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崇祯皇帝-第1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影,忙唤店主人尤克简。尤克简不用去唤,早已随在左右伺候,解释道:“刘爷吩咐上房没有他的指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咱是问你他人在哪里?”郑康升恼怒地打断他的话。尤克简却摇头道:“刘爷吩咐完了,便回了客房。”
“哼,里面人影也没一个!”
尤克简见瞒不住,便改口道:“方才有人瞧见他领着几个军爷将院中的行李打开,拿了些金珠细软,跨马如飞地走了。”
郑康升心里大惊,暗道:他倒开脱得干净,远走天涯,留下我来顶缸,少不得也要找个替罪的。却又思虑一路上都好端端的,怎么到了这样一个小县突生变故?昨日还是魏忠贤一人独宿,如何今早倒成了两个死人?忙俯身查看,但见那人面皮白净,颌下无须,模样似是太监,搜了腰牌,知道是魏忠贤贴身太监李朝钦。情急之下,也想走为上计,带领手下亲信,到院中的车辆上翻出一些金银珠宝,上马便走,突见院门紧紧地闭了,正要喝令尤克简打开,忽然有许多衙役捕快翻过矮墙,自外面蜂拥而入,各持刀枪,将郑康升几人团团围住。郑康升喝道:“咱是奉旨的钦差,你们好大的胆子,要造反么?”
众衙役捕快胆怯欲退,身后转出一个乌纱绯袍的官长,施礼堆笑道:“钦差大人,切莫误会了。小县接到地方乡保快报,知道这里出了事端,怕大人一时人手不足,就亲带了县衙的所有衙役捕快前来协助办案。”
“那为何阻了咱的出路?”郑康升喝道。
那阜城县令拱手道:“卑职已派人快马通报府台大人并直隶抚按,上司即刻差官前来检验,也好洗脱大人的干系。大人若无要事,还请逗留半日,再说大人奉皇命路经敝县,卑职不曾远迎,已深感失礼惭愧,便备下些饯行的水酒,专向大人赔罪。”郑康升听那县令的话中绵里藏针,又见他们人手颇众,难以硬闯出去,只好将远遁的念头暂放在一边,恨恨地盯了他一眼,下马回了客房。
那县令忙命众衙役捕快将里院上房团团围了,便要带仵作进屋查验,忽听院外人喊马嘶,一阵大乱,正要命人出去责问,只见十几匹快马踏雪而入,马匹个个口鼻大张,喷着长长的热气,似是长途跋涉而来。前面一人跳下马来,将身上的斗篷风帽取下丢与随从接了,露出头上的金戗盔和飞鱼服,手持“如朕亲临”的御赐金牌,傲然地扫视众人一眼,昂昂朝上房走去,全然不顾那县令参拜。不多时,从屋里出来,招过阜城县令道:“逆贼魏忠贤恶贯满盈,畏罪自尽,差官刘应选、郑康升监管不周,理应治罪。本钦差先行回奏圣上,就劳贵县派人看管,不可走脱了一人。”
“是。分内之事,小县理应尽力。小县业已禀报了河间府台大人,想必府台大人也会禀报直隶巡按的。”那县令赔着小心,堆笑应答。
那锦衣卫将军边上马边答道:“恭候圣裁吧!”打马便走,那县令在后面追问道:“钦差大人名讳如何称呼?”最后的一个锦衣卫冷冷地扔下话来:“这是锦衣卫千户吴国安大人。好在吴大人有皇命在身,否则必要治治你这多嘴的毛病!”
崇祯看着呈上的奏折,上面工整地写着:“臣星夜追赶,至河间阜城县尤家老店,闻逆阉投缳,仔细勘验,尸身尚温,一系太监魏忠贤,尸身长四尺八寸,膀阔一尺三寸,咽喉紫赤色绳痕一条,长六寸,阔五分,八字不交,舌出齿四分。头戴兜罗绒帽,金簪玉碧圈。身穿绸褂,缎貂皮披风,缎裤、缎靴。一系亲随太监李朝钦。尸身长四尺四寸,膀阔尺一寸,咽喉紫赤色绳痕一道,长六寸,阔五分八字不交,舌顶齿。头戴黑绒帽,玉簪金圈,身穿绸褂、麂皮袄,大绒披风、绫裤、缎袜、缎鞋。臣虽不及斩杀逆阉,然与押解差官郑康升、阜城县令等公同验明。又查得行李内玉带二条,金台盏十副,金茶杯十只,金酒器十件,宝石珠玉一箱,衣缎等物,已命地方好生看管,候旨发落。”又听吴国安跪奏了一遍,顿觉浑身舒泰了许多,将身子缓缓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吴国安小心地退下,提笔在折子上批道:“珠宝衣物,尽行开单,没入宫中。随行人役,交官旗并监押官带回京覆命。尸身著地方买棺收殓。逆阉伏诛,大快朕心。今首凶既去,除恶务尽,速命人捉拿客印月、崔呈秀二人。客印月押赴浣衣局,崔呈秀押解来京会同九卿科道勘问。三家在京府邸、魏忠贤并客氏家产,俱着太监张邦绍会同厂卫及该城御史等查点入官,毋得欺隐遗漏。钦此。”
崔呈秀丁忧回到家中,虽日日与宠妾萧灵犀饮酒作乐,但心里没有一刻不想着朝堂风云,却也并不安逸,派了心腹往京师打探消息。好在萧灵犀乖巧伶俐,善能逢迎会意,不时为他宽怀解闷。萧灵犀本是绍兴府山阴县人,她父亲萧成是个出籍的乐户,娶妻翠梅儿,并无所出,便又纳了一房小妾,名唤文楼儿,生了萧灵犀姐弟二人。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只好靠青楼卖笑为生。那灵犀生在京东八县之首的宝坻,乃是京东第一的大集市,就取了个乳名叫宝娘。母亲文楼儿见她生得不俗,便好生教她吟诗、写兰、弹琴、下棋、双陆,绝不教她学一丝搔首倚门的青楼习气。她天资聪颖,不但笙、箫、管、笛皆精,就是苏、杭的提琴,也弹得极为绝妙。歌喉宛转,音色柔脆,翠袖翩跹,舞腰袅娜,不几年便闺名鹊起,一班浮浪子弟终日流连萧宅,名为欢会文楼儿,实是心在宝娘,虽弄不到手,看上一眼也是欢喜的。萧成为躲这般子弟,又觉这宝坻镇终究嫌小些,本地没有多少富户,不过有些行脚过路的客商,生意不够用度,便将家搬到三河县。不久,萧成病死,家中生计顿觉艰难,恰好三河县来了一个江南富商,愿出一千两银子梳笼宝娘,文楼儿只得咬牙应承下来。那富商贪恋宝娘青春貌美,盘桓了一个月才去。消息传出,那些平日里难近得身子一亲芳泽的纨绔子弟们齐来凑趣,一时宝娘声价倍涨,成为三河县的名妓。只是这三河县终是乡野之地,富户也不甚多,一家人便又搬到了京师的近郊密云县。恰好一个姓徐的副将想升总兵,正要走动门路,闻听兵部尚书崔呈秀极是好色,身边又没有个可心的,便要寻个绝色女子送他。宝娘自忖自家也是好人家的儿女,不幸流落风尘,如今有了这般当今第一个有权势的人,自然愿意从良,也强似终日欢颜逢迎。那徐副将命人先将宝娘盛妆打扮了一番,亲自护着一顶精致的呢轿送到崔府。呈秀一见,神魂飘荡,朝夕欢娱。萧家一时攀上高枝,乳名叫做晚哥子的弟弟萧惟中也有了冠带,先是在兵部做个都司官,后升任密云参将。萧灵犀本来在众妾中最为得宠,又感念崔呈秀抬举他兄弟做了官,愈发尽心伏侍。这日正在陪他双陆,萧惟中着火般地赶来,二人正在惊谔,萧惟中也不请安,只是站着急声道:“听说九千岁自缢死了,不知真假?”
崔呈秀将棋子放下,翻眼看着他道:“死在何处?”
“小弟也知之不详。”
“发给兵部的邸报上没有?”
萧惟中苦笑道:“小弟这从五品的官,当初若不是看姐夫金面,依例哪里见得到邸报?如今姐夫……”他见姐姐不断使眼色,忙止住话语。
崔呈秀并未在意,叹道:“如今消息是不灵通了,活活闷煞个人!想那九千岁不知是什么光景了,若不是万不得已,他老人家想必不会自寻短见,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那般荣华富贵享受不尽的人物?”他锁着眉头叹口气道:“晚哥儿,你且坐下吃茶,等京师的人回来便知道分晓了。他们已去了四天,往日三天回来一报,这次如何迟了?”
萧灵犀劝慰道:“老爷切放宽心。想是那些下人寻欢贪玩,迟了日期,若是有什么大事,他们断不敢耽误的!”
崔呈秀想想也是,便不再言语,闷头下棋。萧灵犀命下人带弟弟下去看饭,萧惟中见寻不出真假,吃了一杯茶,便推辞说趁天尚未落雪还要赶回密云,以免明日耽误公事。崔呈秀也不强留,萧灵犀起身送弟弟出中门,叮嘱他今非昔比,凡事都要尽心,不可将把柄落在人手。崔呈秀坐在棋盘前发了一会儿呆,见萧灵犀回来,还要充些名士权贵的模样,忍着性子下那盘残棋,只是那棋早下得不成模样,便起身走到窗前,见天色果然阴沉起来,墨一般的彤云遮严了半个天空,眼见院里的残雪尚未化完,怕是又来一场冬雪了。将近申时,崔呈秀从暖炕上起来,感到腹中有些饥了,才想起尚不曾用过午饭,披衣下来,外面正落着霰雪。厅堂上火盆烧得极旺,上好的木炭通体明红,萧灵犀将椅子靠近火盆,手捧一本书出神地看,神色有几分悲戚,脸颊腮边隐隐有些泪痕,全然不知崔呈秀睡醒出来。崔呈秀负手踱到她身后,笑道:“看《三国》,掉眼泪,为古人担忧,不怕伤了自家的身子?”
萧灵犀将书一合,泪眼含笑:“老爷起来啦!外面就要下雪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会儿子可觉得饥了?婢子已吩咐厨下煮好了参汤。”
“宝娘,就你知道咱的心思,这般阴冷的天气,参汤可是滋补的好东西。读的什么书?”
萧灵犀忙用帕子拭了眼睛,娇声道:“都是些稗史小说,登不得大雅之堂,入不得老爷青眼的。”
“该不是什么淫词艳曲吧?竟这般地惹动你的情肠,含羞洒泪的!”崔呈秀从身后双手将她搂了,花白的胡子在她的粉脸上来回划过几下,伸手将她的细手握了,将那书在眼前平展开来,石蓝色封皮上竖贴着一条窄窄的百纸笺,上面是四个端端正正的宋体黑字:警世通言。“哼!此人咱也有所耳闻,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说着转到椅子前,搂了萧灵犀在椅子上坐了,颇有些不屑道:“此人名冯梦龙,表字犹龙,又字耳犹,别署龙子犹、顾曲散人、墨憨斋主人,南直隶长洲人。文思倒也敏锐,诗文倒也藻丽,只是一味沉湎文艺,不修仕宦,只任过五年福建寿宁知县,倒编次了三部传奇小说,《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世称三言,却也可读。听闻勾栏瓦肆、酒馆茶楼津津乐道,不少书贾翻刻牟利,世人争相传阅,大有洛阳纸贵之势。你看的是哪一回故事?”
萧灵犀红唇一撇,娇嗔道:“老爷公事繁多,对一个小小的知县却这般熟悉?想必是在哪个什么楼、什么馆听了哪个小蹄子浪说的。整日里口中心肝宝贝儿的,原来全是假的,心里不知惦记着哪个娇娘嫩妹,说不得还要在书中学些风流手段呢!你自去看吧!”星眼含怒,黛眉微耸,略微作势挣脱几下,扭身将一双白生生、细嫩嫩的手儿捏着那书送到崔呈秀眼前,崔呈秀一手揽住她那不住扭动的细腰,一手取了书,嘴里哄道:“天下官员履历咱早已了然于胸,全赖昔年为九千岁罗织东林党罪名上《同志录》、《天鉴录》时,将吏部的档案翻阅一遍,红尘中的女子哪里知晓这些?看的全是些男欢女爱的事体,哪个会去想冯梦龙何许人也。便如你一般,看的这回《钱舍人题诗燕子楼》,必是遥想关盼盼与张建封红颜白发,在燕子楼上双双看夕阳暮色,在溪畔柳堤上携手缓缓漫步。只顾为书中的男女哭笑了,还会想什么写书人模样丑俊来历出身?”
不料,萧灵犀突然双肩抽搐,哭泣起来,崔呈秀以为言语不周,还要再劝,萧灵犀哽咽道:“当年张建封病逝徐州,葬于洛阳北邙山,一时树倒猢狲散,张府中的姬妾风流云散,各奔前程。只有年轻貌美的关盼盼无法忘记夫妻情谊,矢志守节。张府易主后,她只身移居到徐州城郊云龙山麓的燕子楼,与世隔绝,日日对着楼前的一湾清流,沿溪垂柳。但风光依旧,人事全非,长夜寒灯,形单影只,冬去春来,日复一日,燕子楼中不再歌舞,楼中人也懒于梳洗理妆。每日惟食素饭一盂,闭阁焚香,坐诵佛经。不施朱粉,似春归欲谢庐岭梅花;瘦损腰肢,如秋后消疏隋堤杨柳。婢子也怕有那样一天。真有那样一天,婢子不愿留在世上,原随老爷地下,生不同时死同穴,也就心满意足了。”
几句话将崔呈秀说得无情无趣,心里愈加郁闷惶恐,将书一把投在火盆里,骂道:“都是这该死的混账知县惹得爱妾不快,等咱东山再起,便要将他拘来,当堂打几十棍子,看他还敢妖言惑众?”端起盛了参汤的青花小碗,用银汤匙喂萧灵犀参汤,萧灵犀微张着嘴喝了,闭起眼睛,偎在他的怀里,满腮的泪。崔呈秀替她拭了,舀了一勺参汤喝了,抬眼看看窗外,不知何时纷纷扬扬地飘起大雪来,门外却站着一个人,浑身雪白,心里一惊,脱口喊道:“可是崔福么?快进来!”萧灵犀听了,起身躲入内室。
门外的崔福答应着,拍打了身上的雪水,又用力擦了油靴上的污泥,进来见了礼,并不说话,只是抖抖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双手呈上。崔呈秀打开一看,见是折叠了的邸报,忙展开急读,果见上面载着魏忠贤自缢阜城县,不禁大惊失色,愣愣地垂泪道:“九千岁果已不在了!”又问崔福道:“你如何晚回了两天?”
“小的在京师听说了九千岁自缢的事体,不知真假,便设法用重金买了邸报,以免老爷追问起来,小的难以回答。如此便迟了。”崔福慌忙解说道。
“好!你办事倒是稳妥老成。只是方才为何不快进来禀报?”
“小的怕惊动老爷、夫人。”
“京师有何动静?可有议论?”
崔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流泪道:“老爷,九千岁遭人议论自是难免的,只是这回怕是老爷也有祸事了。”
崔呈秀将手一抬,命他起来说话,崔福并不理会,哭道:“老爷,九千岁自缢一事传到内廷,圣上听了道:‘忠贤一人,若非外廷逢迎,何至于奴大欺主,专擅朝纲,为患深重?’朝臣多弹劾老爷依附阉党。为非作歹,圣上震怒,听说有旨意老爷革职听勘,怕是圣怒难回了。”
崔呈秀暗道:“罢了!会勘接下去怕就是拿问下狱了,诏狱是何等的场所!想当年杨涟、左光斗诸人进狱,纵使铁骨铮铮,哪个逃得脱性命?这些年,我结怨不少,今日进去,谁肯出力放我生还?少不得也要受那些无数的酷刑拷打,真个不如像九千岁一般寻个自尽,也免得受那些苦楚!”当下摆手命崔福退下道:“先下去歇息,咱自有办法,切不可胡乱声张!”
萧灵犀在内室听得真切,抢身出来,见崔呈秀两眼出神,伏在他身上小声饮泣道:“老爷,皇命可是真的?”崔呈秀心下明白如今再没有大树可依靠,只得抚着她的双肩道:“既有如此传闻,怕也不会是假的,说不得奉旨的官旗这几日便要到了。今番恐是无计可施了,最难消受美人恩,宝娘,咱怕是要负你了。”
萧灵犀哭道:“老爷,全怪婢子一语成谶,胡思乱想。”
“宝娘,怪只能怪我一个,火种撒得多了,早晚会烧到自家的。你倒不必自责,只答应咱一件事,也不枉咱疼你一场。”崔呈秀温声安慰。
“什么事?就是替老爷去死,婢子也是不惧的。”
“不是,你想多了。就是你死也救不得我,再说我哪里忍心你死。你不要随着我,先收拾起些细软,趁我在时,打发你出去,远走他乡,不必为我守志尽节,只是要寻个好人家,切不可再沦落烟花,教我在九泉之下都惹人笑骂。我再不能庇护你了,只要你今夜再好好陪我一回。”言毕,不住唏嘘,自嗟自叹。
萧灵犀不觉泪如雨下,低声吟咏道:“北邮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人思悄然。因埋冠剑歌尘散,红袖香消二十年。”即而哭道:“婢子难道比不得关盼盼?”
崔呈秀淡淡一笑:“我不似张建封得终天年,你又何必定要学那关盼盼?你下去命厨子备些精美馔食,将我存下的御酒并那些珍玩器皿取来,吩咐家人不要过来打扰。如此的天气,正可相拥,痛饮赏雪,围炉夜话,做彻夜之欢。”
萧灵犀悲泣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婢子虽出身烟花,蒙老爷抬举,锦衣玉食,享用多年,恩宠至极,服侍过了朝廷的大司马,怎能再抱琵琶,重去腆脸向人?情愿杀身相报,随老爷于地下。”起身安排了酒食,回来守在崔呈秀身边。
崔呈秀长叹道:“宝娘,你这是何苦?我位至宫保,家累百万,富贵已极。已是过五望六的年纪,也不算是年轻了。我罪业重大,屈己逢奸,恣意趋炎,谄媚上公,冤仇众多,圣上放过我,仇家也不会放过我的。你青春年少,正好享受风流富贵,何必也要寻此短见!”
灵犀语调一冷,起来敛衽一礼道:“婢子主意已定,老爷不必再劝了。”
掌灯时分,鱼贯进来几个厨子和侍女,将一挂挂红木食盒打开,片刻间,宽大的红木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玉馔,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坛、酒瓶,摆满了一地,又有两个家丁抬来一只花梨木的大箱子。崔呈秀见萧灵犀斟上了酒,教萧灵犀对面坐了,将酒一口干了,摇头道:“有如此美酒不可没有好器皿,饮酒之道,须得讲究酒具,喝什么酒,便用什么酒杯,方可深入其中三昧,丝毫马虎不得。”离席打开那只花梨木箱子,一一取了里面的东西放在桌旁,萧灵犀定睛一看,见是几个紫檀、花梨、鸡翅木、金丝楠木的多宝格,在烛光下光华闪烁,或斑斓,或古拙,或璀璨,或晶莹……竟是满满几架酒具,或大或小,形态各异,均非凡品。“这都是我数十年间积攒搜罗的前代古杯,金、银、铜、玉、竹、木、角、琉璃,皇宫大内也都比不了的。”崔呈秀抓起一把青瓷的酒壶,一手拿了一瓶金茎露道:“这壶是宋代定窑的八仙酒壶,不但外面绘着八仙过海的故事,壶中也有奥妙,满满一壶变换八个方位,正好斟满八杯酒。只是这金茎露乃御酒,清而不冽,醇而不腻,味厚而不伤人,有王者之香,似不宜用此出世脱俗的酒壶,该换把金执壶。”说着便换了把八棱錾花金执壶,轻轻捏起一只舞伎联珠柄金杯与一只金筐宝钿团花金杯,斟了酒递与萧灵犀。萧灵犀暗道:“反正命将不久了,醉与不醉,也没多大分别。”尽管平日里酒量极浅,此时双手捧了,几口喝个干净,但觉喉咙犹似刀割火炙,强忍住没有咳起来,脸颊及颈一片绯红,口中却连声赞道:“好酒,好酒!”
崔呈秀浅笑一声,仰头而尽,甩手将手中并桌上的金杯摔到地上,用脚踏得没了形状,又将金执壶狠力掷出,当啷一声摔到墙壁上,眼见得瘪扁不能用了。见萧灵犀似要阻拦,却出言又止,狂笑道:“这金执壶、金杯子是唐代的古物,到今日不下八百年了。虽说珍贵,可我不知明日还否用它饮酒,留这些身外之物何用?终不成留给仇敌把玩!”
萧灵犀叹道:“婢子只是可惜老爷这半生的心血付之东流了。这些宝贝不知多少权贵名士用过,却落得这般下场!”
“江山代有才人出,何况这小小的杯盏!不必触境伤情了,且再陪我一杯。”崔呈秀取过一把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银执壶,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瓷坛,拍碎封泥,霎时室内弥漫着醇美的酒香,他引鼻深深一嗅道:“好酒,好酒!这是永乐朝年间专供内廷的极品绍兴状元红,算来也有两百年光景,必是变作琥珀色了。唐人有诗说:玉碗盛来琥珀光,这般的好酒必要用银白之器盛饮,方不减其本真之色,不失其内在之香,不会煞了华堂盛筵的风景。”
萧灵犀本于酒道一窍不通,平日饮酒只觉辛辣而已,哪里理会这些感受?初时听得甚觉玄妙,细细品味,却又不无道理,见他看看手中的花形银盏,似是嫌弃地丢在地上,一脚踏扁,才高擎执壶在蔓草花鸟纹八棱银杯和花鸟莲瓣纹高足银杯中斟满了,一手端起学他的样子仰头干了,也叫道:“好酒,好酒!”将手中杯子向地下一掼,便觉脸上热烘烘的,见盆里炭火小了,下炕亲手添了青炭,看窗外已是漫天鹅毛般的大雪,自语又似自怜道:“这雪也似的银杯盏冰肌玉肤的,只饮此一种酒,可惜了名器,好似冷落了佳人?”
“从来醇酒似佳人,美器如处子,是说绝顶的物件相配,自然生色,像你这般雪白的脸儿,须点缀上两朵桃花,粉白对映才觉相宜。酒与杯子也是如此,银盏与状元红、女儿红、花雕诸酒最是相合,等而下之,也可盛饮竹叶青,只是那般淡绿与银白其色均寒,略觉不适。若是以人参、伏苓、灵芝、鹿茸、首乌、熊胆、三七种种珍贵药物泡制的药酒,也可勉强盛饮,只是药味冲天,倒不是饮酒而似吃药了。其他酒则未免有鸠占鹊巢之嫌,不足品评。”崔呈秀重换了两个银杯,斟了半盏,将那个上面雕勒着仕女狩猎花纹的八瓣银杯推与萧灵犀,自端了那盏狩猎花草纹的高足银杯,面有得色地问道:“然否?”
“老爷高雅博学,教人大开眼界。婢子哪里知道吃酒还有这般多的学问?”萧灵犀不由十分叹服,心下却阻不住暗暗生出些惆怅。
崔呈秀四两酒下肚,已不禁瑞兴遄飞,将头上的帽子脱了,凑到萧灵犀身边,挨肩说道:“深明天下美酒的来历、气味、酿酒之道、窖藏之法,年份产地,一尝即辨,这般本领普天之下没有几人,却还非我一人独具,但论酒器种类之多,收藏之富,放眼海内,当属并世无双。这些金银酒器俗人看来,莫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在我家里却是些平常的东西,尚算不得珍赏。你道为什么?”
萧灵犀偎在他的肩头,见他眯眼笑望着自己的手腕,登时心下雪亮,莞尔笑道:“自古金银有价玉无价,必是什么玉壶玉杯了。”
崔呈秀伸手在她腮下脖颈处拧了一把道:“古怪精灵的,倒猜得准!”离了座位,将一架紫檀木的多宝格提到桌上,那格子间的木槽内放着尽是些青白之物,粲然生辉,崔呈秀一一取下摆在桌上,嘴中指点着杯子的名称,什么汉代的角形玉杯,隋代的金扣玉盏,唐代的玉八瓣花形杯、青玉镂雕桃花耳杯,宋代的青玉双耳鹿纹八角杯,元代的白玉葵花杯,几乎遍及历朝历代,个个雕制精细,巧夺天工,说不出的盎然古意。萧灵犀暗自幽叹,竟想及前朝的那些名姬艳妓,绿珠、苏小小、关盼盼、李师师……崔呈秀没有觉察到她眼睑暗淡,哈哈一笑道:“你只猜对了一半,这几盏玉杯之外,还有几件稀罕物!”打开多宝格下面的几个小抽屉,妙手空空般地掏出一只紫红色杯子,上面疙疙瘩瘩,细看才知雕了一幅松下老人对弈图;一个乌黑的紫檀古梅式杯,一个牛角般的弯杯,另有一个象牙雕的水瓢样的酒器,一对象牙小杯。萧灵犀径取了那栗色的牛角弯杯道:“这个便是犀角杯吧?”
“不错,你倒是有些见识。这犀角杯本可入药,若酒性浓烈,用犀角杯盛之而饮,可增一股芳冽之气,便觉醇美甘香。所谓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古人诚不我欺。”崔呈秀笑着舀了一碗白酒,送到萧灵犀鼻下一嗅,但觉浓烈异常,呼吸为之一遏,萧灵犀忙转过头道:“这是什么酒,如此呛人?”
崔呈秀将酒倒入犀角杯,略一摇晃道:“这是关外闻名的孙记烧刀子,可算是天下最烈的酒了。其地阴寒,当地土人无之不欢。不过,入了我的犀角杯,酒性已变,醇厚温和了许多。”自饮一口,又喂萧灵犀喝下,萧灵犀闭气咽下,果觉芬芳,当下向着崔呈秀点头称是。崔呈秀豪兴大发,一指那只水瓢似的杯子道:“这个想你不会懂得了?此物名为蟠龙把匜,上镂夔龙纹样,是取整根的象牙精雕而成,剩下的脚料制成了这对素身小杯。这象牙杯子宜喝甜酒。”捧起一个坛子,倒得满桌淋漓,全没当是十分珍贵的美酒。萧灵犀虽不嗜饮,闻到酒香扑鼻,情知确是上好佳酿,崔呈秀如此斟倒,未免糟蹋,心下暗觉可惜,但见他意气正豪,不敢出言阻止。
崔呈秀喝干了酒,将杯子丢到炭盆中,只听嘎嘎几声,转眼间升出一股青烟,满室飘起一阵浓浓的焦香。他拍手大笑道:“痛快!痛快!有人说饮酒之道,饮高粱酒,须用青铜酒爵,始有古意;饮状元红须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强可用,但已有衰败气象,至于元瓷,则不免粗俗了;饮坛梨花酒当用翡翠杯。虽不算无理,只是未免矫揉造作,得其名而失其实。青铜酒爵若要古雅,必是锈迹斑驳,无法辨出酒的本色;瓷杯则有隐逸之气,与我身份不相契合。是故我并未搜求这两种酒器。至于饮葡萄酒要用夜光杯,还引唐诗为证:‘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其实这夜光杯与琉璃盏本为一种。葡萄美酒其色艳红,琉璃盏空明若无,二者相合,酒色便与胭脂一般,饮酒有如饮美人泪,自见其佳处。但饮此酒不惟要有夜光杯与琉璃盏,更应有美人相伴相偎,否则入口便化作了浊物,终觉少了许多的情致。固然非酒不欢,然无美人,更是欢笑不得了。”说罢,将桌上的杯子一列排开,撕破余下的几坛美酒封口,分别斟入杯中,如释重负般地吁了一口长气,感慨道:“这些酒杯实是饮者至宝,古往今来,诸种齐备,闻所未闻;如此连饮,绝无仅有。可不痛饮乎!”一气狂饮,喝得满腮滴洒,前襟尽湿,一把抱了萧灵犀大哭道:“我情知罪重难逃,到底还有些贪生恋财的念头,心中怎么舍得就死?想京中还有埋藏的金银箱笼尚未发回。家中这偌大的田产,只有七岁的镗儿与四岁的钥儿二子,尚未知人事。长子崔铎复试,又不知如何?你这般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佳人,如何丢舍得下?”将酒席用力掀翻,杯盏碗碟菜肴酒水落了满炕遍地,崔呈秀举着多宝格朝下乱砸,眼见杯盏碗蝶碎裂成了数片。
萧灵犀哭得几要气绝,呜咽道:“婢子伺候老爷上路。到了阴曹,婢子还是老爷的人,也会一样地侍奉老爷。”
崔呈秀家法极严,众姬妾听得哭声,也不敢自行过来看顾,听任他们随意作为。崔呈秀哑然失笑,神情极是无奈,起来换过一身朝服,乌纱皂靴,蟒衣玉带,萧灵犀也一身盛装艳服,相拥而泣。此时,已过二更,窗外大雪飘飞,满地银白,将偌大的一片宅院尽情封遮了。萧灵犀仰头看看崔呈秀,二人对视一笑,萧灵犀看着他搬过一把椅子,向梁上抛过方才束身的丝绦,眼睁睁套进了头去,将椅子一脚踢翻。萧灵犀不敢再看,缓缓跪在一旁,低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