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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羽传说-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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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凌雪站住了,慢慢回过头来。  

    “你不准备和谁道别么?”翼在天的声音不再是他发号施令时的冰冷坚决,此时他才像是一个凝望着恋人的少年,“等你回来的时候,这里也会有一个结局。能站在这里接你的,不论是我还是你父亲,你都把羽王翎交给他,他必然是最后的胜利者——羽族之王。”  

    风凌雪低下头去,她的手指紧紧握着,那是她心中起伏的证明。但她终究还是转头而去,掠上晴空。
 


九州·羽传说 正文 第二章 翼在天13
章节字数:5600 更新时间:07…05…10 23:25
    一个月后,当风凌雪回到宁州,青都城上的旗帜已换了姓氏。风邡已在兵变中被杀,风氏全族被抄斩,血染红了青雾林。翼在天终于成为了宁州之王。  

    首领扶兰看着这个白衣少女走回营地,伸手拦住了她。  

    “翼在天下令要杀风氏全族,你也是其中一员。”  

    周围几个鹤雪士跃了出来,围在风凌雪四周。  

    少女只背着手削的木弓,她的肩上还渗着血迹。  

    扶兰叹息了一声:“除非……你退出鹤雪,戴上这王妃的嫔冠,成为翼氏王族的一员,则可免一死。”  

    立刻有人上前,把那王族的束发金叶捧到了风凌雪的面前。  

    风凌雪举起那片金叶子,端详了很久。阳光从叶上凝聚,滴落在她的手上。她突然伸指一弹,那叶子飞上了天空,就那么随风飘走了。  

    风凌雪径直走向扶兰,所有的鹤雪士绷紧了弓弦。可风凌雪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从扶兰身边走过,轻轻拨开一个正举箭指向她的鹤雪士,向远处走去了。  

    在羽王的宫殿中,翼在天正独自等在那里。他倚在毯上,案上摆着竹叶酒,自斟自饮着。  

    “以前天天盼着能成为这里的主人,可当真正坐在这宫殿里的时候,才发现这儿真是冷清啊。你恨不得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因为他们随时都可能杀你。可真的没有人的时候,你又想,这一切有什么意思呢?又盼着能有个人,靠近你的身边,哪怕,她是来杀你的……”  

    风凌雪摘下了她的木弓,轻轻放在了案上。  

    “我没有带回羽王翎。”  

    “坐吧。”翼在天招呼着,他已微有醉意,“有没有羽王翎,我都已经是君王。就算你要杀我,也不急在一时,是不是?”  

    风凌雪坐了下来,翼在天把一杯酒摆到了她面前。  

    “我从没看过你喝酒呢?你师父教会了你无双的箭法,不过她一定没有教过你喝酒,对不对?所有与杀人无关的事情,她都不会教你,因为一个杀人者,如果品尝过太多生活的美好,她就不能再那么无动于衷地面对死亡。”  

    翼在天把酒端到了风凌雪的面前,“试一试……很美妙的。”  

    风凌雪接过了那酒杯,杯中倒映着她的脸庞,她发现那张美丽的面孔是那样陌生,毫无生气。  

    “你的脸色很苍白,喝了酒,就会红润一些,那样的你才会是最美丽的。你不想知道自己最美丽时是什么样吗?”翼在天注视着风凌雪,眼神有些醉后的痴迷。  

    “你杀了风氏全族,为什么还要娶我?”风凌雪问,她的声音总是那么轻,不论是在杀人前还是流泪前。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虽然我应该这样做。我的理智告诉我,假如我不杀了你,将来最可能杀死我的人,就是你。但是我做不到,我下不了这个命令……”  

    “所以你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我跟从了你,驯服于你,就饶我一死?”风凌雪注视着那杯酒,一圈波纹在酒面上微微漾开。  

    翼在天长叹一声:“我因为你是风凌雪而爱着你,可我又希望你不是,因为风凌雪是没人可以配得上的,你独自飘飞在天空的最高处,无人可与你比翼。”  

    他凑近了少女:“我希望你忘记你自己,忘记过去的一切,喝下这杯酒,明天一早醒来,你就是我翼在天的女人。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不是鹤雪第一神射,不是风氏血脉的孤女,不是背负着无数血仇的杀手。你就是我的,我会保护你,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再被迫重拿起弓箭……”  

    他握住了风凌雪持杯的手:“这个世界上,以前没有人待你好过,所以你也不必报答任何人。但今天后,我要改变你。”  

    风凌雪举杯挣开了翼在天的手,她端详着那杯酒:“这酒里有什么?可以让我忘记一切?”  

    “这酒里什么也没有,你能否忘却,只在于你想清醒还是想醉。”  

    风凌雪把酒凑到唇边,却不饮,只痴想着什么,缓缓说:“我小时曾经见过我师父喝酒,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披头散发,一会哭一会笑,后来她醉倒了,一动不动。我一直以为师父是世上最警醒的人,没有什么能骗过她的眼睛,可那次谁都可以轻易伤害她。所以我知道……酒,是最可怕的东西。”  

    酒杯飞旋着落回了桌上,风凌雪站起身来,拾起案上的木弓。  

    “你还是要杀我么?”翼在天叹息了一声,重新靠在坐毯上,“不过,别忘了,你一天是鹤雪士,就一天不可以违反鹤雪团的命令。”  

    “你忘了,”风凌雪轻声说,“家族、血统、生死,对我都没有意义,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并不是什么你想得到的就一定可以得到。我只想实现我师父的梦想,成为天下第一神射手。没人可以改变我。”  

    风凌雪转身要走,翼在天却重重一放酒杯喝道:“站住!”  

    但他随后却叹了一声:“风凌雪,我不怕死,我为了王位,杀了那么多人,想我死的人太多了,但我现在不能死。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到。你答应我一件事。”翼在天握着酒杯,怔怔地望着不知何处,“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穷途末路,必死无疑,杀死我的人,一定要是你。”  

    风凌雪停了一停,大步而出。  

    翼在天得偿心愿,统一了南北羽族,成为羽族之王。翼王朝终于两翼得全,可以一飞冲天。他开始整训军队,青雾林中夜夜火光通明,锻造之声不绝,烟气冲天。

    扶兰忧心忡忡,暗中与人说道:“羽族纵然有飞天之力,但骨质中空,体轻力弱,绝无法与其他种族的军队肉搏。于空中放箭虽有优势,奈何占不得一城一池,只能袭扰,如何争得天下?战事一开,羽族必遭涂炭啊。”  

    一日后,便有人密告,翼在天将扶兰投入大狱,鹤雪团由副统领伍风子代领。  

    三月,瀚族人族三部联军进攻宁州,被击溃。翼在天命羽军反越过勾弋山脉,发兵瀚州,瀚东牧野族溃退。羽族二十年后第一次击败西部宿敌。他们在瀚州草原上布下林种,以星辰力术催生林木,开始建起羽族天然的城池。羽族的领土,开始扩张了。  

    四月,牧野族西退入秦古草原,进入涂鹿族领地,双方发生战争,人族内乱。  

    五月,羽国在东陆澜州的部族起兵,夺得晋北国北部山地,并入翼王朝,至此天拓峡东段港口及航运全被羽族所掌控。  

    七月,伍风子战死在沙场之上。澜州羽军进逼晋北首都,晋北国君逃亡,向中州人族王朝的都城天启求救。  

    八月,北陆人族联军反攻瀚州东部彻莫草原,健马骠骑却在羽族以法力催生的林带中遭遇伏击,蛮族名将鹿子额力被鹤雪射杀。  

    九月,人族青阳王吕嵩约羽王翼在天议和商谈会盟之事。胤朝因离王当朝,各诸侯不听号令,无力顾及晋北,传上帝有意将擎梁山之北割与羽族,并贡币以息战事。  

    一时间羽族国势大盛,域跨三州,翼在天成为各族闻之变色的名字。  。Lcread。

    沉重的脚步声敲击在冰冷的石阶上,翼在天披着王者华袍,走到地下铁狱的深处。原鹤雪首领扶兰被锁在那里,只数月,已是苍老憔悴如换了一人。  

    “我是来放你出去看一看我羽国如今的声威的,我平生的志向正在实现,上苍赐我羽族双翼倚天,本就该凌于诸族之上,只是因为你们这些老朽,惧事惜争,只求安乐,几十年来才备受人族欺凌。如今我会盟瀚州人族,进图东陆,其得中州宛州,吾取宁州越州,那时再与青阳一争天下,必成我轰轰烈烈之大业。”  

    扶兰颤声长笑:“取得天下,便又如何?我羽族户不过百万,哪占得那许多土地,又哪有那许多血肉可抛。”  

    “你忘了,我们在澜州流亡之时,人族年年进剿,称为‘秋猎’,把我们当成牲畜一般射杀,掳去我们的女子作为奴妓,你舍不得血肉,却能忍得凌辱么?!”  

    “老朽忍一时可保长寿终老,少壮怒相争却死于非命,战事一开,连绵不绝,无休无止,那时我们羽族的命运,只会比流亡时更惨。”  

    “扶兰,你果然老了,你连弓弦也拉不开了吧,以前我不杀你,因为你在鹤雪还颇有声威,但现在,去地面上听一听羽民们欢呼的声音吧……将来翼王朝为天下霸主之日,我会把酒为你上祭。”  

    “少殿下……不,现在是羽王陛下了,我想问你……鹤雪团中,还剩几人?”  

    翼在天沉默一会,叹息一声道:“这半年征战,已折损一百一十六名。”  

    “那么,所剩不过几十名而已……明年此时,谁来为鹤雪士祭呢?而鹤雪亡,羽族何以为羽?何以背临苍天啊,哈哈哈哈!”扶兰举手仰天大笑,所触到的,却是低矮漆黑的泥顶,他将苍黑的手指深深地抠入狱顶,划出血痕,仿佛想从那里撕扯出一个天空似的。  

    翼在天那晚对着烛光沉思良久,终于写下了鉴空诏。  

    鉴空诏按飞翔的能力将羽族划为九等,是为烈翼、升翼、至翼、和翼、风翼、纯翼、青翼、刚翼、俾翼。  

    羽族飞翔受月力及自身精神力限制,能飞行的日数和时限都不相同,许多族众只能在一年中月力最高的那一天飞翔;也有对月力感应强者,可在每月月力最强的那一日或前后数日飞行;更有少数族众每日都有几个时辰可飞行。有些强健者可以日飞百里,而绝大多数羽族每日飞不过数里,每次飞行不过千尺便会疲累。这道诏令将羽民划出等级,规定异等间不可通婚,为保证血统,以诞生更强壮的后代。高贵的羽民成为战士,享受荣耀,按军功可得爵位财富。而低等的羽民从事劳作,那些半人族血统而无法飞翔的无翼民和羽国内的人族被划为奴隶,世行苦役。  

    翼在天端详着自己亲笔在旨卷上写下的字,举起玉玺,手在空中僵滞了许久,终于重重地印了下去。  

    鉴空诏发布后,全国震动。这诏令立刻得到了羽氏贵族们的拥护。羽族血统纯贵的宗族,强健者从军者众,作战奋勇。翼在天将每日均可凝出羽翼、起飞作战的最精壮之士编成一支七千人的烈翼军。羽军一时精锐无比,翼呼啸处,瀚族精骑和东陆铁甲俱难捋其缨,望风退避。  

    而上三翼之宗族们在羽国内的地位如日中升,几乎直追鹤雪士。他们日渐骄狂,开始终日分划土地,争抢奴隶。那些飞行能力较弱,只在每月甚至每年才能凝翅飞翔一次的下三翼羽民开始失去家园,遭临涂炭。  

    这一日,一队军士闯入了鹤雪营,为首军将举出令箭:“听闻此处收留有残翼贱民,特来收拿,无翼贱民一律带往城外隶属司入册,等待入役!”  

    此时的鹤雪营,已经冷清万分,鹤雪士亡者大半,其余人也多在外作战。营中只有十几伤病者,连哼的力气也没有了。军士们径直来到杂役草棚,他们的影子罩住了那个正躺在草垛上晒太阳的少年。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向异翅慢慢站了起来,拍着身上的草茎,“居然来了这么多的人,我随你们走便是,你们不要在鹤雪营里大呼小叫,惊扰伤者。”  

    “哼,鹤雪营?”那军将冷笑一声,“如今在前方开疆掠土的,可是我们烈翼军,你们这些老弱躲在这里偷闲,竟然还排在我们上三翼之上,凭什么?”  

    忽然背后一声冷笑:“原来众位来拿人是顺道,来我们鹤雪扬威才是正经公事。”说话的人是鹤雪士方泽,他在前线盲了一目,又摔折了左腿,才被送了回来。此刻他却是支杖稳稳地立着:“爷今日要射瞎你们中某人一只眼,你们自个儿选还是让爷来选?”  

    “大胆!给我拿下!”那为首军将一声怒喝,众军士便往上冲。那方泽身无弓箭,只手指一弹,一铁箭头直射出去,正中那军将左眼,痛得他倒地翻滚,大声呼号。  

    “爷在前头取上将首级时,是千军万马里来去,你们几个贼样东西,也敢欺了鹤雪无人,来这里厮闹?”方泽直指大骂。  

    “给我杀!杀了他!”那军将痛得发狂,咬牙呼道。  

    他的部下看方泽手中再无箭矢,才一拥而上。方泽举杖反击,无奈一腿已残,被推倒在地,顿时拳棍如雨下。  

    其他帐中鹤雪士伤情更重,下不得地。只有一些医官,惊上来劝阻,也被发狂的军士一并痛打。更有打得兴起者,在营中乱砸一气。  

    突然所有混乱瞬时终止,打砸者全僵在那里,望向一个地方。  

    营门前,站着那白衣的少女。  

    风凌雪刚刚踏进营来,正注视着这一切。  

    所有的军士向后退去,搀起那呻吟的军将,逃出营去了。他们纵然妒恨鹤雪士,却没有人敢在风凌雪面前大声出气。  

    风凌雪走到方泽和向异翅面前:“你们没事吧?”  

    方泽挣扎起身,忽对向异翅大骂:“你立刻滚出鹤雪营去,你呆在这里,才污了我们鹤雪的声威,害我等今天受贼厮的欺辱。”  

    向异翅呆立了一会,转身向营外走去。  

    风凌雪不知如何是好,只默默地跟着他。  

    “我早些回来便好了,”鹤雪营外的山坡上,风凌雪走到向异翅的身边,“可惜我很快又要接受新军令,到别处的战场去。”  

    “你在阵前可以弹指间取上将性命,改变战局。可是回到这混乱的青都,你又能做什么,改变什么呢?”  

    “我要去见翼在天,让他下赦令,让你可以不入俾籍。”  

    “他不会的。”向异翅笑着,“若不是他纵容,上三翼的族民又怎么敢来欺鹤雪呢?我想,鹤雪士的地位现在是他权威的惟一威胁了吧。”  

    “鹤雪,真的就要这样消亡了么?”  

    “不会。”向异翅转头望向风凌雪,“他除掉所有的人,但你还在。你在,鹤雪就在。”他痴望着风凌雪,叹着:“而你,又是不会为任何人而离开鹤雪的,是么?”  

    夕阳渐渐把林子映上金辉,向异翅缓缓转过头去:“那么,再见了,风凌雪。”他缓慢地迈出一步、两步,直到大步流星,他向山下无翼民的聚地走去。  

    风凌雪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追了上去,她拉住向异翅的手,把一样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  

    “鉴空诏终有一天会被废除的,不要离开青都,不要走远。答应我,不要离开鹤雪团。”  

    向异翅凝望着风凌雪的眼睛,女孩的目光中流动着什么。少年把手中那东西握得紧紧的,不知说什么时,风凌雪却一转头,疾走而去了。
 


九州·羽传说 正文 第二章 翼在天14
章节字数:7234 更新时间:07…05…10 23:25
    冬日里,羽军烈翼精锐一支被瀚州军诱入草原深处,趁其力疲落下时伏军四起,强弩四面围困,烈翼体力不支,无法飞出。大雪暴降之时,瀚州铁骑冲锋,将羽军践踏了个血肉横飞,尽埋冰雪之下。此一战终成战事的转折之点。  

    一月后,澜州晋北国大军反攻,借风向转变之机,举火烧林,焚灭羽族上万,余者逃至天拓峡边,无路可退,哭号不绝,晋北军大杀三日,鲜血染红了天拓大江。  

    王朝震动,内乱顿生。鉴空诏虽使羽军大为精强,却使羽国之内民怨如涛,各等羽众之间互相敌视争斗。翼在天心中明白,大势已去,只有苦苦努力,支撑局面。他派出军士,威逼下三翼及无翼民劳作,制造兵器,搜集军粮,但人心涣散,大逃亡每日都在发生,都城中的人口也只剩下了一半。  

    那个晚上,青都城外,下三翼羽众和无翼民的营地连绵数十里。北风呼啸,细雪飘落,他们却没有树屋可避,只有点起火堆,紧紧挤在一起。每天,羽族武士都会来到这里抓捕劳力,如果发现是无翼民,便会被卖为奴隶。但他们又无处可去,从这里逃出去的人很多,可大多数都冻毙或被射杀在了路上。  

    向异翅靠在脏污的贱民营地的残墙上,紧握着一块蓝色光华的冰。他仰望着天空星辰,痴痴地望了很久。  

    “你有什么资格和她在一起,她是高扬天际的最纯白的羽翼,可你连飞翔也做不到!”“看哪,他的翼,他凝出来的翼是畸形的啊!他是个怪物。”“这……这种羽翼……杀死他……不能让他飞上天空……”  

    向异翅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冷汗直流,梦中那无边的孤寂苍凉,仍紧紧包裹着他。四周,一切如故,火堆边,贱民们在喃喃地低语,伸手贪恋着一点温暖,觉得能在火堆边已足够幸福。  

    忽然惊叫声传来,一群上三翼军士从天而降,落在营地中,定又是哪里奴隶逃亡,人手不足,他们来寻找补充。  

    人群中尽是老弱妇孺,军士们走过火堆,拉扯着看起来稍微有些力气的人,营地中却并没有混乱,人们似乎都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木然地坐在火堆边。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被拉了起来,她不哭不喊,反正冻死和累死已没有区别。她的母亲形容枯槁,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怔怔地伸出手去,像是在等孩子扑回自己的怀中,直到孩子被带得远去,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寒风大雪扑向她的胸膛,她就渐渐地冻僵在了那里。  

    向异翅睁着眼睛,看着那些军士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索性主动站了起来。是逃跑还是顺从地被带走,好像都是死路一条。这世界这么大,却竟然已经无路可去了。  

    他抬起眼,望着天空。漆黑的苍穹中,无数细小的雪花扑面而来,这大地是如此的冷寂,为何它们还要来到世间,只为被践踏成雪泥?  

    那军士看了看他:“你是哪一翼的?翼标在哪?”  

    鉴空诏分羽为九等,各有标志,这军士会按他的翼等决定将他带去做哪一类的苦役,或是直接带去奴市,与牲畜一起出售。  

    向异翅伸手进怀中一摸,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徽章。他心中一痛,苦笑了一下:“没有。”  

    “那就是无翼民了?”军士露出冷酷的笑,贩卖奴隶他们总能从中抽点钱米,把翼民的翼标收去硬当成无翼民卖了这事也是常做的。他伸手一扯:“滚到这边来!”  

    向异翅一个踉跄,衣襟被扯歪,一个闪亮的小东西掉了出来。那军士眼睛一亮,就要去捡,向异翅却直扑了过去,倒在雪地上,把那东西紧紧握住。军士恼怒,狠狠地踢在他的身上,又将他揪起来,重重两拳,向异翅觉得五脏也要碎了一般,蜷缩在地,腥咸的血不住从口鼻中向外涌,可手却仍紧紧抓了那东西不放。  

    军士伸手去掰向异翅的手指,却无法撬开,恼怒之下抽出腰刀,便是一刀。向异翅一声惨叫,那亮晶晶之物随着血淋淋的一个手指头落在了地上,向异翅抱手痛滚。军士却欣喜地捡起那物打量,周围的军士纷纷拥上看他得了什么好金银,可突然他们的面庞却如在一刹那被冻结一般!  

    那是鹤雪的徽章!风凌雪所塞给向异翅的,她自己的鹤雪徽章。  

    以鹤雪士之地位,超出在九等之上,自然也是没有翼标的了。  

    那几个军士觉得浑身血液像被抽去了一般,只不住地觉得冷,却又是大汗直冒。  

    还是那为首军士先反应过来,这少年黑瘦脏污,怎么可能是鹤雪士,必是偷来的了。  

    “大胆。”他将向异翅一把拎起,“你哪儿偷来的鹤雪徽章?这可是当即诛杀之罪。”  

    “这是我的!”向异翅爆发出怒吼,断指的剧痛使他浑身滚烫。  

    “你的?”军士大笑道,“你是鹤雪?那你飞起来我看看?”  

    向异翅突然冷静了下来,慢慢伸出流血的手:“还给我。”  

    “你现在要凝出翅膀飞起来了,就还给你,不然……当即诛杀。”  

    “要杀了我么?”向异翅叹了一口气,“看来我终究还是躲不过了。风凌雪,你以为这徽章能帮我捱过去,真是太天真了。”  

    雪更猛了,士兵们抽出了刀,在大雪中高高扬起。  

    “你真的想看到我飞么?”他忽然听到那少年冷冷地说。

    火边,贱民们正挤拥在一起,低唱着一首《寒衣调》:  

    “无翼无衣,无草无田,无意无心,无边无际……大雪苍茫,谁暖我身,乡亲故里,家园别去……”  

    突然有人站了起来,惊望着一处,慢慢举起了手:“看……那儿……”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望着那里,一种光芒映在他们的眼中,仿佛太阳在午夜升起。  

    这一夜,翼在天召集殿议,却无人到来。他走出殿去,望见远处一股血红渐渐腾起,弥漫天际。  

    一首在下三翼民中流传的歌正被无数个声音唱起来:  

    “无翼无衣,无草无田,无意无心,无边无际……大雪苍茫,谁暖我足,乡亲故里,家园别去……伐木为薪,折骨柱地,天分九穹,岂有高低,有光有火,有死有生,有血有命,有兄有弟!”  

    翼在天点头叹一声:“好歌!”突然像再也无法强撑站立了似的,疲惫地坐倒在石阶上。  

    一飞羽武士落在殿前,向他报告着下三翼民叛乱的消息,以及是什么使他们鼓起了反抗的决心。  

    “神迹?一双在没有人可以起飞的时辰突然凝出的双翼?”翼在天皱起了眉头。  

    风凌雪被传到了殿前,空荡荡的大殿只有翼在天站在那里,其他人都赶去镇压叛民了,王宫中显得分外萧索。  

    “我要你去杀一个人,”翼在天说,“现在除了你,只怕没有人可以杀得了他了。”  

    青都城正如浴火中。下三翼民高举火把,呐喊着直杀向王宫。青森巨木,变成燃天火炬。  

    他们大多数人在今天无法飞起,上三翼的武士们掠过天空,在枝头上起落,向下方的人群射去利箭。每时每刻都有人栽倒在地。  

    下三翼民民们缺少弓箭,他们开始向树上攀去,试图驱赶树上的箭手,但攀爬的人便成为箭手的目标,接二连三地摔落下去。  

    可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他们还是呐喊着向前涌去,涌向羽族王宫的所在地——那七棵参天巨木树冠中的宫殿。  

    风凌雪在火光中飞过天空,落在无翼民的营地,那里一片空空荡荡,到处是暴乱与厮杀过的痕迹,风吹拨着火焰残烬,哪里看得到那少年的身影。  

    “向异翅!”她喊着,她很少这样高声大喊。可是此刻这声音却显得这样微弱,瞬间就被黑夜吞去了。  

    她在雪中静静站立了一会儿,重飞向羽王宫。  

    下方,下三翼叛民正冲击着巨木之基,暴怒的民众开始纵火焚烧那象征着王族权威的巨木。高冠之上的王宫此时静寂无声,稀有灯火,仿佛是这炽烈燃腾的城市中惟一沉睡着的地方。  

    风凌雪在殿前广场之上落下,看见翼在天呆坐在台阶之上,像是枯死的断木。  

    她轻轻地走向他。  

    “你杀了他了么?”枯木般的身躯发出沉沉的声音。  

    “我没有找到他。”  

    “算了……已经不重要了。升翼营、至翼营都已反了,上三翼贵族就要反戈杀我了……他们也想做羽王……很快这个王朝的主人就又会换成别人,也会有新的鹤雪首领诞生……但是风凌雪……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是吗?你永远是你,不论王朝如何变换,胜负永远轮换,你都不会在乎……一颗什么样的心,才可以这样冷漠地注视世间呢?”  

    翼在天像个久病的人,慢慢举起身边的酒壶和酒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自斟自饮,为了王位我放逐了自己的兄弟,废黜了父王,刺杀了盟友,处斩了忠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自斟自饮,因为只有我自己不会给自己酒里下毒……有时深夜噩梦醒来,浑身冷汗,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安抚我,听我讲述内心的恐惧……这些年来我一直谋划、等待、焦虑……我用我的整个生命去投入我的大业……可是……可是……”  

    翼在天猛地跃起,在殿前狂奔,又面向火光冲天的青都跪倒,揪住自己的头发,几近颠狂,忽向天空狂喊:“我的羽族,我的家国……”  

    他疯狂地磕头,把殿前石板叩得笃笃闷响,很快鲜血染红了地面。  

    风凌雪上前去拉住了他。  

    翼在天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抱住风凌雪:“为什么?为什么这是我们羽族的命运?我不想让他们做奴隶,不想让他们被诸族欺凌,可他们却恨我!他们全都恨我!”  

    这从来冷酷得让人害怕的羽王,这个时候,竟开始呜咽起来,他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十七岁的孩子。风凌雪伸出手去,轻抚着他的头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这无关爱与恨,只是一种本能,女性的本能。可是当年她痛哭的时候,师父并没有这样轻抚着她,她在噩梦中醒来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听她述说。  

    她突然觉得自己学会恨了,她开始恨一个人,一个一看到她就避开目光,总是转身从她身边逃去的人。她想一箭射穿他的心脏,然后把他抱在怀中,这样他就不会跑,可以静静地听她说话,让她把十几年的话都说出来。人们都说风凌雪是沉默无言的,可是谁又陪在她身旁倾听过呢?  

    她痴想着,翼在天却渐渐平静下来,他直起身来,呼吸重新变得平稳,他抚拢了自己的散发,然后默默地倒了一杯酒。  

    “风凌雪,在我死之前,陪我喝一杯酒吧。”

    风凌雪慢慢举起酒杯,她知道酒是最可怕的东西,也看见过她心目中永远不会犯错的师父在酒后是那样的脆弱可笑,但她现在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的心里空荡荡的,就像那无翼民营地混乱的荒墟。那个人不和她说话,不看她,但他一直都陪在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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