥,你知道人家喂你的是个什么好东西啦?
  陈石港是“南蛮”,他当然一清二楚。他告诉杜荣林,秦护士那碗里装的是力鱼汤,闽南人管力鱼也叫乌鱼,认为这种鱼特别有力气,帮人长肉,动过手术的人吃了乌鱼煲的汤,伤口恢复得特别快。问题在于乌鱼价钱很贵,而且肯定不在医院病员食堂的菜谱上。
  “她还给你喂过些什么啦?”陈石港追问。
  杜荣林摇头,他还真不清楚。他腹部伤还没好,只能吃流质,秦护士汤汤水水给他喂过许多东西,鸡汤、鸭汤、乌龟王八青蛙海米,什么汤都有。
  陈石港大笑:“完了完了,这都迷魂汤啦。”
  他说医院里除了酒精就是消除药水,哪有七汤八煲如此好吃,肯定是这秦护士在自家厨房特地给杜荣林煲的。秦护士不吭不声,杜荣林居然还会嫌腥嫌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怎么他陈石港就没有这般口福?
  陈石港发现秦护士对杜荣林特别好,年轻姑娘崇敬英雄是一重缘故,朝夕相处,护理照料,不免日久生情,这姑娘可能早就以心相许了。杜荣林还浑然不觉,只道是医院自有鱼汤。他对这位护士姑娘十分依赖,显然也颇有好感。陈石港兴冲冲决定插一手成人之美。他跟秦秀珍说杜荣林,说这一心“消灭敌人”的“大北杠”勇如天神。反过来他跟杜荣林说秦秀珍,建议杜荣林下决心就找南方老婆,他说南方女人贤惠秀气,尤其是会煲汤,比你们大黑粗北婆子强。有一天他一脸忧虑,心事重重来到杜荣林的病床前,伸手指着护士室,摇了摇头。
  “你麻烦了。”他说,“是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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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下乌啼(1)
1.
  九弯大战之前,罗进从来没死过心。在跟解放军剿匪部队玩猫捉老鼠游戏,打得难舍难分之际,罗进处处留心,千方百计寻找刘小凤的下落。
  他终于发现了一个女人。
  解放军围剿叶国明部时,叶把队伍分散避敌,几个叶系小卒在深山密林里找到一个搭在石头缝里的草寮,众人闯进去,搜出一个年轻妇人,蓬头垢脸,脏得像是垃圾堆里的一团破布。拉到水沟边洗洗再看,不得了,脏婆子竟然变成个大美人。据说这妇人原是外乡人,因为兵荒马乱流落到这一带,突然被人捆了,抬到深山,卖给这边一个猎户当老婆。叶国明部小卒发现那天,恰猎户外出,只妇人一个独守草寮。这种妇人怎么能便宜了猎户?几个小卒七手八脚把妇人搞了,还决定夺人之美,把她带回老窝孝敬他们的头目叶国明。但是他们还没走回老巢,叶国明就栽在大北杠手里。后来叶系人众作鸟兽散,妇人也跑得不知去向。
  罗进听到消息,立刻想起刘小凤,不禁手心汗湿。他问了线索,带着几个人潜进深山,东访西问,直扑山中猎户的家,在那里见到了传闻中的落难女子。这妇人果然有几分姿色,举手投足风韵不凡,虽然离下凡天仙还略差一点,毕竟不是一般乡村妇人可比。该妇压寨夫人没有当成,在叶国明部散伙后自己跑回深山,还跟土里巴叽的中年猎户做一窝。一看她不是刘小凤,罗进心里放下一块石头,却又失落无比。
  罗进追问妇人的来历。妇人表情麻木,提到了山谷,清晨,车队,狭窄公路和枪炮声。罗进只觉浑身发抖。妇人说,那天清晨她在山谷河边,她们七、八个女人分散在小河畔,各自做事,有泼水洗脸,有刷牙,她是跑去解手,卡车上很拥护,不方便,车队马上又要出发,不解手途中一急就麻烦了。仗就在那时打起来,解放军的子弹大雨一般从山上瓢泼而下,女人们都吓坏了,趴在河岸边不知道怎么办。有人爬起来往公路那边跑,有的才爬出河岸就中了枪,从河岸摔下来,一直滚到河里。
  “有没有一个小个儿?圆脸,年纪轻轻,梳着两条辫子的?”罗进问。
  妇人直摇头,说当时光是心里慌张,没注意其他。
  罗进心情沉重。这是真话,战斗突然爆发时,别说妇女,男人都一样发懵。谁还能记住那时的所有事情?
  妇人向罗进提供了她所知道的情况。她只对自己的事情异常戒备,什么都不说,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里,丈夫是什么军阶的军官,一句不讲。也许对她来说那已经算得上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罗进问她从叶国明部出来后怎么又跑回猎户这里,难道心甘情愿就这样让一头黄鼠狼似的山间猎户压在破草席上睡一辈子?她神情暗淡道:“我一个女人还能怎么办?”罗进问她还有什么打算?前国军军官家眷,几被土匪掳为压寨夫人的现山乡猎户婆娘摇摇头,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罗进手指发痒,差点掏出枪把妇人毙掉。对她来说,也许死了比活着还更好一些。但是罗进到底没有动手。他让手下人给妇人几块银元,离开那个草寮。
  罗进感到绝望。刘小凤在哪?也这样吗?
  还有女儿。当初为了寻找妻子,罗进狠心一甩把女儿丢在河中竹排上,本已跟这个亲生骨肉永久失散,哪想如小凤说:“上帝保佑”,上帝又把这孩子的影子送了回来。罗进认出了杜荣林,眼前突然浮出一条寻找女儿的线索。如果当初女儿没有掉到水里淹死,就一定有个下落,“大北杠”一定知道。罗进跟杜荣林邂逅之后,两次放过将他乱枪打死的机会,想活捉他,是希望存个活口,从杜荣林嘴里问出女儿的去向。在九弯伏击杜荣林运粮船队时,罗进奉卢大目之命,从一个竹头堆后边朝溪流喊话,声称想把杜荣林千刀万剐,这是实话,杜荣林让他妻离子散,当然恨之入骨。但是他心里还抱一线企望,能在将杜荣林下锅油炸之前,把女儿的下落搞个明白。后来成排手榴弹飞起来落到木船上,罗进看到杜荣林据守的木船船帮喷射般腾起,船舷后边的人随着爆炸飞向空中,寻女的唯一线索被炸成一滩血水。完了。
  到了枪声和喊声突然在后边响起,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解放军剿匪部队主力包围于九弯时,罗进当机立断,于竹林里外乱哄哄中爬出藏身之处,滚下河岸,一直滚入水中。三十六计走为上,罗进一跑了之。
  其实他早在盘算逃跑。几个月前,他自作主张跟踪杜荣林到溪坂,企图活捉,受挫之后卢大目骂他:“你小子坏事。”倒没怎么计较,罗进却知道这事没完,卢大目猜忌心很强,受到他怀疑的小头目通常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暗枪射杀于乱战之中。罗进装得若无其事,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忖出路。寻妻寻女似乎都成泡影,还有什么必要留在匪窝里挨###的子弹和卢大目的黑枪?共产党新政权正在逐步建立稳固统治,卢大目一类土匪肯定都要乌乎哀哉没几天日子了,这时不跑还等着领什么赏?罗进趁乱行动,于九弯出逃。罗进生长南国,水性好,潜下水后即甩掉衣裤,溜之大吉。这是他第二次泅水脱逃,做起来得心应手。那一天他游出几里路远才爬上岸,躲进一片茂密的林子里。时九弯的枪声还远远传来,送神鞭炮似的噼啪不绝。
  罗进踏上逃亡之路,如丧家之犬。罗进在闽南一带为匪,杀人放火,共产党和老百姓都饶不了他。大陆全境已被解放军占领,他能跑到哪里?藏进哪个鼠洞,才能不被认住、掏出和清算?罗进小心行事,昼伏夜行,走一步看一步。他先向西,潜入深山,从福建西部龙岩一带逃进广东,再折转南行,历尽艰辛,慢慢走入潮汕。童年时他随父母从台湾出走后,曾在潮州祖家生活数年,在当地还有一些族亲,后来日本鬼子攻进广东,乡人“跑日本”四处逃难,罗进一家才离开潮州去了赣州。罗进在潮州乡下找到一个远亲,论辈份是他表兄,此人在乡村开个杂货铺,为人吝啬、尖刻,看到罗进衣衫褴褛进了家门,他眼睛眯起来,满眼里全是鄙夷。
  

第四章  月下乌啼(2)
“做啥呢?”
  罗进嘿嘿道:“给阿叔添麻烦了。”
  罗进编了个故事,说自己在赣州做生意,跟人合伙卖棺材,兵荒马乱死人多,生意尚可,赚了点小钱。前些天到广东梅州买木料,顺道回潮州看看,还给表兄表嫂都带了点小礼物。却不料路上撞着土匪抢人,东西没了,只捡条命来见表兄。表兄说年纪轻轻什么不能干?卖棺材?晦气!罗进说眼看天下太平了,他想改行,做药材生意,靠他人跌打损伤糊自己的口。他记得父亲说过他们家有一个亲戚在香港做药材,生意挺好,表兄清楚吗?表兄说那个人呀,也没听说怎么样了。
  罗进特意前来领教表兄白眼,也不是丧家之犬胡乱投奔,他有一件要事非找到此人不可。罗进自忖大陆全境已经尽归共产党,藏到哪里都不安全,唯走为上。以目前看,香港当是他逃亡首选。那里还有罗进的一个亲姐姐,可资投奔。罗进父母生有两个孩子,姐姐比罗进大七岁。一家人从台湾回到潮州定居后,姐姐被父母许配给一个邻乡青年,不久两人结婚。罗进的姐夫为人老实厚道,会做饭,让一位在香港开潮州餐馆的族亲叫去帮忙,罗进的姐姐跟着也去了香港。姐姐去港之初与家里时有书信,日军侵占香港、罗进随父母“跑日本”逃往赣南后联系尽失。抗战胜利后罗进曾多方打听姐姐一家去向,总无结果。罗进因此在逃亡途中找到表兄家里,这位乡村杂货铺小老板除为罗进的表兄外,还是罗进姐夫的堂兄。
  表兄摇头说,那一家人好多年没消息了,从日军进攻香港后就失去了音讯。
  罗进在表兄家住了两天,不辞而别,临走时把表嫂一不留神没有看住的一点细软席卷而去。罗进潜逃需要盘缠,当过几天刘四斤,学点打家劫舍,卷表嫂一点细软当然小意思了。不久罗进从番禺一个小港坐上一条小船飘泊珠江,于夜中偷渡香港。他们的船在珠江上碰上大浪,晃得几乎倾覆。靠岸前香港水警巡逻艇砰砰砰远远开过,探照灯一扫,小船差点现形。还好有惊无险,船舷最终靠上港岛一个僻静海角。历尽千辛万苦,到底偷渡成功,逃出已由共产党掌控的大陆,罗进往海滩上一趴,久久不起,像是忽然断气了一般。那一刻他满心悲愤,无法割舍。
  就这么完了吗?妻子女儿都丢在远处崇山峻岭间,家破人亡,从此天各一方了?
  他满心不甘。
  罗进入港其时,香港还没有后来的繁华。有大批逃亡者涌入,包括罗进这类当过上尉干过土匪者。港岛上没有解放军,却有港英警察,偷渡客谋生不易,想改换门庭重操旧业当个港匪都不得其门而入。起初罗进只能小偷般游荡,一边找饭吃,一边打听香港亲戚下落以求投奔。他没找到父亲提到过的堂叔,也没找到姐姐和姐夫。姐姐一家居住的区域,在日军进攻香港时让炮火夷为平地,姐姐一家估计早化为灰土。罗进走投无路间,东亚局势忽然大变。1950年5月,朝鲜战争爆发,美国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峡,干涉中国内政,宣布对台湾实施武力保护。仓皇败退台岛,在随时准备渡海强攻的解放军大兵压制下惊魂不定的国民党政权突然喘了一口气,活转过来。
  罗进找到国民党政权驻港机构,辗转去了台湾。罗进入台后遇上一位军中旧友,此人跟罗进曾在九江共事,关系不错,后来顺利逃出大陆,没像罗进这般人不人鬼不鬼进山入匪“深造”。旧友已升为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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