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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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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普听崇祯喊自己的表字,心头一阵酸热,眼里登时含了泪道:“每日的奏章不下三百余个,皇上都要一一周览,常至深夜,臣不敢妄断日久必会厌烦,只是以为皇上太过辛劳,可否仿效宋人贴黄之例,由臣等签出节要,提纲挈领,加以票拟,再呈皇上御览。”
崇祯笑道:“朕还撑得住。你接着奏吧!”
“天下财力虚竭,当极力节俭,惩贪黩以安抚百姓,大小官吏借名加派银税,滥施刑罚,当依律追赃定罪,不可担心督察在苛,惩罚过严。”
崇祯点头道:“元治所言多切中我朝积弊,下去细细上个条陈,等朕批了红,用邸报发了,教州府县衙也都知道。”
此时,茶已泡乏,金忠忙另取一套小巧的紫砂壶,换了乌龙茶,涤壶温盏,投茶冲泡,一阵浓郁的香气登时弥漫开来。崇祯道:“阁臣综核政事,譬如朕的左右手,朕遵祖制以先生相称,多有倚重。施相、张相都上了手本,朕已批红。张相所言朋党一事,称近日士大夫各是所是,各非其非,恩怨相寻,冰炭互角,朕尤为究心,折子反复看了三遍,说的都是实情,见识确乎不凡。只是关乎前朝,不敢直言。其实此事根子在神宗爷一朝,东林、宣、昆、齐、浙、楚各党恩怨相寻,挟私相争,有几个想着君王社稷黎民百姓?各党多以地望而分别,竟有些似茶叶,各地水土不同,禀赋习性自异,闵地为乌龙,江浙为青茶,江北则多为花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是茶不管什么南北什么青红,都是香的,不似朋党交恶攻讦,良莠不分。如今九位阁臣,散在浙江、福建、江苏、河北、山东,不少都是朋党极盛的地方,殷鉴不远,先生们为百僚之长,备加小心才是。”一席话将方才和乐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心头不由颤栗难已。
崇祯见大伙儿变颜失色,一笑道:“快午时了,朕叨扰得久了,你们不好端茶送客,朕也该知趣回去了。若是误了你们回府的时辰,打不成马吊,背后不知如何埋怨朕呢!”说罢起身出了院子。
张瑞图不知皇上有意无意,但想到昨夜正在家里斗马吊,忽地感到脊背发凉,惶恐不安,午饭没有吃出个滋味。施凤来也是难以下咽,老是品味着崇祯言内言外之意,极想知道如何批的红,心头惴惴不安。崇祯这顿午膳却是进得极好,饭后合衣小睡了一会儿,取了施凤来、张瑞图的本章又看了,丢在一边,暗自冷笑:“尸位已久,以为主动乞休朕会一再温旨慰留么?天威岂可妄测!”
李实在北镇抚司狱已关了三个多月,三法司奉旨与九卿科道会审已毕,刑部尚书苏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大理寺署事少卿姚士慎本来忙着审理五虎、五彪等一干阉党要犯,只得抽身会审,好在风闻了崇祯在驴市胡同如何申饬李实,心里都有了底,略一提审,草草结案,决不待时,上了奏本。崇祯细细看了,又取了山西道御史刘重庆、江西道御史叶成章诸人弹劾的折子,与李实的口供相互勘验,不由蹙起眉头,次日恰逢大朝,崇祯问刑部侍郎丁启睿道:“苏茂相去职回籍,由你署理部务,李实一案你可曾参与审理?”
“臣参与始终。”
“此案可有疑惑之处?”
丁启睿道:“三法司奉旨与九卿科道会问过,苏大人已据实回奏。”
“奏疏朕已看过,其中尚有暗昧不清,李实何以决不待时?”
丁启睿道:“李实与李永贞罗织罪名,害命七条,周起元、高攀龙、缪昌期、周顺昌、周宗建、李应升、黄尊素都因他而死,人神共怒,迫于天威,未及用刑便已招供。”
崇祯哼道:“不刑自招,大违情理,除非他是不想活了。朕在驴市胡同曾见李实一面,十分骄横,言语嚣张,威风得紧呢!有人弹劾他初任苏杭织造,便责令地方有司行属见礼,似这等的人尝到了为官之乐,岂可轻易言死?王永光,你身为六部之长,也参与其间,果真是不刑自招?一板子也没打么?”
吏部尚书王永光恭身道:“圣上明察,确曾动刑。”
“用的什么刑?”崇祯冷冷地看着丁启睿。
丁启睿慌忙答道:“只吩咐堂上皂隶抬上夹棍,吆喝一声,把夹棍向堂口一掼,李实已吓得变颜变色的,才夹了片刻便招了。”
“还要强辩?夹棍乃是大刑,血肉之躯如何承受?朕曾亲见逆阉魏忠贤命人做的立枷,重达百余斤,犯人常被活活压死,极是残酷。重刑之下,谁能消受?如此审案,何求不得?”
“李实劣迹斑斑,昭昭而在,臣等并未冤枉他。”丁启睿并不气馁,直言而谏。
崇祯不觉生出一丝恼怒,肃声道:“有无冤枉,你仔细看看李实的奏疏原本自然明白。那李实将钤了印的空白奏本上与魏忠贤,由李永贞填写,其实迫于威势,本非得已,如何置大明律例于不顾,含糊定罪,草草结案?”将李实奏疏丢与丁启睿,“你再看看是朱印在墨迹之上,还是墨迹在朱印之上?”
丁启睿闻言,惊得心头狂跳,弯腰拾起,细心验看,果见朱印数处为墨色所掩,跪地叩头道:“臣如瞽盲,有眼无珠,疏忽失察,罪在不赦。皇上剖析极是,臣口服心折,五体投地。威福出于朝廷,一凭圣裁。”
崇祯并未命他起来,轻轻叹口气道:“若事事都要朕裁断,则将大小臣工置于何地?审推断案有大明律例在,便是无数朕的化身,何需事必躬亲?孔子曰:过犹不及,旨在适中,实在是千古不灭的至理,意味深长,令人咀嚼不尽。太祖爷钦定大明律例,其意不在宽严,而在于持法宜公宜平,违法必究是究其所犯,不是随意滥用。用法适中,平头小民才知威严,才会懂得有所遵循,不然执法犯法,天下岂会心服?你们做了多少年的官,岂不闻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畏我能,而畏我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不错,朕是瞧不上李实,也答应过还屈死的冤魂一个公道,却不想坏了祖宗的规矩,更不许你们望风揣摩,曲意媚上,邀功取宠。”大殿内一片寂静,众人垂手鹄立,竖耳倾听。
崇祯取茶吃了一口,问道:“丁启睿,朕问你李实与五虎五彪相比,罪责哪个大?”
“自然是五虎五彪。”
崇祯语调一扬,呵斥道:“既知五虎五彪罪大恶极,如何却只将吴淳夫、倪文焕削秩夺诰命,田吉、李夔龙革职,田尔耕、许显纯下狱,杨寰、孙云鹤、崔应元削籍,不问他们决不待时?朕一再严旨催问,你们尚曲加庇护,将吴淳夫、倪文焕、田吉、李夔龙遣发卫所充军,田尔耕、许显纯处斩监候,杨寰、孙云鹤、崔应元杖一百,流三千里,遣发边卫充军。原籍抚按追比赃银,吴淳夫三千两,倪文焕五千两,田吉、李夔龙各一千两,较之当年左光斗追赃两万两,周起元十万两,周宗建一万三千五百两,相差何其悬殊,权大赃却少,官小赃反多,持法公么?其中是有情面在,还是有朋党在?”
丁启睿两腿颤抖,叩头碰地,砰砰作响,急声道:“臣并未主持此事,不知内情。会审衙门众多,刑部也无力把持。”
“无力把持?问案断刑本是刑部份内职责,执法不力,败坏王纲,罪无可恕。朕不想株连过众,将苏茂相免职回籍,便是警戒你们。半年多来,朕枚卜阁臣便有难免侥幸的非议,岂知朕用才必核,并非一经选用,终生不弃,而是随用随核,随核随汰,容不得素餐尸位的人。苏茂相失职忘恩,朕将他落职回籍。”崇祯重重看了一眼站在列中的施凤来、张瑞图,厉声说道:“阁臣施凤来、张瑞图主持阁务未久,遇事敷衍,暮气沉沉,言官交章弹劾,引罪致仕,朕薄示优容,准其所请。”
“天威莫测!等着谢恩吧!”张瑞图将身形摇晃的施凤来在背后偷扶一把,欠身贴近他的耳边轻叹道。
施凤来并不回头,凄然一笑,低声说:“也好,不必每日打熬了,老夫也学着打打马吊。”
丁启睿请旨道:“李实为李永贞胁迫,虽属从犯,却甘愿谄媚魏逆,居心险恶,若无李实的空白本章,周起元等七人未必尽死,李实之罪不可赦,只是不当与主犯李永贞雷同,似可略减一等,改为斩监候,待秋后钩决。”
崇祯道:“罪有主从,依律例当有分别,斩监候仍觉重了。此案自然是李永贞主谋,狐假虎威,盗用权柄,中书房掌房刘若愚受命主笔,如何构陷周起元七人,李实并不知晓,依此而论,李永贞决不待时,刘若愚次一等,斩监候,李实再次一等,边卫充军,追比赃银。”
散了朝会,崇祯极为倦乏,只喝了一碗银耳羹,田礼妃便差贴身长随王瑞芬过来,请他去看荡秋千。
崇祯乘肩舆来到永宁宫,才进永宁门,便见院里扎起了一丈多高的十字秋千架,四周拉起挂满七彩绸花彩带的绳子,顶上悬着两只硕大的火红灯笼,秋千架前又竖起一个高高的横梁,上头系着半圆型竹篓,里面插满大朵的牡丹,若能荡到篓前,用嘴随意衔起一枝牡丹花来,便算能手。一个穿海天霞罗衣、头带草裹金闹蛾的宫女刚刚下去,又一个淡紫色衣裙的宫女轻盈地飞上秋千,好似一只轻巧的乳燕穿过花丛,荡起在轻软的春风里,四下响起一片喝彩声。田礼妃汗涔涔地坐在青纱小伞下看着,两个小宫女轻轻掌扇,绯红宫装竟似寻芳的彩蝶张开翅膀,见那紫衫宫女渐渐慢了下来,急道:“还未叼到鲜花,怎么就落下来了。”
那宫女却恍若未闻,急降下来,田礼妃情知有异,回头一看,忙伏身便拜,口中娇嗔道:“万岁爷悄没声儿地来了,臣妾都不知道。都是这些贪玩儿的奴才,越来越不会侍候差使了,只顾自家高兴,都不晓得禀一声!”
崇祯含笑道:“不怪他们,是朕不教他们通禀,怕你们见了朕拘束,玩的都成了假把戏。”
“万岁爷,娘娘的秋千打得极好,奴婢们都是娘娘调教的,那个穿紫衫的春萍刚刚学了十几天,说是不错了,可比起娘娘来,还有云泥之别呢!”王瑞芬无限钦佩地看了田礼妃一眼,声音脆脆地禀道。
“朕倒要看看爱妃到底怎么个好法,前几日朕忙于国事,不曾来看,今儿也算偿了宿愿。”
田礼妃幽幽地说:“未到清明先禁火,还依桑下系秋千。皇上说前几日可是不止呢!如今过了清明,若不是臣妾命人去请,说不得皇上还在批阅奏章呢!”
“依旧例,宫里的秋千要到立夏前一天才拆卸,还有日子呢!怕朕观赏不到么?今儿好生陪你。”
“谢皇上。皇上若不嫌臣妾放浪,臣妾就打个立秋千与皇上看。”说着摘了珠冠,将银红裤脚扎紧了,露出一双尖尖的玉笋也似的小脚,穿着一双大红的软底宫鞋,跳上画板,两手挽定彩绳,扭身道:“皇上,且来替臣妾送一送。”
崇祯看着她纤细白嫩的脚踝道:“纤小自怜行步怯,秋千架上更风流。不足三寸的金莲站在画板上,也真难为你了。”双手一推,那秋千荡起,只几下便飞在半空中,起落之间,一袭柔软轻薄的春衫飘起,漫起片片淡红的烟霞,那是春夕中最惹人心动的一抹,璀璨、明艳、飘忽,有如昙花瞬间的开放。突然,田礼妃用力一荡,几乎飞到与横杆齐平,双唇堪堪触到竹篓里的牡丹,不料脚下一滑,几乎从画板上滑脱,崇祯失声惊呼,霎时一口气憋在胸间出不来,两眼直直地看着,急声呼道:“仔细些!切不可笑得腿软,滑倒了不是耍的。”田礼妃却不理会,轻声娇笑,竟将双腿弯了,钩在画板上,双手一松,头脸朝下荡个不住,忽地将身子一拧,双手揽住彩绳,两脚稳稳站住,又向那花篓悠悠荡去,崇祯只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看,一枝红艳的牡丹已衔在田礼妃口中。崇祯连声赞喝道:“好,好!”田礼妃微微娇喘着跳下画板,将牡丹递与崇祯道:“臣妾教皇上受惊了。”
“朕着实害怕了,不该准你胡闹的。若一失手,追悔莫及,朕岂非抱憾终生?”崇祯将牡丹在鼻边一嗅道:“可是从观花殿折来的?”
“观花殿的牡丹要到四月才开,臣妾等不得了,教人到丰台草桥置办的,一枝竟要三钱银子呢!”
崇祯赞叹道:“三月刚过,竟有了上市的牡丹,可真稀奇,怪不得贵出许多呢!”
“不算什么,还有更稀奇的呢!”说着一挽崇祯坐到伞下,崇祯正觉纳罕,韩翠娥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篮,款款走过来放在矮几上。崇祯细看,见那竹篮青竹制成,散作莲花状,编织极为精细,田礼妃浅浅一笑,伸手将覆在篮上的白缎揭去,崇祯不由怔住,篮内赫然是垒做尖塔形的大红樱桃,颗粒饱满,色泽晶莹,竟似闪着光芒的粒粒宝石,惊问道:“这是哪里来的?五月才当有樱桃,如何早了两个月?”
田礼妃笑道:“稀罕不稀罕?这倒是没花银子,是自家树上摘的。”
“宫后苑与西苑并未栽种,怎会摘得到?”崇祯心下狐疑。
田礼妃道:“不是在宫里,是在臣妾老家扬州的庭院里栽植的。扬州地处南国,阳气回生得早,又搭了暖棚,自然要早许多了。尝尝比北果园的樱桃如何?”纤纤细指拈起一个紫红的樱桃送入崇祯口中。
“甜,真甜!其味不在北果园樱桃之下。”
“那便多尝几个,就算巡幸扬州了。”
“朕想南巡,只是老脱不开身。”
田礼妃怕他提及政事,忍不住着恼坏了心情,忙岔开道:“已近酉时了,皇上就在永宁宫进晚膳吧!要在这儿歇息,臣妾便命人照着江南的样式,安排下器玩清供,皇上不必千里迢迢地舟车劳顿的,才能一饱眼福。”
她俯首低耳,脸上隐隐飞起红霞,缓缓向崇祯身边偎了偎,一阵蘅芜香气幽幽地袭来,崇祯心神为之一荡,点头道:“也好,摘了门外的灯笼吧!再命王承恩到文华殿将未曾批红的奏本取来。”
“皇上还要批红么?”田礼妃嘤咛一声,扭偏身子,笑靥浅生,闭着眼,脸上微微泛起潮红。
崇祯嘴里笑道:“还早呢!”却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另一手搂了她腰肢。
天色渐晚,几片阴云将落日掩住,仅余几处残霞。暮色更重了,天空变得莽莽苍苍,霎时闪出无数的星斗,各处的铜壁宫灯都有宫人在灌油燃火。崇祯、田礼妃二人晚膳尚未用完,王承恩抱着本章进来,望着田礼妃,在崇祯的耳边低声道:“万岁爷,李阁老请万岁爷移驾,他已在文华殿内候着呢!”
“此时入宫到底有什么急事?”崇祯看看含颦带嗔的田礼妃,心里不禁有些既急且怒。
“五凤楼前发现了一卷妖书。”
崇祯手中的象牙箸一抖,微紫的嫩笋掉回盘龙碗内,他稳了心神问道:“书上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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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话前尘严旨焚要典 遭暗戏冷面犯帝颜
第二十四回
话前尘严旨焚要典 遭暗戏冷面犯帝颜
午门是紫禁城的南门。城门三阙,上为九楹重檐庑殿顶式门楼,前后各有彤扉三十六扇,左右两侧建有两座方亭,内藏古钟,名曰“钟鼓亭”。门楼东西两侧城台上,各有庑房十三间,南北两侧各建重檐攒尖顶厥亭一座,称为东西雁翅楼。正中城楼巍峨,四座厥亭高耸,恰似五峰突起,形同雁翅翻飞,俗称五凤楼。左右两侧有重檐方亭四座,方亭以廊庑相联,与正楼环抱一体,楼顶两侧铺绿色琉璃瓦,中央则铺黄色琉璃瓦,最高处雕有一对五爪金龙,昂首盘旋,凌空欲飞。李国普正在东阁当值,紫禁城护军统领来报,巡城到午门,在五凤楼的城道上拾到一个黄袱,不敢擅自开视。李国普叮嘱护军统领不要声张,待他退了,打开黄袱,只见一个小匣,打开小匣,里面一个字卷,展开读了,大吃一惊,忙命人飞报皇上。
崇祯来到文华殿坐下,李国普便要叩拜,崇祯传免了,李国普忙将黄袱呈上,崇祯开匣取出那个字卷,在御案上抚展开来,见上面只有数个拳头大的朱字:“天启七,崇祯十七,还有福王一。”满纸猩红,森然刺目,似是天书谶语,忽然想起荷香阁那个少年所言,暗忖道:皇兄在位七年而殁,难道我真的是十七年么?为什么会是十七年,怎么还有福王一年,难道皇叔常洵还要回来夺位么?他一时想不明白,面色极是沉郁,目光闪烁不定,问道:“李先生,此事几人知晓?”
“知道此事详情的只臣一人,那护军们未曾开视过。皇上,臣以为此等浪言意字蛊惑人心,乘机作乱,当急勅有司大索奸人,剪除后患。以免邪说横行,混淆视听。”
崇祯听了,不置可否,沉思道:“大索奸人?先生是要朕效法神宗爷?”
“皇上……”
“先生可还记得神宗朝的妖书案?”
李国普道:“臣惭愧!妖书案事在万历三十一年,当时臣马齿徒长,年已弱冠,却到万历四十一年才中得进士,三年后选授检讨,未及亲历,只是风闻一二,不知详情。”
崇祯道:“朕其时也未出生,后来听先帝光宗片言说起,不成体系,御极以后,看了皇史宬所藏的神宗实录,才知端的。”
崇祯离座进了暖阁,上炕坐了,招呼道:“春夜尚寒,先生随来暖阁细谈。”
李国普感激地跟进来,在绣墩上浅坐了,倾身正色细听。王承恩捧上茶来,悄声退到门外。崇祯吃口茶,不胜感叹,喟道:“前朝往事,尘封许久了。真有些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了。万历十六年,山西按察使吕坤将历朝列女事迹编为《闺范》一书,当时翰林院修撰焦竑奉命巡视山西,他向来自负,自谓大明第二博学人,放眼天下,仅服膺杨慎一人。见了此书,因与吕坤友善,慨然为序,雕版付梓,竟有人以为焦弘的序文将有他志,到东厂告发。总领东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命人购得一部,献与神宗爷裁决,神宗爷不及披阅,带入郑贵妃宫中。郑贵妃看了,如获至宝,暗里嘱托伯父郑承恩、兄长郑国泰重新增刊,首列汉明德马皇后,将郑贵妃刊入在最后,改名为《闺范图说》。郑贵妃亲自撰序,内有‘储位久悬,曾脱簪待罪,请立元子,今已出阁讲学,藉解众疑’等语,竟牵扯到立太子一事。孝端皇后只生一女,孝靖皇后生了皇考,依年齿当为皇长子。不料郑贵妃生了皇三子福王常洵,神宗爷宠爱郑贵妃,爱屋及乌,竟动了立他为嗣的念头,故迟迟不立父皇,朝臣多次力谏,都没有结果,如此一拖便是十几年。”
崇祯娓娓道来,所说的就是万历朝的妖书案,此事普天之下本没多少人知晓,再说终归关系着皇家体面,知道得多了未必是什么好事,李国普心念及此,身上登时渗出了大片的冷汗。话题牵涉神宗、光宗两朝,都是崇祯祖辈父辈的旧事,虽已时过境迁,但崇祯谈论起来也不能无所顾忌,只是说到动情之处,言辞难免闪烁,神色不胜叹惋。李国普听得心惊,暗自揣摩着皇上话中的臧否之意,以备答对。崇祯接道:“《闺范图说》传出宫禁,万历二十六年有人托名燕山朱东吉为此书写一跋文,标名《忧危竑议》,援引历代嫡庶废立之事,将郑贵妃的序文借机发挥,言她欲夺储位,吕坤等助之。大旨言《闺范图说》中,首载后汉明德马后,明明是借谀郑贵妃,结纳宫闱,逢迎掖廷,微言讽谏,包藏祸心。马后由贵人进位中宫,郑贵妃亦将援例以妃进后。贵妃重刊此书,实有夺嫡易储之谋。一时天下沸腾,朝野横议,良久才息。二十九年,神宗爷迫于朝臣压力,册立皇考为东宫太子,然仍不遣福王赴藩地。三十一年十一月,又出现《续忧危竑议》一书,肆意妄言,较之《忧危竑议》有过之而无不及。”
崇祯说到此处,见李国普听得神情骇然,怔怔地捧着茶盏,一滴未进,淡然笑道:“先生喜欢吃凉茶么?”
李国普低头一看,面色赧然道:“茶是愈凉愈香。初泡时水茶相激,气味蒸腾,是王者香。现在水冷气收,香气内敛,已是隐者香。各有其长,不分轩轾的。下田出苦力的农夫也常这般饮呢!”
“元治仍是不谙茶事,说着说着就露馅了。那喝凉茶岂会是暮春的季节?品茶与解渴也是不同的。品茶以器小为上,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没有了雅趣。所谓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七八人得名施茶。至于说农夫提壶而饮,有人称之为驴饮,只是解渴而已。”
李国普笑道:“臣哪里省得这些,喉咙干了,索茶便吃,顾不得什么甘香不甘香的名堂,只要能大口饮下解渴就行了。”
崇祯眼见他大口吃了,想起方才所说的驴饮,几乎笑倒,放了茶盏道:“那妖书文字不多,只是日子已久,记不住几句了。”便命王承恩往皇史宬取来神宗实录并妖书案的文书,拣出那卷《续忧危竑议》交与李国普。
李国普小心接了,见纸页已然发黄,字迹倒还清晰,仅寥寥数百字,平常的文书而已,几乎不敢相信二十多年前这小小的纸片竟能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急忙低头细看:
“或有问于郑福成曰:今天下太平,国本已固,无复可忧,无复可虞矣。而先生尝不豫,何也?
郑福成曰:是何言哉,是何言哉!今之事势……夫东宫……不得已立之,而从官不备,正所以寓他日改立之意也。
曰:改立其谁当之?
曰:福王矣。大率母爱者子贵,以郑贵妃之专擅,回天转日何难哉!
曰:何以知之?
曰:以朱相公知之。夫在朝在野,固不乏人,而必相朱者,盖朱名赓,赓者更也,所以寓他日更立之意也。
曰:是固然矣。仲公一人安能尽得众心而必无变乱乎?
曰:陋哉子之言矣。夫蚁附羶,蝇逐臭,今之仕宦者皆是,岂有相公倡之,而众不附者乎?且均是子也,长可立而次未必不可立也……
“或曰:众附姓名可得数否?曰:数之熟矣。文则有王公世扬、孙公玮、李公汶、张公养志;武则有王公之祯、陈公汝忠、王公名世、王公承恩、郑公国贤。而又有郑贵妃主之于内,此之谓十乱……”
李国普越看越惊,看到此处,竟觉不寒而栗,神思恍惚起来,定了心神再看,见篇末署名:吏科都给事中项应祥撰,掌河南道事四川道监察御史乔应甲书。
他将字卷呈回,心头暗自揣摩是什么人竟有如此胆色见识?嘴上却骂道:“什么人竟这等的丧心病狂,胡乱诽谤朝政,敢是要造反么?”
崇祯道:“虽是危言耸听,未免捕风捉影,但若非如此,皇考的东宫之位怕是得不到,得到也未必稳固得了。”
李国普情知方才失言,忙道:“光宗爷命有天助,岂会是几个斗屑之辈所可左右的。”
崇祯原未在意,听了点头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也属万幸。当年妖书一夜之间传遍京师,上自宫门,下至街巷,到处刊刻散发,不可胜数。”
李国普噤若寒蝉,吃惊道:“竟有如此之多,想必是蓄谋已久,伺机发作。何人先发觉的?”
“还是东厂太监陈矩,连夜将此事禀报神宗爷,神宗爷勃然震怒,严令东厂多布旗校,用心密访,并敕命京师各缉事衙门、各地抚按尽力捕拿,务在必获……”
“听说阁臣朱赓府上也发现了妖书。”李国普见皇上神情渐为肃穆,后悔自己出言打断。
崇祯道:“次日一早,朱府门外即发现了妖书,朱赓惊慌失措,将原书呈进神宗爷,上疏申辩,神宗爷英明睿智,知此事与他无关,深加抚慰。妖书所关涉十余人也纷纷上疏申辩,神宗爷亦加抚慰,一概不究,只命东厂、锦衣卫、五城巡捕衙门严访密缉。不料,此时谣言四起,郑贵妃等人为脱干系,诬陷皇考背后主使,意在逼迫福王尽快之藩,巩固东宫储位。皇考惊闻,恐惧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神宗爷将皇考召至启祥宫后殿西暖阁,命众人退下,只有父子二人,招手教皇考坐到身边说:‘哥儿,你莫怕,此事与你无关,回去放心读书写字,每日早早关门,晚些开门,无事不要随意走动。朕虽年方不惑,但自二十四岁即患眩头晕之症,痰火之疾,体虚力乏,心神烦乱,去年险些撒手而去,实在顾不得你,你要好生珍摄,以免朕悬心焦虑。’皇考听了神宗爷的一番慰谕,觉得满腹委屈,登时涕泣如雨。”崇祯说到此处,面含悲戚,眼中泪光晶莹。
李国普悚然动容道:“神宗爷以孝治天下,父慈子孝,终教奸人未能得逞,天下黎民幸甚。”
崇祯接着道:“神宗爷此时也已情不自禁,唏嘘道:‘父慈子孝,本诸天性。你如今年已弱冠,世间的情理想必多有洞彻,朕在你这个年纪早做了十一年的皇帝。二十一年父子相处,父知子,子也知父,父子本是一心。近来有逆恶捏造妖书,离间我父子,动摇天下,朕已有严旨缉拿以正国法。朕怕你惊恐,特地将你宣来宽慰,父子多日不见,本来还有许多言语,只是朕因愤怒引动肝火,不能多言。’神宗爷喘息着取了谕本,递与皇考道:‘哥儿,这是朕亲笔所写,赐你回去细看,好生体会朕的心意,安心调养,用心读书,切不可为小人所诱。’神宗爷不住地咳,皇考感念不能言语,只是不住叩头拜谢。神宗爷赏赐皇考膳品四盒、手盒四副、酒四瓶,亲送出殿,站在殿檐下看着皇考走远了,还不愿回寝宫。”崇祯止不住热泪长流,忙用袍袖掩了。李国普听得凄切,哽咽流泪,双肩颤动,强自忍着哭声。
良久,崇祯放下袍袖,李国普红肿着两眼,涩声问:“皇上明鉴,那妖书究竟何人所撰,何人刊刻?”
崇祯恨声道:“何人所为当时一直不可究诘,只好找了顺天府的秀才皦生光做个替死鬼,屈打成招,凌迟处死,算是了结此案。其实此事决非一个区区秀才所能为,非熟悉宫闱、朝廷大事不可。妖书实出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桢手笔,此人一直逍遥法外,后来病笃,喃喃自语,和盘说出,却缄口不说受何人指使。朕以为此事不外乎朋党相争,首辅沈一贯身为浙党魁首,与东林党人积怨已深,东林党人想以此将他逐离朝廷,而沈一贯反藉此案诬陷次辅沈鲤与其门生礼部右侍郎郭正域,欲兴大狱,株连无辜,致政敌于死地,其心不可测。幸神宗爷圣明,只诛了一个无用的秀才,救下了许多的生灵。”
崇祯讲得酣畅明白,李国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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