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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 下-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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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玉坐在漆黑的车厢中,隔着半透明的车帘看着外面被火光照亮的情景,凭着喝过巨蟒蛇胆生出的好眼力,毫不费力地望着江边岸上她要找的人。

  哪怕时隔将近三年,血脉之情不可没,那一身黑衣,手持血刃的高大男子,正是她失踪已久的二哥,卢俊!

  血液上冲,克制住现在就下车的冲动,胡季泰身为进王府长史,全权代理了李贞扬州大都督一职的兵权,在扬州可谓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一个不好,便会人仰船翻,就算她现在只是想把卢俊一个人弄出去,也要废一番功夫,更何况,她在这里干耗了一晚上,可不是单纯为了认亲来的!

  “胡大人稍安勿躁,静等片刻。”

  遗玉可以压低了声音,刚说罢,马车外两名侍卫之一的一凝,便对着江上长啸一声,接着,江对面也乘风传来一声长啸回应,众人望去,就见那原本漆黑宁静的江面上,豁然亮起一团光,两团,三团,光团合成一片,一座点了数十明灯的大船露出身形,也照亮了宋家三口所乘快要消失在江水中的那只小船。

  大船靠岸,宋心慈是同父母还有丫鬟一起被押回岸上的,那只突然出现的大船,想当然是李泰在扬州的人手,宋心慈主仆并不认识,今日中午从城东弯口驶离,便一直停靠在江口,等待夜幕降临,才熄了灯,在江心守株待兔,以免宋家三口真的趁乱逃走。

  遗玉做了两手准备,西城大牢那边,若非是一华暗中相助,卢俊他们也不可能在有追兵的情况下,一路逃到城外。

  她这么做,一来是要看看卢俊到底对这宋心慈痴情到了什么地步,二来是要再试一试,这宋心慈究竟配不配她二哥一片痴情,再决定拿这两个人怎么办。

  结果是让她差点被气死,卢俊竟然真的为了这么一个毫无气节的女人豁出牲命,而这个女人却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二哥的感情!

  “娘,您怎么样,娘?”宋心慈一被人丢到岸上,就扑向了半身湿透的宋母身边,将她抱在怀里,这种孝心,向来都是遗玉欣赏的,可孝道不是拿来利用别人的借口。

  “胡大人,人犯就在这里,你且抓回去吧。”

  “多谢王爷、王妃。”魏王府的人这么突然杀出来,胡季泰惊疑未定,可他也知道此时不是寻根问底的时候,朝着马车一揖,便要让手下拿人。

  “不!”宋恩孝听见胡季泰声音,恢复了一些神智,噗通一声朝着马车跪下,不管不顾地大声道,“不知是哪位王爷驾到,在下乃是越王府副典军宋恩孝,求王爷听下官申冤!”

  “还愣着做什么,惊了王爷的大驾不想活了吗!”胡季泰怎会给他多开口的机会,手下立刻上前将人绑住,堵了嘴巴,那丫鬟喜鹊倒霉地扶着他,被一掌劈晕过去。

  “念安哥!”被人抓住手臂的宋心慈疼的大叫一声,卢俊这才将痴愣的目光从马车上移开,一转脸看见她惊恐的脸庞连忙上前将她救下,那船夫如影随形,凭两人之力,竟是逼退了一干官兵,将宋家三口连带那个晕倒的丫鬟护在身后。

  宋心慈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抱着宋母缩在卢俊背后一会儿看看那突然出现的马车,一会儿看看胡季泰那边穷凶极恶的人马,心中恐惧扩大,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卢俊后背衣衫,就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念安哥,怎、怎么办?”

  卢俊还未开口,胡季泰气呼呼地正要再让人上前捉拿,就听见马车中又响起那道沙沙沉沉的女声。

  “胡大人,这黑衣的贼人是我魏王府要找的逃犯,可否看在我助你一场的面子上,将这人交由我处置。”

  胡季泰面色一变,为难道,“启禀王妃,此人受犯官宋恩孝一家蒙蔽对下官颇有误解,若是就这么放走,下官恐怕——”

  “胡大人多虑了,我同王爷还不至于听信一干贼人满口废话,怎么,胡大人不肯交人?那我同王爷可就白跑一趟,若不是因为此人行踪,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助你捉拿要犯。”

  “王爷、王妃误会,下官怎敢,此人就交由您发落。”胡季泰揖手,咬了咬牙,想着这么一个人,无凭无证也坏不了事,他反倒是要谢这阿虎“帮忙”了。

  “来人,将这逃犯拿下,如若反抗,杀无赦!”遗玉冷冰冰一声令下,方才从船上下来的十几护卫都拔出了剑,朝着卢俊等人围去。

  杀无赦!

  见此变故,卢俊先是一愣,随即回头看向那马车帘子,磕磕绊绊道,“我、我——”

  “你这丧门星!”就在此时,宋母突然发难,一拳头狠很砸在了卢俊背上,哭骂道:“都是你这丧门星!该死的丧门星!”

  就差一步便可逃离生天,眼下却要任人宰割,沦为他人刀咀上肉,这巨大的落差,如何让这连月来在牢里吃了大苦头,只等女儿救命的官夫人受得住?不找个发泄之处,怕是会疯掉。

  “娘,您别这样。”宋心慈慌忙去拦,却被宋母反手一巴掌扇在脸上,直接将她同卢俊一起打蒙,宋父刚才被胡季泰的人用刀柄砸了脑袋,这时坐在地上还在发昏。

  “都怨你拈惹了这么个丧门星回家,”宋母嘶喊道,“自他来了,就没有一件好事,眼下他又拖累我们至此,你放手,让我打死他!让我打死他!”

  因这车外这荒唐情景,遗玉暗暗捏紧了袖口,暗骂一句好个狗咬吕洞宾,看着卢俊挨打,她忍住心疼和气恼,冷眼看这闹剧,这一回,非叫她这不长心的二哥吃个教训不可!

  那群欲上前捕人的魏王府护卫,也因一凝暗示,停下动作。胡季泰不知魏王府这是唱的哪出戏,亦没敢打搅,静观其变。

  卢俊挨着宋夫人拳打脚踢,只是出神地看着马车帘子,一动不动,好像化作一具雕像,宋夫人越骂越难听,口不择言,到了最后,是将女儿私情都抖落出来。

  “你这混蛋,连累我全家,又引诱我女儿,我真恨不得杀吃了你,你这人生狗养的畜生!你——”宋夫人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只因她骨瘦磷磷的脖子正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捏住,连气都喘不上来。

  “你干什么!”宋心慈恐叫一声,上前去掰卢俊手指,遗玉坐在车里,因着宋母谩骂,黑暗中的脸色尽是铁青,但听卢俊下面一句话,眼中才勉强流露出些安慰之色。

  “我敬你年长,倘若再羞辱家母,我就捏断你的喉咙。”

  卢俊手一松,就将宋夫人甩到地上,转过头,看着宋心慈脸上难以掩饰的指责和怯惧,心中突地起了一丝厌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般为别人拼死拼话,换来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狼心狗肺,就算换做圣人,也不可能忍得了,更何况是脾气本就不好的他,卢氏养育之情,对他们三兄妹来说是大过天的,宋母坏就坏在不该戳到这个死穴上。

  “怎么,你也觉得是我连累了你们?”卢俊问道。

  宋心慈面色复杂,摇摇头,却又低下头,只这么简单两个动作,便让卢俊心中烦躁又增,捏着拳头,上前一步,她却后退一步,这防备的模样,怎复往日信赖,直叫卢俊沉下脸色,心思急转,张口问道:“你娘说我引诱你,我问你敢不敢现在当着她的面,说一句我们两情相悦的?”

  去年今日,他救下宋家母女,一身伤势向宋恩孝求亲,却被冷言冷语打发,事过之后,更是被撵出家府,这期间她连面前没有露过,更不要说替他说上半句公道话,他私心替她开脱,成全她一片孝道,然他七尺男儿亦是有骨有血,今时今日,他却只求她一句明白话,叫他伤心也好,死心也罢!

  “咳咳,你这该死的逃犯,又、又说什么鬼话!”宋母咳嗽着,捂着脖子去拉宋心慈,却不敢再去推打卢俊,只手后退到了江边上,像是卢俊这招惹了皇家的人身上有着什么不干净的病毒一样。

  “我……我。”宋心慈被卢俊执着的目光盯得抬不起头,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呵呵,”马车中传出一声轻笑,“你这逃犯之身,死到临头,还要拉个女伴么?这宋家小姐,我劝你还是莫要同他牵扯为妙,你父亲是勾结之罪,顶多再算上个劫狱,你身为罪臣之女,未尝没有活路,但若是同他牵扯上,那你就是百死没有一活了。”

  一对同心鸳鸯,就是拿棒子打也打不开,反之——

  卢俊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不见人影的马车帘子,若有所思地扭头盯着宋心慈,脸上渐渐露出嘲色,眼神也冷淡下来。

  “我,我,”宋心慈心中一片慌乱,想着那马车里传出的声音,心思摇摆不定,张口却只能道上一句,“是、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你,但是我——”

  “不必多言。”卢俊打断她出口的歉意,手指捏“咯咯”直响,他直接转过身去,面向那马车,看着车帘后根本看不见的人影,扯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来。

  “都愣着做什么,”遗玉推开平卉摸黑递来的茶盏,“还不给我拿人!”

  “是。”

  这一回,卢俊和那船夫都没有抵抗,任凭魏王府的人将他们拿下,反绞着手腕推到马车前。宋心慈抱着宋母,傻傻望着卢俊被抓的背影,刚被风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不是无情,可是她必须留着一条命,来日再帮父母报仇雪恨!

  “对不起……”

  只是一片伤心的她,接下来看到的,听到的,却显然不够她脑用,或者说,是不够在场大多数人的脑用。

  “既无伤无病,又有手有脚,为何不回家,难道你是忘了回家的路吗?”遗玉手指抠着车窗,沉声质问,一双渐红的眼睛,牢牢盯着兄长苦涩又无奈的脸庞。

  “没有,我没有忘记。”卢俊撑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车中模糊的人影,辨别这陌生的女子嗓音,未见人颜,心中却有一万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他小妹!

  “祖父死了。”

  “我、我知道。”

  “大哥也死了。”

  “……我知道。”

  “我嫁进了魏王府,做了魏王妃。”

  这一次,卢俊没有回答‘我知道’,没人阻拦,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车门,却不敢拨开那一层帘子,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痛心处。

  “小……小玉,这些年你还好么?”

  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遗玉长吸了一口气,好歹止住颤音,心中却发了狠地委屈,腊月时,她丧母失兄,她孤立无援,她受辱,她劫狱,她差点疯掉,她那时过的好吗?

  “二哥,你为何不来找我?”

  一句话,道明卢俊身份,听者无不惊诧万分,这一身黑家的劫狱逃犯,怎么一转脸就成了魏王妃的兄长?

  “我答应大哥,”卢俊压低了声音,脸上痛恨交加,“三年,他让我立下毒誓,不得去寻你。”

  嗡地一声,遗玉有片刻耳鸣,紧接着便是头晕目眩之感袭来,她背脊陡然拔直,脑中百转千回,却无一解,只觉得头顶悬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渐渐显了形状,逃不开。

  这边兄妹相认,惊诧全场,宋家几口云里雾里,那头胡季泰脸上阴晴不定,咳嗽了两声,朗声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魏王妃,此人不是逃犯吗?”

  遗玉强拉回思绪,告诉自己当务之急是对付胡季泰,她收拾了心情,一改方才客气,发出一声嗤笑,

  “是不是逃犯,我还需要同你交待么。”

  胡季泰这些年也是身处高位,哪曾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这般对待,先前敬她也不过是因为李泰声名,这么一想,便就发现猫腻,他眯起一双阴沉的眼睛,微微躬身道:

  “下官岂敢,只是此人勾结朝廷要犯,若王妃要带人离开,还请王爷亲口指示,不然在下可担不起这个纵犯私逃的罪名。”

  是发现李泰不在么,这么半晌,还真是够迟钝的,遗玉侧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掐指算了时辰,不慌不忙地回道:

  “胡大人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先担心你自己。”

  “王妃这是何意?”胡季泰直起腰,虎了脸,但一回头看到身后兵马,心中又定。

  车帘被一手撩开,卢俊后退两步,平卉跳下,一伸手,恭恭敬敬扶着遗玉下车,她一身长裙,裹在卵青披风里,马灯下,一张娇丽容颜斥入人眼,不假颜色地环顾这长长的江岸,肃目端容,尊贵之态尽显,逼得人不敢正视其颜。

  不少人都低下了头,胡季泰身边的胡安溪瞪大了一双眼,抱着宋母的宋心慈,只是傻了眼,口中讷讷一声,滑进风里。

  “唐夫人……”

  唐夫人,是、是王妃,念安哥是……是她兄长?

  是、是王妃的兄长?他竟是这种身份么?

  “怎么……怎么可能,”宋心慈打了个寒禁,突地扭头望向卢俊,傻傻问道,“你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么?”

  “你不曾问过,我也不曾说过。”若真是有心,怎他关心她所有,她却连这点都没有问过,卢俊看她一眼,只是眼中再没了当初的至诚,遗玉一伸手,握住了卢俊手臂,五指收紧,抓的他吃痛,却没有挣脱,只是略带担忧地回头望她。

  “孤儿?”遗玉轻笑一声,一双美目中尽是傲然,“堂堂怀国公卢中植的亲孙,我兄妹高堂犹在,谁与你说我亲兄是孤儿?”

  一句话,就将宋心慈心坠冰窖,她也是个聪明之人,转念便有些明白,刚才遗玉那一出拿人的好戏,是演给谁瞧。

  卢中植的威名,过了一朝仍在,那胡季泰也算和卢老爷子同朝为官过,即便卢家现今落魄,即便范阳卢姓被降二等,可对他这越王都督府的长史来说,那是曾经如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当下,胡季泰一改方才怒容,指着宋家三口,不屑道,

  “宋恩孝,你这女儿生的好哇,险些就攀龙附凤,只可惜你这一家贪慕虚荣的势利眼,错将珠玉当石蚌,卢公子再三相救你一家三口性命,却被屡屡反咬,如今总算看清楚你一家嘴脸,也不枉本官深夜缉拿——王妃勿怪,”

  他说的宋家三口脸色青白交加在,一转脸,面向遗玉,一行礼,笑脸迎人,“卢公子是受奸人蒙蔽,方才误会一场,这夜深露寒,还请王妃带着公子赶紧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下官处理便是。”

  这胡季泰倒是一会儿一张脸皮,又会挑拨离间,又会做人,也难怪能爬到这个位置,遗玉心中暗道,面上却不急回答。

  但她不急,不代表别人不急,宋恩孝总算缓过来那口气,看清形势,未作多想,便拉扯着妻女朝遗玉那边跪倒,口中战战兢兢地喊道:

  “贱内多有得罪,还请王妃做主,下官冤枉啊!下官手中握有胡季泰欺君罔上的罪证,求王妃明察!”

  皇室的人,多少都有些特权,若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魏王妃,是什么蜀王妃,越王妃,宋恩孝就是拜,也就白拜了,但魏王妃在这里,那魏王还能远么,有魏王妃做主,不就是有魏王做主吗!

  宋恩孝知道这道理,胡季泰也知道,卢俊知道,就连心思乱成一团的宋心慈也知道!可遗玉会管这闲事吗?

  “唐夫人……”宋心慈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明知遗玉身份的情况下还这么叫了一声,又扭头含泪望着卢俊,祈求之色显然易见。

  毕竟是掏过心的女子,卢俊心有不忍,可他这将近三年的流浪,饱尝人情冷暖,怎不清楚面对都督府二百人军,有弓有刀,管这桩事,不是置遗玉于险境么。

  “你不必看他,”遗玉神情冷淡地瞅着宋心慈,“你同我二哥之间的纠葛,我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管谁对谁错,你且听着,我今日救你一家,全是看在我兄长同你相识一场的份上,不要再说什么此生无以为报,这是你上辈子积的德。”

  当是时,众人脸色皆变,不说面如死灰的宋心慈心中是惊是喜,是悔是恨,胡季泰是又黑了脸。

  “下官没有听错,魏王妃是要护这几个犯人吗?”

  “胡大人没有听错,”遗玉侧头回望,面带戏谑,“看来胡大人不光是记性不好,耳朵也不好使,我看你是在这江南水乡久住,脑子里都进水了吧?”

  “哈哈!”胡季泰怒极反笑,“魏王妃是要为一己之私,袒护朝廷要犯,那就恕下官失礼了,”他猛一挥手,喝道,“上去,将犯人抓捕,仔细不要伤了王妃贵体!”

  话声未落,卢俊身体一绷,下意识就侧身朝遗玉身前挡了一步,将她护在身后,遗玉因他这一个小动作,心中大慰,有多久了,她没再同现在这样躲在兄长身后。

  宋恩孝见势不妙,早就拖拉了妻子女儿朝着遗玉这边跑来,那地上的丫鬟管也不管。

  “念安哥……“宋心慈下意识地唤了一句,只是这次,再无人护她身前,单方面付出的感情,绝不长久,遗玉瞥了她一眼,并无多少同情,她不否认自己利用过李泰,可在她决定接受他的好的同时,便有了决心以心交心,将心比心。

  难怪李泰说“不一样”,她同宋心慈,的确不一样。

  “保护王妃!”

  从大船上下来的二十余名护卫,将遗玉前前后后围了个严实,宋家三口也好运地躲在其中,未免误伤遗玉,对方不敢射箭,可二百官兵压上来,也够魏王府这二十精兵吃力的。

  双方交手,僵持不下,刀光剑影,哀嚎四起。

  “小妹,是二哥拖累你。”卢俊沉闷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遗玉想要拍拍他肩膀,却发现他二哥个头是同李泰那大长腿相当了,只好将手落在他手臂上,又发现他是比看着还要壮实,这三年来想必也吃了不少苦。

  卢俊心中一暖,感激地侧头看了她一眼,正要再说什么,那边胡季泰已经因为这磨磨蹭蹭的对打没了耐性。

  “来人,点火,上箭!”

  马车边上众人大骇,暗道这胡季泰还真敢伤了王妃不成,遗玉也是皱眉,正要说些什么继续拖延时间,便听身侧护卫的一凝一句轻语:

  “来了。”

  那站在卢俊身前的船夫突然抬了头,遗玉侧耳倾听,这夜风已起,轰轰马蹄声,由远踏至。

  胡季泰也察觉到了不对,始终没能发下放箭的命令,匆匆转过身去,只来得及看见他时常用来炫耀,五十名装备精良的弓箭手,片刻间就被制服,仿若哑了火的烟花。

  那五十马上的银领骑兵,分明是远在京城的北衙禁军!

  “我等奉皇命护卫魏王出行,尔等竟敢以下犯上,玉符在此,还不放下兵刃!”为首的禁军头领一声厉喝,手中明光闪闪的玉符高举,象征着京城最高军备的威严。

  在他侧前方,一人一马步出,马上之人,但凡是在京中有缘一见打的高官,就绝不会错认。

  完了,胡季泰方才的威气凌人,登时蔫下,至于他那时叫人点火上箭,到底是恐吓遗玉,还是真的有了杀人,便不得而知了。

  “王妃可有伤到?”李泰隔着十丈来选,目光定定落在人中。

  “无碍,略受惊吓而已。”这样的对话,很是熟悉。

  她甚至不用去想胡季泰的结局,宋家的结局,她此刻能想的是,扬州这块将要无主的盐私兵盗枢纽之地,已在李泰囊中。

  胡季泰阴险狡猾,不趁着这一乱将他引出巢穴,又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这跟踪了李泰一路,却不敢过河进城的禁军捞过来,不激怒他,又怎么让皇帝的禁军出面干涉,借刀杀人?不,就说是借花献佛吧。

  第188章 二舅哥

  冒犯皇族是不小的罪名,企图杀害皇族,更是难逃的大罪,皇权的高高在上就表现在这里,胡季泰缉拿凶犯不对吗?那是正当合法的。

  可若是同时威胁到了皇族的生命安全,那就失了优先权,不管你理由再大,那也是以下犯上。

  胡季泰很清楚这点,但他更清楚一旦淮南盐盗案被翻了,那他就是欺君罔上有死无活的大罪,于是他才会铤而走险,不顾一位王妃的安危。

  淮南盐案要查,可查,但人家胡季泰不是吃素的,他手下有人,上头有亲,扬州一把抓的头头,仅凭着几份罪证,若按部就班地去查,再呈递文折到长安去求刑部翻案,一来二去没个两三月是连个苗头没,又会节外生枝,所以先揪个危害皇族的由头将他给收押起来,是必须的。

  北衙禁军此行的职责就是保护魏王出行,手上一块朱心玉符,代表着皇命,谁敢忤逆。胡季泰不堪大任,单从他同盐盗勾结祸害淮南各方水路,最后却被手下一个典军拿了把柄便知,看到玉符,他哪里来的胆子去违抗,只好束手就擒。

  当晚参与缉拿宋恩孝的一众官兵,通通都被关押了起来,一时间,城西大狱人满为患。

  宋家三口一样被重新投进牢中,罪名一日没有洗脱,他们一日就是犯人,不过好歹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值得万幸了。

  相较于这两拨人的牢狱之灾,后来赶到的扬州县衙人手,并没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出手劫狱的卢俊身上,哪怕罪证确凿,单凭一个魏王二舅兄的身份,也没不长眼提起的,那胡季泰不也亲口说了——

  卢家公子是被奸人蒙蔽。

  不说三更半夜在江边上,宋家三口被县衙姗姗来迟的官兵押走时候,回头望着卢俊的眼神是多期盼,多深刻,多复杂,多歉疚,李泰交代过禁军,便搂着遗玉进到车里,大概是他那张面瘫脸上的不待见表现的不大明显,同宋心慈对望了几眼的卢俊,也转身跟着钻了进来。

  这便打道回府,兄妹两个多年没见,因着刚才一场乱子,那点儿气闷和生疏也被消去,遗玉也没注意到李泰不乐意,亲自倒了茶水给她二哥喝,一边拿帕子给他擦拭脸上血腥,卢俊这才留意自己一身血脏,又是腥味儿,忙挠头道:

  “我出去坐。”

  还没动,便被遗玉拉住,“坐着吧,回去再洗。”

  “哦。”若说卢俊长这么大最听谁的话,那还当真轮不到当娘的卢氏。

  遗玉将他身上检查了一遍,掏出早有准备的药箱,喂了他几粒补血的丸药,号脉时发现卢俊血气通行十分畅顺,又见他方才对敌时大增的武艺,砍人时候毫不犹豫的手段,想来这些年也有一番境遇和历练。

  “我瞧你拳脚见长,是拜了江湖上的师傅不成?”遗玉问道。

  “没有,我的武艺是卢耀这些年教的,嘶!”

  脸上伤口被她失手猛按了一下,卢俊呲了呲牙。

  “卢耀?”不是卢老爷子拨给大哥的那个青年剑客吗,当初卢智身死,她就奇怪这人跑到哪去,原来是一直同卢俊在一起!

  “是那船夫?”

  “嗯,大哥派他保护我,”提起卢智,卢俊脸色黯然,侧目借着车内的兰花吊灯将遗玉愈见成熟的五官看了个清楚,“小妹,二哥没用,不能护你,让你一个人吃苦。”

  记忆里的卢俊,整日都是傻呵呵的没心没肺,何曾这般伤感过,那声音里的歉疚,让遗玉不忍,她拿开帕子,手掌按在他肩膀上,眼神温和,柔声道:

  “那些都过去了,大哥的事咱们等下回去再说,娘她身体安好,这两天许就能到扬州来,咱们一家就能团聚了,大哥的墓地修在龙泉镇南山的小林子里,等回京城,我们一同去祭他。”

  卢俊重重点了下头,兄妹俩还没追怀完,李泰便在一旁凉凉出声:

  “有手有脚,为何不回长安。”

  夫妻两个待一起时间长了,说话的调调都相同,遗玉那会儿也是这么质问卢俊的,可面对李泰的质问,卢俊显然是不合作态度,他目光一转,落在李泰身上,一下子换上了审视的表情,眼神很是严肃:

  “小玉虽是跟着我们在田野乡里长大,可也是被母亲哥哥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她心肠好,总替别人着想,又聪明又懂事又贴心,学问也做得好,而今嫁了你,望你珍待她,长兄如父,大哥不在,便由我来承担,若是你敢欺负她,我卢俊就是死都不会放过你。”

  遗玉今晚泪腺敏感极了,听见卢俊一本正经地对李泰这番交待警告,一时顾不上去想李泰被人威胁会不会发飙,就恨不得上前抱住卢俊哭上一场才好。

  “自以为是。”

  李泰一句淡比白水的回答,让兄妹俩一齐炸毛,扭头瞪他,然而遗玉还没来得及埋怨上他一句不懂情调,这男人便抬起手,食指抹掉她悬在眼下的泪珠子,又轻轻摸了摸她脑袋,这点动作现在由他来做,再熟练不过,两人私下更有亲密之举,但当着兄长的面,不免红了脸,一副乖顺模样,卢俊看不过眼,闷哼一声,道:

  “今晚这么危险,你还叫她一个人出面,若是被误伤怎么办?”

  “是谁惹的麻烦。”李泰并不买这二舅哥的账,若非是遗玉夹在中间,单凭他一身怪味,恐怕让人将他丢下车都可能。

  卢俊尴尬,嘴硬,“那确是我不好,可你既然带着兵马,怎不早点现身。”

  李泰瞥了眼过去,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理他,拉过遗玉一只小手在膝上把玩,可那一眼里清清楚楚写着“愚蠢”两个大字,直叫卢俊竖起了眉毛,遗玉见状不妙,连忙劝和:

  “好了二哥,别闹。”

  卢俊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但见她板起脸,也只有哑火,车里气氛一下子僵住,遗玉清了清嗓子,对卢俊道:

  “宋家的小姐你不必担心,我等下就派人送信过去,让狱中善待他们,这桩案子殿下已私查过,他们手上的证据我也亲眼看过,明早就让人快马送公文到长安请示刑部翻案,不出差错,京里一有回复,就可让他们脱狱。”

  卢俊不开口,不代表他心里不惦记着宋心慈的事,被遗玉贴心地告知,这便松了口气,有些羞愧地冲她道:

  “这事多亏你了。”

  遗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早说清楚的好,“二哥,这宋家的小姐并不适合你婚配,但你若真是对她——”

  卢俊摇摇头,苦笑一声,“都别说了,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宋心慈未必对你没有几分真情,话到她嘴边,溜了一圈,又咽回去。

  ……

  累了一夜,回到卢家,没有惊动不能扰眠的卢老夫人,遗玉怕卢俊住的不舒服,就派了平卉过去打点,夫妻两个一个桶子洗了澡,等在床上躺下,已是天亮。

  遗玉懒洋洋地趴在李泰胸前,眯着眼睛由他运着内力的手指,一下一下梳理她半湿的长发,像是被一团煦风裹住,暖洋洋的,很是舒服,自从那天在船上赏雨被淋到,她便发现李泰这个好处,但她也从一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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