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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绣球-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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龈龆际切〗牛庖膊凰闵跏隆N铱赐夤呐耍橇街**,总要用个架子撑得很高,她那一道腰,总要束得极细,说是以此为美,我们中国裹小脚,就同外国装**、束细腰一样,不过是好看而已。”黄绣球道:“据你说,这好看是自己看的呢,还是给人家看的?人家看了好看,还是敬重我呢,还是轻薄我的?究竟我们女人,讲贤惠,讲德行,讲相夫教子,诸般大事,可在这双小脚上做出来的不是?”老年姑子只笑着回答不出。黄绣球又道:“你不看观音娘娘,就是一双大脚吗?”

    正要把这话说下去,黄通理来言张先生来了,另有话谈。黄绣球就打断话头。做书的也就搁住笔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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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造假信不害真事业 出新法教作女先儿
    话说张先生这日到黄通理家,一为打听毕太太去后有无信来,二为衙门里又奉到文书催办学堂,本官也换了人,特来通知。闻说新换的官,人极有用,他在别处任上,办过蚕桑馆,也办过学堂,都有成效。黄绣球道:“官办学堂,我们说过不必问信,他催办些什么,我也不愿听,倒是巴望毕太太早点来。我这两日又做了一件快活事,请我家通理告诉你尊驾看。”黄通理接着,将收留尼姑的事,带笑带说了一通。张先生道:“现在上头催办学堂的方法,正要说清查地方寺产作为经费,他那觉迷庵,虽无产业,大可将房子地基捐出,或是估价变卖,或是就改作小学堂。”黄通理道:“这庵不大,地基也不值钱,若是变卖了,凑凑数,还可做得。绣球,你将来就叫那老姑子出名,捐掉了它。”黄绣球道:“如今两个姑子,既然要养她还俗,正苦这座庵无从交代,只管雇着香火看守下去,也不是道理。我想另外叫人出名,把这庵捐作女学堂,外头托张先生,里头暗地下,我等毕太太来,一同布置。先禀上去,本官既要交卸,一定不批,新官既是能办事的,自然一定可以批准。我们仍旧办我们的家塾,这样,那座庵堂才能在我们手底下联络一气。”张先生道:“机会好,主意也好,本官交卸是快的,我等他交卸前几天,代你们做好呈子递进去。”黄绣球道:“这就很好。”

    说话之间,只见来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名片,说是学老师那边来请黄老爷即刻过去。张先生告辞而出。黄通理去到学老师斋中。谈起:“前日送考回来,有个贵本家,叫黄祸的来见,带着一封广东来的信,说你足下要办学堂,并不禀官,也不来同兄弟商量,却先同一位衙门口的书办,串通了别处教堂里教民的妻子,在外面招摇。足下是老实人,都被那书办作弄,兄弟想开学堂的事,自然听地方官主裁,我这里都不便越俎,何况足下?至于同教民交涉,尤其非我辈所宜,他们当书差的,口张为幻,极其可恶,足下断不可受他的愚。我这里又接着移文过来,说学堂已奉上宪催办,将来倘然办起来,总是几位乡绅主持其事,我代足下谋个散习位置,岂不安逸得多?”

    黄通理听了答道:“这事尽可请老师察访,如果晚生同那书办有在外招摇的实据,也瞒不过敝本家黄祸。如今我们这地方并无人讲起,反是广东隔了几千里路,倒有信来通知老师,不是晚生顶撞老师的话,只怕老师倒受人之愚了。至那教民的妻子一句话,更加胡涂,那是张开化张书办的亲眷,同贱内结拜姊妹,一向在广东那边,习的外国医,此番回家,路过此地,那日大家送他上船,在岸上大家讲到开学堂的事,托他到上海带点学堂应用的书回来,给大家预备,将来叫子弟进学堂用的,这也寻常之事。”

    那学老师听到此处,心上一愣,就支吾说道:“莫非是此人仍回广东,以讹传讹,说出来的?我这里来信是真,并非兄弟说的假话。”便将黄祸送来的一封广东信,给与黄通理阅看。黄通理接来看时,分明就是黄祸的笔迹,内言:张开化欺他本家黄通理懦弱无知,串通外来教民之妻,借着学堂,敛钱入私。学堂为新政发端,岂容蠹吏嫁名行骗?要请老师查明,详禀重办。末后又言:地方上如果开办学堂,敝友黄某,可任经理之责,也请切实保举。他那本家黄通理,若是并不知情,也可开脱其罪,酌充分教习云云。黄通理看完此信,问道:“老师同这位写信的人自然很有交情,晚生却同他不相闻名,何以也替晚生着力,是所不解,这其中必定另有一个因头。”老师道:“这倒不明白了。”黄通理笑道:“老师不明白,晚生倒有点明白的意思,一定老师受了敝本家之愚。老师的话不假,这封信却是假的。老师不认得写信人的字么?”老师道:“这种信还不是请人代笔,何以见得是假?”黄通理道:“要就是请敝本家代的笔,见了敝本家,且请问问他看。晚生承老师的吩咐,决不多事。老师也弄清楚了,晚生再来奉教。”说罢起身兴辞。

    那老师反弄得一团疑心,想了半天主意,打出一个回信稿子,请黄祸过来,叫他代誊,誊好了细对笔迹,方知来信也就是黄祸捏造。当时并不揭穿,后来又请了几位门生,连黄通理一并来吃便饭,才问清黄通理与黄祸两人的前根后苗,老师就置之不问。直等旧任官已经交卸,新任官接印之后,黄祸又去到老师处怂慂其事,被老师大加申斥,只才没趣而罢。原来黄祸妒恨张先生,既想拿奸情诬陷他,又要拿学堂的事诬陷他,后来打听奸情,是万万牵搭不上,就不说起。这学堂的事,写过信,把他那广东道台的朋友,拜过那陈膏芝的陈少爷,也着实从中媒孽,并自家替自家挖当了许多。只是广东朋友,总无回信,陈少爷总不得见,他便造这一封假信,不想就败露得这样快,偏偏还败露在黄通理眼内,那学老师是好好先生,却也不曾对他说是黄通理看出来的。

    光阴迅速,黄通理家的房子业已修理完工,觉迷庵捐办女学堂,也经新任官批准,而且新任官将书院改并学堂,以及清查寺产、开办警察诸事,一切都有了眉目,迥与那旧任官不同。但是这地方上久已闭塞,人心风俗,鄙陋不堪,一旦风气初开,多还有顽固社会百般阻挠,所以各事草创起来,不但全无精神,连形式也是杂乱无章。有些高明子弟没有得着新学的皮毛,反中了新党的习气,就如瘟疫一般,一时传染开了,倒叫施医的无从下手。因此那老成保守的一派,目中看见此等人,只是头戴草帽,脚穿皮靴,耳中听见此等人只是讲流血,只是口口声声“平等自由”,及至考究他的人格,却**到了极处,就竭力的批驳他们,死命的排挤他们,把他们的污点,抹杀了全社会的新理。这一班人又反唇相稽,弄得彼此反对,始而反对,继而抵抗,越抵抗越隔膜。那保守派分外的坚持俗见,维新派也分外的激烈猖狂,其实新不成新,旧不成旧,旧的讲忠君爱国,不过在功名富贵上着眼;新的也讲爱国爱种,做起书来,刻在纸上,登在报上,开口闭口“四万万同胞听者”,无不淋漓痛快,句句动目,字字惊心,却是说话高兴,连自己的老子都要活活杀死,说他是野蛮,不配做文明人的老子。这就讲没有三纲,不论名分,难道自己的老子不算黄帝子孙,不是同胞同种?若人人都看得野蛮,可以杀了,还保什么种来?还说什么曾国藩杀戮同胞的话呢?

    闲言少叙,却说黄绣球把那两个尼姑安顿下来,觉迷庵布置出去,眼看已是腊尽春回,只不见毕太太回转,又无音信接着,其中不知何故。数月以来,与黄通理、张先生大家同心办事,两个尼姑经不住黄氏夫妇早晚的教导劝化,头发养的渐渐长了,知识也改的渐渐通了,不过一个已老而无用,一个虽在中年,不甚识字,究竟又根性浅薄,不能指望他成个巾帼奇才。黄绣球就想出一条新鲜法门,把女人缠足不缠足的利害同那婚姻卫生、体育胎教,养成做国民之母,才能遗传强种的道理,编为白话;又编为七字弹词,先同女儿教弹词一样,口授了她们,叫她们也学那说大书、弹盲词,到四处街镇上,拣那空场子或是茶坊、酒店照着说,照着唱,简直还叫她们带了一面镗锣,一副鼓板,做足了样子,哄动听的人,不但不疑心,且暗暗有益。又不一定要钱,所以听的人也就很多。这是拿无用的人化为有用,开通下流社会的第一好法子。黄绣球费了几个月苦心苦功,真可算大有作用。

    其时新年头上,城乡内外,都在闲空的当口。街上红男绿女,游人甚多。各处摆西洋景、出戏法、唱庙戏的,也热闹得很。有几家大户人家的妇女,不出闺阁,听得街上新出了两个弹唱女先儿,就叫人雇到家里去听。第一次去了回来,告诉了黄绣球,黄绣球更连日连夜的口授她们。约莫前前后后也授了二三十套,短的仿着俞调开篇、五更曲、四季相四的调门,长的仿着演义,一段一段的,七八百字、千把字不等,只要两个尼姑容易记,听的人也容易明白。暗中虽说是为开通顽固起见,明只是当作唱十不闲、打莲花落一般的玩意帐儿。黄绣球又切嘱两个尼姑,不要说是出家还俗的,代她们两个人,依着俗家的姓,起了两个名字,一个就叫王老娘,一个叫曹新姑。自此王老娘曹新姑两人,每日午饭之后,出门弹唱,还叫复华装做听的人,远远的去查察情形。

    一日有个绅宦住宅邀去弹唱。这日是那绅宦老太太的生日,张灯结彩,外面唱清音、摊簧,内里也有一班大木头人戏。王老娘、曹新姑直到傍晚边才开起唱来。听的女客们,有的说没甚好听,有的听了,同《天雨花》、《再生缘》、《凤双飞》事情不同,又不像《卖花球》、《卖草囤》、《庵堂相会》的调头,有的问王老娘:“你既是王老娘,可会唱《王大娘补缸》不会?”后来却被这位老太太问道:“这些说的唱的似乎都是报上的,我镇天闲着无事,歪一炕上看报,常看见这些说话,委实也有点道理。你两个是从何处学得来的?这句子想必有人编出来,刻好了卖的,可是上海才有得卖?”王老娘、曹新姑二人平日已受了黄绣球的嘱托,便答道:“我们也跟人口传得来,不晓得什么刻本。我们原都是好人家人,因为团匪乱那年,逃难下来,老少无依,才遇一个人,口授几套小曲,借此餬口。”那老太太道:“你们两人两姓自然不是婆媳,是母女了,如今住在那儿?”王老娘一时口快,便道:“起先住在西头觉迷庵,现在承蒙一位亲眷留住他家。我们两个虽不是亲生母女,也算结拜母女呢。”

    那老太太又问了两人的年纪,说:“你们这家亲眷做什么的?养得起你两个多吃闲饭吗?可惜我听见觉迷庵已归了官,不然叫我家大人留了这庵给你们养老,可不好呢。”王老娘、曹新姑心中明白这庵已捐为女学堂,怕再说下去,要露出破绽,违了黄绣球之教,便道:“我们已唱完了,时候不早,请老太太陪陪客,我们要去了,明日还有新鲜的,再来唱给老太太听。”当时那老太太唤了老婆子,包了些糕桃,馒头,取了几个喜封,叫点一张灯笼,送这两个女先儿回去。近来正在那里办巡查,街上的巡兵,动不动就讹诈人,黑夜叫两个妇道之家,尤其不便,必定要送她们的。王老娘再三推辞,说:“只要借盏灯,让我干女儿挽着,慢慢的走,不打紧的。”曹新姑也知一送送到黄通理家,这就不像,可又无法推脱,只得称谢而行。

    谁知黄绣球正如诸葛孔明送齐备过江赴宴,已安排赵云、张飞随后接应,早就打发他兄弟复华在大门左近瞧着。那时送出门来,复华故意走远几步,再回头看见喊道:“王老娘,你们到这时候才回去,从那儿来的?”曹新姑接口道:“我们就在前面这大宅子里出来。”复华又道:“正好同路,送你们回家了。”曹新姑便对送的人道:“如此不劳拖步,这是我贴邻乡亲,让他同回去罢。”那送的人本不愿意送这老远的路,听了此话,便分头自去,却不曾把盏灯笼借了过来。虽还不到二更时分,那天是黑胧胧的,王老娘走路,也不无是慢腾腾的,走到百十步之外,转了弯,再走百十步,就有灯笼可买。不料转过弯才走不上十几步,暗地里一个人拦住复华。看这人腰底下,别着一盏灯,当时取下来,向复华、王老娘两人一照,曹新姑缩在后面,不曾照见,就盘问道:“你两人不点灯,到那里去?你不晓得老爷已出过告示,办了警察的章程吗?”顺手拍了复华一个巴掌。后面曹新姑一吓,问道:“这是什么原故?”忙来挽扶王老娘。

    那人才又照见曹新姑,见是个中年妇人,更外作怪,又刷了复华一记,道:“你带着两个一老一少的女人,一定不是正经路数。”不由分说,要拉到巡防局去。复华大声嚷道:“巡防局就是巡防局,去也使得,你不应动手打人。”曹新姑站住,颤兢兢说不出话来。还是王老娘向那人说道:“我们两个方才在前面一个绅衿人家弹唱出来,绅衿老太太叫人送我们回家,门口碰见我们这位乡邻,做了同伴,那送的人就回转去,并不是什么犯夜,你不信可以去问。那家替老太太做寿,这时候只怕客人还没散完呢。”复华道:“不讲这个,他总不能乱打人,我们就跟他到巡防局去,好在比回家还近,有话同巡防老爷去讲。”

    正在争执,有人路过,手里拿着一盏官衔灯笼,上面写着“钦加三品衔浙江候补道”,看见复华与那人争闹,旁边站住两个妇女,仔细一问,晓得就是在宅中弹唱的两个女先儿,说:“老太太方才叫人送你们回去,怎么又换了他?我不认识。”王老娘便告知其故。这人说道:“不必吵了,我将灯笼送给你们照了去,路上没有灯笼,巡警兵是要盘问的。”复华此时才看清了那动手打他的一个巡兵,面孔瘦刮刮,鸦片烟的气子,熏得满脸,身上穿了件破号衣,头上歪戴了一顶油光大帽子,指着说道:“他盘问我是应该的,不应该连打我两记巴掌。”这路过的人也骂那巡兵道:“混帐东西!叫你们在街上查夜,不曾叫你们打人,明天我不告诉大人,叫委员把你革掉了看!”说着,又尽推复华快走。复华初还不肯罢休,后来也就接了灯笼,各自走开。

    回到黄通理家,说了此事。黄通理一见灯笼,便知那做寿的绅衿,就是陈膏芝。黄绣球也问了些话。王老娘曹新姑把那老太太的话,就约略说了。黄绣球又安慰复华一番,说:“总看在我分上,受这委屈,却不便追究,一追究,我的机关就要戳破,以后她们就唱不成了。”复华只得依允不提。如是一天一天,黄绣球教着王老娘、曹新姑,都趁着早晚的功夫。那稿子是同黄通理大家参酌,中间也有发科打趣的处在。午后等王老娘她们出去之后,一面派复华暗暗跟随,一面自家又同黄通理、张先生料理开家塾,办女学堂的事;或是同着她儿子们看书讲学问,倒也忙个不了。只专等毕去柔毕太太,渺无音信,一连也寄了几次信去,不见回报。按下不表。

    却说王老娘、曹新姑二人,虽然养起了头发,究竟在觉迷庵内登过两年,平时是无人留心,只当是这两个尼姑,往别处去了。现在每日在街上弹唱,就有人疑心她们的相貌像是觉迷庵的姑子,也并不认真在意。事有凑巧,偏有个人认定了说穿出来,此人是谁,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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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敲镗锣王老娘说书 拟匾额黄通理劝学
    话说有一天,王老娘、曹新姑二人,在个河岸边空场上照常说书唱书。

    那天说的一段书是一件宁波府象山县城里的故事,讲:“那象山在宁波府属五县之中最偏僻瘠苦的一个地方,风俗蛮而且陋,百姓都是撑海船、种罂粟花的居多,读书人发秀的也少,却四乡多有些土财主。内中有一家,单剩了一个孤孀,该了些田产,并无子侄,同族中也没有什么多人,只落得肖遥自在,自享自受。乡邻亲戚虽然各处往来,穷的也极肯照应,但生平从不肯瞎用一钱,靠着自然之利,不想什么富上加富、财上添财,也从不肯拿出一百八十送给地方上做事。若是地方官,挽出乡董绅耆要捐她几文,说替她请旌请封,她总不愿答应。就用声势来逼勒他,她也不怕不动,只是做人做在理上,用钱用得得当。同乡的人看她是个孀居寡妇,没奈何到她。后来有几位,再三登门理劝,情分难却,她才答应说,让她看事而行。那年就有人派她助赈,又有人派她修庙宇,派她捐善堂里的常款,她都踌躇着分文不出。那些劝她的人,不免就啧有烦言,连官府也很恨她,渐渐的结怨不少。那时候风气与现在不同,最重的是八股文章,象山城里,人文虽是极坏,应考的童生还有好几百名,乡试的监生也有好几百名。那童生到宁波府考,就爬山过岭的不便,遇着三年大比,那监生们到了宁波,还要从宁波过江到杭州,辛苦是不消说了,盘缠也就不菲。小县分的寒士,比不得大县分里,尽有带着几百个钱动身,一路起旱搭航船,一到省城,腰里早已干瘪,顾不及租考寓、买卷子的事。那没有科举要录遗的,从七月初便须由家动身,等三场考完,足足三十几天,好不容易挨了下去,真真同女人怀胎,挨了十个月工夫,还不晓得生下地来是男是女,弄得不好,还是死胎呢。大凡应考的相公们中正榜,譬如生儿子,副榜譬如生女儿,不中不就是个死胎吗?”

    说到这里,王老娘敲着镗锣,曹新姑点了两记鼓板,笑了笑,又往下说道:“那孤孀女人,早经存了一条心,要将所积的家私做个正用,晓得银钱一捐到地方上,经了官府绅士的手,多没有实济,名目好听,一定十个钱,倒有八个糜费中饱的。想来想去,又没有一件事不要经过绅士官府。末后又想到,平日因钱财结怨渐空,要是解悦人心,顺了张三,堵不住李四的气,反为不美,而且总不算正用。有个实在正用,又叫人人个个,不论官府绅士,四乡八镇的好人歹人,都要称赞拜服,就是冤家对头,也打不动的一桩事情。你道是什么事?她那一年从家里带了些银钱,借着到杭州西湖上玩耍,在杭州买了一片地,雇了她宁波家乡的木匠,造了十几间宽大楼房。造成之后,她才就近具个呈子到抚台学台衙门,把房子作为象山试馆,等抚台学台批到府县,立案传奖,这个信息,便将象山全邑的读书人鼓动起来,那个不说一声好儿!其实她却花了多少钱呢?不过二千几百块鹰洋。向例捐出一千块,便可奏立乐善好施的牌坊,况且加了一倍有余,那读书人家感激她的,就连她守节的年分,造了事实册子,禀请府县官,详到上司,替他请奖请旌,十分体面。你们想,一所试馆不过三年一回,预备考先生住上三四十天,以外还只是租给人住,收点房租,作为修费,并没有什么希罕大不了的事,就能买服人心,倒这样妥贴。如今风气改了,八股废了,考秀才考举人,也要一科一科的裁了,那试馆似乎无用,在当时不能不说她是一件大正经。如今的正经,是在开学堂,皇上家下了旨意,官府们也出了告示。听说这学堂,不像从前的义塾,光教贫苦的小孩子识几个字,也不比向来的书院,光叫童生秀才们每月做两篇文章,骗几个花红膏火,要叫进了学堂之后,人人能通天文、地理,能知古往今来,做成大英雄、大豪杰,敌得过那外国人,外国人都来学我们的本事呢。这样讲,莫非有天神天将下凡,到了学堂里头?可又不要乱说,大概总在读书上来的。”

    王老娘、曹新姑二人,一抵一换的滔滔不绝,讲个未了。这一段原也讲得长些,讲的时候,恰好毕去柔毕太太的船拢到了岸,正对着王老娘们说书的场子。

    毕太太停了船,打发人上岸雇挑夫。这人一去不来,毕太太到船头上等候,望见说书的是两个女人,便吩咐别的人看着船舱,她也上岸,挤在一群女人当中。略为一听,听听这说的书不是寻常所有,猜着一定有人指授。又端详王老娘曹新姑二人的面目神气,不像是说大书唱弹词的。要仔细再听下去,那雇来的挑夫等得不耐烦,到毕太太身背后催道:“不要听了。”趁势朝前一望,顿然说道:“这分明是我从前住的隔壁两个觉迷庵里的尼姑,再像是没有了。”此话一出,毕太太不容心,也不开口。就有几个人附和着说:“是像极。”。内中有个和尚道:“说穿了的确是的。”旁边复华听见大家这般猜疑,晓得王老娘们不关心,是不听见的,又不好去关照,生怕当真闹穿了,一时急智,故意同人家口角起来,高声乱喊。那时听的人就走散一半,毕太太也下了船。不多时,毕太太跟着行李挑子,到了张先生家,自然有些安排询问的话,不必多叙。

    却说张先生家因为黄通理家,也盼望毕太太来得许久,略将黄绣球这几个月里的近事,并王老娘、曹新姑二人的事,都说了。毕太太道:“我已见过这二人,听过她二人所说的书。”如此这般也说了一遍。当是就同到黄绣球处。

    黄绣球开口说:“姊姊来得何以这样迟?”毕太太不接应这句,开口说:“妹妹做得何以这样新鲜?”黄绣球道:“新鲜是新鲜,你但听见张府上告诉你的新鲜事,不曾看见我的新鲜人呢。”毕太太道:“岂但已经看见你的新鲜人,而且已经听见你新鲜人说过书。”黄绣球道:“姊姊岂有此理,怎么来了,不到我家,也不到张先生家,在外面先住了几天?”毕太太道:“我是即刻才到的,何尝住在外面?”张先生接着把话说明。大家笑了。黄绣球回头问复华道:“既然如此,当时你倒不看见毕太太呢?”复华道:“听的女人,都近着王老娘们面前。我是在人背后老远的,听得人家议论,不去留心到女客身上。后来假意闹散场子,又远远的照应王老娘们回来,故此就不曾看见了。”于是毕太太,同张先生、黄氏夫妇们畅谈了一切,说是:“到家后病了几十天,到上海因事又耽搁了几十天,接着的信,正在病中,接不着的信,我是已到上海。在上海天天想动身,天天走不成,因此也就没有复信,迟到此刻才来,连自己都料不到的。”

    这一夜谈的不久,第二日重新又大家叙谈。黄绣球指着王老娘们说道:“我自从做亲拜堂,照着派的俗礼,拜天地,拜神明,以后除了拜祖宗,这一双脚膝,将近二十年没有轻容易弯过一弯,为了她们二人,叫我下过几十回跪,磕过几百个头,当时我自己自认同发痴一样,至今也觉好笑。”王老娘挤着两只老花眼睛也笑迷迷的说道:“我们早晓得做人有这些道理,又同你们受这些乐境,不是我又说句旧话,像我这大年纪,早就成了菩萨,没有菩萨能让木头烂泥做了。”黄绣球、毕太太一齐鼓掌大笑。

    毕太太又道:“到底菩萨是个骗人来东西,可以骗人到邪路上去,也可以骗人归入正路,你看这两位,到被你拿他骗成活菩萨了。袁子才的诗:逢僧即拜僧,见佛我不拜。拜佛佛无知,拜僧僧现在。这两句真有见解。妹妹,你是拜着了尼姑,倘或那天是和尚上门化缘,你可有什么法子到他?”说罢,又笑了一声,随即到黄通理家那后面新修的屋子里,看视一周。修得门窗整洁,髹漆光明。院子也铺平石板,一棵大树也剪得崭齐。楼上下桌椅书架,都摆好了,旁边还有两个天文仪、地球仪的架子。院子里廊檐下,罗列的各种花草。门窗内外,一律挂了帘子。这多是黄绣球同黄通理的布置。

    黄通理道:“我在中间斋壁上同楼上当中一间,还做了两块匾额,斋壁上拟了四个字,叫商旧培新,楼上的拟了三个字,叫多苦心。朱夫子《鹅湖寺和陆子寿诗》: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我是用他这个意思。向来总说朱夫子拘守心性之学,这两句却极其通达精细,看他在商量下着个加字,培养下着个转字,见得旧学不商量,就不能遂密,不遂密,就不成其为旧学,新知不培养,或觉得新不如旧,就知了也是皮毛,浮而不实,必定要培养起来,才觉得新知的好处转入深沉,于是新旧相辅,两不相离这个功夫。你道朱夫子,不是经了一生的体验说出来的吗?如今讲教育的风气,守旧的偏着旧学,头脑子里涨了一部高头讲章,开出口来《四书》《五经》,动起笔来之乎者也,问他的实在,连《四书》《五经》上的字,还十字有三字不识,讲起来,更是十字有九字不会讲了。等到拿笔写个字条,开头都装了今夫、且夫的字样,底下就连之乎者也都掉不清楚。从前看见人代人家带了一封开口的家信,是写给他父亲的,切记得他中间有两句话,问他自己的儿子,在家有没有错处的意思,叫小犬之小犬,其寡过矣乎,这种文真掉得可笑。带信的说,此人还是两榜名下。我也说若不是两榜同翰林们,那里掉得出小犬之小犬这样的文法呢?这样文法,莫非从旧学中出,弄得把孔明当作孔夫子的子孙,抱着大版《康熙字典》,说是的的刮刮宋朝的原版初印,不要讲邃密,可就疏忽荒唐,倒不成句话了。近来晓得这种荒唐疏忽,多是旧学所误。大家改了新学的口头禅,路得、鲁索、玛志尼、拿破仑,纷纷的议论不休;民约、民权、天演物竟,也纷纷的拉扯不清。这还是在上等一层。再下一层,一本拍尔马不曾读完全,爱、皮、西、提二十六个字母不曾拼会,只学了广东、香港、上海洋泾浜的几句外国话,就眼睛突出到额角上,说精通洋文洋话,能够讲究新学了。我曾经遇着这样一个人,他却会写几个洋字。有一天,他自己写他姓的一个窦字,他就在宝盖头下加了一个玉字。问他,他说:我姓宝,这是省笔小写,怕的大写费事。原来他不但不会写窦字,就当他自己原是姓宝呢。这种笑话,又是从新学中出。

    “我们这家塾办起来,只先从蒙学初级入手,最要紧的,是撷取旧学精华,阐发新理新识。所以在旧学中,要淘汰了琐碎迂谬的一派,发出那博大明通的解说,新学家叫做改良,就是商酌尽善的话头。把旧学商酌尽善,参入新学的教科法子,你道可是不是呀?但是不论新旧,一个人总要吃得苦,从前只把三更灯火五更鸡,埋头在八股试帖小楷的各种事情,以为是能吃苦了。便是古来讲什么断齑画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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